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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阳府花旗楚家这一日门前来了一辆车,赶车的是一个独目的汉子,这汉子乱发不修,身着黑衣,一张尖瘦的脸,颔下满生胡须。 他不声不响地把车子一直驰到这凤阳世家的门前停下,独目频眨,冷笑不语! 楚宅门前的四个玉石狮子,映着秋阳,闪闪发光,大理石的方阶上,飘满了落叶,很显然天还太早,门房里的小厮还没有起来呢! 这汉子像是赶了一夜的车,头发,衣裳,都为露水浸得透湿,顺着脸向下滴着水珠子。 这个人只是冷笑,他好似内心蕴藏着仇恨,这仇恨已使得他失去了知觉! 楚家侧门开了,出来一个青衣小厮,望着车子怔了一下,赶忙跑过来道:“喂,你是干什么的?”独眼汉子仍然是冷笑不语,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青衣小厮摸了一下脖子,自语道:“怪事!” 忽然他看见这汉子背后一口金背砍山刀,刀身映着秋阳,泛出一片光芒,顿时吓得他不敢再吭声了。独眼汉子这时忽然开了口道:“师父,今天这口气也许可以出一出了!” 青衣小厮怔了一下道:“你跟谁说……话?” 他左右前后看了一眼,四面没有一个人,怪,这家伙又会跟谁在说话呢? “小子!沉住气!” 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由车篷里传出来! 独眼汉子点点头道:“是!理会得!” 老气横秋声音又道:“拿蛇拿头,杀人杀首,不要乱出手!” 独眼汉子一撩袖,狡黠笑道:“你老这还用关照吗?” 车内又传出一声呵欠,好似有个人刚刚睡醒,在伸懒腰,含糊地道:“到了花旗楚家了吗?” 独眼汉子道:“到是到了,不过主人还没有露脸!” “扶我老人家下去!” “不行、不行,你老人家尊贵之体,哪能随便沾染风尘!” “嘻,对,我老人家就叫主人接我进去!” 老气横秋的声音冷笑道:“要楚秋阳那小王八抬轿,他妹子扶着,然后要那姓郭的狗才跪下来当台阶,嘻……这样你老人家喘着他的背,大概可以下车了!” “对!对!对!”那被称作老人家的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办,传过话去!”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马老三,传句话进去!” 独眼汉子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用那只独眼,向着青衣小厮看了一眼,道:“狗才,你可听见了?” 青衣小厮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转身撒腿就跑,由侧门一头钻了进去。 独眼汉子哈哈大笑道:“人道花旗楚家卧龙藏龙,今天我可开了眼了!” 车中老气横秋的声音哼道:“小子别猴急,好戏在后头呢,留神你那只独眼吧!” 马老三独眼怒张,牙齿咬得直响,厉声道:“瓢把子,这头一阵务必让给我,我先杀进门去!” “混蛋!”这声音,显然不是那个老气横秋的人所发,而是出自方才那个倍受恭维,被称作“老人家”的家伙之口! 马老三立时噤若寒蝉,口中呐呐道:“是……是……” 那人在蓬车里继续骂道:“今天连徐老头在内,都不准动手,我老人家既然亲自来了,你们谁都别动!”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你老是什么身份?怎能轻易出手?” “嘿……”那人一笑道:“不骂人口干,不杀人手痒,这十来年,我也蹩坏了,早该伸伸手脚啦!今天这个架,从上到下,我包了!” 老气横秋的声音道:“可是……” 那人截口道:“不要多说!” “是!”老气横秋的长叹了一声,道:“看来花旗楚家今天是完啦!” 楚家大门,霍地启了开来! 六条大汉,一涌而出。 以花旗楚家的声势,莫说是六个人,就是六十个六百个,也能一呼即出! 六条汉子,神采奕奕,一出门,各自站定,六个人,一十二道目光,一齐向着蓬车集中。 可是车蓬未启,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六人目光,集中到那独眼汉子身上。 六条大汉,为首一人,正是楚宅的上宾,“左臂刀”马思明,黄面无须,气宇轩昂。 其他五人,一个矮子,此人是“地趟刀”花六,一个瘦子是“旗杆”伍天威,另三个汉子,则是不甚有名的护院师父。 “左臂刀”马思明一打量独眼汉子,皱了一下眉,道:“足下贵姓大名,我怎么……” 独眼汉子一抬头,嘻地一笑道:“马老师别来无恙?” 马思明一怔道:“噢……你是……” 独眼汉冷冷一笑:“不才也姓马,马人杰,哈!可还记得我这一号么?” 马思明面色一变道:“呵……我记起来了,足下就是外号人称金眼雕的那位?” “嘿……” “左臂刀”马思明脑中立时忆起了昔日“沉鱼寺”的一幕,不由大吃一惊。 他强作镇定,呵呵一笑,抱拳道:“朋友,大清早光临,有何高教?” 马人杰正要答话,蓬车内那人已道:“什么人出来了,马老三?” 马人杰忙赔笑道:“鸡毛蒜皮,不是正主儿。” “嗯!”那人咳了一声:“那就闭上你的鸟嘴,养养精神不好么?” 独眼汉答了声:“是!” 狠狠地看了六人一眼,再不多言。 “左臂刀”马思明只气得黄脸上变色,他身边“地趟刀”花六和“旗杆”伍天威更是怒不可遏。 三个护院师父,早已大喝一声,一拥而上,三口钢刀把蓬车团团围住。 “左臂刀”马思明惯以左臂出刀,快而准,故此得了这个名号。 这时他左臂一旋,刀花如雪花似地洒出一大片,独眼汉马人杰根本就役看清他什么时候拔的刀,心中不由怔了一下,忖道:“好快的刀!” 当时由不住伸手也去摸刀,忽然想起了车内那位主子的关照,忙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马思明这口刀乃是特殊打制的“两刃分水刀”,是两面开口,较一般刀为窄,是“三尖两刃”,攻敌时相当的厉害! 随他之后,“旗杆”伍天威抖出了一串“梭子枪”,十三节枪身,互相磕碰得叮当作响。 “地趟刀”花六,一双小绿豆眼,却在马肚子底下打着转儿,好像是在找机会施展地趟刀。 