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天涯路短


  所有的人都在偷偷的笑。
  因为周通回来了。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跟他回来的人数肯定在一打以上。
  并且她们全都是女孩子。
  而且都是些很漂亮的女孩子。
  这些漂亮的女孩子看起来也都很聪明。
  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总是知道该怎么讨人喜欢的。
  看得出来周通也很喜欢她们每一个人。
  所以他看上去才会那么苦恼???
  最令他苦恼的恐怕要算谁也不理解他的苦恼了。
  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偷偷地笑。
  周通这次被接回五楼十三城,成了名符其实的少舵主,五楼十三城可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豪富帮派,但他们的财富却不是象醉纸山庄的黄金般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教人怎么都觉得不踏实。江湖中人都很清楚,五楼十三城面依黄海,做的是海外贸易,与高丽、琉球、乃至南海的渤泥诸国都有贸易往来,并在海外注有大笔资金。生意人的精明加上江湖人不怕死的狠劲,五楼十三城内只怕早已是满地黄金。那周通还到这儿来做什么?穿戴这么入时,新鲜得象一块刚出炉的小蛋糕,不是回来摆阔的吧!
  周通这下发急了。
  “我可不是……”知道你不是,师姐跟你开开玩笑不可以吗?(我再度笑死,并且觉得自己无比肉麻。)
  “这些女孩子都是……”王重拼命忍住笑,可他这样只会令周通更难受,“这十八个女孩子,全都是你的老婆?!”这小子艳福不浅嘛,韦小宝还没到你的零头!
  再加两个你可以在自家院子里开踢世界杯了!
  周通的脸皮的厚度可就比韦小宝差得远啦,他的脸‘哗’地一下子就红透了。本来嘛,周通还是个小孩子呢。“这次父亲大人接我回去,”周通将王重拖开,好离那群目光不离他左右的女孩子远一点。然后开始讲述他的‘遭遇’:
  那周老爷子爱子失而复得,自是喜不自胜,大摆酒宴为他洗尘,周通的酒量_____(请知情者填写),心里高兴,也不免多喝了一点,他想父亲见他高兴那是人之常情,而那五楼十三城十七、八位城主个个见到他都是喜上眉梢、红光满面的就太令他不解了,他不是这么人见人爱的吧?正想着,忽就听周老爷子一拍手道:“好了,叫孩子们都上来吧,反正都不是外人。”
  周通睁大了眼睛,只见从门外红红绿绿、笑笑闹闹地拥进了一大群女孩子来,春兰秋菊、环肥燕瘦、娇憨伶俐、莺声燕语总之具备了种种绝不重复的美丽。看得周通眼花缭乱。心中仍是不解:“怎么,还未继位就要替我选妃了吗?”很奇怪的是,随着这念头,在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莫聊的面孔。可惜眼前这群女孩子里怎么没有她?
  “怎么,阿聊不在城中吗?”周老爷子语调中已有了几分不快。
  只见席间下首一位中年人站了起来揖首道:“阿聊着人带信回来说寻找了少舵主,却不知路上遇到了什么事,还没能赶回来。”
  老爷子嗯了一声,对周通道:“也罢了,阿聊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想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你今天就先见见你其余的十八个未婚妻子吧!”
  周通差点把舌头咽到肚子里去。十八个!还是其余的!这是什么意思,他可养不起这么多。
  “这是凌祺、阿菡、紫心、素纨、小雅、方芷、谢瑞这两个叫延娟、延娱她们是双胞姐妹……”周通可被吓坏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记得住这些名字并且不叫错。天哪,还有两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
  “还有灵梦、少君、芜菁、双梓、文韶、绮陌、云翘、崐绍兰、阿琦。”
  “当年你出生后,你的这些叔叔伯伯们就都同我约定好了,将来他们的孩子,若生男就与你结为兄弟,生女则与你结为夫妻,小子,你运气很好啊,看他们各各都生的是女孩儿,这些女孩儿也都很好,每个人都有一样拿手的好本领,象阿菡烧得一手好菜、素纨能做最好的针线、小崐雅会写诗、双梓对医道颇为精通,要是你闷了想找人说笑话解闷儿,延娟、延娱两姐妹最是伶牙俐齿、能歌会笑……还有一个阿聊,你还没见到吧,那女孩子也不差,机智巧算,等她回来就给你们一起成亲。”
  周通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实在太出格了。
         ※        ※         ※
  “那你怎么不好好在五楼十三城成家立业,却带她们出来招摇!”小心某些人要眼红的。
  周通大摇其头:“你还说,我能逃一时是一时,阿聊总也不回来,我就说要出来找她,说承想这群丫头一听,纷纷说在城里头闷了十来年,一定要出来玩一圈,你当我喜欢这么呼啦啦的被夹在中间!”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你去华山见师父吗?”
