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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中叶武林中出现了个怪杰,既未知其出身来历,又未知其武功宗何门派,只知其武功精绝,行事异于寻常,来无影,去无踪,飘忽莫定,华山芙蓉峰的群雄大会,正邪各派数十名高手被他戮杀殆尽,此后,即不复见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数十百年之后,江湖人士尚乐于称道,传诵不绝耆老玩叟,借作谈资,茶余饭后,口沫横飞,描声绘影,形容一番。是真,是假,作者姑妄言之,观众毋谓作空穴来风。 在江西兴国县西南五十里乱山中,有一大丛林,名唤“宝华古刹”,这座丛林,虽然僻处乱山荒岭中,但遐迩闻名,相传是五胡乱华时代所建造,唐初马祖仙人在此得道。 这寺依山而建,迤逦直达峰岭,金碧辉煌,轩敞宏伟。 寺中第三进灵骨殿前(按:历代僧众归西后,火化骨灰,安厝于内)广场下端,阶石两侧植有两株参天古柏,苍劲插云,高二三十丈,围可四人合抱,据说是马祖未得道时所手植的,树龄已达千数百年。(按,作者并非虚构,曾于民二七八年亲身见之〕,俗云“老柏成檀”,寺僧将幼柯砍下,熏于香炉中,清香扑鼻。 住持为明亮大师,年逾古稀,老和尚少年时为一不弟秀才,文章憎命,屡试不中,灰心之余,寄情山水,遍历名山大川,在北天山遇一得道高僧,指示迷津,为其削发受戒,剃度出家。 老和尚满腹经论,琴棋诗书,无一不精,金石之学,更具心得,就是没人知他是否会武,即在寺多年僧侣也无从知悉。 休看老和尚今年七十多了,长年身着一袭灰白色布质僧袍,行起路来,腰干挺直,健步如飞,颔下银须飘拂,直似三四十岁中年人,一点都不显龙钟老态。 一日早晨,雾气正浓,朝曦未上,细雨纷纷,从宝华山对面弥勒峰上,下来一个白衫少年,身形如飞,足不点地向宝华寺左“迎云”侧门,穿过一条由下而上傍山而建的通廊,径奔第三进大殿老和尚云房而去。 这少年好俊的相貌,玉面朱唇,猿背蜂腰,只是双眉重锁,满脸焦急之色,撞见寺内僧众,微微点首道好,身形并未稍留,僧侣虽心内奇怪,但亦不便讯问。 明亮大师等课初罢,正在云房闭目静坐,闻得户外匆促脚步声,睁睛一看,少年已掀帘入内,满脸充满忧惶之色。 老和尚一瞧,即知来意,不由得微皱眉头,脸上还是和颜悦色地问道:“云岳,这么一大早就来了,看你脸色,莫非你爹旧疾复发了不成?” 少年忙躬身答道:“正是,家父今晨子正时分,旧疾又发了,不过这次与前不同,喉头不时咳血,家父说只觉气涌血腾,真气不能调匀,方才刚服下您老人家留下来的灵药,现在比较舒透一点,家父说这次只怕……,说此一顿,星目泛红,跟着又说道:“所以命弟子请您老人家佛驾一过。”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道:“云岳,这件事迟早都要发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千万不要在你爹面前现于颜色,让他难受,这三两天内大概不会发生问题,你先回去,老衲随后就来。” 少年躬身答应了一声,走出云房离了山门,穿过阡陌田野,到达弥勒峰下,身形稍一停留,四顾无人,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气,施展上乘轻功,望上直扑,但见猿跃鹤纵,片刻,即达峰巅,少年长吁了一口气,又向后山奔去。 后山俱是不毛之地,牛山濯濯。(按:此间群山多是光秃秃寸草不生,因盛产钨砂锰铁云母等矿,矿苗俱露于表层,白石磷磷,随手一掀,钨砂矿苗似水晶般八角菱形光芒突射,每块石上存有十数株,紫、红,透明,各色都有,甚为奇致,随处都是,作者前尚拾有数颗把玩,不幸为红祸丢弃无存),只见少年在山脊处飞驰,不一会,停身在后山支峰尽端,俯瞰下面尽是悬岩峭壁,只在少年停身处峭壁之上多出一巨岩,高可十数丈,靠顶端微露一罅缝,只见少年两手往下虚空一按,肩头微晃,人嗖地已拔起七八丈高,身形在空中一顿,刚要望下落时,两足交互一踹,陡地复又拔起了五六丈之高,突然两臂一张,一个盘旋,人已经悄悄地落在罅缝出口处一块山石上,这一份“梯云纵”,“七禽身法”,绝顶轻功,不沾一丝火气,甚是罕见。 那罅缝还不及一人高,少年俯腰进入洞内,但闻一苍老软弱之声在问道:“云儿,师父来了没有?”少年答道:“老师父说他随后就来,稍迟也就快到了。” “嗯”,那应声是那么微弱,苍凉,比往常分外不同,少年听在耳内不由一阵心酸。 洞内燃着一盏茶油灯捻。火舌冒起二寸高,少年身形动处,火舌一阵摇晃,带起一股浓烟迷漫,那气味触鼻,可令人有点不好受。 洞内是接连两间石室,经人工将岩腹凿空做成,后面一间摆设一些炉,桌,碗,瓢等用具,一角零乱堆置了数十本线装书。 进门一间只有两张竹榻,东西相同,靠西的榻上缩卧着一个老人,两颊枯瘪,不停地喘息,须发却长得很乱,似是久未梳洗,其实只是一晚的事,少年一进来,两只无神的眼珠,一直就没有离开少年身上。 少年侧着身子坐在老人身边,啊了一声:“爹胸口现在好些没有?” 说着,伸手解开老人上衣,两手不住地在胸前揉按。 老人似是胸口轻松了许多,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云儿,这么多年来,多亏了你,也实在是苦了你。