六人一个齐撤了家伙,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可是反过来看看对方,却止不住为之气馁,包括独眼汉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甚至于一点要打架的意思也没有。 马思明黄脸气成了白脸,一手按刀,狂笑了一声道:“车里的好朋友,何不现出身来,既来了,藏头露尾又算是什么英雄?” 蓬车内,一无回应。 过了一会儿,竟然传出了一片鼾声! 当然不可能是真睡觉,不过这种调调儿,实在太气人,谁能受得了? 马思明一声大喝道:“呸!什么玩艺儿?还不快出来受死!” 一个武师,终于忍不住,足下一点,已到了车前,右手刀尖一伸,直向蓬车上挑去! 他的刀方递出一半,只觉得蓬车里“呼”地飞出一股劲风。 车幔一启,一闭,那名护院武师,倏地大吼了一声,丢刀,退身,如同一个肉球也似地飞了出去,足足摔出了八尺以外,“呼”一声,摔在了大理石阶上,顿时人事不知,昏死了过去! 那口飞出去的刀,呛啷啷,还一个劲地在石头地上滚动着。 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蓬车内这人举掌之间,隔着帘幔,居然有此威风,那么这个人的本领不言可知。 车外五人,都吓得打了个抖索! 独眼汉子嘻嘻一笑,道:“要得!” 这小子是四川人,一口道地的四川话,加上那发哑的嗓子,听起来可真不是个味。 “左臂刀”马思明退后一步,嘿嘿一笑,道:“车内朋友好身手,马某候教多时了!” 车内那人呸了一声:“你也配!” 马思明面上一红,忍着气道:“花旗楚家五世立杆,盛名四播……” 马思明哼了一声,冷笑又道:“在下虽非主人,可是自信与楚大官人交称莫逆,也能作点主,现在只问,足下来此是什么意思?” “地趟刀”花六也哑声道:“坐在车子里不出来,光吹牛有什么用呀!” 车内那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咳道:“老前辈,待在下打发他们了吧!” 那人哼了一声,慢慢地道:“徐子明,你问问他们,这花旗庄里还有些什么人,姓郭的在不在?” “左臂刀”马思明一听来客之中竟有“徐子明”在内,不由自主打了个抖索。 更可惊的是,那徐子明已是艺高位尊,位列三湘绿林魁首的人物,居然还称呼那人为“老前辈”,如此则另外那人又该是何等角色? 他这么一想,顿时就呆住了。 这时车门一启,一个黑衣老者,轻提长衫,徐徐自车中走了下来。 马思明神色一变,道:“原来是徐老板,失敬得很!” 徐子明望着他点点头道:“我老头子又来了,还是那句老话,是来挣面子的!” 马思明抱刀施礼道:“徐老当家的,俗谓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当日的事,如今事过境迁,再说我们也没有落得什么好处!” 徐子明鼻中哼一声道:“这话可说得轻松!” 一歪头,吐了一口痰,冷森森地笑道:“姓马的,这件事,你不配说话,叫你们主子出来! “左臂刀”马思明脸上一红,可是他知道这老儿不好打发,只好吞下这口气。 当时嘿嘿一笑道:“马某固是不配,但是吃了人家饭,管人家事,徐老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徐子明右手一推道:“滚开!” 马思明万没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手,这一掌正为其击中前胸,顿被打得向后翻了个筋斗。 “地趟刀”花六口中一声怪叫道:“老小子,你敢打人?” 身子蓦地由地上一翻,掌中刀由下而上“嗖”一刀直向徐子明面上砍去! 徐子明哼了一声,双腕一振,人已腾空而起,花六这一刀砍了个空,他在地上猛一滚,又窜了起来,可是第二刀尚未出手,徐子明已欺到了他身边。 花六二次翻刀,徐子明一抬腿道:“去你娘的!” “呛啷!”花六手中刀被踢上了半空,口中“啊呀呀!”直叫! 如此一来,其他各人俱都吓破了胆! 可是他们职责所在,又不能退缩,三个护院师父叱了一声:“上!” 三人猛地向前一欺,徐子明呵呵一笑道:“不要命的就来。” 三个人吓得顿时又站住了。 “左臂刀”马思明自一边跑过来,大声道:“不要动手!” 三个人巴不得不动手,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马思明望着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你也不要过分逞横,说干脆一点,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徐子明哈哈大笑道:“要命来的!” 马思明冷冷道:“要谁的命?” 徐子明笑声一敛,冷森森地道:“姓马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他妈的跟我装湖涂?” 马思明道:“愿闻其详!” 徐子明点点头道:“好,你快进去把那个姓郭的叫出来!” “姓郭的?” 马思明心中一动,徐子明瞪眼道:“郭飞鸿!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 马思明点点头道:“郭大侠并非此间常客,怎会住在此地?当家的看来是扑空了!”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不信!” 马思明哼道:“你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徐子明甚为失望地叹了一声,忽然面现厉色道:“那么,你去把楚秋阳那小孽种叫出来!” 马思明哈哈一笑道:“当家的,你来得太不巧了,我们楚相公恰好也不在家!” 徐子明怔了怔,一笑道:“那也好!” 陡然回身,纵上逢车,对独眼汉马人杰道:“主人不在家,我们进去等他!” 马思明神色一变,打了个眼色,与花六等人在门前“一”字排开。 徐子明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叱喝道:“马老三,咱们进去,既来之,则安之!” 马人杰嘿嘿一笑道:“老爷子说得不错,谁不知道小孟尝楚秋阳是好客成性,我们是远客,更该好好招待才对!” 马思明一扬掌中刀,冷然道:“朋友们要不知自爱,在下等说不得只好开罪了!” 言罢对身侧一位护院师父道:“江威,去通知客庄一声,就说来人欺人太甚,叫他们准备应付!” 