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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青城耆宿无影神掌毕晓岚,被那白衫少年左掌一抓,如风似电般疾神五指扣住,只觉浑身气血壅塞,一阵酸麻散窜,丝毫力道俱用不上,心中胆裂魂飞。 蓦见白衫少年一声森森冷笑,右手疾晃,那柄银光闪耀的短剑已当胸刺来。 毕晓岚不禁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人在临死的一刹那,心情显得无比的宁静,毕晓岚的脸色,分外庄穆,略无半点恐惧。 白衫蒙面少年剑光点在毕晓岚的胸窝,倏又后缩三分止住,他眼见毕晓岚面色平静,视死如归,不禁为之心折,目光盯在华晓岚的脸上,似要找出什么似地,手腕缓缓地落下。 毕晓岚自知必死,但觉久无异状,忍不住睁开双眼,只见少年白巾内一对朗如晨星的眸子,泛出冷傲光芒。 这时,燕山神尼高喧了一声佛号,道:“善哉!善哉!海外武学果然凌驾中原。” 白衫少年一声轻笑,松了扣住毕晓岚左腕的五指。 毕晓岚眼视着白衫少年点了点头,微叹了一口气道:“老朽名列青城耆宿,说实在话,中原武林高手能胜得老朽一招半招的并不太多,尊驾方才一手太以奇奥难测,请问尊驾莫非是海外奇人玉钟岛主梁丘居士的高足么?” 燕山神尼接口道:“毕老师,此位是梁丘居士爱子梁丘琪。梁丘居士将百年浸淫的‘风云八爪’传授与少岛主,是以你输的不枉,何用灰心。” 毕晓风倏然一惊道:“无怪乎自已输得如此惨法,原来梁丘居士将昔年纵横天下之‘风云八爪”传授其子,想梁居士晚年得子,钟爱无比,那会不悉心造就,传其衣钵”,想着,微睨了当前白衫少年一眼。 只觉得除了面目不露之外,身材、骨格无一不是骨秀神清气宇不凡,分明是一上乘奇才,遂笑道:“原来是少岛主,可见老朽输得并不枉,尤其是在令尊昔年纵横天下之‘风云八爪”之下,更是心服口服。” 燕山神尼与毕晓岚所说之话,表面上可算得极尽恭敬,但梁丘琪隐隐听出指自己倚仗“风云八爪”取胜,除此即无济于事,少年习性强傲,闻言发出了一声极冷峭的笑声:“你们可是认为除了‘风云八爪”外,别无他种武学可取胜么?那你们错了,想玉钟岛武学,无一不是另辟蹊径,与你们中原大迥异趣,非但玄奥奇绝,而且无法破解,倘有不信,就请一试,我绝不施展“风云八爪”就是。” 朔风狂啸,密云漫天飞舞,松油火距越来越旺,忽然,一阵狂风过处,竟将梁丘琪蒙面白巾揭飞,呼地一声,掠上半空。 梁丘琪凌空一跃,直望那方白巾抓去,那身法何等快捷,迅如电光石火,哪知五指尖一沾及巾角,又是呼地一响,急风起处,白巾突又上卷,眨眼即隐入茫茫风雪无边黑暗中。 梁丘琪一把扑空,倏然落下,气得玉面发青,眼内冷电逼射,炯炯生威。 毕晓岚着出那两阵狂风似有人操纵,却手脚作得利落天衣无缝,不禁微微宽心,遂笑道:“少岛主不可自负太甚,老朽虽然不才。少岛之若不施展‘风云八爪”,只怕未必能胜得了老朽,何况燕山神尼禅门绝学‘大乘般若’真力非可等闲咧!” 梁丘琪哈哈朗笑道:“我绝不施展“风云八爪”,两位尽管露出威震中原之‘无影神掌’‘大乘般若’真力,看着玉钟岛秘学是否可与中原武学一较短长。” 燕山神尼暗哼了声,心想:“你这小娃也太狂了些?” 毕晓岚默默无言,今晚不管怎样,自己已是成名扫地,像自己偌大年纪,武林辈份崇高,竟在后生小辈剑下饶生,何况两人联攻,取胜也是无颜,想着想着,不由万念俱灰,神情木然,那呼啸的北风,吹着他颔不动白须,四散拂扬,除此而外,就像风中矗立的一截枯木。 梁丘琪看在眼里,也摸不清毕晓岚心中想着何来,他隐,约看出毕晓岚眼神,变得黯淡无光。 寒意更浓,阵阵侵袭,然而毕晓岚的内心,比外面侵袭的寒气更冷十分。 突然,毕晓岚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躯便欲离去,他想到暗中还隐藏有人,方才剑下饶生的一幕,必然看得一清二楚,是以更无颜再留下了。 燕山神尼目睹毕晓岚欲待离去,道:“毕檀越,且慢离去,待老尼谈一段武林秘辛,再走可否?” 无影神掌毕晓岚不禁诧异,止住脚步,转回身躯,暗忖道:“这老尼姑太奇怪,此时此地还要谈什么武术秘辛。” 梁丘琪面向着燕山神尼道:“神尼,梁丘琪并不是为武林秘辛而来,却是……” 燕山神尼笑道:“这个老尼知道,但此事不可不听,与令尊有莫大干系呢!”说着转面向毕晓岚道:“毕檀越,你身为青城耆宿,可曾听过贵派十九代掌门人无孤道长临终有何遗言么?” 毕晓岚闻言大震,忙道:“天孤师伯回山时,已气息奄奄,遍体又了无伤痕,只道年老体衰,真元枯竭致疾,临终只说了四句无头无尾遗言,直至如今,无人猜透。” 燕山神尼问道:“四句什么话?” 毕晓岚神情十分激动,道:“狂飙三起,白云五变,奋起直追,可保万年。”本派中人费尽心智尚无法猜透他老人家遗言含意为何,莫非神尼知道么?” 燕山神尼颔首道:“此事老尼约略知道,檀樾且稍安匆躁,稍时必详说个中因果,”说此一顿,望了梁丘琪一眼,笑道:“少岛主,五十一年前令尊曾上少林,与少林掌门人印证武功,自诩玉钟岛武学凌驾中原,少林掌门超尘大师禅门高僧,火气俱无,只微笑不语,亦不允与分尊下场印证,但令尊坚请再三,不得已超尘大师下场,展出十八罗汉散手只守不攻,交手了一日一夜令尊无法幸胜一招,临下山声言十年后必再度登临少林,以期证实海外武学究否凌驾中原,超尘大师微笑道:“武学源流,实出于中土,复杂繁奥,有生之日,实难窥其万一,就拿敝寺而言,武功拳笈堪执中原武学之大成,尚不敢夸称驾凌各大门派之上,居土玉钟岛绝学虽然不凡,仍然脱出中原武学之范畴。” 令尊长笑下得少室,扬长而去。 十年后,令尊果然重上少室,自诩又习得一项奇奥武林之绝艺,欲与中原各大门派逐次印证。 超尘大师微笑道:“无论何种武学,必有练不到之处,所谓集思广义,聚腋成裘,虽然居士天纵奇才,但以一人之才智,必难兼顾,居士不信,老衲必在一千招以内寻出破绽。” 其实令尊才不过四旬不到,超尘大师看出令尊锋芒大露,若不敛束,必为祸武林,故语言之间有意贬抑,期使令尊有所警惕,用意不为不善。” 梁丘琪只鼻中做哼一声,两眼旁视远处黑暗中。 燕山神尼心知他必然察觉林玉霜倪婉兰两人匿迹所在,眉头微皱,又说道:“令尊一出手,就与十年前大不相同,奇异难测,才出三招,就将超尘大师迫退五丈,逼得大师施展少林镇山绝技艺‘达摩十三式’,及‘无相金刚掌’与之相抗、一面观察令尊手法有无破绽之处,大师也是一代奇人,果然在一千零一招上,在令尊身后印了一掌,这一招使令尊大出意外,不禁怔住。 当时超尘大师道:“居士绝学果然登峰造极,但问鼎中原,未免言之过早,只要居上能思出拆解老衲最后一招‘千佛化身’,再来不迟。” 令尊性高气傲,道:“必将找出化解之法。” 超尘大师问道:“居士需费时日若干?” 令尊沉吟半晌道:“期以四十年,若在四十年无法化解此招,我这玉钟岛绝学“风云八爪”自我而灭,决不妄传一个人。” 超尘大师哈哈笑道:“人生短暂,老衲行将就木,何等等待,不过老衲将此招传授下代掌门及五掌院,恭候居士光降。” 