有许多事你尚不知,为父隐藏于心,一直都没敢告诉你,是怕你分了习艺之心,如今为父自知油尽灯灭,离开人世已是弹指间之事,这一段血海深仇,全靠你报了,内中一切因果及为父出身来历,明亮大师均知,稍时老师父来,可由其转告,好得你已成年,为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未能见你成家立业,真引以为憾!” 少年听后,双目噙泪,忙说道:“爹,何必尽说这些丧气话,老师父说你……” 话犹未完,蓦见洞口人影一晃,微风过处,明亮大师已飘身入内。 少年起身施礼,老人挣扎欲待坐起,老和尚赶忙用手阻住,微笑道:“文兄,躺着好一点,你现在不能妄自动弹。”说着伸手递过一颗药丸,老人接过吞下,苦笑一声道:“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着干咳了一声,又道:“大师何必这样费事,徒然糟塌一颗‘长春丹”小弟今晨也曾细按自已脉象,只觉六脉散乱,已是回天乏力,纵有灵丹妙药,也不过延续两三天寿命,与其苟延残喘受苦,何如早日撒手。只为心念未了,所以命云儿请大帅来此,托咐一下,云儿多年来承大师不时在旁指点,但从未尽弟子之礼,从今日起命云儿拜在大师门下,望大师严加训诲,半年后将愚弟所得之‘轩辕真经”传授与他,学成后命他下山,觅寻仇踪,结仇经过,也请代为转告,临终之求,大师不致于吝允吧?” 老和尚微笑道:“以后的事,自有老衲处置,你现在不可多开口费神,睡一会吧。”说着伸指点了他的睡穴,他神智一昏,便沉沉睡去。 老和尚沉吟思索一会,唤声:“云岳,你过来。” 少年本立在自己睡榻前,不住流泪,闻唤来在大师身边,老和尚叹息一声道:“云岳,你也不要难过,人生百年终难免一死,你父能得如此善终,江湖中能有几个。”说着,一顿,又道:“你父几次三番求老衲将你收归门下,是老纳执意不肯,并非是老衲故意矫情,其中自有深意,寺内僧侣并无一人知悉老衲会内家武功,最多猜测粗识拳技,持之强身而已。一经拜师,称呼必改,且你父仇家甚多。万一百密一疏,不但会引来你父深仇大敌,亦将为宝华寺带来无边苦厄,故坚持不允,这么些年来,你已尽得你父所学,惟火候略差。老衲见你人品根骨无一个好,早已心许,不过未到时机,不肯轻允罢了,从今日起老衲收你在门下,到时老衲自会来此传授,不可轻往寺内,总人耳目。” 少年此时悲喜交集,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唤了一声“恩师”,老和尚含笑命起。 三年前,少年即听其父说起明亮大师武功超神入化,现今武林中恐无人能及,据说大帅所学传自北天山插云崖无为上人,无为上人二百年前即许为第一奇人,其后即不知其行踪,他父又说,只要得到明亮大师所学十之一二,即一生受用不尽,如今能拜在大师门下,倘非是老父病危,那还不狂喜雀跃咧。 明亮大师见他喜颜方展,又对其老父病危忧容于色,暗想:“此子身世端的可怜,凭老衲所学,怕不造就他为武林奇材,惟今后江湖中滚滚杀孽亦由其掀起,造成无边浩劫,说不得只好由我以佛门中广大慈悲之力,替他化解。”想罢,随又向少年说道:“云岳,你六岁随你父来在弥勒峰,许多事你都不甚了解,你父谢文本为名闻关洛大侠,武功自成一家,你父对其师门讳莫如深,江湖人士亦不知其出身来历,未满三十岁即威震关洛,武林中替他安上‘追魂判’尊号,缘为其生性刚介,嫉恶如仇,黑道人物犯在你父手上,即行戮杀,丝毫不留余地,这还不说,就是武林正派人士门下,偶有过犯,撞在手中,也都割耳断鼻,甚至废除一身武功,才行放走,处置手法,极其毒辣,久而久之,招惹正邪各派之怒,群欲置你父死命,但你父行踪飘忽,居无定所,偶或遇上,又因人手单薄,不敢动手,这样一晃又是数年,你父尚是依然故态。那年老衲在嘉陵江畔乌尤寺挂单,遇你父时常来寺游玩,日久结成方外之交,老衲知他性情,时加劝告,这才稍稍敛迹。第二年你父与你母完婚,卜居嘉陵江畔一小渔村,杜门不出,不过问江湖是非,第三年才生下了你,按理来说,你父暗中封剑收手,就此能颐养天年,殊不知因果牵缠,一丝均不能勉强,在你三岁时随你父来寺过访老衲,留连了三日,老衲见你父面有晦纹,催他返去,不料一抵家中,即发现你母已陈尸于榻前,后胸七指掌印黑影宛然,显为重手法致死,你父含泪装殓你母,毁家寻仇,老衲也曾劝告,当以忍辱负重抚养你成人后再走不晚,怎奈他执意不听,只得任他。其时老衲得本门师兄之荐来此住持,留下地址,匆匆道别,可怜你父背负着你,天涯寻仇,风餐露宿,年复一年,仍未查出你母是何许人所害。此后你父在华山断岩处得一本‘轩辕经’,内中满是甲骨文,一字莫能辨解,你父忆起老衲稍通甲骨文字,即兼程来赣,大概途中形际稍露,为仇家蹑踪,集合十数高手俱用玄帕蒙面,在三湘洞庭湖畔,黑夜中群起袭击,你父纵有绝世武功,也不敌人十数名正邪各派内家高手,何况又背着你,混战多时,前胸已受了多处内伤,又被人点了三处重穴,所幸你父依照老衲口授金刚禅功护住心胸要害,才未致命,可是受伤极重,自知这样拚斗下去,两条性命就要白白送在当地,才拼死夺出重围,一路上昼伏夜行,逃抵老衲处,老衲将你父子两安顿在弥勒峰后山,这里群山均是不毛之地,任甚人也不会猜疑你父藏在此处,但你父元气受损过重,虽服下老衲“长青丹”也不过得延十数年寿命,还不能与人动手,每到春夏之前,定然伤发酸疼,你父自知无力再出觅访仇家,这才一心一意将他独门武功传给你,希望你能继承他的心愿。”