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奇怪八太爷 激战过龙江


  一竿在手,独钓着长潭寒霜。
  金鸡太岁过龙江似乎有着重重的心事。
  这一次中原之行,似乎并未能使他得到预期的成功,散布在他身侧四周的强敌,或明或暗,都在窥伺着他,使他感觉到前途布满了荆棘,不能不小心加以防范。
  落日西坠。
  西天布满了红霞,橘红色的彤云像是散满山坡的羊群,而那高高的天台山,便恰似屹立空际的牧羊人——如此幻想着,这番景象便显得壮观而有趣多了。
  每一次,当他看着这些火红色的云块儿时,内心都会有一种奇异的压迫之感,下意识地总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似的。
  这种奇异的感觉,并非毫无原因,事实上在过去的时日里,不乏证例,因此,潜意识里,他便提高了警觉。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对他来说,这脚步声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虽然距离尚远,他亦能清晰地有所辨别。
  “奴才又受伤了。”
  静寂的丛林里,忽然有耸动声响。
  一只褐灰色的兔子窜出来,接着便现出了祝天斗快速身形,一径向眼前驰来。
  在双方距离约莫有三丈前后,祝天斗停下了脚步,紧接着伏向地面,对他主子行了例行的跪拜大礼。
  过龙江的脸色竟是那么的阴沉。
  “你受伤了?”
  “这……”祝天斗声音颤抖地应了声,“是……”
  “你过来。”
  “是……”他几乎是爬着过去的——一直走到了他主人跟前,叩了一个头:“只是胯上中了一镖,不要紧的……”
  过龙江鼻子里哼了一声,脸色益见阴沉。
  他的一双眼睛并不多看地上祝天斗一眼,却注意向盘绕着附近的一片丛林,也许那丛林亦非他留目之所,倒是那泛起自丛林的乌鸦,才是他所注意的。
  他的脸色更为阴沉了。
  “说下去。”
  “是!”祝天斗讷讷道,“爷所料不差……小人遵照爷的嘱咐。果然在那附近的驿馆里,找到了姓秦的一行下落……”
  过龙江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听见了祝天斗所说的一切,又像是别有会心。他的一双眼睛似乎一直留意着附近翱翔当空的那一天乌鸦。经过了一度盘旋之后,这些乌鸦缓缓地又落下来,仍然是先前盘踞的地方。
  过龙江微微一笑,然而这番微笑却使得一旁的祝天斗打心眼里生出了寒意。
  “大爷,小人还有下情禀告……”
  “不必再多说了,你站起来吧。”
  “这……是是是……”
  跟了他这么久,当然把主子的习性探得一清二楚,主子叫他不要多说。那意思便真的是不要多说,连一个字也不许多说,贸然出口,便有不测之灾。
  “祝天斗。”过龙江提名道姓地唤着他,“你跟了我有多久了?”
  “哦——”
  他被主人这句毫无来由的话,弄得几乎不知所措,却不能不回答。
  “总有十七八……年了吧?”
  “我想着也只有这么个年头了。”
  “大爷……你老忽然问这个,又为了什么?”
  过龙江脸上显出一片寒霜,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双眼睛却注意着另几只翱翔天际的白鹭,这几只白鹭也像是才由林子里飞起来的。
  这些似乎都无关重要,而过龙江看在眼中,却别有所悟,脸色黯然。
  “大……爷……”
  祝天斗意识里已觉出了不妙,声音里一片颤抖:“大爷……饶命……”
  “你猜对了。”过龙江冷冷地道,“念在你跟了我十七八年,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吧。”
  “大爷……”祝天斗双脚一颤,跪在地上,一时面色惨变,“小人……武功不济,一连失误,负伤……丢了大爷的脸……自知罪该万死,只是仍请看在……”
  “唉……”
  过龙江不等他说完,便自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也使得祝天斗临时中止住待说之言,心里一阵惊悸,脸上也跟着抽搐了起来。
  “大爷……小人一死不足惜……只请赐告,为……了什么?”
  过龙江哼了一声,打量着面前的他道:“你连番误事、负伤……你对我非但无助,更已成了累赘,这些也就不去说它了,现在,你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你可知道么?”