  周通不知道。他实在不知道现在以至将来他如何去应付这群聪明的女孩子。个个都比他聪明!他想逃都逃不掉,不过,也许并不想逃,我可不敢胡说。
  “师兄,你和不和我一起走?”周通问。
  “我……”王重欲言又止“你先走吧,还有一些事情,过后我回华山。”
         ※        ※         ※
  一眨眼,临安已到了户户绕杨柳的季节了。
  春天好象来得太快了,可有些事情你总是还来不及解释,有可能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黄昏时分的十八里亭,暗香浮动,习习谷风中有点神秘的静谥。
  王重正拾阶而上,山路上无人来往,正好可以收拾这些天以来他如钱塘潮水般奔涌的思绪。
  今天他偶然游至六合寺中,于后院误入一间禅房,内有一枯坐老僧,他惭愧告罪,那老人却未露出嗔怒之意,睁开他那约摸五十年没睁过的双眼,看了看他,点了点头,便将一个小匣递到他手中,并不等他推辞,复又闭目入定。王重一头水雾,出来想找个执事僧人问一问,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打水种菜的小和尚告诉他那老僧几十年来从未出过房门半步,也从不与人讲话,从来也没人走进过那房间,一干僧众从来都只是依着吩咐将米饭斋菜水摆到门内桌上,很少有人会多看他一眼的。
  他很不理解,正待追问,却听得寺中钟声突然大作,一时这寺中不知从哪儿冒出了无数个和尚模样的人来跑来跑去的,小和尚忙忙地丢下一句:“有高僧圆寂。”便也跑掉了。
  王重心中一怔,便夹在人流中来至后堂。看见圆寂的果然是那位老僧,一时间,王重觉得自己就象浮于太空中的星尘。
  却听本寺方丈口念一偈道:“井阳平川,清河古县,水浒英雄,尽归灵山……”
  “行者武松?”王重当然是听着水泊梁山长大的,虽然他最喜欢的是三国游戏。他猛地记方才那老僧递盒子给他时用的果然是左手。而右手衣袖则垂落于腰间,在当年对明教方腊的征战中,武松失去右臂,后来他的好兄弟花和尚鲁智深在六合寺中闻潮信而圆寂,武松也在寺中就地落发。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更没想到,他看了看手中的锦盒。
  那方丈做完法事,径直离去,王重想找他说一说此事已然来不及了。
  现在,那锦盒自然正在他手中,从六和寺出来,不知怎么,他就走到了这里。
  正在这时,山路上走下一个人来,与他擦肩而过,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向他扑来。
  “小罗?”他失声叫到,只是衣饰完全不同,能穿成那样她也不会叫小罗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太象了,可长长的山路上,哪儿又有半个人影?
  这时却听十八里亭中有声音相应:“是王重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一个身影自亭中飞出,还是他最初见到她时那副不伦不类的打扮,可这样子才叫小罗。
  “前一阵子你突然失踪?”王重虽然很忙,可也听说崇绮书院发生的那起绑票案。他虽然觉得这个丫头不讨喜,可如今见她安然,也微微松了口气。
  “是小张的师父那个叫独孤行的,说是与我伯伯有仇什么的,现在没事了,是杂瓣救了我。对了,她刚刚下山去了,你没遇见她?”
  “那个和你长得很象的人就是杂瓣?”王重被弄糊涂了,其实在这整个故事中王重也只是一笔糊涂帐是不是?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他记得小罗说过她那只蝴蝶日晷就是杂瓣给她的,“你们怎么会长得这么象?”