说完,又是一声慨叹! 谢云岳这时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止。 老和尚说:“徒儿,不必如此悲苦,你父两个时辰后定会醒来,为帅这就走了,到了时候为师自然会来。”说完,起身走出洞外,谢云岳相送出洞,只见老和尚凌空腾起,往悬崖下飞落,像一条灰鹤般飞下,落足后复又腾身,几个起落,即无踪影,谢云岳暗想:“我若及得恩师一半功夫,他年定必扬名武林,誓将杀害父母之人连根除去,只要沾着一点关系之人亦必杀却”,这一心念,已蕴藏着日后无边之杀孽,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五日后,谢文即已撒手人寰,谢云岳呼天抢地,十数年来,父子相依为命,遽尔永别,其疼可知。 明亮老和尚临终时也在身边,好不容易阻住了谢云岳的悲哭,在后山觅了一块吉地,将谢文尸体安葬,此后,每当谢云岳感怀身世之时,定必去坟前恸哭,一束香花,杜鹃啼血,此情此景,天人同泪。 一日,老和尚来在弥勒峰山后岩洞,把谢云岳唤至面前,神色庄严地道:“云岳,今日为师开始授你本门归元基本吐纳坐功须持之以恒,不可一日间断,对你以后学习‘弥勒神功”大有裨益。此外,你父生前所授之七十二式追云摘月剑法及九十七式‘飞龙掌”,须时加复习,熟能生巧,此一剑一掌为当今武林一绝,你父生前也仗此成名。”说着,将吐纳口诀传授了,才起身离去。 此后,谢云岳一早一晚,盘膝静坐,勤习吐纳功力,但觉晨起行之,便神清气爽,晚间睡前行之,一日疲劳尽失,每日又将一剑一掌复习,一日较一日猛进,剑发出去一收即行吸回,知为吐纳之功,不禁大喜,一天之内往往静坐行功十数次。 晃眼又是一月,老和尚再度来到岩洞,见他神光内蕴,知他精进不少,也代他心喜,便又开始授他“弥勒神功”口诀,又将神功内十二种格式、一招一式,不厌烦地从头到尾讲解两三遍,随又自己演解给他看,谢云岳秉赋聪明,又有武功基础,一点即透,老和尚道:“这‘弥勒神功’与玄门罡气同为武林二种奇绝气功,但玄门罡气似嫌霸道,过于刚猛,易发难收,弥勒神功没有这种缺点,轻重可随人之意念而动,练到透顶时,几可伤人于无形,自身亦坚如金钢,任何重手法都不能伤你,前传你吐纳口诀与这“弥勒神功”,均为性命双修的内家无上功夫,希望你刻苦自励,勤习所学。一月后为师当再来”,说罢离去。 谢云岳每日天没亮,星斗满天之际,就爬起来在绝岩处,学习那“弥勒神功”,初尚未见他好处,半月后,只觉一股阳和气流,遍及全身,五官百窍莫不舒泰已极,凝气吐掌,碗大的树枝随之而折,暗惊:“恩师所授的“弥勒神功”十二式,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自是不断的练习,果然意念所至,山石横飞。 老和尚按时到来,命谢云岳将‘弥勒神功”十二式演习给他看,老和尚看后微笑道:“难得你天资聪颖,学到此地步也算不错了,这山野无人之地,随时都可练习”,随又将三十大式“金刚伏虎”掌及八十一招““玄天七星”剑法传授了。 此后,老和尚三天五天一来,不时传些内外功夫,及掌剑暗器与绝技。 _谢云岳武功一日千里,不分晴雨寒暑,从未间断,每当月明之夜,独个儿跑去他父亲坟前痛哭道:“爹,您放心,我定要为您报仇。” 晃眼又是半年,一次和尚来了取出一本羊皮纸的册子,正色道:“这是你父所得之‘轩辕真经’,内面戴的是人身穴道真诠,照此勤练,可凌空拂穴,亦可解穴,生死由之,还有金针灸穴的秘传医法,此书又名‘轩辕十八解’,为师每日与你讲解一段,内容你自己参解,以你之秉赋,并非难事。” 谢云岳此后每天搬出那本册子背诵,甲骨文字发音勿轮格砾,甚为难读,好在他有恒心,并不怕艰难,努力研钻,语云: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不知老和尚在那里找了一具皮人,绘明人身穴道,命谢云岳凌空点穴,这可把谢云岳练苦了,初练时眼花撩乱,错误百出,久而久之才比较纯熟,一月后飞花摘叶亦可伤人。 自后和尚命他上半日习武,下半日习文,又将医学及上乘轻功凌空步虚身法传授。 一年来,谢云岳已是十八九岁少年了,长得俊美如玉,只是沉默寡言,城府甚深,老和尚也不时为他这性格担忧,这也难怪,他自幼到此荒岭中,又未与人群多接触,度过漫长的十三年,慢慢冶练成这种性格。 一日老和尚来至山洞,与谢云岳说:“为师一身所学尽传给你,所差仅是火候而已,你也可以下山为你父母报仇了,不过望你善体天心,不可妄杀无辜,择友慎交,不要固执已见,还有千万不可说出为师名字,同时非在不得已时,不准轻用‘弥勒神功’十二式。” 老和尚行脚遍天下,江湖人物,派别,武功特长,及为人处世,一应行当规矩,莫不熟知能详,—一分述谢云岳紧记于胸,随又取出二百两银子,及一柄乌金软剑,命他第二日下山,无庸来寺叩别。 谢云岳热泪盈眶,自是不舍,老和尚也为之神情黯然,硬着心肠,顿顿脚也就走了。 谢云岳虽是不舍,但想起来仇,又恨不得插翅离去,便自进洞收拾一番,晚上又到其父坟前奠别。 翌日一早,谢云岳整理行囊,把乌金软剑栓围在腰上,书册早半月便被师父携去暂存了,丢下一些锅盐碗盏。