  祝天斗打了个颤,青着脸道:“小人……糊涂……”
  “那我告诉你了。”过龙江看着他,大为遗憾地道,“你已经把敌人带到了我的身边……你对我更无一用,我便饶你不得。”
  说完了这句话,他一只右掌,已疾快地递了出去,正是他惯以伤人的“铁手穿墙”之功。
  随着他递出的手掌,祝天斗叫了一声,前心部位,立刻现出了一个血窟窿。大片的血便像是正月里燃放的花炮一般,爆射当空。紧跟着他踉跄的脚步,一连向前迈了几步,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祝天斗的尸身,由高高的崖头直落寒潭,狂涌的鲜血,立时染红潭水,尸身坠落水面时,发出的巨大扑通声,更不禁四山齐应。
  金鸡太岁过龙江亲手杀死了这个跟了他十多年的仆人,内心之悲愤,一霎时更高涨到了极点。
  猛可里,一条人影,其快有如箭矢也似的,直向着他面前袭来。
  “呼——”凌厉的风力,连同着这个人的身势,乍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只怒击长空的巨鹰。
  在这个招式里,过龙江全身上下竟有五处部位在对方照顾之中。
  那真是奇快的一霎。
  过龙江早已料到有人来了,这也正是他所以要杀死祝天斗的原因。然而,却也有他没有料到的。
  他没有料到来人武功如此之高。
  他也没有料到敌人欺身如此之近。
  他更没有料到……
  总之,这个人,这样的身手,这等快速地来到,实在出乎他的意外。
  过龙江在极为仓促的一霎间,他施展了他多年来从来也没有机会施用的一招——在他猛然向后弓缩的身子里,身上长衣竟自行脱落。
  看似金蝉脱壳,其实这其间,更包含有厉害的杀着。无论如何,这件长衣,便成了过龙江替死的躯壳。
  这人那么凌厉的厉害杀着,便只有尽情发泄在长衣之一途了。
  “砰砰!”
  在一阵凌厉的接触声中,过龙江那一袭脱身飞出去的长衣,早已变成了散花飞絮,散飞了满天满空。
  过龙江的这一次疾雷奔电接触势子里,以一招金蝉脱壳幸免于难,却也吃惊不小。
  双方的势子是那般地急、快,一沾即离,“刷——刷——”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却又分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落了下来,快若鹰隼,轻似飘叶。
  过龙江落下的身子,独踞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
  对方那人却较他轻巧得多,居然落身在岔生横出的一截枯枝上。
  那截枯树枝充其量不过是核桃般粗细,横生斜出,既已枯朽,随时欲折,而来人那偌大的身躯站立其上,竟自形态自若,单只是看他这一身轻功,便是好样儿的。
  来人五十开外的年岁,白皙瘦高的个头儿,一身青缎云字长衣,飘洒似仙,衬着飘有一双长翎的同色便帽,十足的一副老儒模样。
  这人带着一抹微笑,正自瞬也不瞬地向过龙江注视着,他背负长剑,虽有笑意,眉目间却不无遗憾,为着方才的一手,未能成功,心中实有憾焉。
  这一霎,敢情是高潮叠起。
  五旬老儒的出现,仅仅不过是个前奏而已,紧跟着,附近树帽正刷刷一阵声响,一连四条人影分向四角一齐落下。
  四个人似乎是每人手里都持着一杆三角形的小小旗帜,一经现身,立刻隐于树丛不见。
  却在四人之后,由正面崖上直直地又落下来一条人影。由于这人身高体大,尤其是身上那一袭鲜艳的红袍,在空中噗噗带出了极大的风力,落地之后,才见是一个身高七尺,满面虬髯及乱发的大汉。
  这汉子一只脚显得不大得劲儿,像是瘸子,手上架着一根拐杖,浓眉大眼,活似现世的张飞。
  随着这人猝然现身之势,手里那根拐杖,蓦地向前一伸,直指向过龙江正面。
  顿时,过龙江感觉出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道直逼眼前,等到他看清对方这人来势时,才忽然感觉出,这个虬髯大汉会同先时现身的那个五旬老儒,竟像是早有默契,一左一右双双把过龙江夹持于中。