最后超尘大师又道:“‘风云八爪’,据老衲臆测,当不出中原武学,定是居士拾获一册秘笈,再渗以他学演化而成,不知是否?” 令尊默然半晌,才道:“不错,风云八爪实脱胎于中原,但你们中原的人无法领悟,玉钟岛将其发扬光大,不可谓之剽窃。” 超尘大师道:“居士能化腐朽为神奇,老衲居心钦佩居士奇才,但“风云八爪”过于歹毒,望居士遵守诺言勿枉传人……” 燕山神尼说到此处,目光投在梁丘琪身上一瞬不瞬。 梁丘琪心中微微一凛,突眼内露出奇光,朗声笑道:“家父早就悟出化解少林“千佛化身”之招,只以家父近年习性淡泊,志在林泉,不欲重履中土。“风支八爪”并未妄传一人,梁丘琪子袭父学,并不为过,这些都是家父的事,大可不必将梁丘琪牵涉在内……”说着,忽似有发现,双目炯炯直射远处,止口不语。 火光摇曳中,纷飞大雪愈来愈浓了,时近午夜,寒气更是侵骨,风声狂啸,无影神掌华晓岚自须飘扬,屹立在狂风中听得痴痴发怔,心想:“这老尼所说的话,莫非与青城有什么关连么?”心头疑云顿生。 突然,梁丘琪身形微微—塌,凌空窜起,向那千松崖后跃去,眨眼即投入黑暗中。 燕山神尼微微—愕,倏向左转身,虚空拍出一掌‘大乘般若”真力。 就在掌力堪吐之际,蓦闻暗中有人喝了声:“回去,千松崖岂是你撒野之处。”一声叮冬弦鸣,只见梁丘琪飞电掠回,神情甚是激怒。 燕山神尼听出暗中语声,那是铁指琵琶游四凤口音,心中大感诧异,连无影神掌毕晓岚当场也为之大震。 狂风中人影一闪,随风飘落一人,火光映照中,可不正是那死后返魂的铁指琵琶游四凤,一手捧着铁琵琶,放眼凝视在白雪遮盖,尸体横陈之括苍三老,似是积恨未消,几欲喷出火来。 梁丘琪面色突变无比虔敬,望着燕山神尼道:“晚辈与令徒凌玉霜相爱有年,意欲伴凌姑娘向往玉钟岛会见家父,望老前辈俯允是幸。” 燕山神尼早知道这段孽缘牵缠,凌玉霜本订有亲事,何况本人也不同意,怎奈梁丘琪一见钟情,非她莫娶,一劲苦缠,凌玉霜屡次口庵苦诉,力恐一口拒绝,激怒了梁丘居主,替中原武林带来一片腥风血雨,只有命凌玉霜虚与委蛇,拖延时日,令梁丘琪知难而退,但梁丘琪一往痴情,非但不死心, 而且追上雾灵山来,当下闻言心中为难之极,沉吟不便回答。这时,铁指琵琶游四姑冷笑一声道:“虎女焉配犬子!” 梁丘琪登时玉面铁青,冷笑声中,右掌一圈,急如闪电伸出,向游四姑娘脉门扣去。 无形神掌毕晓岚看出这一着,较方才用来扣住自己的还要奇异难测,不由为游四姑耽心。 梁丘琪五指方一扣去,突然由暗中飞来一宗白物,迎向梁丘琪五指凝射而至。五指一抓在手中,梁丘琪骇然色变,双目露出惶惑光芒,原来手中所抓的,就是方才为风卷去,他那蒙住面目上的一方白巾,只见梁丘琪眨眼之间,面色阴晴数易,突大声喝叱道:“是什么人?敢在梁丘琪面前弄鬼,何不出来见见?” 锐啸风声中传来一声冷笑道:“无知小辈,如非我现时有事,便要断除你一臂一腿,寄语梁丘,他那‘风云八爪’算不得什么出奇绝学,十年后我当遣小徒前往玉钟岛印证,言尽于此,还不快滚下千松崖!” 铁指琵琶游四姑在语声腾起时,面露喜容,燕山神尼看她这种神色,即恍悟游四姑必是暗中发话之人所救。 梁丘琪面上泛起无比阴毒之色,那人话声未落,突朝暗中发话之处飞跃而去,自铁指琵琶游四姑身旁掠过。 游四姑鼻中发出轻微一声冷哼,五指倏然而出,朝梁丘琪胁下“天谷”穴迅如电光石火抓到。 梁丘琪武功精绝,警觉特快,眼角瞥见游四姑飞来,五指较他“风云八爪”更诡异不测,不禁心中大惊,凌空身影一变,化扑为翻,陡然翻上三尺,望外一滚轻轻落下,双目闪出惊疑光采。 燕山神尼更比梁丘琪骇异,适才游四姑五指飞袭,以他这高的武林声望及经验,竟然瞧不出什么来历,只知玄诡精奇,高深无比,但她知之有素,游四姑并无这等高深的武学,不禁投了无影神掌毕晓岚一眼。 毕晓岚亦是一般迷惑,惊奇更甚于燕山神尼。 这时游四姑轻笑一声道:“方才你闯入庵中四处张望,我老婆子不念在你对凌姑娘一往痴情,哪能让你全身而退,再说我家庵主,若非看在梁丘居士只有你这宝贝独子,又岂容你此刻在千松崖上如此猖狂无忌,依我老婆子相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那松油火炬的光芒在狂风中摇晃乱闪,映在梁丘琪面上,更显得阴晴莫定,他思绪混乱纷歧,忖念道:“怪事,我飞上千松崖顶时,正值游四姑为括苍三老之一震飞出去,自己还曾查看她的伤势,己藏腑震伤,心脉震散。照理来说片刻即将气绝身亡,怎会起死回生,显然是暗中那人救治!她为何有这种奇异难测高深的武学呢?若有,何致被括苍三老震飞?”想至此处,他更迷惑难解,继转念道:“莫非是暗中那人传给她这一手法么?” “不会吧!”他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哪有学的这么快,自己习那“风云八爪”在父亲谆谆善诱下,也费时两年多,不是的。”这语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他凝想入神,不禁愕住当地,那游四姑尖刻损人的骂语,更无法去费神听入耳中。 松油火炬已接近尾端了,火光己无原先那么旺盛,毕剥声中尚掺有雪水浸入沙沙之声。 啸掠狂风卷起飞舞雪花而来,寒气砭骨。 燕山神尼望着华晓岚、游四姑低声道:“我们回庵吧!” 毕晓岚与燕山神尼同时飞掠离开,铁指琵琶游四姑则向另一侧闪去。 梁丘琪发觉时,三人身形已隐入漫天风雪无边黑暗之中气得一顿脚,目中凶光泛出,骂道:“我不把止止庵夷为平地,难消此恨!” 话音还未落。突闻暗中又扬起语声道:“算了吧!凌姑娘又未真心爱过你,心中厌恶万端,不过与你虚与委蛇而已,亏你还看不出,叫我是你,就自渐形秽,斩断妄念,悄然离去才是,怎么你还要夷平止止庵,哼哼!天下从未见过你种无耻的人。” 梁丘琪敢说有生以来,就未有比这次所受的惊恐更甚,语声几乎是由四面八方传入耳鼓,使他无从捉摸那人真正藏身之处。 语声倏然而灭,落耳俱是风狂涛嚣之音,梁丘棋定了定神,冷笑道:“像尊驾只敢在暗中讥讽,见不得人,才是无耻已极。” 久无回声,梁丘琪狠狠地一顿足,飞身窜去。 千松崖顶显得无比之宁静,微弱的火花摇摇欲灭,在梁丘琪刚隐入黑沉中,接踵飞落一个黑衣人,朝括苍三老尸体望了一眼,微微叹息一声,将括苍三老弃掷入—雪坑中,折断半截树干,俯身铲起雪上掩埋妥,又朝梁丘琪逝去的方向隐去。 梁丘琪还未死心,登山涉岭朝止止庵方向飞驰,他不相信凌玉霜不爱自己,即是如此,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他只觉热血在胸中沸腾,暗中发话的人委实可恶,恨本得将他撕成粉碎。 他不禁追悔万分,方才自已登上千松崖时,正值铁指琵琶游四姑被括苍三老震飞之际,其时,但闻两声尖叫同时传出,显然凌玉露与她师妹隐匿暗处,自己若不多管闲事,只朝凌玉霜与她师妹藏身地方寻去,挟持她回归玉钟岛,待木已成舟时,燕山神尼不应允也不行。 想在此处,他不由暗暗叹气,喃喃自语道:“此身未化穿花蝶,恨难随香款款飞!” 