  “这我可记不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王重又生气了:“小孩子不要跟我说什么‘很久以前’这类字眼。”真不讲理,谁谁谁是小孩子了!
  “重要的是空间,而不是时间!”她估摸着这话讲也是白讲,不明白的事他好象永远也不愿去亲口问个明白,他有时真是个固执得可怕的人。
  她见他果然只是那副鬼样子,叹了口气道:“反正她跟我说我是她的前生,”顿了顿,“她还说她认识你的后世。”
  都是些疯子!王重才不信这种鬼话,想骗谁呢?
  “你这个大骗子!”
  见你的鬼去吧!王重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一扬手,将那小锦盒朝方才杂瓣消失的地方扔了过去。
  只听‘啪’地一声,那盒子落在山石上摔成了两半,从里面掉出一团似绢如帛的东西来。小罗早已纵身跃下,却也来不及捡起那盒子了,只一把抄住了那被山风吹飞在半空的绢帛,眼看着那散了架的盒子骨碌碌滚下山坡去,直落入九溪,被山水卷走没了踪影。
  “你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好好的一个盒子就没了吧!还不赶快谢谢我,这块手帕是不是你的小情人送你的信物啊───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小罗突然神色剧变,冲到王重面前,举着那块丝帛“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是吗?”
  王重问:“是什么?”
  “忘─情─天─书!”小罗一字一字说来,好象被猫咬到了舌头。
  “又怎么样呢?”王重烦透了她的那些把戏。
  “我带你去见我伯伯。”
         ※        ※         ※
  烟霞洞外,草庐三间。
  王重要低下头才进得去。只见房中唯一桌一榻而已,一白发老者正在伏案挥毫。
  “伯伯,这是王重。”
  老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已让王重觉得在这老人的眼前心中,世事都只是多此一问,唯一使他活下去的理由就只有他的笔下所书……书中都是上次他看到的那些被小罗称为‘废话’的武学至理吗?
  “他给您带来这个!”小罗将那丝帛铺展在案上。
  老人这次的一眼,却叫做‘世事如潮人如水’了。
  他蓦地起身,倏发长啸,良久不绝,王重只觉耳中翁翁作响,他这才发觉这老人的功力已非人所能想象。相比之下,他的火候真的差太远了,武学的境界真是一山高过一山,教人永远也看不见白云最深处的尽头,不然的话,习武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魅力了,吸引一代又一代的人投身江湖,乐而不疲、执迷不悔!
  其实只要你想一想,就会发觉任何世事也都是一样!
  “你给他看过经文?”老人问小罗,小罗点点头。
  “你没看错,跟他出去吧,伯伯有事要做。”
         ※        ※         ※
  王重跟着小罗一直走到断桥,才开口问:“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上次你弄洒我的糖炒栗子你还没赔。”“我没问这个。”
  “等我吃过这儿的桂花栗粉糕再说。”
  王重很耐心地等她吃够了,才又问:“为什么?”
  小罗坐在断桥边,用手轻轻拍打着一湖春水,沉默了一会,开始从头细说给他听:“伯伯在前朝是做过大官的,他本是个文官儿,后来徽宗老皇帝委派他去刻《万寿道藏》,那五千四百八十一卷道家卷宗被他读来读去的,突然就给他悟出了武学中的高深道理,无师自通练成了一身的好武功。后来,就让他去征方腊,一开始损兵折将,但论单打独斗却再也没人能打过他。他在混战中曾救过武松一命。”她并不太喜欢这些别人的故事,可有些东西你总是不得不交待清楚。
  “后来,明教中人联手将他打成重伤,还去杀了他一家老小,他在山中苦思四十余年,想通了所有破敌之法,却忘了有一种东西是他无法破解的,那就是一去不复返的时光的招式。他所有的仇人都老死了,而他也已是古稀年岁。”
  “你喊他叫伯伯?”