江威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这时徐子明在车头座上狂笑了一声道:“姓马的,我劝你还是歇歇吧,何必呢,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呀!” 话声一顿,凌笑道:“马老三,闯!” 马人杰早就巴不得动手了,闻言长鞭一扬,“叭”一声,蓬车一窜,直向楚家正门猛冲了进去。 马思明见状实在忍无可忍,一声叱道:“上!” 与同伴各自腾身而起,直向车座上扑去! 矮小的花六却不奔人,而是奔向骡子,他个子小,双手一伸,已抓住了两匹骡子的扣环,用力地向下一拉,骡子受惊,扬起前蹄,差一点把车子弄翻过来。 车座上的独眼汉子一声吼道:“妈的个巴子!” “唰!”一鞭子,直向花六头上抽去。 这时马思明的“分水刀”,伍天成的“亮银枪”一左一右,全都向着徐子明身上招呼。 另外两个武师,一人是一口大环刀,另一人是一双判官笔,却是向马人杰身上下手! 可是,这几个人,却是同时落了空。 突然,蓬车内一声冷笑道:“都滚开!” 只听得砰当一阵乱响,马思明全数都倒了下去! 混乱之中,这辆二骡双辕的蓬车,长驱直入,驱进了楚家的大门。 蓬车顺着花径一直快驰,直驰到梦家大厅正前,才突然停住。 这时楚家上下已起了极大的混乱,花旗客庄内的一干侠士,早已得讯,一齐奔过来! 车座前的马人杰左手一按,飘身而下。 他身子方一站定,已有一名汉子嗖地一声掠到了近前,这人一身黑衣,头戴宽沿大帽,乃是楚秋阳在河朔地方新交的朋友,姓曹单名一个冰字。 这曹冰大大不同于一般食客,他身怀绝技,只是轻不施展,在“河朔”地面上以教书糊口,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汉子。 他和楚秋阳交上朋友也是非常偶然的。 说来真巧得很,楚秋阳走马河朔,因所坐马车在下坡时收势不住,眼看将跌落山沟之内,曹冰适时路过,猛然带住了怒马,定住了下滑的马车。 楚秋阳慧眼识英雄,遂与之交上了朋友! 在当时,楚秋阳只觉得对方气宇不凡,有两把力气,并未深切了解曹冰武功如何。 彼此交谈之下,楚秋阳的大名,曹冰自是久仰,可是曹冰之名,却是无人知道,楚秋阳因见对方居处寒酸,是以执意请他到凤阳自己家中。 曹冰乃是河北东名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在“宣化”府随“毛一腿”,练了七年硬功夫,打铁,挑水,什么苦活都干过! 毛一腿是冀省有名的武师,尤其是他的下盘功夫好,有一子一女,另有门徒六人,可是子不成材,门徒六人之中,倒有五个不成器,顶多学了他武功三成,唯独这曹冰一人,却是根骨质秉,均是上上之选! 毛一腿生恐曹冰尽学了自己绝技,平日对之甚是忌苛,只用那粗浅的功夫搪塞他! 曹冰自幼失亲,早已养成了刻苦意志。 他在毛一腿门下,自知不如其他师兄弟有钱,可以孝敬师父,而不得不操些贱物役以补救。 不想如此一来,竟然成了规矩,竟然名符其实地在毛一腿家中成了正式的下人,平日什么事都是他包办了,烧火挑水,全是他的事。 曹冰仍然口无怨言,他下决心要学得毛一腿的独门绝技——七十二路连环腿,外带三十六般巧打神拳。 可是毛一腿这些绝活,除了他那个不成材的儿子毛大成以外,竟连他女儿毛小微都不肯私传。 偏偏毛大成连小成也成不了,而毛小微,倒有大成之望。 毛一腿最后失望之余,才传给了毛小微! 这其中要想完全明白,话可就长了,咱们是长话短说。曹冰在师门五年下来,除了些杂技以外,竟连一手真功夫都没有学到! 可是有一件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五年以来,他挑水、打柴、打铁、做工,却把武功中最重要的下盘功夫打好了。 毛小微自幼与曹冰共长,谊属师兄妹,平日见曹冰事师为人,无不忠厚过人,私心早已对其有所独钟,平日见他如此,每每心中代其不平,尤其是父亲传授武功,更是显然的不公平,令人恼恨! 毛小微虽是生长在武夫之家,可是倒是很有点心思,她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姑娘长大了,难免要嫁人,而父亲必定是把自己许配其门徒六人之一。 这六个人当中,再挑再选也不会挑到曹冰身上,因为曹冰出身微贱,一贫如洗,不比其他五人多金,可是真要是嫁给了这五人之一,那可是永无前途可言了。 毛一腿越忌苛曹冰,毛小微也就越爱他,于是,毛一腿的绝技,都由毛小微转授了曹冰。 曹冰开始强大了。 他原来苦练的下盘功夫,助长了他学技的本钱,如今再学起来,自是事半功倍,于是毛一腿的“七十二路连环腿”以及“三十六般巧打神拳”,神不知鬼不觉地为曹冰学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 毛一腿的二弟子谢明山——也是六个弟子中最有钱的一个弟子,托人来向师父说亲,毛一腿居然答应了。 这件事对曹冰的打击是够大的了,毛小微更是芳心尽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毛小微和谢明山成亲的那一日,曹冰痛不欲生,可是却只能将恨深深地埋在内心!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曹冰正在后院劈柴,毛小微悄悄地来了。 她打点了一个包裹,备了两匹马,找到了曹冰,要同他私奔,她受够了谢明山,芳心中所爱的只有曹冰一人,她要他拿出大丈大的勇气出来带她走,远走高飞! 曹冰的心动了。 于是,他带着毛小微走了。 他们两人做了三个月的露水夫妻,却想不到,毛一腿竟然找到了他们。 毛一腿捉住了他二人,把女儿立时处死,曹冰更判下了“五马分尸”的重刑! 那是一个阴风苦雨的日子! 天上刮着大风,雨丝如针,毛一腿和他的五个徒弟,亲自在场监刑。 五匹怒马拖着曹冰的身子,一声令下,五马各自狂奔,可是老天有眼,竟然曹冰会没有死。 说来这事很奇怪,原来毛一腿的四弟子,平日为人心怀慈善,对曹冰极同情,今日行刑,正巧是由他结绳子。 这人姓文名良彦,他为了救曹冰一命,先已在绳子上弄了手脚,五根绳索中,居然有四根都先用刀子割断了一半,只有右手一根是实在的! 在如此情况下,四根将断的绳子,自然是难以分撕曹冰钢铁一般的身子。 于是,五匹马之中,四匹断了索,只有右手那一匹狂奔不已。 曹冰在地上直被拖了数里,皮开肉裂。 