止止庵最后一间斗室中,坐着铁指琵琶游四始与凌玉霜、倪婉兰,凌玉霜的一身白衣,显得超尘脱俗,姿容俏丽,风华绝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令人爱怜而不忍侵犯,梁丘琪对她爱极,而又狠不下心肠染指,其因即在于此。 这时只闻倪婉兰问道:“四姑,你被括苍三老击成重伤,究为何人所救?还没告诉我们,你卖关子卖到几时,真是气人!”说着小嘴一翘。 游四姑目含深意地,望了倪婉兰一眼,面上泛出淡淡笑意道:“这个老婆子也不知道,他一身黑衣,面目模糊不清,只看出是一猿背蜂腰,身长玉立的俊俏少年罢了。” 倪婉兰心中一动,追问道:“你连人家面目均未看清楚怎知道是俊俏少年?” 游四姑哈哈一笑,道:“我老婆子昔年浪迹江湖时,闯人多矣,容貌姘艳丑俊,估量之下,准是八九不离十?” 倪婉兰道:“真不要脸,亏你说得出口。” 游四姑笑笑,又道:“他治好我的伤势后,问明千松崖双方何事结仇,他因着不惯梁丘琪居傲无忌神情,传了老婆子一招精奇莫测的手法,最后问了一句……”说时目光落在倪婉兰的脸上,微笑道:“你知道他问了什么?” 倪婉兰鼻中哼了一声,道:“我怎知道他问了什么?”口中虽如此答复,满腹确疑云不解,为何游四站老挑着自己来问,难道是他来了吗?星眼不由泛出迷惘的神色。 游四姑故作神秘道:“他最后问了一句,兰姑娘可好,烦代致意,说后即隐入夜色中不见。” 兰姑娘不由急躁难安道:“究竟他是谁?难道你近在飓尺还未看清楚?” 游四姑手还提着铁琵琶,手指拨弄钢弦,冬的一声,摇摇首说道:“恕我老婆子重伤之后,眼目昏花,瞧他不清楚。” 倪婉兰急得直跺脚,凌玉霜只是凝眸微笑。 蓦然,门口立着一个白影,三人一惊,抬目望处,只见梁丘琪白衫微飘,两目直视凌玉霜。 凌玉霜花容黯淡,低垂螓首。 咚咚咚三声丝音作响,一蓬牛毛飞针,向梁丘琪电漩激射而去。 白影一闪,梁丘琪已失去踪影,那蓬飞针全打在门外对首板壁上。 梁丘琪又现身在门外,游四姑一声大喝道:“你还不走,赖在此处则甚?” 梁丘琪面寒似水道:“我不过来此问凌玉霜姑娘一句话而已,要你张牙……” “舞字”尚未出口,宛如中了蛇蝎一般,面色大变,电闪晃身倏又不见。 在梁丘琪现身,倪婉兰即欲拔出秋霜剑跃去,被凌玉霜一把抱住,此刻倪婉兰挺剑窜出,至庵外一瞧,哪有半个人影,只是狂风锐啸飞雪涌袭,黑沉沉的一片,她呆立须臾,才回至房中。 但见游四姑与凌玉霜交头接耳密谈,倪婉兰一进来,两人即止口不言,他更是疑云满腹。一头扑在游四姑怀中,软声催磨着四姑,要她说出黑衣人是谁? 正是四姑为兰姑娘磨得不可开交的当儿,门外急走进燕山神尼,兰姑娘慌不迭立起身来。 燕山神尼皱了下眉头,道:“兰儿,你去佛堂顿毕老前辈去东厢房静室安歇。” 倪婉兰嘟着一张嘴走出室外。 凌玉霜低声唤了一声:“师父。” 燕山神尼微笑道:“霜儿,这次真难为了你,不是你引着这孽障来,为师尚无法与毕老前辈握手言和。”说着,转眼望着四姑,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游四姑唤了声:“庵主,遂低声与燕山神尼说出千松崖上经历。 燕山神尼颔首道:“只要兰丫头身有归宿那就好了,你与兰丫头说吧!” 倪婉兰此时已走来室内,台山神尼望了她一眼,无言离去。 游四姑笑道:“兰姑娘,我老婆子与你实说了吧,你那梦寐相思的云哥哥已来了,老婆子就是她所救,这你总明白了吧!” 倪婉兰闻言芳心一震,一时之间酸甜苦辣齐涌心头,是欣悦抑是愤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觉麻本,呆在那儿作声不得。 游四姑见倪婉兰此种神色,不由替她暗暗难受,微叹了一口气,道:“兰姑娘,理在你该听我老婆子两句话,你人虽机警,但吃了锋芒太露刁顽泼辣的亏,男女情爱牵缠,我老婆子是过来人,最清楚不过,大凡男人喜爱对方柔婉贤淑,依人小鸟般惹人怜爱,似你这种咄咄逼人,说话不留人余地,怎不令对方见而生畏,玉霜师姐为何人称广寒仙子,你却被称罗刹玉女,这道理你该知道了吧!” 倪婉兰似受了无限委曲,泪珠滚颊而下,抽噎噎出声。 游四姑道:“别哭啦!你那云哥哥大约与梁丘琪现在千松崖顶激战,你再不去就来不及啦!” 凌玉霜也在旁催促,倪婉兰一顿足跃出室外驰去。 大雪纷飞,寒风侵袭,倪婉兰泪眼模糊登上千松崖顶,眼中只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突闻一声闷吭发自距身十丈开外,距看一个极熟稔之语音传入耳中,只听得道:“梁丘琪,此番饶你不死,全念在你一念成痴,未有大恶,你若再履中土,少不得砍你双足!” 梁丘琪狠狠地道一声:“好!梁丘琪十年后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之后便寂然无声。 兰姑娘循着熟稔声音方向扑了过去,心中一阵酸楚,忍不往珠泪满面了,哽咽地叫了一声:“云哥……” 莲足一沾雪面,忽觉一只手掌执着自己右腕一拉,身形制止不住,只感扑在一男子怀中。 夜色甚沉,风雪扑面难睁眼目,倪婉兰仰面凝眸瞧了片刻,只见那人面目模糊不清,甚难瞧出半点相似谢云岳形像,心中羞疑交加,却仍然凄恻恻问了一句道:“云哥哥,真是你么?” 但闻轻叹了一声,道:“兰姑娘,这是何苦,谢云岳有何德能,值得你如此痴爱。”说时,一片青蒙蒙光华夺目而起,方圆五丈以内,如同白昼视物。 倪婉兰这才着清楚了,谢云岳一身黑衣,面像已变,宛如四旬以上学究一般,手执着一块玉佩,佩上嵌着一颗径寸明珠,这片明亮光华由明珠腾出。 谢云岳见她怔怔望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拉着她走进一个可容四五人崖洞内坐下,从脸上揭下那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朗目剑眉,俊秀若玉,神采迷人的面庞。 倪境兰突然感到有些迷惘了,她一只手轻轻抚弄自己的云发,有说不出的温馨感觉,她不禁埋首谢云岳怀内沉醉其中,此刻的倪婉兰如处在和煦春风内,那支离破碎而又寒冷的心,又开始凝聚回暖了。 两人默然无声,洞外狂风啸掠,一阵阵砭骨寒气侵入,夹着一片片白雪飞舞。 但洞内温暖如春,寒气全为珠光逼开,倪婉兰手中玩弄着人皮面具,她良久不见谢云后出声,不禁好奇仰面凝视,只见谢云岳双眼直视洞外,似怀着满腔心事沉思着。 她轻轻扯了一扯,谢云岳如梦方醒,随即一笑,两人互道年来经过,絮絮不休,只看她乍笑还嗔,含娇细语,显然将先前一番酸楚凄恻的心情,一扫而空。 谢云岳道:“我还有许多事待办,兰妹你可在此等我,一俟春暖花开必来此地。” 倪婉兰惊问道:“你不去见见我那恩师吗?” 谢云岳摇摇头道:“我不能去,因毕晓岚在庵内,毕晓岚一代青城耆宿、折在梁丘琪手中,怎不愧恨怨欲死,倘他知道我也亲眼目睹,他那心情更是不好受,先前在此千松崖上,暗中瞧毕晓岚神色,其心内之愧恨,实难自抑制,不是令师唤住,恐他离此返山,必行那自绝下策,说此一顿,又道:“梁丘琪一身内外功夫,果然精绝,奇诡非凡,若不是我使诈,焉能幸胜,但他虽然中了我一指,点在“精促穴”上,我也受了他一掌。” 