  过龙江何等精明之人,然而在他忽然发觉到眼前情势之下,却也有一种“惊悸”之感,实在是对方二人所选定向自己进身的架式,显然高明之至,如照八封易理上来说,那是一明一暗,一正一反,一乾一坤,两两夹击之下,构成了一个所谓的死角。
  过龙江一经惊觉之下,双臂微振,飘身直下。
  眼前二人居然配合着他的行动,双双亦有了变化。那个五旬的老儒身子倏地腾起,有如穿花蝴蝶,虬髯大汉,亦是挺杖而前。
  三人一经站定,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过龙江仍不免在二人夹击之中。
  耳边上传过来一阵子“呵呵……”长笑之声。
  随着笑声之后,一条人影有如自空倒挂而下的银河,直落坪前。
  俟到对方站定之后,过龙江才发觉到了对面高起的向阳坪上,此刻竟多了一个皓首银髯的锦袍老人。
  “姓过的,此番你认识了吧,呵呵……呵呵……”
  说着,笑着,这个老人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抬起的一双白皙细手,只是在那绺子南极仙翁也似的胡须上捋着,话声里显示着十足的江南韵味。
  金鸡太岁过龙江一双长眉微微向上挑了一挑——一个精细干练如他的人,竟然也会着了人家的道儿。
  ——他确实十分忿恨。
  方才祝天斗来时,他已由寒林宿鸟的惊飞,觉出了有人尾随其后而来,只是以他平日的自负,虽感气愤,杀了祝天斗,却也并未把想象中的来人看在眼中,然而,现在他才觉出来错了。
  敌人显然要比他想象中强大得多,而且分明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专为对付他而来的行动。
  锦袍老人神采若仙地捋着胡子,另一只手指向过龙江,继续说道:“我们注意你很久了,由长白而两淮,一直到此地,总算没有落空,哈哈……你这只金鸡,果然滑巧得很,只是这一次你却是插翅难飞了,你认命吧。”
  金鸡太岁过龙江正打量着当前这个老人,却也不敢疏忽了正面敌峙中的强敌。
  在他感觉里,这两个人都不是好相与,今天自己真正是遇见了厉害的劲敌了。
  “老头儿。”他目视着对方锦袍老人,沉声道,“我不认认你。”
  “可是我却认识你。”
  老头儿脸上堆满了笑容。
  “你不是自命当今当世,一身武艺天下无双,今天就叫你知道一下厉害。”
  老头儿说得兴起,扬着那一双雪团也似的眉毛,又自呵呵笑了起来。
  “山不言自高,水不言自深,你那两下子我见识过了,今天我们少不了就在这里见见真章——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两位朋友……”
  说到这里,他又自呵呵笑了。
  他所要引见的两位朋友,就是过龙江正面左右夹峙的两个人。
  “王剑书生和九天霹雳这两个人,姓过的,你大概不会太陌生吧?”锦袍老人一面指着当前二人道,“呶呶呶!就是他们两个。”
  过龙江鼻子里“哼”了一声,微微点了一下头。
  “久仰,久仰——”
  这可不是一般的客套话,在辽东地面上,老一辈的江湖人物,如果不识王剑书生和九天霹雳两人大名的,那可就显得孤陋寡闻了。
  至于后来这两个人,忽然神秘地离开了辽东,长年地失去了踪迹,也只有过龙江心里有数,这么一来,此番的邂逅,其间所蕴藏的杀机,也就不足为怪。
  过龙江的炯炯双瞳,缓缓由当前二人脸上掠过。
  目光暂停在五旬的老儒睑上:“阁下便是人称的玉剑书生宫九如了?”
  五旬老儒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不久前他在邂逅关雪羽时,老人为他们彼此介绍时,他自称姓“郭——郭九如”,显然语出不诚,隐了姓氏。
  过江龙的眸子转向那个猛张飞似的高大瘸子,微微点头一笑:“这么说,足下便是酒醉黑水,一夕杀人百八十名的九天霹雳佟烈,佟朋友了。”
  那猛张飞也似的汉子,自喉中厉哼了一声,算是自承了对方所猜。
  他分明也同宫九如一般,隐了姓氏,将本来的佟姓改成了姓胡,莫怪乎当日的关雪羽竟是一些儿也不识得二人的来路。
  金鸡太岁过龙江在悉知二人身份之后,着实吃惊不小。只是像他这等功力之人,内在的喜怒以及出手之前的打算,都不会让人轻易猜出。
  他的头缓缓抬起来,注视向那个锦袍老人:“足下大名又是怎么称呼?苦苦追踪过某人,又是为了什么?”