别无他物,只是十数年山居岩洞,不无留恋,惆怅移时,扭首走出洞外,向那宝华寺方向拜了四拜,跟着一咬牙,足尖提气一点,飞身疾下,昂头驰去。 从今后,武林中杀孽纷起,只为身负亲仇,挑动江湖恩怨。 且说谢云岳一肩行囊,下得弥勒峰后,回首了望,想起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此十三年故居,心中幽幽一叹,掉首仆仆上道。 从弥勒峰往南卅里,便是龙口墟,龙口傍河下溯赣州自不过百六十里路水程。 谢云岳到龙口后,这日恰巧为龙口三六九赶集日期,附近村镇的乡民蜂拥而来,一条短短三四百尺麻石街道,平空聚集了四五千人,那还不挤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谢云岳挤进街内,找到一家酒饭馆,胡乱叫了一些东西吃,背靠着墙心内在思索。 “今后行止该有个决定了,何不搭乘船只直放省城,省城南昌府人文荟萃,龙蛇杂处,就恩师说,要探听江湖人物行踪莫如镖局或帮会,到达后,凭自己一身武学,挤身镖局当不成问题,不然,往西入川,扫祭母亲庐墓,找找当年线索。” 想定,遂唤过堂馆,问他有否便船可搭,那堂倌笑嘻嘻地回说:“相公,你想搭船还不容易,小人有一远房叔叔正有条八百石大船,今午就要起锚,直放省城,相公你问得正是时候,小人便命人伴你前往。” 堂倌在店门首唤来一个乡民,嘱咐几句,随同伴往,谢云岳算好饭钱,另外给了些散碎银子作为小帐,起身离座,那堂倌千恩万谢相送出店。 江边上黑压压的一片,停了不少大小船舶,虽说不上轴轳千里,风帆无际,但少说也有三四百条,谢云岳随那乡民来在江岸上,乡民高声喊嚷,只见停泊在河中一艘巨舟中走出一人,向自己这边招呼,乡民遂带领谢云岳踏舟而过,穿过十数条大小船只才登上巨舟。 船主人姓张,到是一老实规矩生意人,满面厚道之容,听说来意,忙道:“欢迎之至,从那里至省城虽说有千多里水程,但顺风顺水,二十来天就可安抵了。” 接着引谢云岳入舱,谢云岳匆匆谢过乡民,步入舱中,原来这巨舟共分八个舱位,前四后四,居中一个是烧饭用膳的公舱,其实可叫做九舱,但通俗之称还是将中间一节不算,后四舱除最后一节供船夫住宿外,其余三舱俱都满堆着皮革,烟草等土产,运赴省城销售,前四舱头二节供船主家小住宿外,尚剩两空舱,(按:看官似疑惑此船尾重首轻,或疑作者信口开河不切实际,其实前四舱及船首舱板下,均堆置有货物,食用品,开船之先,必先购大量柴米油盐菜蔬肉类,以备不时之需)。谢云岳选定第四舱,进出比较方便。 谢云岳进得舱后,见此舱窗明板净,宽敞异常,不禁满心欢喜,与船主请定船资后,又再三称谢,船主随又客套几句,方始别过走回前舱。 船开行后,谢云岳常立在船首舱板上眺望江景,但觉山明水秀,波光潋滟,渔歌唱晚,江骛四飞,令人神怡气爽。 在船上日久,他学会了很多船家功夫和切语,偶然也撑撑篙,扶扶舵。 这不过是他兴之所至无事时与船夫闲聊所得,除此以外,便足不出舱,将窗门紧闭,勤习他那“归元坐功”与“弥勒神功”,船一拢岸落锚,他即单身上岸往那人迹不到之处,演练掌剑功夫,然后才缓缓踱回船上,从不与人结伴同逛镇街。 日久,船上诸人对他那独特的性格,透着奇怪,只觉这少年人待人虽然是和煦可亲,但有点沉默寡言,和不喜合众,似乎是违悖人情常现,这念头可藏在诸人心中,没敢说出来,因为各人均有各人的自由,他又没冒犯自己,故不便出口询问。 从兴国经赣州到庐陵府六百多里水程,船走了有半月之久,虽说顺水,却碰上逆风,其时正当岁暮腊初,西北风大作,每天最多驶个三二十里,有时风力过大,寸步难移,全船船夫尽都上岸拉纤,好得谢云岳并无急事,也就泰然处之。 一过庐陵府,船只已结帮而行,首尾衔接不下二十余艘,每当拢岸时,船只围拢,炊烟四起,人声喧哗,加上小孩在船首船板上跳跃叫嚣声,形成了一个水上村落,好不热闹。 谢云岳自幼孤处山中,形单影只,此刻见小孩跳跃玩耍,不禁触发了他童心大发,自动参加了小孩集团,捉迷藏,瞎子摸贼。 邻舟上,乘了一个镖师李大明,四十上下年纪,面圆圆的,对人笑口常开,见了谢云岳总是咧着一张嘴打个招呼,三两天后就热络了,时常过舟找谢云岳闲谈,也不时邀谢云岳到他舱里,酒食谈心,谢云岳除武功一字不露外,天上地下无所不谈。 谢云岳闻他是镖行镖师,瞧他一身虬筋粟肉,双掌粗糙,好像外五门功练得有六七成火候,并非虚语,正好借机结纳,由其身上可探听其父往事,再不然也可因友及友,找出一点端倪。 李大明是南昌振泰镖局二三流镖师,这次携家小去赣州奔岳父之丧,事完回省城,为免旱路车马之苦,故改包了一条船,直放省城。 李大明厮混江湖惯了,养成豪爽好客的习气,见谢云岳丰采逸朗,文质彬彬,心存好感,这一热络了,每日彼此过舟盘桓,互相地北天南,讲些武林典故文人逸事,高兴起来,李大明就炫其保镖所遇,眉飞色舞,谢云岳只颔首微笑,偶而也插上两句嘴,无非是推崇赞扬这一类诗词。谢云岳知道这时要从他身上套问出其父生前事迹,为时尚早,他如不知,反而引起他疑心。 谢云岳现时武学差不多已届炉火纯青,因从来未与人交手,自己仍是不知而已,常人内功练到火候精湛,太阳穴高高隆起,他却没有这异样,因“归元坐功”将精气神全部内敛,除双眼可瞧出一点目蕴神光外,其余都与常人无两样,以李大明在镖行混饭吃的人,江湖阅人多矣,怎么均没发觉与自己过从的少年人,是个蕴藏不露身怀绝学的人。 一日,李大明突然问谢云岳道:“贤弟,你这次去省城是探友访戚呢?还是准备入闱呢?” 