倪婉兰大惊失色道:“你……不要紧么?” 谢云岳目睹她一片真挚关怀之情,暗暗感动,摇头笑了笑道:“无妨,你可知梁丘琪‘风云人爪’源出何派么?据我猜想,现在毕晓岚在庵中,心情该是十分激动,这‘风云八爪’奇学实派出于青城一册无用的经册,那经册弃掷在青城藏灵观阁楼上,任其尘封蛛结多年,一日,梁丘居士至青城访晤天孤道长,在阁楼上偶睹这卷经册,梁丘居上便留下意来,次晚,阁楼上独失窃这卷经册,在梁丘居士离去之后,才始发现。 天孤道长先还不以为意,然而越想越不对,只觉梁丘居士为何对这本无用之“风云真经”垂青,心知内中必有蹊跷,便下山径赴玉钟岛,梁丘居士避而不见,推说云游未归,天孤道长怏怏而回。 三年后,天孤道长无意在十六代掌门人遗谒中,发现有关这本风云真经为一疑奥难懂的掠人武学,自己尚无法领悟,此后门中第子倘有根骨天姿绝乘者,可命他秘修风云真经,期望能将青城一派发扬光大。 天孤道长恍然大悟,为何梁丘居士避而不见,原来在秘修那本风云真经。 于是他又去玉钟岛,这次梁丘居士竟然延见,天孤直问风云真经是否他拿去了,梁丘居士直承认是他所取,笑道:“风云真经,确是武林绝学,一任尘封,未免何借,你弃我取,有何不可。” 天孤道长涨得满面通红,便问他索还风云真经,梁丘居士坚不允还,一言不合,交起手来,天孤道长被梁丘居士“风云八瓜”印上八处重穴。 这风云八爪阴毒无比,气血逆走攻心,天孤道长强提着一口真气,万里跋涉,赶回青城藏灵观后,已是奄奄一息,本想说出失去风云真经始末,但羞于出口,只说出十六字遗言,方始气绝。 倪婉兰诧问道:“你为何知道这么清楚?” 谢云岳道:“方才在庵中听得毕晓岚与令师,在佛堂倾谈,故而知道得这么清楚。” 倪婉兰柳眉一蹙,道:“天孤道长失经始末,怎么家师知道的比毕晓岚还要详细?” 谢云岳道:“这就不知了,据我臆测,必是天孤道长负伤,途中遇上令师,想那‘风云八爪’阴毒无比,怎能推延至奔返青城,想是得令师适时救治,谈起始末经过。” 倪婉兰点点头,认为有理。 两人娓娓细谈,不觉破晓,灰暗曙光映入眼廉,谢云岳将玉佩收置怀中,一股砭骨奇寒立即涌入洞内,倪婉兰不由打了两个寒战,直嚷:“好冷!” 放眼望去。雪势已止,狂风仍然甚劲,呼呼震山撼岳,只见环宇皆玉,天地同白,崖上奇松千棵,虬干盘纠,放扬垂枝,尽都在茫茫白雪的掩盖之下,往昔奇逸绝古之神态,被烟失色。 攀见四条灰白人影,飞窜崖顶,娇捷轻灵,一跃就是两三丈远高下,显然来者均是武林高手。 倪婉兰低声道:“怎么这早就有武林人物光临?家师威望,名闻海内,订下此庵方圆五里,不准武林人物无故踏入的戒条,北六省黑白两道,无不熟知,他们想来找死不成?” 谢云岳微笑不语。 眨眼,四人登上崖顶,都是五十开外老者,齐都张眼游视,其中一人道:“括苍三友定是遭了燕山神尼毒手,说好黎明时分在此晤面,怎还不见?” 只见一人在雪场上巡视,脚尖踢起一团团雪块,又俯下寻视,突然高声叫了一声,道:“三兄请看,这是什么?” 其他三人飞身趋前,须臾,只听一人道:“三人飞针,血凝冰块,显然昨晚这崖上必有一番激战,括苍三友素重然诺,决不失信,许兄的话不错,括苍三友定遭了毒手。”说时,反身双眼电芒游视,只见他大步走向一棵虬松之前。 谢云岳暗赞这人好眼力,雪盖盈尺之下,仍被察觉其中有异。 那人两掌倏出,虚空扫劈,蓬蓬一连串响音生出,只见雪土溅飞四射,赫然三具尸体呈现眼前。 四人同时—怔,跟着便反身回窜,望崖下飞坠而去。 谢云岳忙道:“不好,看这四人定是去庵中骚扰,兰妹你急速回庵相助一臂之力。” 倪婉兰问道:“你呢?” 谢云岳:“我只能暗中相助,你快去。” 倪婉兰点点头出洞,抄越近路驰去。 谢云岳扑的将人皮面具带上,一式“燕子掠波”窜出洞外,又将括苍三老尸体掩埋好,反身猿臂猛振,身形激射腾起,凌空突变“天龙斜攫”之式,望那雪崖之下落去。 寒风四涌,昏茫锐啸,迷漫雪地之中只见谢云岳衣服飘飞,宛如一头振翼黑鹰,扑向止止庵前。 且说倪婉兰迂回抄越,翻至庵后,越屋而入,只见钱措琵琶游四姑与广寒仙子凌玉霜两人,仍促膝倾谈,她匆匆告知二人有警。 游四姑哼了一声,与凌玉霜起立,同倪婉兰奔向佛堂,尚未进入佛堂,只觉一丝异香钻入了三人鼻中,突感心神一阵迷糊便摇摇欲坠,游四姑呼唤了一声:“不好,赶快屏住呼吸。” 三人立时警觉,屏住呼吸才觉好些,待三人跨入佛堂,几乎惊得呆了。 只见燕山神尼倒在蒲团前,无影神掌毕晓岚颓然卷在壁角,两人面如金纸,一动不动。 忽然凌玉霜一声尖叫,手指在燕山神尼及毕晓岚身上。 循着凌玉霜手指望去,只见两条细如小指,长仅五寸的小青蛇,噬在两人脑后“风府穴”上。 倪婉兰一声娇喝,“秋霜”剑光华夺目而起,射向燕山神尼头后那条青蛇挑来。 两条小青蛇极为灵活,同时松口,飞弩般望庵门檐下,庵门未启,朝槛上隙缝一闪而出。 陡闻门外腾起数声宏亮的大笑,游四姑目光陡射,满头发丝猬张,嘭的一声大响,庵门大开,三人飞扑而出。 只见四个老者一列立在雪中,脸上笑容尚未全敛。 游四姑悲痛庵主身死,大喝一声道:“无耻老匹夫,还我庵主命来。”形如疯虎,铁琵琶一动“横扫千军”,飞扑向前。 两女亦是一般悲愤,双双出剑,飞驰电射,疾卷而出。 四个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说得好,括苍三友的命向谁索还?”身形倏然一分,各各掣出奇形兵刃,兔起鹘落,拼斗起来。 说时,一条黑影形如淡烟般,飞掠入庵,身形之快,双方皆不及见。 铁指琵琶游四姑与二女,均展出平生绝技,所出的招式,都是要害致命之处。 四个老者亦是武林高手,兵刃翻飞腾舞,有意料不用的奇绝,将游四姑等三人致命的招式尽都封了开去。 茫茫雪地中,七人闪电跃飞,兔起鹘落,卷起了一团冰屑飞雾,狂风过处,复又散落坠下,此消彼生,堪称奇景。 游四姑斗得性急,手一斜出,指拨三弦,叮叮当当脆音乍起,跟着一蓬牛毛飞针,激射飞出。 一个老者瞥见,手中兵刀一垂,大袖挥出,狂风怒啸,那蓬飞针登时悉数震落。 只听那老者大喝道:“老虔婆已死,我们还自留恋则甚且饶她们性命,我们走吧!” 四个老者正待反身窜退,忽见止止庵内平平飞出两人,宛如激弩离弦,电射飞至。 尚未瞧清两人是谁,忽觉两片重逾山岳的劲气,向自身挤压而来,顿觉眼中一黑,胸口有如万斤重锤猛击,奇痛欲裂,只嗥叫得半声,四人身形震飞半空,吧达坠下,口喷鲜血如雨,一阵抽缩气绝身死。 庵内两人飞身落地,只见是燕山神尼与无影神掌毕晓岚两人。 燕山神尼目睹四人死状正惨,不禁合十低眉道:“弟子盛怒之下,不禁又开了杀戒。” 游四姑三人同感一怔,倪婉兰心有所触,忙反身飞窜入庵。 庵内空无一人,只见佛案上压着一方白纸,不时为风飘起,折折出声。 揭在手中一瞧,只见上面龙飞凤舞书了寥寥数字:“兰妹,春暖花开行相见,我去矣,云留。”墨汁犹未干透。 兰姑娘顿生一种无名的怅惘,星眼内珠泪模糊,落寞,空虚,又再度袭上她的心头。 她手中一张白纸,随风飞出,直欲飘向天边,无尽之处……。 长白山中,大雪纷飞,朔风四涌,满山满谷,往昔的葱笼翠叶,密枝乔干,尽都白雪茫茫之下,且触目粉状玉琢,银光耀眼。 环碧山庄中,愁雾笼罩,连平日笑口常开的老山主宫天丹,也都闷声不响,霜眉重皱,显然有很大的心事。