  锦袍老人一声朗笑,声震四野。
  “这你就不明白了,你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一旁的九天霹雳佟烈怒声道:“姓过的,这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天底下有八老太爷在,就容不了你姓过的如此猖狂,哼哼,废话少说,你就亮家伙吧!”
  话声出口,手上轻轻一振,铁杖头上点出了一股疾风,直向过龙江身上袭来。无奈过龙江防身的一层真力,竟是那么充实,一时竟是彻它不透。
  过龙江总算知道对方那个锦袍老人叫八老太爷了,虽然这个名字对他那么陌生,料想对方老人,必然是大有来头,不便说出真实姓名,这也无所谓,反正眼前即将大打出手,很可能你死我亡,动手之间,只看他出手的招式,也就大概可以猜知。
  是时,高立坪上的锦袍老人呵呵一笑,慢吞吞地道:“过龙江,都道你武功盖世,天下无双,今天在老夫手里,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孙悟空,能有多少能耐?”
  这番口气,虽然十分的托大了,既把对方比作掌心里的孙行者,那么自己无疑是如来佛了。再者,他一出口即道出了对方的真实姓名,使得过龙江更是吃惊不小,看来他一路追踪自己,意欲置自己于死地,诚非虚话了。
  八老太爷话声出口,冷冷一笑道:“宫、佟二弟,不必留情这就出手吧!”
  一言既出,九天霹雳佟烈第一个忍耐不住,高应一声:“遵命!”
  人随声起,“呼——”大片疾风,裹着他旋风怒起的人影泰山压顶般直向着过龙江当头力压下来。
  过龙江自识得宫、佟二人真实身份,深知此二人大非寻常眼前联合出手,以二故一,更属可观,更何况有那位莫测高深的八老太爷在一旁接应策划,其势便难论矣。
  过龙江早已暗中探察了彼此虚实,作了必要的准备,佟烈的拐杖力道极猛,过龙江身形一个快闪,直直地向后缩出了七尺开外。
  他不左不右,笔直地向后退出,正是防备到另一边的玉剑书生宫九如伺机出手。
  却不意宫九如竟然直立不动,反倒是先时出招的九天霹雳佟烈,一招未已,紧接着就空一挺,如影附形的猛烈迫近过来。
  这个佟烈显然身手大有可观,第二次把身子附过来,手上镔铁长杖向前方一探,后腿直伸,全身成为一条直线,就在这个姿态里,手上的铁杖,“金鸡三点头”噗噗噗一连点出了三缕尘风,分向过龙江中元三穴上扎来。
  过龙江自然知道今日之会料无好会,方才双方对答之时,早已将功力内注,这时随着敌人的进身之势,身子霍地向下一坐,右手后翻之处,白光乍闪,已把一口“长根剑”抓到手上。
  双方兵刃的接触极是巧妙。
  先是“叮”的一声脆响,长根剑有如一条出穴的灵蛇,只一下,已紧紧的贴在了对方铁杖之上。
  佟烈似乎吃了一惊。
  紧接着过龙江手中长剑,夹着一声轻啸,像是一道闪电般,顺着佟烈铁杖的杖身蓦地向上展了出去。
  这一式敢情是出奇的快,随着白光颤然的剑身,由对方的杖上削过,带出了飞星四射的一条火龙——如此剑势里,佟烈的双臂、上胸、头脸部位全都在对方照顾之中。
  九天霹雳佟烈情知这只老金鸡不是好相与,却没想到对方这等厉害。
  尤其惊人的是,随着过龙江展出的那口长剑之上,夹附着一股猛劲的吸力,如此情况之下,这一剑一杖的接触,便似磁石引针般地难以分开。
  同时间,佟烈手上的铁杖,更像是烈火焚烧过一般烫手,妙在那股子吸引之力,即使想甩手丢杖,也是不能。
  佟烈猝然一惊之下,吓出一身冷汗。
  这一刹那,论攻守俱是不及,一咬牙,决计与对方一拼,左手霍地向外一推,施出了全身之力用强劲的霹雳掌力,直向着过龙江当胸猛力劈了过去。
  九天霹雳佟烈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可不为对方所认同。
  就在佟烈掌力方自撤出的一霎,过龙江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剑芒乍然一收,人已腾身而起,一人一剑极其轻飘地已自佟烈头顶上掠了过去。
  佟烈似已惊觉到了不妙。
  呼——过龙江身势,居高临下,已到了佟烈头顶上,就在两者交接而过的一霎间,前者一只巨灵之掌,箕开的五指,直向着佟烈当头直扣下来,佟烈长杖再盘,霍地打了一个旋风,疾穿而出。