注定他命不该绝,非但没有丧生,却还因此有了奇遇。 原来武当山的“空空道人”,正值路过当处,见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曹冰解下马背,带返“武当”。 空空道人乃武当门早年弃徒,自己苦修,才学成绝技,侠行江湖,自成一门,年逢知命,尚未遇见一个传人。 这时一见曹冰根骨绝佳,待其醒后,细问事由,竟然不加深责,反倒收他入门下。 空空道人因为当年自己身受,所以对曹冰更生同情,竟然在武当山,以七年的时间,把一身武功,倾囊传给了曹冰。 这七年来,曹冰的武功进境,真是他昔年所梦想不到的! 空空道人非但造就了他一身杰出的武功,也传授了他很多学问,举凡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这道人竟是无所不精。 曹冰接受了道人文学武功,真可说判若二人。 临别之际,道人更把自己一口防身兵刃“天缺剑”赠与了他,并且告诉他说“宝剑能杀人,却也能杀自己,杀人者必死刀下,你这一身本事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施展,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又道:“你以为你本事大,比你本事大的人多得是!” 空空道人最后又以一生经历的哲理告诉他说:“一个会武功的人,最难作到的就是藏锋掩芒,你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就好了!” 曹冰谨记师言,带着那口“天缺剑”下了武当山,这多年以来,他确实遵照师训行道江湖,果然没有结下一个仇人! 可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是绝对不甘寂寞的,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今日又来到了楚秋阳这里的缘故! 可笑楚秋阳,居然对如此一个英雄看走了眼,而置其于客庄,当常客看待! 曹冰在楚家转眼住了数月,既未得主人重视,已渐有去意! 想不到,今天,这件事情来了。 所谓受人衣禄,为人消灾,更何况曹冰是一个极有血性的汉子,这件事他怎能不管! 金翅雕马人杰话该倒霉,他眼睛中,哪里会看上楚家这一干食客! 曹冰一现身,冷冷一笑道:“朋友,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了!” 马人杰一扬手中鞭,“唰”一声,直向曹冰头上抽来,却见后者一扬手,已操住了鞭梢。 马人杰心中一惊,口中大骂道:“王八羔子,你是找死吧!” 口中骂着,手上用力向后一带,却想不到长鞭竟是丝毫不动,马人杰再一用力,仍属枉然,而对方仅以二指箝鞭,竟然使得马人杰施出全力,拉不回去! 这情形,顿时使得一旁的徐子明大吃了一惊! 他是老江湖了,什么人什么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是一点也错不了。 徐子明一见黑衣人这种身手,就知对方是自己一个大大的劲敌,当下正要叱止马人杰不可妄动,却已晚了一步! 马人杰扯鞭不下,一时大怒,身子向前一窜,口中大骂道:“狗杂种!” 左手一翻,一口鱼鳞刀,照着曹冰胸前猛吹了下来! 刀光一闪,却为曹冰左手四指把刀捏住了。 这一来,马人杰才知道了厉害! 他神色一变,猛地松手就跑,曹冰一声冷笑道:“相好的,还你家伙!” 右手一抖,原刀奉回! 马人杰一声惨叫,陡地倒身于血泊之中! 徐子明见状惊叫了一声:“好小子!” 楚宅众豪士,见状齐声喝好,士气大振,一拥而上,眼看就是一场群架! 就在这时,大门口有人高声道:“少庄主回来了!” 蹄声响处,楚秋阳飞马而来,见状大声道:“各位不要动手,什么事由我自己来处理!” 众人闻声纷纷退下。 曹冰也默默地退至一边,徐子明一张脸已气得青紫发黑,这时一声狂笑道:“好!姓楚的,你回来得正好!” 楚秋阳一跃下马,目光一接触来客徐子明,禁不住呆了一呆,冷冷一笑道:“原来是徐老当家的,既来我花旗庄,就是我楚某的客人,干什么如此动刀动剑,未免太不雅观了,徐当家的,请!” 说罢,伸手让客,不愧孟尝之风。 徐子明呵呵一笑,哑声道:“楚秋阳,我徐子明来找你,可不是跟你请安问好来的,咱们那笔账,今天应该算一算!” 目射凶光,继续道:“老夫今日陪着一位前辈,是专门答谢上次盛情,顺便来见识一下郭飞鸿其人,我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楚秋阳嘿嘿一笑道:“老朋友,郭少侠并不在我这庄上,只怕令你失望了!” 徐子明哈哈一笑道:“那说不得楚相公你兄妹要辛苦一下了!” 楚秋阳怒声道:“什么意思?” 徐子明点头道:“大相公,你那两手我徐某人过去也见识过了,我看你也别献丑了,倒是……” 说至此,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一面道:“倒是方才那位黑衣朋友,徐某失敬得很,想要请教请教!” 目光转来转去,却始终找不着曹冰其人。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什么黑衣人,楚某这里从无没来历的朋友!” 徐子明一双眸子疾转,仍然找不着要找的人,他点点头道:“好,那么这件事咱们等会再谈!” 说到这里,向着蓬车大声道:“老人家,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好?” 蓬车内那人狞笑了一声,缓缓地道:“我饿了。” 楚秋阳万没有想到蓬车之内还有一位“老前辈”,在场各人也没有想到。 尤其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老前辈竟然会在此时此刻说出“我饿了”这么一句话,真正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啼笑皆非。 小孟尝楚秋阳皱了一下眉,目光遂向徐子明望去,冷笑道:“足下还另有朋友,何不请出一见?”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我看你还是不见的好!” 咳了一声,接道:“我这位前辈口称饿了,不知贵处可有什么吃的?” 