镇日里唉声叹气。 皆因少夫人怀孕,日渐隆起,老山主夫妇久欲抱孙,原本喜笑颜开。只为一日,山中报警,霍山二叟率领数十名江湖好手,再度扰庄,少夫人也一般飞身警戒,贼人虽被击退但少夫人震动了胎气,先前还不知。待到新年开春之际,只觉腹内胎儿颤动跳跃不已,人也头目昏眩,卧床不起。 老山主宫天丹大急,召来大夫一扶脉,只是摇头,连药方都不开,径自辞去。 连访数医,都说胎儿得了奇疾,分娩下来,不但胎儿无法养活,连母体也是无救。 老山主夫妇顿觉一勺冷水劈面淋下,只觉老运不佳,连带儿媳亦是不幸,心情之沉重,更不待言。 是后,十数日、传六宫、传婉、铁指仙猿白羽、顾嫣文、赵康九、周维城先后而至,眼着又是赵莲珠、周月娥相继踏入山庄,老山主强颜欢笑,殷勤招待。 赵莲珠怀着满股醋火离开塞北牧场,飞马而驰上得环碧山庄,一见傅婉顾嫣文两女醋火倍增,白眼恶语相加。 赵康九骂了赵莲珠数句,赵莲珠一气之下,又离开山庄,托词耐不住山中奇寒,径去江南一游,赵康九大急,同着周维城父女随后赶去。 就在这一日,赛华佗魏平洛翩然降临,老山主大喜,就请赛华佗诊视儿媳。 魏平洛扶脉久之,才道:“先前数医诊断不错,少夫人腹中孪生双胎,只以动了股气,胎儿得了癫癔之疾,母体冰火煎迫,恐难两全,魏某只能苟延母体生命,除非有‘牛黄清心丹’才可使少夫人康复,胎儿只好听天由命了!” 语气之间,隐隐指出胎儿必难幸存,宫凌飞则还不甚重视,尽求少夫人全命,留得青山,还怕没柴烧。 老山主夫妇心中暗暗难受,盼孙心切,又成泡影,然事既如此,也只好由天。 魏平洛又道:“牛黄清心丹”据魏某所知,只有承德郊外布达拉寺中,金龙喇嘛呼克图才有,但视如性命,绝不给人,向他索取,自取羞辱不说,必引起一番搏斗,虽然取胜他不给又属奈何,何况少夫人服下魏某药后,五日过去定将分娩,远水济不了近火,徒托空言而已。” 顾嫣文听见,悄然奔往布达拉寺,山中均不知她往何处去了。 老山主郁郁寡欢,第三日雷啸天携着乐扬抵达,谈起少夫人症状,便道:“要是三弟谢云岳在此保险母子平安。” 赛华佗闻言不服道:“你说话未免是甚,这北六南七十三省内,还有比我魏平洛医道更高明的人不成,固然魏某听说谢少侠精檀歧黄,比拟孙思邈,说远胜魏某,恐怕未必。” 雷啸天大笑道:“你自不信,雷某也是莫可奈何。”0 老山主夫妇与宫凌飞脑际,顿时涌上谢云岳影子,暗说:“只要他来了,信如雷啸天所言,一切都可顺利解决。” 谢云岳在他们心中生了根,不可磨灭,但幻想总归幻想,事实却摆在面前,令他们坐针毡,终日不安。 宫凌飞表面佯作平静,内心则是波涛起伏,苦愁忧惶。顾嫣文在第五日头上赶回环碧山庄,少夫人虽服了赛华佗魏平洛特制珍药,依然目有数起晕厥,顾嫣文携来了“牛黄清心丹”及谢云岳开的两张药方,一封数老山主的笺函。 赛华佗魏平洛接过药方一看,只感心头大震,不禁叹息道:“此人才华盖世,测理度微,仍能丝丝入扣,毫无陨越,魏平洛不及他太多,有理是三分医理,七分经验,不是见着这两张药方,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雷啸天笑道:“如何,你这赛华佗尊号,不如赠我们三弟好啦!” 魏干洛用眼一瞪,骂道:“猴儿不吃捧得高,摔得重。” 老山主宫天丹详阅了来信后,拂髯呵呵大笑,随手递与魏平洛。 众人趋视魏平洛手中书信,大意谓:“少夫人服下‘牛黄精心丹’及两味汤药后,胎体可保平安,母子无恙,次日即将分娩,孪婴虽未足月,但抚养得法仍然与常婴无异……” 信中对赛华佗魏平洛推崇备至,说他过于郑重,不乱下笔用药,为医者当如是,非其医术欠缺之故尔。” 赛华论魏平洛看得心服口服,忙笑道:“谢少侠深知我心,可谓神交知己。” 当下老山主遣人照方抓药,果然次晨少夫人平安分娩孪生双胎,一男一女,十分神肖其父。 环碧山在喜气洋溢,贺宾盈庭。 乐扬自随雷啸天到达环碧山庄后,与品儿甚是莫逆,两人都是一般上下年岁,每日形影不离。 品儿甚是想念谢云岳,因谢云岳应允回至山庄之时,传他两手武功,他知乐扬是谢云岳未入门的弟子,更是亲热异常,他将老山主夫人教他的甩手箭,也传授了乐扬。 他们吃喝了后,趁着众人酒酣耳熟不注意时,溜出大门入得林中。 品儿出主意道:“喂!乐扬你那甩手箭打法十分纯熟,咱们何不去打几只雪獐,试试准头如何?” 乐扬连声道好,两人飞窜而出,搜索雪湾巢穴。 彤雪暗垂,天未降云,风势甚劲,两人顺风而驰,穿林越野,不觉奔出二三十里外。 品儿见一棵树下露出一雪獐的半截脑袋,忙伸手拉住乐扬,嘴微努手往雪獐一指,示意乐扬将甩手箭取出打去。 只见那头雪獐似是受了什么惊恐似的,回腿一掠,瞬即不见。 乐扬一顿足失悔不至,品儿指一按唇,摇头制止乐扬出声,目露惊骇之色,乐扬不禁一怔林内树干丛密,本就阴暗,又为冰雪笼盖,更显昏暗,两小目力再好,也只能看到十数丈以外。 乐扬见除了狂风涛嚣,冰雪坠技声外,林中空荡荡的,并未有丝毫异状,心正起疑,忽从林中阴暗之处,如飞窜来三人,只在距两小不过三丈左右定住,身法轻灵无比。 只见是三个高髻灰衣道人,都是身后紫红剑穗微微飘动,这三道人面相虽不是仙风道骨,可也并不俗。 品儿不禁暗暗吃惊,忖道:“环碧山庄五十里外方圆周围,明桩暗卡星罗棋布,是本山访客,必有人伴随前来,这三个人分明是敌非友。只不知他们是怎样闯进来的?” 三道一定身后,其中一个身材瘦长,面黄微髯的道火闪电的左右扫了两眼,道:“贫道分明耳闻足音在此附近响起,怎么不见,莫非听错了不成。” 另一道人说道:“我们此去目地是来环碧山庄暗探令兄洪万通下落,不问来者是人是兽,最好不动手,为是免得宫老儿说我们武当派上门欺人。” 那瘦长道人沉哼了声,目中冷电迸发,怒声道:“如非两位师兄再三拦阻,劝小弟探明事实再行处置,早就把他环碧山庄搅得天翻地覆了。” 品儿闻言暗暗有气,只听那道人又说道:“家兄洪万通十年前,在江湖倏然销声匿迹,小弟大感意外,四出查访家兄下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无意探出家兄三年前就离开了山庄,三月前,小弟来此来见宫天丹,宫老儿言词闪烁,说家兄三年前就离开山庄,之后便无消息,小弟斥其言无稽,宫老儿大怒,竟端茶送客,小弟恨恨离去,归途又无意听见家兄在环碧山庄被人暗杀……”话犹未了,另一道人接口道:“师弟你何处听见?” “小弟在出山口,偶听他们卡中暗桩笑谈。” 另一道人唉了一声,道:“我还认作你证据确凿,你抓着那人没有,人证俱无等会见到宫老时,似这等捕风捉影何能自圆其说,师弟,你太鲁莽从事。” 二道正在互说之际,忽闻林中传出幼童之声,道:“三位均是名门正派,玄门清修之士,怎不由山卡通名延见,私闯本山,岂不贻人话柄。” 瘦长道人目光电射,搜地飞扑而出,曲肘伸腕,身形一沉,斜身五指箕张,迅捷无比向树后抓去。 起式之快,无逾伦比,那出式之奇,正是武当五项绝艺之一的“猕猿”掌式。 那如却抓了一个空,树后无半个人影,道人不禁一怔。 道人五指指风锐利,掠过冰面,嘶嘶画了五条深可寸许长约两尺凹槽。 这三道人是武当第二代弟子中翘楚,道号静性、静法。静明。 