  饶是这样,左肩上亦不免为过龙江指尖扫着了一些。
  九天霹雳佟烈只痛得全身打了个冷战,掌风所及,逼得他脚下一连踉跄退了三步,才将身子站稳了。
  原来这个佟烈自幼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功夫,寻常兵刃设非伤中要害,已很难伤害得了他,却不意为过龙江五指扫过,差一点骨断筋折,破了他防身的真气,一霎间只痛得睑色大变,内心之惊恐激动,更非言语所能形容。
  此时此刻,过龙江果真乘胜追击,佟烈性命休矣。
  一旁的王剑书生宫九如却已不容他再有所施展,大袖翻处,先自发出了一双寒星。
  以宫九如这等身份功力之人,设非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情况,决计不会施展暗器,此番眼看着佟烈危机一瞬,便顾不得许多。
  暗器乃是一双“追风亮银丸”,在两股细小尖锐破空声中,直取过龙江双瞳。
  宫九如之所以延至现在才行出手,完全是出自“静以观变”心理,同时也是事先早与佟烈商量好的,其用心无非是佟烈果真一人即能战胜对方,也就不必自己再行多插上一手。
  眼前情势下,他自然万难再自沉默。
  亮银丸一经出手,宫九如陡地丹田提气,掠身而起,一口两尺五六的短剑,随着他疾快的出身之势,直直地向着过龙江劈下来。
  双剑交辉,“呛啷”一声,迎在了一块,随着撤出的剑身,持剑的两个人身手更为惊人。一个疾滚如兔,一个怒起如鹰,刷地向两下里同时分了开来。
  四只眼睛,也在此一霎,紧紧地对吸到一块。
  过龙江已由此双剑交磕的当儿,感觉出宫九如剑上的实力,后者也不例外,四只眼睛对视之下各自估量着对方的斤两,接下去的这一招,便大费周章。
  一旁的九天霹雳佟烈,经过了短暂的喘息,终算镇定下来。
  他险些丧生在对方剑下,更不禁把过龙江恨之入骨,这时一声不响地忽然跃身而起,袭向过龙江身后,手上铁杖卷起了大片的旋风,直向着过龙江全身平扫了过去。
  这一扫之威,端的是惊人之极,随着他的杖势去处,地面之上落叶如万点飞蝗般地一齐卷飞了起来。
  敢情佟烈愤怒之中,施展出了他最具威力的“旋风三杖”,杖风过处,像是一面墙、一堵山那般猛烈地直撞过来。
  宫九如配合着佟烈的出手,更不怠慢,蓦地腾身直起——乍看起来,真像是猝起云空之间的一只鹞子,俟到了过龙江顶上,倏然间身形一坠,掌中剑洒出了一天光雨,自上而下直向着过龙江全身上下卷杀过来。
  佟、宫二人的联合出手,果然威力无匹,准此而观,过龙江上下四方,俱在剑杖对杀之中。
  金鸡太岁过龙江猝然间发出了一声厉啸——一蓬长发霍地彻天直起,长剑抡处,卷起了一天狂涛,却形成丈许方圆的一个漩涡。
  在这个剑气所形成的漩涡里,过龙江全身上下俱在包裹之中,就这样,活像是一个旋转中的陀螺,戛然有声地冲杀出去。
  这一手非但出乎宫、佟二人意外,就连高踞在上,冷眼旁观的八老太爷也吃了一惊。
  形势紧迫逼人,紧凑处真个“一羽不加,虫蝇不落”,使八老太爷也不及妄置一词。
  耳边上响起了清脆的一阵子金铁交鸣之声——大片流光里,过龙江已破围脱出,其势有如出押猛虎,恰恰与奋身直上的佟烈迎在了一块儿。
  这一霎,可真是惊险了。
  九天霹雳佟烈想不到对方如此了得,情急之下,迫不及待地施展出他那旋风三杖中的第二招“怒龙出水”,长杖一吐即收,第二次向着剑影中的过氏当胸力点下去。
  看到这里,高处的八老太爷忽然一惊道:“不好——”声出人起,猝然腾身而起,居高临下地直向着过龙江身边扑来。
  然而他毕竟距离较远,即使以他杰出的轻功造诣,亦不能一扑而至。
  倒是宫九如却远较他要方便得多,他似乎也已发觉到了不妙,剑势疾转中,已扑向过龙江背后脊梁,紧接着的一剑,却是大非等闲,然而作为对佟烈的救命之招,却是慢了一步。
  九天霹雳佟烈杖势方出,猛可里感觉到对方剑上光华极盛,一霎间,像是有百十把剑,汇合成一大剑影,直向自己全身上下齐劈下来。
  这么一来,他便想到了自己的杖势不足以克敌,心中一凉,再想抽招换势,哪里还来得及。
  随着过龙江旋天剑影之下,佟烈的杖身,先自被搪向一边,后者只觉得一片寒风罩体,即在千剑临身的一霎,过龙江的一只巨掌已由剑影中递了出来。