谢云岳哈哈一笑道:“李兄,哪有岁尾寒天,还去入闱应考的,这不有点是取笑小弟吗?” 李大明涨得满面通红,讪讪地说:“贤弟,你别误会愚兄话意,往常来省城应考举子,一年半年前在省城租定一间房屋,日事苦读,直到入闱后,才纷纷归去,我以为你贤第也与他们一样,并非取笑。” 谢云岳“哦”了一声,心想自己初出江湖,很多事值均一窍不通,以后说话,可要多留意点咧!李大明前时也曾提起这种问询,自己只推说去省城一览文物之胜,李大明听后意似不信,故今天又提出,随笑说:“李兄,小弟不过说笑而已,请勿见怪,小弟自幼秉承家训,不准作官,这次先父去世,遗命去往省城觅一糊饭位置,别无他念。” 李大明猛拍了大腿一下,“哈”的一声道:“贤弟,你何不早说,不是我李大明自吹,与我交往的人很多,替你介绍一糊口位置,总不成问题,”勿略一沉思,又道:“我记起一事了,三月前敝镖局帐房先生因病去世,我离开时尚悬着未补,不知现在换人也未,如果尚未补人,我替你在敝店东前关说,大约包可成功。” 谢云岳赶忙起身抱拳一躬道:“那么,小弟在此先谢谢了。” 李大明笑道:“我们弟兄,哪有这么多虚套,来,贤弟我敬你杯酒。”说罢,互相举起酒杯对饮。 船一过樟树镇,气候愈形恶劣,朔风比以前更大了,一阵一阵地狂吹不停,天上鹅毛般瑞雪缤纷落下,江岸两旁,峰峦,房屋,草木,田野,却都铺上一层白,一片白茫茫地耀眼刺目,四野均不见人踪,分外萧条,这雪景自与赣南四季如春,草木长绿的景色格外异样,谢云岳情不自禁探首出舱观赏,口中吟哦唐人赏雪的诗句。 李大明见了暗想:“到底是书呆子,这种雪景有什么好瞧的。” 船中非一日,好容易在腊月廿六日才到达省城,谢云岳随李大明家小上岸,他只一肩行囊,说走就走。 振泰镖局座设在杨家厂,八字门墙,门前一对石狮子,气派非常,这地点正是商廛辐辏,人烟稠密处,虽是大雪寒冻,但年关将近,人们还是此来彼往,川流不息地购办年货。 谢云岳寓在镇局对面一家嘉宾客栈跨院里耽着,虽然镖局内帐户先生空缺依然是前着,李大明因为转眼就是大年,未便与总镖头启齿,想过了开春相机进说,不过李大明不时均去客栈里找他出来,去隔壁一家老字号松鹤园菜馆,要两三个菜,对酌清淡,也不时邀他去镖局里玩,李大明的妻室倒十分贤惠,对这少年人与自已子侄一般,他来了总是那么殷勤,谢云岳心下十分感动,存下了一份报德之心。 谢云岳几天来,把南昌城外名胜古迹走遍了,如滕王阁,百花洲,方寿官,无一处不是留恋半日,凭栏微吟,人们总是好奇,觉这少年人,数九寒天,哪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其实他们哪知道谢云岳不这么着,叫他如何排遣空余之时间咧。 振泰镖局总镖头复姓夏侯,单名鑫、人称多臂神猿,今年六十开外了,是武当俗家弟子,轻功提纵术术如猿揉,臂腕间装置鹅两排二十四支凤凰弩,手臂紧绷,弩即如芒雨般射出,百无失一,端的厉害,但夏侯鑫不遇棘手强敌,轻易不予施展,多臂神猿就是这么挣得来的,还有三十九式“太极手”六十四招“龙虎断魂刀”,也是仗以成名之武学。 夏侯老镖头膝下一子一女,其子夏侯毅,年方廿一,女儿夏侯婉珍今年才九岁,老镖头对这一子一女,爱如拱璧。武功已替他们扎好根基,无事时,就将平生所学传给子女,只是老镖头腹中墨水不多,总想寻一西席先生,教他子女的文课,使其子女日后文武并资,出人头地。 谢云岳与李大明不时来镖局盘桓,跟老镖头也见过一两面,老镖头见这少年人,温文儒雅,就存下这份念头,但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屈就,一时又不好出口,只好藏在腹内。 元宵一过,李大明去见总镖头,将谢云岳之事试探老镖头口气,老镖头说道:“李镖头,这谢先生年纪轻轻怎好请他做帐房,天天与市僧为伍,这样吧,老朽倒有意请他做西席先生,代教一子一女文课,不知谢先生能尽屈就?” 李大明咧着大口,连说:“总镖头如此好意,当然应允,这还有什么话说。”转身迈步冲出镖局跑进客栈,喜匆匆地拉着谢天岳说出此事,谢云岳当然是满口称谢,一同过镖局来见老镖头,不免又客套一番,老镖头唤出一子一女,拜见老师,摆酒欢宴。 当晚,谢云岳就搬进镖局后院书房,天天教一点幼学琼林,增广贤文,千家诗这类文课。 镖局内上上下下镖师,镖伙,趟子手均与谢云岳搞熟了,他们都觉得这西席先生和煦近人,但两目神光有令人不可逼视之感。 有时,谢云岳也倒练武场中,着老镖头教授子女武学,老镖头总是问他由己教得如何,谢云岳笑笑推说武功外行。 老镖头夫妇对他十分敬重,见他衣衫太少,一口气替他替他做了十数件,他想:“这份恩情,叫我如何答报”。 匆匆又是两月,一日,老镖头忽忧形于色,坐在大厅上与局内镖师商议,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耳目聪灵,二三十丈内可听见落叶飞花之声,只是为避嫌疑,就跑开了。 用晚饭后,去往李大明住院,拉着李大明背人一问,李大明说道:“去年三月,镖局护了一批暗镖去至湘西,途经零陵金凤岭下,号称湘东三恶的九尾雕艾化,飞天蜈蚣程宜,黑罗汉悟明下山截镖,一言下合,双方动手,黑罗汉悟明死在老镖头之凤凰弩下,不想悟明竟是川南大悲寺笑弘一大师门下,想那弘一贼秃是西南最有名魔星,正邪派都让他三分分,一手透骨阴风掌在江湖上最为有名,风闻他已西来寻仇,老镖头焉得不忧,正派人邀请能手来此相助。” 