方才出手的就是静明真人,他疑惑其兄翻手天洪万通,为宫天丹害死灭迹了,他所疑一来并不是无因,再则洪万通若在环碧山庄隐居过,目前他或生或死,不管宫天丹如何做得天衣无缝,决不能堵住众人攸攸之口,必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是以他纵恿两位师兄前来助他释疑。 因为他们是暗探而来,一路避过明桩暗卡,所耽心的就是恐为庄中人士发现他们身形踪迹,否则岂不是弄巧成拙,事关武当声誉,故静明一听幼童在树后出声,情急出手欲图生擒。 静明出手抓空,不禁目瞪口呆,静性真人低喝道:“师弟不可鲁莽,既已被发觉,何不光明正大进庄,就请方才发话这位小友通报引路。” 静明真人摇摇头道:“这样做还不是空白跋涉一趟,宫老儿如何会说实话,反为他挖苦几句,说我们无理取闹,岂年是自讨无趣,小弟的预计不可破坏,且抓住这小鬼再说。”说话之时一变冷芒四射的眸子,不住地移动,想寻出可疑的踪迹。 “真不要脸”,骂声跟着一团白球急划射出。 静明真人挥袖一扇,那团白球登时迸裂溅飞,定睛一瞧,只见是一团冰雪磋成的雪球,不禁双眉猛剔,人就势一纵望左面飞窜而去。 一落下,仍是空荡荡的一片,杳然无人。 静明也是武当有名人物,遭受幼童戏弄,连个人影却没瞧见,不禁面红耳赤,心内杀机陡涌。 蓦闻右侧又是脆音发出说道:“你们想进环碧山庄也不难,只是需解除肩后的长剑,这林名叫解剑林,与你武当解剑崖一般规矩。” 这回静明真人沉住气,听出口音与适才有异,分明林中藏有两童。 静性、静法仍立在原处不动,他们两人性最方正,但一听令他们解下肩头长剑,也不由睑色一沉,其寒若冰。 陡然静明真人肩头一晃,拔起五尺高下,两手伸向右侧林中扑去。 才扑出了过一丈,倏变猛龙翻身,改向左侧飞跃。 身法变换无比之快,闪电而成。 静性、静法两人见状,不由钦佩师弟将这“天禽五变”,运用得如此神化地步。 “天禽五变”与西域“天龙八式”有异曲同工之妙,为武当绝艺之一。 静明真人这一飞跃,有如雷霆万钧,双掌一拳一吐。只听得咔嚓两声大响。 两株径尺大树应掌而断,向内哗哗倾倒,枝头冰雪溅飞四射。 仍是遍无人影,不由把静明气得目青凶光外露,连那静性、静法都生惊疑之色。 林中寒意袭人,冷风四涌。 除此,岑寂异常。 静明真人此时与山君一般,虎视耽耽守候猎捕之物。 忽然,一条淡淡的人影向左侧闪去。 静明真人大喝一声:“那里走”,飞云般扑去,眼看就要扑上,那条人影竟反手甩出三股银线,一上二下,作品字形打来。 静明真人微哼一声,飞出之势并不稍停,两手一旋,左拳两处指缝内夹着两支甩手箭,右手三指捏住一支,只觉力道猛沉,不禁微微心惊。 右手扑的打出,原物壁还。 “啊哟”一声尖叫,只见乐扬肩头插着一支银光闪闪甩手箭,身形几个踉跄定住,旋面目怒视着静明真人,一手扶在肩头,指缝涔涔滴血。 眼看静明真人右手飞掠而来,还是傲然不惊。 突闻品儿一声大喝:“老杂毛,休得伤我扬弟!” 静明五指堪堪就要搭在乐扬胸际,蓦觉身后一股急风涌到,急左足一沉点地,身形一矮,右足枯树盘根扫出。 那静明腿功真劲,将冻得甚坚的雪地,刮起三分厚一条弧槽,只见迎面五尺处,立着一个年纪十二三岁,满面透着精灵无比的小童,手执一根粗仅盈寸的虬藤,睁着一对晶莹圆亮的双眼,忽视自己。 静明真人虽是玄门清修之士,却器量狭窄无比,见此一对小童,竟逗弄了他半天,不禁为之怒气大发,沉喝道:“无知小辈,竟敢戏弄本真人。” 品儿亦以牙还牙,哼了一声道:“无知杂毛,竟敢私闯本山,又伤我兄弟,你还不弃剑纳命。”说着,手腕一扬,霍地一声,手中虬藤抖得笔直,向静明真人眉心穴点去。 品儿深得老山主夫人钟爱,老山主夫人白发鸠杖婆叶寒霜,一手“鸠风神杖”七十二式,号称关外一绝,悉教传与了品儿。 他天资聪慧,虽将“鸠风神杖七十二式”神会意领,只以年岁太幼,气力稍弱,但出手之快,袭招之奇,较江湖一般能手并无逊色。 静明见他出招之绝,不禁心头微惊,头一侧,右手五指微张,迅如闪电地望藤梢抓去。 手指堪出,那知品儿手中虬藤倏然一沉,望左一划,变招如风,破空锐啸,竟朝静明“心俞”穴点来。 静明眉梢一皱,暗道:“若是今日不能将这小辈拾夺下来,武当三英之名,岂不是威名扫地。”倏地身形一错,右掌骈戟,一式“金蛟剪翼”,由上望下,猛向藤梢切去,这一式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却快速电捷,时间部位均拿捏得十分准确。 笃的一声,藤梢登时被切去了四寸余。 品儿大吃一惊,虬藤霍地猛撤,腾身一纵,凌空挫腕藤杖挥出。 只见品儿身躯一落一纵,如飞跳跃,手中虬藤电似抖挥,生起漫天杖影、劲风呼呼,蛛网般的向静明真人罩去。 这正是白发鸠杖婆叶寒霜,卓绝盛名,威震关外的“鸠风神杖七十二式”。 静明真人此时真不敢托大了,轻啸一声,背上长剑脱鞘而出,光华闪耀。 眨眼,就攻了七式,无一式不是妙到毫巅,内力强劲,剑身震动龙吟出声,把数十点金星涌出。 但见剑光森森,藤影飞舞,刹那间打得功力相敌。 乐扬瞧得入神,肩头箭伤奇痛浑如不觉,暗忖道:“自己有品儿这武功多好,也可寻寻老杂毛的晦气。”继转忽道:“哼!臭老道神气什么,若有我师父在此,还不叫你们断臂折足,自己有一日踏上武当,不搅得个鸡飞狗跳,我就不叫做乐扬。” 这一动念,招致日后乐扬单剑四闯武当,七大弟子身亡,火焚太清下院,引起武林纷争,种因即在今日。 静性、静法这两人见品儿鸠杖招式精妙无比,只看得连连皱眉。 静法低声向静性说道:“师兄,看这小童杖招,神似叶寒霜鸠风杖法,必是她的徒弟;师弟虽然取胜传扬开来,也落个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恶名,不如唤退师弟,退出山去,再作计较。” 静性真人沉吟有顷,摇头道:“早就要退出山去,怎奈师弟性情急躁,执意不听,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乘着师弟未出杀手之前,不如制住另一小童,喝住拼搏,再套问究竟,如翻天手洪万通真个不是宫老儿所害,也不在山中,再退不迟。” 静法一点头,大袖一扬,电射跃出,五指闪电向外一探,乐扬着得入神,右腕被扣了一个正着。 乐扬大惊,眼内露出惊恐之色,颤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小友不要惊慌,贫道并无恶意。” 品儿“鸠风杖法”虽然神妙巧快,却因气力不足,静明真人每一剑,内力贯涌,肘腕震得奇酸,渐呈呆滞。 忽觉乐扬被另一道人扣住手腕,心中一惊,手中缓得一援,静明真人乘机剑势一变,剑光猛的斜出一挑,品儿手中虬藤震得脱手飞起半空,瞬即坠在十余丈外,达的一声,斜插在雪地中,藤梢颤巍巍地抖个不停。 品儿一条手臂几乎失去知觉,抬不起来,只睁着一双圆眼,满含愤怒之色。 只见静明真人哈哈大笑道:“我只当你有多大艺业,敢戏弄道爷”说着,面色一沉,喝道:“我问你,翻天手洪万通可在山中么?你若照实答出,道爷决不为难你!” 品儿机灵无比,哼了一声道:“你这杂毛,是想找洪老前辈晦气吗?