  仿佛是一只黑同墨染的巨掌。
  佟烈猝见之下,只觉得通体一阵发痛,再想抽身已是不及,“噗哧”声中,已被对方那只黑手深深插进了左面心腔。
  正是过龙江名噪武林的“黑手功”,这门功力一名“黑手穿墙”之功,既有穿墙之能,其威力当可想知,端是十足惊人。
  佟烈的感觉,仿佛是身上一麻,紧接着打了一个踉跄,手上的铁杖“呛啷”坠地,人才直直地倒了下去。
  一颗染满鲜血,活蹦乱跳的人心,已到了过龙江手掌之上。
  他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招得手,脚下更是快得很,一式“黑虎剪尾”,盘过的身子,更加拍岸怒涛,恰乎与宫九如扑上的势子迎在了一块。
  这当口儿,八老太爷的身子也扑到眼前。
  佟烈的惨死,给了他极大的震惊。自然,如果他一上来不是那么自负,心存警惕,佟烈便不会惨死,一招失算,铸成了大错,眼前可是后悔莫及,他的痛心,当可想知。
  三个人竟是不差先后地迎在了一块儿。
  在一声清脆的宝剑交磕声里,又一次扬起了刺目的寒光,急促之间,又一次交换了剑招。
  一抹子鲜红,由宫九如右肋下现出。飘飘长衣,为之开成了四片,犹是这样,他仍能奋身跃开了一旁,鼻子里痛吟一声,那张脸变得雪也似的白,紧接着助下淌出来的血,却把那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几乎是同时之间。
  八老太爷的一只右手,迎着了过龙江的左掌,双掌交接之下,两个人俱都为之大大地摇动了一下,把握着这一霎良机,八老太爷的另一只左手却实实地印在了过龙江前胸之上。
  这一掌,虽非全力,却亦可观。
  以过龙江那般功力之人,亦是当受不住,脚下一软,身子便似球般地被抛了起来。
  一口血箭直由过龙江嘴里狂喷出来。
  他早已看清了四周情势,重伤之下,亦不忘临危逃生,这抛起来的身子,若非加上他自己本人的力量,万不会有如此劲道。
  这一瞬间,眼看着他似抛又腾的身子,足足飞起了两丈七八,哗啦一声,径自落入丛林之中隐没了。
  饶是他钢铁般的一条汉子,却也是吃受不住。
  落在地上的金鸡太岁过龙江,身子晃了一晃,“扑通”坐向地上。
  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嘴里阵阵发甜,第二口血几乎又要喷了出来。
  这一霎他脑子里所想到的,只是逃命第一,要能逃过对方锦袍老人的毒手,才是上上之策。
  所幸,对方老人虽重手伤了过龙江,却暂时没有赶尽杀绝,穷追不舍之意。倒不是这位八老太爷心存仁厚,实在是眼前的宫九如,生死未卜,急需他的照顾,两相权衡之下,自以宫九如的生死较他更为重要,不得不前往察看。
  这么一来,过龙江可就意外地得到了喘息之机。他虽然侥幸未死,自知伤势不轻,坐在地上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冷汗直淌,连中衣俱已湿透,思忖着对方八老太爷这一掌,柔刚并济,分明是上乘的“气忿”之功,当今武林之中,这等厉害的角色,实在前所未闻,好厉害。
  心里盘算着,更不敢少有耽搁,一只手在地上勉力撑着,把身子徐徐转过。
  他生怕身子触地,会带出响声,为锦袍老人觉察,便一手握剑用拳,一手用掌,勉强地把身子架空了,徐徐向林中退去,这般走法,要在平时,根本不算回事,可是现在过龙江行来却是大为吃力,走不了几步,已是汗下如雨,由于牵动了丹田力道,一口浊血,便自涌了出来。
  但附近幸亏是一片灌木丛林,占地极广,树身约莫一人来高,用以掩遮身子,确是最为恰当。
  过龙江一步来到了灌木林中,不见敌人追来,才自意识到,自己这半条命算是保住了。
  他生性最恃强好胜,一身内外功力敢夸天下无敌,一朝败在了对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人之手,差一点失了性命,不啻是奇耻大辱,想到悲忿之处,真恨不能当场横剑自刎。
  当然,他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