谢云岳听了,微笑道:“老缥头待人厚道,定能逢凶化吉,我看弘一和尚也未必为害。” 李大明皱了皱眉头道:“贤弟,你是读书人,哪知道江湖中奇人异士邪魔多得很,似有这般两三下庄稼把式,车载斗量,真不可计数。” 谢云岳笑笑,也不再说,别过走出,心内盘算如何相机助手。 数天后过午,镖局来了两个高手,一是乾坤手雷啸天,另外是两仪剑客徐东平。 雷啸天是五十年前名震大河南北,秦岭逸叟的独传弟子武学惊人,三十六式乾坤手很少遇对手,生性诙谐,江湖中有名难惹人物,才四十不到,瘦削身材,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 两仪剑客徐东平为衡山派门下首传高徒,为未这掌门门人,号称江南四剑之一,貌似中年秀士,颔下三绺长须,神采动人,年方五十。背上斜搭一柄形式苍古的宝剑。 这丙人,除两仪剑客是快马相邀助拳外,雷啸天是不请自来,雷啸天萍踪无定,正好他在两仪剑客家中作客,所以伴随徐东平来了。 老镖头一见两人即哈哈大笑出迎,并道:“雷老弟。你来了。老哥哥可高枕无忧咧。” 雷啸天冷起一张脸孔道:“老猴儿,别捧得我太高,只怕摔下来折坏了腰,你这镖店可养我不起。” 老缥头知他说笑,忙请两人入内。 当晚,盛宴摆下,谢云岳位在西席,也请他出来相陪,席间,雷啸天可对这少年人留了神啦,他依稀面熟,几曾见过,沉思之下,想出这少年人姓谢,莫非与昔年江湖中盛传死去的“追魂判”谢文有何关系么?“追魂判”谢文与其师秦岭逸叟过往莫逆,每年中定有一次去秦岭访晤其师,雷啸天其时尚未出师,相侍在侧,那谢文当时也不过三十出头,其面目轮廓神似谢云岳,出道江湖后,又遇谢文多次,在谢文手中得了不少好处,故而留心之下,真认谢云岳就是谢文第二化身,只是江湖中传言当年谢文被十数名正邪高手围袭后,虽然被他逸去,但十数高手依然不肯放手,一路追踪搜获,发现在武功山中有一老一小尸骨,肉体无存,只剩两具枯骨,十数高手才放手归去,认系追魂判已死,倘若是实,这少年就非谢文幼子,满腹疑团,百思难解,怎奈越看他越神以当年谢文。 谢云岳见雷啸天不时瞧他,带着异样神情,他对雷啸天颔首微笑,心内可狐疑得紧,暗想:“这雷啸天可真怪,老是用目光瞧着自己,莫非自己已有破绽被他瞧出来么?”心中这么想,表面依然是意闲神定,劝酒陪饮。 夏侯老镖头见雷啸天不住地打量这谢西席,即抚髯微笑道:“雷老弟,别瞧谢先生年少,倒是才高多学,老哥哥镖局内一应书札文件,均出自其手,词章博雅瑰丽,尤其一手好褚字,银钩铁划,实在难得。” 雷啸天忙哈哈大笑道:“我也正瞧出谢先生,神采夺人,温文儒雅,未免多瞧了两眼。”这几句话掩饰得天衣无缝。 宴毕,谢云岳先道乏回房去了。 雷啸天就对徐东平夏侯鑫二人说:“小弟看那谢先生,是个蕴藏不露,身怀绝学的人,怎么夏侯兄这么久竟未瞧出一点端倪,看起来你这老猴儿这次也算走了眼啦!” 夏侯鑫说:“人家读书人,有什么可疑的,真如你所说,身怀绝学,何必在镖局内屈就西席,难道是避仇而来,就是避仇,何处不可藏匿,偏偏要在镖局明目昭彰地进进出出,不怕人发现么?” 徐东平也说道:“此人确如雷老弟所言,有点可疑,身怀武学造诣深浅,从眼中所蕴神光,一瞧就知,谢先生双目神光令人不可逼视,别的并无异样,若说他年未二十,就能练到武家上乘心法,把英华精气,一齐内敛,甚难置信,姑不论不否,不过此人一脸正气,不必多虑,他就身怀绝学,也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雷啸天眯着一双眼笑道:“这次弘一贼秃西来寻仇,虽然厉害,但区区一个他,未必把我雷啸天怎样,就怕秃贼身旁尚有能人,先前一路行来倒还有点隐忧,此刻见了谢西席后,满天阴霸尽扫,他定会暗中出手相助,老猴儿,你走了运啦,不信,我们打个赌。” 夏侯鑫听了,似疑似信。 休看雷啸天诙谐成性,说话似真似假,可没将追魂判谢文之事说出,他知道谢云岳如真是追魂判后人,蕴藏不露的原因,就是要探出当年追杀其父的人,他若一说出,势将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自己也惹上不小的烦恼,万一谢云岳恨上了自己,那怎么办呢?这是他机灵处。 徐东平说道:“明日起,见了谢先生可要与往常一样,不可露出异样神情,免得他起疑。” 雷啸大笑笑不语。 一连数日,乾坤手均去书房找谢云岳聊天,谈得十分投缘。 秦岭逸叟住武林中本有才子之称,在秦岭隐居之处,另建一室,四壁满置图书,每日以读书为乐,雷啸天是他独传弟子,受师熏陶,可说是学有渊源,吐属自是不凡,无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不通晓,立论高湛,加以诙谐成性,吐属之间,增添幽默词句,令谢云岳捧腹不止。 谢云岳慢慢觉出雷啸天文武两途殊为精湛,又和蔼可亲,渐成莫逆之交,每日只谈些文林逸话,武功一字不提,夏侯两小僮见他来书房,必拉着雷叔叔教他一点独门手法,雷啸天有时应允,偶露一手,半为视探谢云岳究会武功也未。 但见谢云岳睁着星眼满露惊异之容,连说:“今日得开眼界,可见五湖四海之内,无奇不有,古人所说,诚不我欺,或是:尊驾所学,见所未见,诚为虬髯空空之流亚,以之仗义江湖,锄奸除恶,用心确为万家生佛。”一派赞扬之语。 雷啸天只觉此人装龙肖龙,装虎似虎,涵蓄之深,人所难能。 