你胜小爷有限,凭你十个要与洪老前辈为敌,也是白废!” 静明听得一怔,听品儿口气,似乎洪万通还在山中,一想不对,暗道:“三年前自己来此山,与宫天丹直说自己是洪万通胞弟,既然在此,何致推说已离山外出。”遂又沉声喝道:“我只问你洪万通在不在山,你胡扯什么?” 品儿两眼一翻,道:“不在,他老人家三年离山外出,一去并无音信。咦!你究竟问他干什么?” 静明真人听他与宫天丹说话如出一辙,不由半疑半信,但一转念上次在山口暗卡,闻听洪万通被人暗杀,试想一个好生生的人,本山还会误传被杀,是以再三寻思之下,还是偶听之言比较实在,遂觉品儿言语狡诈,不禁怒道:“小鬼!你敢欺骗道爷,真是找死!” 品儿鄙屑地笑了一声,道:“你自不信,还不是多问?” 静明想了一想,知在品儿口中套问不出什么,纵或其兄为宫天丹害死,这等机密事件,怎能让一稚童知道,哼了一声,如风出手,点了品儿“天聋”“地哑”“人昏”三穴,品几颓然倒地。 这是武当独擅“闭穴大法”,七日之后,闭住的穴脉自动解开。 乐扬见状不禁吓得胆颤魂飞,静法真人虽然扣住他的右腕,但不忍伤他,问了乐扬两次,乐扬只是茫然不知所答。 事实上乐扬的确不知内情。 这时,静明真人飞身落在乐扬面前,亦是一般点了他聋哑三穴,跟着说道:“两位师兄、小弟为防泄漏,不得不作权宜之计!” 静性寒着脸道:“师弟你作得委实过分,久闻白山一鹤宫天丹,人最善良方正,令兄既与他相交莫逆,宫天丹何致要暗害令兄?否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藏身,令兄又何必单单挑在环碧山在隐避,说不定令兄确在三年前离山外出,你逼问宫天丹说出令兄行踪,叫他如何能答得出。” 静明不由默然,忖道:“这甚是有道理,自已来此,强拉两位师兄,推说访寻失踪十年的兄长,来在山口,透露几句口风,如事先有个商量,便不致搞出这种骑虎难下之势,心中甚是追悔,但是又不好弱口,便道:“那么任家兄冤沉海底了。” 静性面有愧色,目光一沉,微带怒意说道:“师弟怎可如此率性妄论,事无左证,焉能径言令兄已死,眼看武当声誉就要毁在你手中,眼前这两小童做何处理,七日后清醒转来,并说我们上山欺人,宫天丹若大兴问罪之师,上本山与师门尊长理论,理屈在我,如何置辨。” 静明真人闻言,不禁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静法真人叹了一声,笑道:“师兄不可过责静明师弟,事成骑虎,不得不如此,再说静明师弟心疑也未尝没有道理,其兄为何匿隐环碧山庄,定是避仇出此,如无论洪万通是否为宫天丹所害、或离山而去,但宫天丹一定知道洪万通归隐原因,不如押着两童,面见宫天丹致歉,并问洪万通离山原因何在,这一来,宫天丹没有理由不答复。” 静明真人接着说道:“事既由小弟引起,一切皆由小弟负责,何可连累师门及师兄等,但不如将两童藏在崖洞内,小弟一人前去暗探如何?” 静性真人道:“要去就三人一同去,事情已作了,只有看着办吧!” 及待静明目光再移视品儿乐扬时,不禁目瞪口呆,雪地上空荡荡的,那有两人踪迹。 武当三英也算是正派出类拔萃的高手,听风捕影,落叶飞花,十丈方圆内无不立时察觉,如今两童在不知不觉之中,被人救走,这块脸怎样坍得下来,又心惊来人功力卓绝神化,三英脸色登时变得异样难看,直似万箭穿心般绞痛如割。 静性长叹一声道:“武当三英这个跟头已经栽到了家,环碧山庄也不用去了,凭我们这点能耐,颈上人头给人摘了下来,自己也不知道咧。” 静法、静明两人默不作声。 松风呼啸,寒气袭涌,那武当三英不由打了几个穿噤。 突然静明真人愤声道:“兄仇不报,何以为人,此事义无反顾之理,师兄,你们请回,小弟自去好啦!” 一阵狂风卷起,林枝震荡,冰雪如雨点坠下,转瞬即止,这显然是人为而起,三道惊疑不止,蓦感肩头一轻,眼光互望中,各人长剑已失,不禁大惊失色。 忽见树后人影一闪,走出一个身穿黄衣短长老者,又瘦又小,一部稀落落的短须,根根见肉,右眼精光闪闪,左目已眇。 老者手中执着三支长剑,笑嘻嘻地道:“寄语蓝星牛鼻子,二十年死约会快到了。” 武当三英猛感一怔,继而想起一人,面色大变.同时大袖一挥,向林外奔去。 林中腾起一长声摄人心魄的长笑,震回林径雪野,声越霾空。 只听笑声越去越远,良久渐不可闻。 但见寒风长向枝头掠,雪野迷茫无人行。 环碧山庄一片喜气洋溢。 乾坤手雷啸天良久不见乐扬形影,心中不免起疑,与老山主说起乐扬为何不见。 宫天丹哈哈大笑道:“小娃儿还不是贪玩,一定与品儿在一处,他们有他们乐趣,管他则甚。” 雷啸天经此一说也就不放在心上。 天色已黑,还不见乐扬与品儿两人,不但雷啸天有点心慌,就是老山主也觉不对,正要派出多人寻找,忽见有人慌慌张张走进大厅。 老山主宫天丹喝问何事。 此人单足一跪禀道:“大熊谷四道暗卡飞报适才有三个道人形色慌促遁出山外,伤了我们十数余人。” 宫天丹面现惊容,道:“就是三个道人么?另外有没有人?” 那人回答道:“未曾见到另外有人,三道人其中有曾来拜山之武当静明真人。” 宫天丹一挥手,那人如飞离去,只见宫天丹一皱双眉。道:“这真是怪事?”随即与雷啸天说出静明真人拜山之事,但不知静明真人来而不见,又闯出山外为了何故。 雷啸天微一沉吟,惊呼道:“武当名门正派,何教戳杀劫掠小童……”说至此处,忽想起禀报武当三道形色慌促闯出山去,不是作贼心虚,何必如此,霍地起立,传命手下搜山。 黎明破晓,一处处回报落空,只有一处报称北山大枫林中,雪地上洒有血迹,尚有两棵大树似为掌力震断。 宫天丹等人驰去寻视,大枫林中情形果然有异,血迹附近向发现有三支甩手箭,此为品儿之物,显然乐扬与品儿在此与人拼斗过。 傅六官叹息道:“莫不是静明毁尸灭迹,真个如此,他们太心狠手辣了。” 赛华佗魏平洛接着说:“我看品儿与乐扬并非夭折之相,生死由天,岂是他们能戕害得了的。” 乾坤手雷啸天忧形于色,一语不发。 宫天丹神态激动,大声道:“来的必是武当三英,乐杨与品儿非静明牛鼻子所害是谁,宫某这就离山前去武当,与他们掌教蓝星牛鼻子理论。” 雷啸天忽道:“事不在急,谋定后动,魏兄说品儿乐扬决非夭折之相,雷某相信他两有惊无险,老山主且过三朝再作计议,何况三弟云岳也快要来了。” 宫天丹无言返归山庄,洋溢喜气顿被愁雾笼罩。 且说乐扬与品儿被静明真人点上“天聋”“地哑”“人昏”三穴后,就昏昏沉沉不知人事。 等他们一醒来时,只见有身在—石洞中,洞中只有一几一榻,为青石琢成,榻中微观凹状。显然有人在榻上打坐行功。 洞后堆有黄精山药,还有两个大红葫芦。 两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尤其品儿更甚,他只觉此洞寒风源袭,比环碧山庄更为凛冽,四指均感僵硬不灵,望了乐扬一眼,见他面色冻得发育,嘴唇发紫。 他直觉这山洞不是武当,因为武当山没有这么凛冽,品儿虽没有行走江湖,却在环碧山庄耳闻群豪倾谈异人行径。江湖阅历,名山大泽,无不深深将他们见闻印入脑海之中。 引起品儿惊疑的是,此洞既为鼓风之穴,寒气砭骨,洞中主人必是一个非常之人。 