楚秋阳心知对方来者不善,可是他这“小孟尝”三字外号,正是说明了他慷慨的侠风。 这时闻言,他朗笑了一声道:“贵友到我这地方,岂有挨饿之理,自当接待!” 一面转身对身侧人道:“吩咐下去,急备上席一桌,招待客人!” 徐子明点点头,心中也由不住暗赞了一声。 四周围虽是人群密集,可是却无一人发出声音。 大家的目光,都注定在蓬车之上,倒要看一看,车内是一个何等样的人物。 楚秋阳一笑道:“徐老当家的,请和贵友入内进食吧!” 徐子明惨笑了一声道:“小孟尝,你虽为人慷慨,可是今日一会,只怕你是凶多吉少了!” 他闪烁的目光,在马人杰尸身上转着,冷冷地道:“这笔仇咱们是再也解不开了!” 说着走过去,弯下身,看了看马人杰。 楚秋阳心中猛地一惊,他来时匆忙,未曾看见地上有个尸身,这时见状,面色微变,暗忖:“这是谁干的?” 虽然马人杰并非有什么特殊的高手,可是能在徐子明身边,杀死了这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面暗惊是何人有此身手,另一面却更为未来的发展而担心! 因为现在对方既死了人,这笔账,可就永远也算不清了! 楚秋阳忙赶上几步,细看了看马人杰,道:“还有救没有……唉!” 徐子明狂笑了一声道:“死个把人算什么,姓楚的,你也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楚秋阳冷笑不语,环顾左右冷冷地道:“这位马朋友是谁料理的?” 人群中,蓦地出来一人,道:“是我!” 楚秋阳一怔:“曹兄弟……是你?” 曹冰点点头,目光扫向徐子明道:“杀人赔命,欠债还钱,以前的事情不论,这人既是我杀死的,与楚相公无关,当家的你看着办吧,什么事都由我曹冰担了!曹某一人一命,你要就拿去!” 徐子明怪笑了一声道:“好!” 一挑大拇指道:“真有你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件事就遵命记在曹朋友你的账上!” 顿了顿,接着:“朋友你大名是?” “曹冰!” “曹冰?” 徐子明一笑道:“好!好!怪不得姓楚的在凤阳有头有脸,原来手下真有能人!” 此言一出,楚秋阳一声笑道:“当家的你错了,在我楚家的朋友,都是我楚秋阳的上宾,楚某可不敢以东主自居!” 一旁的曹冰也一笑道:“楚兄也不必过谦,小弟蒙兄恩待,所谓食人衣禄,忠人之事,就是为大哥你送了这条命也是应该的!” 楚秋阳倒是真没有想到,曹冰竟是如此一个血性朋友,自己真正是走了眼了。 想到了自己平日的疏忽冷落,一时真是愧恨不已。道:“曹兄弟……”竟然接不下去。 徐子明目射凶光,嘿嘿笑道:“现在不是二位闲话的时候,这件事看看该怎么办吧!” 曹冰猛然回身,凌笑道:“你这人也太罗嗦了,告诉你一切与我兄长无关,我曹冰生就热血铁骨,只要你有本领,曹某这一颗项上人头,随时奉上!” 徐子明正要发作,蓬车内一声叫道:“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好不好?” 徐子明竟然按捺住怒火点点头道:“好!好!” 说着走到蓬车边,细声道:“前辈可是要出来吗?” 车内那人大声道:“当然要出来,你莫非要我关在里面一辈子,他娘的!” 徐子明老脸一红,却竟也忍下了这口气。 当时双手把车门拉了开来,并且探进身子去! 大家的目光,一齐向车内集中! 这人出来了,首先入目的是一只干瘦的白手,手上留有寸许长的指甲。 这只行将就木的手,搭在徐子明肩上,然后抖颤着探出了身子。 那是一个高不过四尺的白衣老人,老得不能再老了。 只见他瘦小佝偻的身躯,包裹在肥大的白衣之内,全身简直像是纸糊的一般。 这老人足下穿着一双像女人一般的一双花缎子绣鞋,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彩帽,帽下两边,是一层刺猬似的短发,色作灰白。 最可怕的是,这老头儿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血色,灰中带白,白里透青,他那灰白的脸,发黑的嘴唇,松弛的颈皮…… 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真不知这样一个快死的老家伙,来这里干什么! 楚秋阳心中暗吃了一惊,和他并立的曹冰更是面上变色。 因为江湖上,越是这样奇模怪样,出乎常态情理的人,越是不可思议。 眼前这个怪相的老朽,也许正是一个身怀不世奇功的可怕人物。 所以曹冰和楚秋阳,这时都由不住暗暗惊心,二人对看了一眼,都未发言。 这老人在徐子明的相扶之下,伸出了一只抖颤颤的脚,那绣花的鞋上,其尖端尚带有一朵酒杯大小的红缨,随着足尖抖颤颤的。 徐子明在这老人面前,态度极为恭谨。 他小心翼翼地把老人搀下车子,这老头儿一只白手自后腰抽出了一柄折扇,“唰”一下张开来,用以遮住当空的阳光。 楚秋阳向曹冰点点头道:“曹兄弟,你随我上前见见这位老朋友!” 二人走到了老者近前,老人眯缝着眼道:“这两个人是谁……呀?” 徐子明冷冷地道:“这位就是凤阳府的楚大相公,楚秋阳!” 楚秋阳冷冷抱拳道:“不敢当!” 老人点点头,笑了笑道:“年纪不大,能挣得今天这个场面,可也不简……单啦!” 目光又转到了曹冰身上道:“这位是……” 徐子明一声狂笑道:“这位是曹朋友,单名一个冰字,马老三就是这位朋友给做下的!” 老人点头笑了笑,笑容中看不出丝毫怒意。 他点着头笑道:“马老三的尸身呢?你扶着我过去瞧瞧去!” 徐子明鼻中哼了一声,就搀扶着老人走过去。 老人站在马人杰尸身之前,看了半天,点点头道:“草包,现眼!” 徐子明面色不忿道:“他也是跟老前辈你出来的,这样死也大不值了!” 老人低笑了几声,身子抖得更厉害。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徐子明道:“所以我不叫你们乱出手就是这个道理……” 微顿接道:“马老三平日为恶多端,仗着你的势力,在外面干坏事,这些事我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徐子明脸色一变道:“老前辈你当着敌人,怎么……” 老人嘻嘻一笑道:“你别急……自己人不好,骂也是要骂的,可是话又得说回来,打狗也得看主人面!子明你是这意思吧?” 徐子明气呼呼道:“正是这个意思!” 