  停下来喘息了一阵,正待把手上长剑收入鞘中,猛可里身后颈项间一阵子发凉,不容他回身顾盼,已有一口冷森森的剑锋,架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过龙江心中一惊,余力尽失,手上一软,再一次跌坐了下来。
  他毕竟是一条汉子,想到了不免一死,禁不住为之哑然一笑,方自道了声:“老儿——”
  下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只觉后脊梁上一阵子发麻;已吃对方点了“哑穴”。
  紧接着这人化剑为掌,不甚费力地已把他提了起来,接下去是一阵轻巧的快步疾行,直入丛林深处。
  天光已暗,林子里更是黝黑。
  金鸡太岁过龙江想到了此番落在老人手里,当然是死路一条,偏偏对方竟不急于下手,这般活摆布自己,真比立刻杀了他更觉得羞辱,心里一急,气血上涌,当场昏了过去。
  不过是极为短暂的一瞬,他便自又幽幽地醒转。
  眼前已换了地方。
  出乎意外地,过龙江竟自发觉到自己置身于一处低矮的山洞里。
  眼前黑得很,所幸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火光——像是燃着的一截松枝,光度仅容许照见面前尺许之地——再就是对方的那个人影。
  过龙江下意识地当对方是那个锦袍老人,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道:“无——耻老儿……”
  四字出口,忙即又吞住了。
  敢情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位八老太爷……
  那是一张黑中透红的脸,浓眉巨眼,乱发如火,乍看之下,真把人吓得一跳,火光明灭里,像煞是庙里所供奉的五殿阎罗。
  人世之间,当不会真的有这般角色。
  过龙江何等阅历之人,自然一眼即看出了,那是一张经过乔装易容之后的脸——极可能是一张人皮面具,有此一见,他反倒定下了心来。
  似乎只有两种情况对方才会如此这般。第一,对方乃是自己之旧识,为了某种原因,不便让自己认出本来身分。第二,他是一个神秘的敌人。
  无论如何,这人却没有杀害自己之心,否则用不着如此大费手脚,一剑结果了岂不方便?
  “你又是谁?”
  虽然在重伤之中,过龙江仍然傲气凌人,一双眸子直直向对面这人逼视着,脸上却毫无示弱的表情。
  红脸人“哼”了一声道:“你死在眼前,还敢如此嚣张么?”
  这几句话,他有意压低了嗓音说出,自然也是不欲让对方由声音里听出了自己是谁。
  过龙江聆听了一下,忽然咧嘴笑了——那股凄惨的笑意,衬着被鲜血染红了的嘴,看来也煞是吓人。
  “你是不会对我下手的。”
  “为什么?”红脸人眸子里射出了精光。
  “很简单,”过龙江微微自嘲地笑着,“要下手,你早就下手了,何必这么费事?”
  “这么说,你认为我是你的朋友?”
  “那倒未必,”过龙江冷笑着摇了一下头,“过某人生平独来独往,没有朋友。”
  他喘息了几声,不时睁大了眼睛,向对方辨认着,只可惜能见度是如此之低,来人又经过刻意的掩饰,致使他心机白费。
  “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其为人可想而知。”红脸人说。
  “你也可以说是卓越超群,不落凡俗。”过龙江慢吞吞地说,“君子慎交游。古往今来,越是卓越超俗之士,越是孤独之人。”
  红脸人摇摇头:“德不孤,必有邻。孤独之人必有孤僻之情,也就是不尽常情之处,你生平为恶多端,杀人无数,说是卓越超低,倒也不假,说是君子,可就相去太远了。”
  过龙江鼻中哼了几声,点点头道:“你能说出这几句话来,足见阁下不是寻常江湖人物,请教上下是——”
  “我不会告诉你的,”红脸人紧咬一下牙,“我真恨不能……”
  红脸人霍地站起来,在低洼的洞穴里走了几步,强自排遣着心里的不宁静。
  “恨不能杀了我?”过龙江惨笑了一下,“随时请便,皱一皱眉头,便不配姓过。”
  红脸人倏地回过身来,手握剑柄道;“我就——”
  “你就是不敢下手。”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没有下手。”
  “刚才没下手,现在怎见得不行?”