一日,雷啸天又至书房与谢云岳促膝谈心,正是谈笑风生之时,雷啸天有意无意间,伸腕捋袖褪至臂间,支首笑语,谢云岳倏见他左肘腕处,有一斜抹长约五寸紫红色刀疤,不觉惊问。 雷啸天长叹一声道:“谢贤弟,你要问这条伤痕来历么,这大约是二七年前的往事。雷某刚出道江湖不久,路经霸陵,为抱不平,与陕南四义结下梁子,苦斗半日,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雷某终被毒刀划破左手,当时血流如注般,剧毒浸肤,危机一发间,幸为雷某谊叔谢文及时所救,谢文叔江湖尊号‘追魂判’,武学绝世,不忿四义联手,不合江湖交手规矩,以四对一,怒出杀手,转瞬三死一伤,不想四义为邛崃派第三代弟子,伤者逃回,挑动是非,从此邛崃派恨谢文叔入骨,誓必除之,乘间邀劫,幸未得手,谢文叔为恩师好友,雷某从他身上得了甚多好处,此后,还见过数面,十数年前风闻他在三湘,身负幼子,被正邪各派高手暗中围袭。伤重身死,想他老人家面冷心热,古道热肠,堪称君子,只是秉性刚介,嫉恶如仇,不意为此亡身,可见江湖恩怨是非,不易判明,如今人天相隔之下,对此伤痕,缅怀往昔,不胜感慨”。言下唏嘘不止,又不住偷看谢云岳面色。 谢云岳一听雷啸天说出其父往事,不禁面有异容,但只是霎眼一瞬,刹那即平复如初。雷啸天是何等机灵人物,一瞧即有个五六分的份量,了然于胸,但武功山中一老一少尸骨,又作何解,当下也不点破,时机一至,不难解破。 随听谢云岳淡淡说道:“此类江湖恩怨仇杀之事,非谢某一介书生所能了解的,但雷兄既系侠义人物,又是谢文晚辈,自应替他报仇,怎可令其冤沉大海,含恨深山呢?” 雷啸天不禁动容,叹息一声道:“贤弟,你责之甚是,怎奈风闻二字难作证信,且参加暗袭等人,守口如瓶,只字不提,甚难查出人名,雷某迄至如今,犹难信我那谢文叔就此白白死去说不定尚留在人世,十数年来形踪半天下,为的就是找线索。” 谢云岳星目一亮,微笑道:“这样说来,雷兄倒是有心人了。” 雷啸天扬声大笑道:“贤弟,你尚未与我雷某深交,将后终可看出雷某为人。” 谢云岳脸露愧色,忙道:“雷兄,谢云岳交非取笑之意,此次为夏侯老镖头的事,不请自来,似这等义薄云天,比之羊左不为过,即此—端,可见一斑,谢某敬尚不及,何敢……” 话犹未了,雷啸天即拦着说:“贤弟,雷某方才言语稍重一点,你无需这样捧我,再说真使我汗颜无地了!” 这样两人也不再说,只谈些不着边际之事,雷啸天即告辞离去。 谢云岳端坐书房暗想:“雷啸天说话,似可相信,又与我父颇有渊源,将来在他身上定可找出很多线索,怎奈身负血海冤仇,不可轻泄,这事还是慢慢再说吧。” 这一晚,谢云岳心神烦燥,梦寝难安,终于给他想到一个办法,觉得他以读书人混在江湖朋友中,反令他们敬而远之,不如抖露一下,令他们知道有我这一号人物,但不可示出出身来历,也不用显露亡父独门武功,幸自己所学精而且博,任谁郁没法猜出,心志一定,也就憩然睡去。 第二天,日已上三竿,阳光由窗隙射入,谢云岳一觉醒来,不禁失笑,暗想:“平昔睡时,丝毫声响,便自惊觉,怎么昨晚这么沉迷好睡,看起来,练武人心烦意乱,最为大忌。” 往时,夏侯两小文课已毕,今天,来探过三次,见先生高卧憩睡不醒,不敢惊动,回报其父,老镖头说:“不要吵醒老师,今天我就代老师放你们的假吧。” 两小闻言,欢喜连天,跳跃出外去玩了,雷啸天听说谢云岳,还尚未睡醒,双眉一耸,又料到一二分,众人也未在意雷啸天神色。 谢云岳盥洗已毕,见文课时间已过,自己乐得偷闲,不如去至郊外,观赏春景。 谢云岳独自一人,踱出镖局,径往顺化门外缓缓走去。只见柳色新绿,桃绽枝头,秧苗翻风,百物呈苏,使人神气一清。 他一人正在怡然自得时,蓦由路旁岔道冲出一匹快马,因为马上人在岔道小径是放缓脚程而行,倏见大路巳到,突然辔头一紧,放开脚就冲出来,两下里均没留神,这一撞上了,双方定有一伤,谢云岳眼明手快,倏地错肩让过马头,单手望上,往马脖子里一托,那匹神骏高大的蒙古汗马,被他一托,前足高举,势子一不稳,连马上人全翻往路旁水田中,那马倒翻在水田中,希聿聿一声长鸣,四足一踹,又复挺立,摇首溅去水珠跃上大路。 马上人在马匹翻倒之际,单手一按马鬃,身形陡地上拔五六尺,斜斜闪落大路中,便怒叱道:“何方小子,竟拦住你艾大爷去路,你是想找死不成。” 谢云岳细瞧来人,一身玄黑劲装,两道紧眉,塌鼻子,红丝双眼,衬着血盆大口,分外显得狞恶无比,谢云岳闻言不由气愤,自己奔马瞎闯,若换在别人,岂不立毙马下,遂剑眉一扬,冷笑答道:“朋友,你不生眼睛吗,竟敢在大路中奔马,撞死人岂不要偿命,我看你是急着去奔丧。 那人一翻红丝眼,血盆大口“哈”的一声喝道:“小子你敢出言顶撞我九尾雕艾大爷,这是你死期到了,小子照打。” “打”字出口,人已疾身踏洪门进招,右掌就往谢云岳胸前击去。 谢云岳一听来人报名九尾雕艾化,正是李大明说起的湘东三恶,即知是弘一贼秃来了。 一见艾化向中宫进招,不由暗怒,若不稍微惩治此人一下,看他往后还会目中无人,轻笑一声,不闪不避,艾化掌到疾伸右手,宛若电光石火,扣住艾化脉门,一抖,一抛,艾化人已甩翻五丈开外,仰在地上,捧着右臂双目只是怔着。 谢云岳缓步上前,嘴上说着:“艾大郎,你怎么了?” 艾化被他扣紧脉门,只觉半臂酸疼难挨,心知不妙,却被一抖一甩,整个身形即被丢翻出去,已是摔得发昏,惊惧不止,暗想,自己真背时,连一个不见经传的少年,一招不到,便自不敌,传出去,湘东三恶还有什么颜面再在江湖立足呢?