老人抖颤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这是小事,等吃完了饭,公公我替你作主!” 徐子明面色稍霁,微微冷笑道,“可惜今天你老人家是白来了……” 老人皱眉道:“怎说是白来了?”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姓郭的不在这里,剩下的人,不是我说句狂话,我徐子明自己一个人就可料理了!” 群豪固是大怒,楚秋阳更是面上无光。 可是话说回来,楚秋阳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本来就不是对方对手,心中气恼,却作声不得,只有频频冷笑! 老人闻言,小彩扇一偏,对着楚秋阳身边的曹冰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可真是难辨,因为脸上皱纹太多,简直看不出来他是在笑。 然后他用手在徐子明身上拍了拍:“孩子,这话可得收回去!” 大家听他称呼徐子明如此一位六十开外的人为“孩子”,都差一点想笑。 可是徐子明却也受了,他与这老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也只有他二人自己肚子里有数。 老人慢吞吞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徐子明冷笑道:“你老是什么意思?” 老人指了一下地上的马人杰道:“他要是听我的话,不乱出手,这条命不就保住了吗?” 徐子明咬牙道:“这是你老人家存心要他死,否则你老伸一伸手指头,马老三也死不了!” 老人一呆,遂笑了笑:“这话也有道理,我老人家一时竟忘了伸手,也许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说罢伸手在眼角擦了擦,倒像是一个“悲天悯人”的老善士模样。 突然他又弹了弹指甲,点头道:“主人不是说开饭了吗?走!咱们吃饭去!” 徐子明咬了咬牙道:“马老三的尸体,莫非就放在这里不成?” 老人摇摇头道:“不行!不行!”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到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扁圆荧亮的贝壳来。 大家的眼光,于是又移到了他这贝壳上。 老人打开了贝壳,呐呐道:“一时三刻之后,主人洒上一把灰也就行了!” 一面伸出小手指,用手指上的指甲,轻轻从贝壳中挑了一些红色的粉末,同时伸出一只脚,把死者翻了过来。 徐子明惊道:“你老人家对自己人,也用这东西,岂不太……” 老人摇摇头道:“你知道什么!” 说着足尖一点,马人杰的嘴就张了开来! 老人把指甲上的红粉,轻轻地弹到了马人杰的口内,然后又在耳鼻之内,各挑了一点! 最后又在尸身小腹,双膝上各洒了一点。 收起了贝壳,他含笑道:“干脆,利落!” 马人杰尸身,被他这种红色粉末洒上后,不过霎息之间,众人眼看着他尸身上冒出一片红烟,卿卿有声地响着。 在细微的响声中,慢慢缩小,缩小…… 老人笑了笑,又擦了一下眼角。 他可不是在哭,而是那双老眼,习惯性的爱流泪,必须不时地擦一下才行。 楚秋阳忍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尚未请教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人弯着腰,呐呐道:“人老了,说些啥,我也听不清,子明,他在说些什么呀?” 徐子明冷冷地道:“他在问你老人家的大名!” 老人一笑,抬头道:“楚相公,你别客气,年轻时,我倒是有个名字……” 众人已为这怪老人的一切,弄得呆住了。 这时听他要报出姓名,每人都拉长了耳朵。 老人顿了顿,咳了一声道:“多少年不用,都给忘了!” 徐子明冷冷一笑道:“大相公,你要问他老人家的名字吗?我看不必了,连我也弄不清楚!” 楚秋阳面色一冷道:“当家的这话怎么讲?”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拙荆苏琴子,乃是此老的孙女,就是这么一点关系!” 楚秋阳面色一变。 他半天作声不得,心里面却在慢慢地盘算,试想那苏琴子已是年近花甲,此老既是她的祖父,这当中的年岁,该有多长的一段距离! 他于是又联想到,郭飞鸿飞刃把苏琴子一身功力完全废了,今日此老在此现身,可想而知是为孙女复仇而来,一个徐子明已够自己应付了,如今再加上了此老,看来真是无法善了了! 偏偏郭飞鸿又不在此,今日之局,真正不堪设想! 他内心虽是忧急如焚,表面却力持镇定。 他迅忖至此,忙抱拳欠身道:“如此说来,这位老人家是姓苏了,真正失敬了!” 姓“苏”的老爷子点点头道:“我饿了。” 说着向门内指了指,就好像是来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一面对徐子明道:“走!扶我进去!” 徐子明冷冷一笑道:“主人请头前带路如何?” 楚秋阳哈哈笑道:“请!” 一拉曹冰道:“来,兄弟,一起吃饭去!” 言罢,率先进了大厅,徐子明搀着苏姓老人随后而入,大厅内这时已摆好了一桌筵席,按说此时早饭已过,中饭未到,并不是吃饭的时候,可是楚家乃鼎食之家,随时开一桌饭,实在是极其方便的事。 姓苏的老人,一进厅,连连道:“好香!” 楚秋阳本着“先礼后兵”的态度,来接待这两位仇家,心情十分沉重! 可是曹冰,却是十分开朗。 他今日能为楚秋阳真正地出点力,以平生所学,来报答知遇,心情自是高兴。 丰盛的一桌酒席,只有四个人在座。 姓苏的老头子,好似一心一意都放在吃上。 别看他方才那种抖颤衰老之态,可是吃相却是惊人之至,酒到杯空,菜到盘净,简直有如虎入羊群,吃相好不惊人! 楚秋阳只不过是敬陪末座,内心一直在盘算着未了之局,眼看着其他三人都在放量大吃,自己却始终提不起吃的兴趣。 一盘盘的佳肴,一壶壶的美酒,流水一般地送到席上,姓苏的老人从不放过一样! 他吃一样,夸一声好! 最后他吃完了一盘“清蒸羊羔”,蓦地站起来,那弯下的腰,倒是直了不少,也许因为他的肚子吃大了,不得不挺起腰来。 他那双死人一般的瘦手,摸着鼓鼓的大肚子道:“太好了!太好了” 一偏头对徐子明道:“今天在这里吃的每一道菜,你都给我记下来,以后我回去了,每一天照样替我备一分!” 说着,又干了一壶酒,哈哈一笑道:“不行了……再吃要出毛病了!” 