  “嗤——”过龙江嗤之以鼻地笑着,“难为你还是知书达理之人,莫非连‘一鼓作气’这句话都不明白?在你初用剑袭我后肩之时,那时如杀我,易如反掌,经过了随后的这么一折腾你便不能了。”
  “那也未必。”红脸人剑握得更紧。只差点没有拔出,剑势一出,对方必死无疑。
  过龙江却定得很——一络子白发由他过长的乱发之间滋生出来,极似鹰鹫顶上那一撮怒生的角毛,很可能他这金鸡绰号便是因此而来。
  此人无论善恶、倒不愧是铁铮铮一条汉子。
  红脸人果真是下不了手,摇头一叹,紧握着剑把的那只手,不觉便松了开来。
  “如何?”过龙江寒声道,“你下不了手吧!过某人生平不受人点水之情,却搭上了你救命之恩,无论你是谁,来日必有一份人心……我走了。”
  说摆拱了一下手,霍地站了起来,晃了一晃,却又倚在石壁,显然伤势不轻。
  红脸人冷冷地道:“你自信能出去么?作梦!”
  过龙江哼道:“你是说,他们外面还有埋伏?”
  红脸人一声不吭,由地上捡起一物,扔过来道:“这是你的剑,接着。”
  过龙江吃了一惊,即见自己那一口长剑连剑带鞘,横在面前,不禁为之打了一个冷战。这口剑即使在最艰难时候,也从未离开过自己手边。想不到一朝失势,竟自到了一个不相干人的手上,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不杀自己,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他一声不吭地,弯下腰来,将长剑捡在手里,心里端的不是滋味。
  偶然抬头,红脸人的一双眼睛,正自灼灼有神地注视着自己。
  那是一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也是一双有着坚毅不拔勇气的眼睛,似乎是有着这等眼神的人,便不应该是一个行事犹豫、无能果断的人。那么,对方不杀自己,诚然令人不解了。
  红脸人一言不发地垂下了头,心里在盘算着一个难题。只见那一截被燃着了的松枝劈拍轻声响着,已将是燃到了尽头,忽然冒了一个火花,随即熄灭。
  顿时,石洞内一片漆黑。
  黑暗中不时传出来窸窸声音。
  有人趁着黑偷偷摸出了山洞。
  红脸人不只一次地握住了剑把,却又不只一次地松开来。不可否认,他陷入到极度矛盾之中。
  他是一个不肯趁人于危的人,但是一朝落在敌人之手,他的敌人是否对他也会这么仁厚?
  有此一念,禁不往再一次地使他感觉到热血沸腾。
  “给他一个机会吧!”
  红睑人心里想着,一只手摸着了一截干树枝,一只手摸出了身上的火折子。
  “在这根松枝点燃以前,他仍有活命的机会,否则……”
  紧接着“噗”地一声,火光大盛。
  他故意拖长了时间,直到那截松枝完全点着了为止,立刻石洞里又现光明。过龙江已经不见了,早已遁出石洞。
  他发了一会儿愕,自嘲似的苦笑了笑,手里的松枝举高了,地面上的痕迹便清晰可见。
  他倒更仔细地看看。只见地面上清楚地现着许多手掌印子,有前有后,十分凌乱。由这些掌印判断,这只老金鸡果然心思缤密,分明是采取迂回路线,向洞外退出,他身受重伤,自知无能与红脸人对抗,乃在黑暗中采取迂回路线,停顿处皆有石块可供掩护,这一切分明在火光熄灭之前,便先已经观察好了,火光熄灭之后,仍能从容进退。
  看到这里,红脸人不禁低头发出了一声叹息,再一次感觉到这只老金鸡的可怕,不免心里有些忐忑,却有一股激动的热血冲撞着。
  “让他走吧!”他心里怪喊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要他甘拜下风地死在我的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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