  “十多年前他救下我时便教我如此称呼他。后来,他听说明教已从江湖上消声匿迹,便将与之有关的事放在了一边,一心撰写他花了几十年心血想出的那些包含普天下各家各派功无的武学法门,就是你上次看到了的。”
  “那‘忘情天书’又是怎么回事?”王重还是不明白。他曾听醉纸山庄那帮人讲过一点儿,其实他们都属明教旁枝,只是他们现在都走了,连春分也说是回现代去了,他现在总算知道她和杂瓣是一路的时空旅行者。醉纸山庄莫名其妙就转在了他的名下,反正他不住也没人去住,不住白不住。
  “这个我倒是听杂瓣跟我讲过一点儿。”小罗好象什么都愿意告诉他“你知道天地十门的忘情水为什么可怕吗?你想过人是如何得以诞生的吗?还有宇宙为什么在某些时刻会产生一种美妙的和谐?”
  我只知道你实在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如果你这样想了却又不想说出来怕破坏自己形象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吧。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的有情,我这么说知道你会不以为然,没错,你可以用千百年来的时间来为你作证,证明这世间的无情,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人世会成为一出永不谢幕的悲剧?是因为人的无情还是有情?江山易改沧海桑田,一代又一代却总有人知其不可而为,将多情托付在不可托付的情事上,哪怕最终得到的只是痛不欲生、只是哀哀欲绝?但人若无情,历史都没有再往下延续的理由。学太上忘情,人又与无知无觉的草木何异?忘情水之所以可怕,是因为谁拥有了它,便可说掌握住了人类得以生存发展的根基与命脉。而它却只不过是《忘情天书》中足以毁灭整个人类的数种法术之一。传言它是已被毁灭过的上一纪轮回中的遗物,在某些时刻事物必然是从无到有,然后再从有到无,而对这个有情的人世虎视眈眈、妄图将之永远抹杀的势力却从未完全消失过。”
  小罗讲到这里,脸色惨白,一动也不动望着王重。他能懂得吗,她自己都不懂啊?
  “不过这些灵异的传闻范围极其有限,如今的世间相信这些的也只有硕果仅存的一小撮人了。他们都在明教中,是以明教会成为千古以来最有魅力的神秘社团。但他们恪守天地间最基本的准则,决不会为了一已私欲将人类推至致命的边缘地带。后来到教主方腊,为形势所迫挑动江南反了大宋天下,忘情天书误失在战乱之中,这么多年了,却又被你寻回。”
  “你伯伯不是与明教有不共戴天之仇?”王重感到她不能自圆其说。
  “他一直不能忘情……你知道有时候世事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的。忘情水的确是一种很可害的东西,但我们也都知道祸福相倚伏的道理。它存在必然有它的理由。最初一定还是好的理由。我一直在说多情的好话是不是,其实若一味为情所累又有什么好可言!这世间有一种东西你是一定听说过的那就是情花,还有一种东西你可能就没听说过了叫迷树,迷树可化为任何一种花草树木形状以至被制为人所使用的诸多器具,让人一迷至不能自拔。你知道我的意思,佛说贪嗔痴爱是搅乱人心神的四魔,要化人出世,其实单靠清修怎么化解得完人世间这么多反反复复的纠葛!但只要忘情水一点,多少爱恨情仇都能够化做人间太平事……”
  “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了!”王重不耐烦地站起来,在湖边走来走去。
  “太好了,我也正不想再说了。”小罗一下子跳了起来“再说下去我怕我要变成个疯子了。”
  嘿,你已经是了!
  因为一边走,她又忍不住开口说道:“现在那天书大概已经被杂瓣带回二十世纪未了!”
  “什么?”王重也并没有把耳朵堵起来。
  “她说反正那也是个无情无义的鬼时代,忘情水对那些现代人来说根本不再具备效力,因为他们大部分已经没有希望了。”
  “所以她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往回跑是吗?连国庆节放四天假都不出去玩一会儿?”这问的是什么呀!“是,她总说她的时代已经没有希望了,所以拼了命她也要来维护每一个多情的时代。”小罗叹息,杂瓣是多情还是无情?人为什么非得有选择不可。其实就算生在一个多情的年代,她还不是一样没有选择!
  王重听了有点发愣,说:“这个杂瓣!实在是不通之极。她为什么要来干涉别人的命运,理什么无情与多情,安份点不好吗?”
  小罗翻他一个大白眼:“你以为她安份了还会有我们这个故事吗?”
  天哪,这是从何说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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