楚秋阳勉强赔笑道:“老人家请落坐休息一下吧!” 姓苏的老头子,推座而起,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忽然在团花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他的坐相也很怪,颇像是东洋人那种跪坐的姿态,口中笑哈哈地道:“主人有好茶没有,不麻烦的话,请给我老人家来上一壶!” 大厅内四个侍仆,个个怒视着他。 楚秋阳含笑道:“理应奉茶!” 一回身,喝道:“献茶!” 仆人虽是心恨,可是心知主人好客成风,不敢怠慢,须臾,献上了青瓷小壶的一壶香茗来! 老人接过来就鼻一嗅,哈哈笑道:“云南的普洱,好!好!” 竟然口对口咕咕有声地饮了起来! 两旁侍者,俱都吓得呆住了! 因为这壶茶,是刚刚沏上来的,是刚开的开水,这老头儿就像是喝冰水一样的自然,一刹那已喝了干净! 他口中又连声说着:“好!好!好!好!” 一扬手,手上的青瓷小壶蓦地脱手飞出,四仆连忙去接,那小茶壶却轻飘飘地落在了几上,丝毫未损。 这一手功夫,自然是十分惊人了。 楚秋阳冷冷一笑道:“苏老好纯的功夫!” 姓苏的老人,却似充耳未闻一般,这时面色微微泛红,一双眼皮连连眨动,最后竟自合上了。 须臾,他鼻中传出了鼾声。 楚秋阳看了如此情形,不由皱眉道:“怎么,苏老先生莫非睡着了?” 一边的徐子明霍地站起来道:“老爷子,醒醒!” 苏老头眼皮子睁开一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徐子明大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老怎竟在此睡了起来?” 苏老头一笑,鼾声又起。 徐子明咬了咬牙,用力地在桌子上擂了一下道:“好吧!你老人家就睡觉吧,这里的事我也能应付下来!” 苏老头睁开眸子,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应付不下来!” 徐子明冷冷笑道:“你老人家睡你的吧!” 苏老头点点头道:“好!好!你要应付下来,那是再好也不过,否则我再起来看看也不迟!” 说完又闭上眼睛,鼾声大起地又睡了。 徐子明面色铁青地转向楚秋阳道:“楚相公,酒也喝了,饭也吃了,现在我们应该谈谈正事了!” 楚秋阳冷然道:“楚某洗耳恭听!”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还是那句老话,这凤阳地方太好了,徐某人要在这里立个窑子!”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凤阳也不是楚某的家产私地,徐当家的,爱立什么立什么,这又何必与在下商量!” 徐子明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 他偏首看了看身边的老人一眼,好似有些话不便出口,当下一声冷笑道:“二位朋友,咱们外面谈可好?” 楚秋阳离座道:“悉听尊便!” 地上的苏老头,蓦地睁开了眸子,点头道:“当然,当然,外面凉快!” 话完又发出鼾声,看来令人好笑。 看他那样子,又不像是做作,脖颈深垂,鼾声如雷,可是人家说什么话,他却又听得清清楚楚,真不知他是扮什么戏! 三人鱼贯步出大厅,厅外早已聚集了百名以上的豪客,一个个刀出鞘,箭在弦,现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这些人,全是楚秋阳门下闲居的食客,平日养尊处优,难得今日有机会出出力气,自是格外卖命。 几百只眼睛,一齐集中在徐子明身上! 徐子明乍见此情,心中也不禁微微吃惊! 他虽然武功精湛,可是面对着如此众多的人,一时也颇为惊心! 楚秋阳随后走出,人群中立时呼喊道:“公子暂请退后,这厮交给咱们了。” “打死这老儿!” “剥了他的皮……” 呼喝大作,有如雷鸣,声势端的惊人。 徐子明忽然站定,嘿嘿一笑道:“怎么,要打群架吗,徐某人可不含糊!” 他说话时,目光却注定在楚秋阳脸上,频频冷笑,那意思似乎是让楚秋阳来处理这件事,口气虽硬,脸上到底有点不大得劲儿。 楚秋阳上前几步,抱拳道:“众位兄弟不必如此,各自请回,这里事由在下料理就可!” 众人大叫道:“不行,我们不能放过他!” 又有人道:“大相公,你老退下来,这两个老猴儿交给我们了!” 眼看着又是一阵起哄,徐子明嘿嘿连笑不已,目光望着楚秋阳,凶光四射道:“只要楚大相公你愿意,大家一起上,徐某也不在乎!” 说着,他还捋起了一双袖子,表示立刻就要打架的样子! 小孟尝楚秋阳一声冷笑道,“当家的,你可错了,楚某武功虽不行,却不是怕死惜生之辈,更不是出卖朋友的人,你且等等,我来劝说他们!” 徐子明嘿嘿连声道:“光靠人多是吓不了人的!” 一旁的曹冰一双明亮的眸子,始终注定着他,这时冰冷地道:“徐朋友,你错了,楚大哥可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是要朋友为他卖命的人,只是他平日重义轻财,才结交了这一群自愿卖命的朋友!”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足下也是这些朋友中的一个了?” 曹冰冷冷道:“当然!” 徐子明目睹这人精华内蕴,两太阳穴高高隆起,暗暗吃惊,心想看来这个人实在是一个劲敌,我方才只想到了那姓郭的不在,却忘了眼前这个姓曹的。 心中想着,冷笑道:“曹朋友,这件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哼!” 曹冰一笑道:“太晚了!” 旋又接道:“曹某倒是不想多事,只是方才一时失手,杀死了那位姓马的朋友,这时后悔莫及,就是想抽手也不行了!” 徐子明哼了一声,低头不语。 他满打算今日同着苏老头来,以苏老头一身功力,可以横扫楚庄,掌毙郭飞鸿,为自己出一口恶气,却没有想到这位老爷子还没动手便要吃要喝,吃饱又在人家这里睡觉,看来已不敢指望他一定出手帮忙,否则,何致于马人杰死在对方手下,他竟连手也不伸一下。 据此推想,自己比之马人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实难指望他出手帮忙。 