他忽见乐扬冻得嘴唇发颤,浑身筛糠般抖着,他挣扎爬起,脚步僵硬走在乐扬面前,问道:“乐兄弟,你怎么了?” 只见乐扬嘴唇连连颤动,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我…冷…” 品儿知道乐扬武功丝毫未入门,不然,行那内家坐功也可会元阳充沛,心想:“这样冷非把他冻死不可。” 心中不由急躁起来,一眼望见洞后黄精,比平常见者大过两倍,皮色金黄,不禁心中一动,忖道:“这黄精必是异种,说不定服下可以御寒。”慢慢走去,拾起两只体形特别大的黄精,一人一个拿与乐扬食用。 可怜的乐扬,几乎被冻僵了,那有抬手张嘴的力气,还是品儿执着黄精,凑在他的口中,好不容易一口口地咬食。 果然那黄精不是几品,乐扬食下一半后,一股热气起自丹田,霎时运遍全身,气力渐复,寒冷也觉好些。 口中味觉也逐渐恢复,只觉得那黄精甘香无比,先前舌也麻木,只似口中嚼食一团冰块,索落出声。 乐扬大喜道:“兄弟,谢你了,这东西真好,吃后只觉寒意并无方才那么重啦!” 说话时,口中热气喷出如云,被冷风逼回面上,凝成了一片细小冰粒,砭面如割,不由连打几个寒战,直说好冷,又道:“这就是武当山么,那些牛鼻子呢?” 品儿捧着黄精大嚼特嚼,吃完拍了拍手,笑道:“这那是武当,我相信此洞离环碧山庄不远,地势特高而已,必是我们为牛鼻子点倒后,无意被洞中之人撞见,将牛鼻子打跑,又将我们带回山洞。只不知洞中主人现在为何又离洞外出。” 品儿摇头笑道:“高人则是,正派则未必见得。”说着,嘴努向榻下。 乐扬循着望去,不禁大骇,退了两步,急道:“既然此洞相距环碧山庄不远,趁着主人不在,我们不如离去。” 品儿想想也对,忙拉乐扬向洞外走去。 一走出洞外,两小如中蛇蝎一般,同时惊叫了一声,倏地退后一步,不禁目骇神摇。 只见此洞是在插天孤峰上,脚下峭壁陡直,高可千仞,群山环绕,尽为茫茫白雪遮掩,望之如云海冰山,耀目欲眩,天风汹涌,凌厉锐啸,扑面如割,寒冽异常。 品儿只觉洞无路可登,殊难相信洞中主人有此绝世轻功,世上并无可飞之人,轻功再好,也不能一跃千丈。 这思想一点也不错,毫无疑义的,当令武林中无一人能凌空飞行的,但事实俱在,这山洞的确是在千丈孤峰上,洞中主人何循上下,尽管品儿刁钻机灵,此时也显得有点迟钝。 天风强劲,力逾山岳,两小身形拉着洞沿崖角,还是摇摇晃晃。 突然品儿叫道:“兄弟,你看那是什么?”手指在洞外左侧一处雪峰上。 乐扬只见那是四个黑衣人在这雪峰上飞驰而来 群山都是一片冰雪笼罩,四个黑衣人分外显目,虽然面相瞧不清,但看出他们均是身具上乘武功,那飞驰身法,快似飘风,捷如闪电。 那四人都手执兵刃,积雪照映下,寒光耀目。 乐扬不禁问道:“这四人都是洞中主人吗?” 品儿目注那四个黑衣人,正待回答。 突然一声冷峻厉啸起自洞顶,随风散在天际,万山回绕,摇曳不绝。 啸声入耳,宛如奔雷,震得耳膜欲聋。 两小不禁大惊,只眼中一闪,一条黄色人影由头顶上挟一着一股巨飙电泻而下。 四个黑衣人闻得啸声,倏然止住脚步,仰面凝视洞顶。 眨眼黄衣人落在四黑衣人面前,哈哈狂笑道:“死约会,不见不散。” 两小距那座雪峰虽远,却字字清晰入耳。 只见一黑衣人喝道:“逍遥客,我们这本陈年老账,也该连本带利算算了。” 逍遥客哈哈大笑道:“本来早就该结清了,不过十三年前你们不成,今天你们更不成,不要还贴上一笔利息,那就得不偿失了。”说罢,又是一阵刺耳宏亮的狂笑。 这时品儿听见黄衣人,名唤逍遥客,不禁哦了一声道:“乐兄弟,洞中主人原来是逍遥客,这个人是当年江南独行大盗,专干黑吃黑勾当,武功绝伦,又形踪飘忽,黑道人物恨他切齿,却又奈他不得,他个性奇特,一反脸六亲不认,出手狠绝非常,只不知道他如何隐在那雪峰绝壁之上。” 乐扬一心一意双眼注现场中情形,品儿的话半句都没有听入耳中。 只见其中一个黑衣人喝道:“蛇山四煞并非当年吴下阿蒙,逍遥老鬼,你不要轻估了我等。” 逍遥客一目精光逼射,眼见蛇山四煞个个都是太阳穴高高隆起,精华内蕴,暗道:“这蛇山四煞不知在何处另投明师,习了一身上乘的武功,当年四煞中沈家昆仲能为最高,其余柳向奎、李文斌等而下之,现在向沈龙出手,就可测出其他功力如何。”想定,望着沈龙沉声道:“极好,老朽已九年末开杀戒了,手痒实熬不住,但不知这笔账加何算法?” 忽听李文斌大叫道:“逍遥老鬼,你那左眼怎么搞的?” 这一来,深犯逍遥客大忌,鼻中冷冷一哼,身形左飘,手出如电,一式“推山立鼎”朝李文斌胸前“玉堂穴”打去。 李文斌一声惊呼,身形斜撤,手中一支九节腾蛇槊,“嗦啷啷”一声响亮,抖得笔直,点向消遥客掌心,左掌同时飞出,两指骈戟,径戳逍遥客胁下“天奚”重穴。 这李文斌用得招式委实妙绝神巧,一长一短,斜身出招,不但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拿捏穴道奇准,错非是逍遥客,是时就得丧生在一槊两指之下。 逍遥客暗暗心惊,忖道:“我若让你们逃出手下,九年修练寒罡之苦,岂非白费!”他那“推山立鼎”掌式并不后撤,向外飞移,一登一吐,右手五指电出,望槊头一挑,身形微微地一旋,让开他那两指。 九节腾蛇槊被消遥客五指一挑,登时跳起老高,一个把持不住,脱手飞出。 腾蛇槊脱手不要紧,李文斌只觉逍遥客右掌逼到,一股较寒冰还要冷过十倍的劲气重逾山岳涌到。 不禁横臂一格,只听篷的一声大震,李文斌蹬蹬蹬,倒出三四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两眼发直。 逍遥客这一掌只用上四成功力,他见掌劲果有如此威力,不禁暗暗心喜,九年日受罡风袭体,并不是白费了。 沈龙见李文斌神色,显然已受内伤,飞身近前俯身一探。 只觉李文斌浑身无热气,冰冷澈骨,额角冒出汗珠,均变成冰粒,不禁惊怒异常,大喝一声,手中日月双轮涌出。 轮光闪耀,漩动如飞,那招式精奇异常锁、夺、扣、拿、切、滚、拨,无一不到好处,涌向逍遥客全身意想不到的部位。 逍遥客只守不攻,身形飘飞,穿插在漫天轮影银光之中,暗觉这沈龙日月双轮招法精妙非常,心想“我何不偷学这双轮招式,一俟记下,就予夺下传授洞中两个小娃儿。” 沈龙招式只演得一半,逍遥客蓦然身后劲风飒然心知其他二煞用暗器偷袭他,心中大怒,猛然一长身,全身笔直上拔五六丈高下。 那沈虎,柳向奎二十四支断肠白虎钉,悉数打空。 只见逍遥客凌空一变身形,猝然双掌飞吐击下。 寒劲山涌,破空锐啸中只闻两声惨嗥,凌厉刺耳,沈虎,柳向奎两人被逍遥客寒罡掌刀,震飞出三丈开外,口喷鲜血如泉,一阵抽搐,气绝身死。 那沈龙见乃弟身死,手足情深,不禁目眦皆裂,大叫一声飞扑而前。 那叫声腾起,四谷响音,声浪由下波上,顿成雪崩之势,轰隆不绝于耳。 只见地裂天崩,冰雪排山倒海倾泻而下,漫天白尘粉雾,直冲云霄,方圆数十里整个地土震动。 消遥客劈面双手分出,夺下沉龙日月双轮,只觉脚下一阵浮动,暗叫不好,人如飞鹰腾起,向那插天孤峰之下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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