早知如此,自己又何必请他出山,倒不如自己集结几个卖命弟兄来此寻仇,还靠得住些,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真是越想越窝囊! 想到这里,不免更认真地去注意曹冰这个人,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动声色,沉着得可怕!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马老三祸由自取,也怪不得你,朋友,你何必跟着蹚这场混水?” 曹冰呆了一呆,他倒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当时冷森森地一笑:“徐老当家的,你看错了,曹某可不是贪生忘义,出卖朋友的人!” 徐子明一瞪眼道:“我是好言相劝,听不听在你,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曹冰微微一笑道:“徐当家的大可不必,以在下这点修为,即使是勉强胜过了阁下,可是比起那位苏老爷子,还差得远!”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不是我小看了朋友你,真要动起手来,只怕你连徐某也抵不上!” 曹冰微笑不语! 这时楚秋阳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把那群食客劝回去,他只身转回,望着徐子明冷笑道:“徐老当家的,有什么道儿,现在可以划下来了!” 徐子明森森一笑,道:“楚秋阳,有道是光杆不挡财路,你在凤阳地面上也住够了,我徐某人,现在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也没有什么大宏愿,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愿,只要你楚某人一点头,咱们立时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免得伤的白伤,死的白死……” 说到此,他阴险的笑了笑道:“怎么样?” 楚秋阳冷笑道,“我实在不大明白,请你说明白一点!”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一句话,你楚秋阳即日离开凤阳,这片家业留下来,也让我徐子明和手下一干弟兄有个歇脚的地方,怎么样?” 楚秋阳只气得面上变色,可是他仍然忍住一腔怒火,冷冷一笑道:“徐当家的太客气了!” 徐子明眯着的双瞳一张道:“你答应了?” 楚秋阳一声朗笑道:“徐子明,你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姓楚的在凤阳,又不是才一天半天,而是世袭五代至今……” 微顿,他冷冷地接道:“我楚家门,在地方上一不为恶,二不仗势,就是有点财产,也是我祖先的心血所聚,徐当家的,只凭你一句话,就要叫楚某搬家散伙儿,这件事确实是太为难了一点!” 徐子明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 楚秋阳哼了一声道:“恕难从命!” 徐子明点头道:“好!我也料定了你不会答应,咱们好说不成,就来歹的吧!” 言到此,一扭腰,已纵身到侧边天棚之下,回头点手道:“二位请这里来!” 楚秋阳冷冷一笑,小声对曹冰道:“曹兄弟,我有个请求,请兄弟你务必答应!” 曹冰一怔道:“大哥何事,只管吩咐就是!” 楚秋阳呆了呆,回头向徐子明看了一眼,又回头过来,轻叹一声道:“这厮功力高强,我绝非其敌……万一要是我……” 曹冰冷冷一笑道:“大哥不要说这些气馁之言。” 楚秋阳呆了呆,苦笑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所请求你的是,万一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兄弟你要为我去找寻一个朋友,你可愿意?” 曹冰一怔道:“什么朋友?” 楚秋阳道:“郭飞鸿!” “郭飞鸿?” “是的!”楚秋阳苦笑道:“他是我生平一个知己,还有兄弟你……我们相识虽不深,但是……” 曹冰冷冷一笑道:“找到郭飞鸿要他为大哥你报仇?” 楚秋阳一笑,摇头道:“不,愚兄岂能连累朋友,唉……” 曹冰鼻中哼了一声道:“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否则交朋友又有何益!” 楚秋阳望了他一眼,深为感动地拍拍他的肩头道:“兄弟你有这句话,也不枉我们认识一场!” “我要你找到郭飞鸿,是要请他与兄弟你共住于此,我楚家这一点基业,有仗维持,直到舍妹青青成家立业之后,你们才可离开,如何?兄弟你可答应?” 曹冰目中泛出坚定神色,频频冷笑道:“小弟蒙大哥如此看重,这一点小小托嘱又算什么?” 楚秋阳喜道:“如此说,兄弟你答应了?” 曹冰冷然接道:“不过有一点……” 说着,目中泛出泪光,冷冷地道:“只要小弟还有三分气在,一定不负所命!” 楚秋阳一惊道:“兄弟这是何意?要知我摒退众位,独留兄弟你在此,也正是看重兄弟你的,要将重任托付于你,你难道……” 曹冰含泪道:“曹冰一生见弃于人群,幸蒙大哥掬心恩待,今日大哥有危难,正是小弟效力之时……大哥这项使命,请转托别人,小弟只怕万难从命了!” 楚秋阳一呆道:“兄弟,你是说你难道……” 曹冰点点头道:“小弟早就想死了!” 冷冷一笑,望着目瞪口呆的楚秋阳,接道:“来,大哥,我们去会会姓徐的去!” 楚秋阳一把抓住他,道:“你当真想死吗?还不退过一边,看我来对付他!” 曹冰冷笑道:“不是小弟小看了大哥,大哥功力似还不是这姓徐的对手!” 楚秋阳一惊,疑惑地望着他道:“我既不是他对手,你又岂能胜过他?” 曹冰一笑道:“那就不一定了!” 苦笑了笑,接道:“小弟的武功,大哥只怕尚未觉查出来,今日就请大哥你指教一二!” 楚秋阳呆了一呆,道:“你真能敌得过他?” 曹冰哼了一声道:“姓徐的大概还差了一点!” 楚秋阳大喜过望道:“好兄弟,你瞒得我好苦,既如此,你就代愚兄出了这口气吧!”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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