此刻又听谢云岳出言讥笑,一个“鲤鱼打挺”立了起来,高声喝骂:“小子,艾大爷跟你拼了!”两手一招,将背上插着两柄赤铜点穴镢抽在手中,身形一个箭步抢出,点穴镢一上一下直往谢云岳“幽门”,“气海”两处重穴点去。 谢云岳轻笑连声左足一点,身形斜闪,右手向前一掠,艾化只觉眼前一花,两手虎口微麻,手中不由自之地一松,两柄点穴镢已然被谢云岳轻轻夺去,不由大惊失色,正想纵出,谢云岳左掌一招已然点中“中府”穴,“哎哟一声”,便自翻到尘埃,只见谢云岳微笑向自己说道:“艾大爷,少在我面前献丑,凭你这两下子,回去重练个十年八年也是枉然,你被我点中穴道已然废除全身武功,三年之内还不准动武,否则准死不活,我看这两柄捞什子留着也无用不如我代你毁了吧!”说着,两手轻轻一圈,粗可二寸的赤铜点穴镢,被他圈成双环,随手一撩,抛在水田中,又说:“艾化,你来南昌有何急事,莫非那弘一贼秃已来,命你去到振泰镖局约斗,如是这样,也用不着你这样急驰赶死。” 艾化被他点中“中府”穴后,已是四肢乏力,冷汗直淌,心中暗骂自己另有要事,何苦逞强,误了弘一大师之事,回去准有苦头吃,继听对面少年一言点破自己任务,知是振泰夏侯老贼约来能手,看此人身手之高甚为惊人,弘一大师与同来两位好手未必就讨了好去,遂低声下气道:“少侠,艾化正是弘一大师所命去至振泰镖局约夏侯鑫的,被人差遣,无知冒犯,望少侠高抬贵手把艾化穴道解去,从今以后,收手改过,不再犯恶。”说罢双目露出乞怜眼光。 谢云岳听说,心想此贼如何这样没有骨气,显得平时太以欺善怕恶,遂冷笑道:“姓艾的,似你自称湘东三恶及匪号,可见平时即是怙恶不悛,欺压良善之徒,原谅你初犯在我手中,对你点上重穴,已是万分客气了,换在别人,早经戮杀,要想解穴,你死了这念头吧,约斗之事,自有我一份,你也不用去,把那拜帖给我,你自滚回贼秃那儿回报,说是我们准时必到。” 九尾雕艾化见他不允解穴,自知报仇无望,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红纸递过,不由恨声说道:“尊驾何人,请报个万儿来,只要姓艾的不死,他年总有答报。” 谢云民怒叱道:“贼徒,凭你还能问我的名号,你准是想死”,说着,单掌—晃,艾化见了不禁吓得亡魂皆冒,抱头鼠窜而去,连那匹蒙古骏马也不要了。 谢云岳见他逃去,不由得微微一笑,此贼端的虎头蛇尾怎么连马都不要了,便牵过那马,翻身上鞍,扬骑奔回镖局去,一路上暗暗寻思,怎么此贼恁地稀松,尚敢自称三恶,他怎知自己刚才出手已蕴涵“轩辕十八解”招数,那艾化有多大的道行,敢与这武林绝学相比。 他忽然在马背上“啊”地轻叫一声,不知可想起何事,辔头一勒,那马翻飞四蹄。登时放缓,原来他从艾化手中接过拜帖,即揣入怀中,—直未看,回镖局后见了众人问起得帖经过,怎样得以自圆其说呢,不禁在马上愣住。 他伸手取出大红纸帖,抽开一瞧,仅寥寥数语,大意谓明晨日出时在西山梅岭峰顶候教,下款川南大悲寺主持弘一及澜沧双煞大力鬼王朱百沛催命郎君龚庆拜启,他暗道:“好啊,明晨定有一场龙争虎斗好看,澜沧双煞不知是何厉害人物,这朱百沛号称大力鬼王,怕对掌上功夫擅长,母亲之死,受阴毒重手致死,不知与这人有关系否,回去且听听他们的议论,问起拜帖上说艾文托转,其他随要机应付就是。” 他将那拜帖叠好揣在怀中,一抖僵绳,那马又脚程放快往顺化门疾驰而去,真是人是玉树马如龙,路人不免驻足而观,纷纷赞道:“不知谁家儿郎,的是俊美不凡。” 回得镖局后,翻身下骑,将马交与镖伙牵去用料,那镖伙一双眼睛睁得铜铃样大,心想:“看这西席先生不出,手无缚鸡之力,却能骑这追风神骏,真是邪门,如被摔死那真冤咧。”心里这么咕噜着,嘴皮上可没敢说出来,依然面带春风,牵过马匹料理去了。 谢云岳轻咳一声,一摇三摆,步履安详,踱入大厅,老镖头正与两仪剑客徐东平乾坤手雷啸天,还有一不知名的矮小干枯老头等四人纵声谈笑,一见他进来,老镖头含笑立起向谢云岳道:“谢先生,老朽与你引见一位奇人。”说时,用手指向老头说道:“这位是泰山一奇,矮伽篮崔戬,虽说是文武不同道,还得亲近亲近。”随又将谢云岳引过,谢云岳抱拳连称幸会不止。 矮伽篮一双精光小眼不住地打量这位少年,在谢云岳未来之前,互相谈起这位西席先生是个身怀绝学,蕴藏不露之人,是以如此张望着,却也没有看出有何异样,崔戬心想:“方才他们三人谈起,自己曾夸下海口,一试就知,我何不试试。”便大笑道:“听夏侯兄说起,说谢君良金美玉,丰采不群,老朽就急欲瞻仰,此刻一见,果是人中龙凤,老朽山野之人,愚鲁平文,信如夏侯兄所说,我们还多得亲近亲近。”说罢,抱拳一拱,手底暗含两成真力推出。 谢云岳见他抱拳,指端透劲,就知他有此存心,忙道:“岂敢,崔老义士谬奖了。”足下垫劲,抢出两步,此一身形移动,同常人一般,并无异样,取出红纸拜帖递在老镖头手中。 崔戬见他轻轻避开自己的真力,似是无意,但做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心内暗赞:“此子如此机灵,真个还是少见。” 雷啸天望着崔戬眨了眨眼,意思说不怕你老练,这回也碰上了吧。 夏侯老镖头接过拜帖一看,面色微变道:“雷老弟,果如你所言,弘一贼秃同来还有澜沧双煞,约我等明晨日出时在西山梅岭相见,想这三人无一不是心狠手辣,此事相当棘手。” 雷啸天一声狂笑道:“老猴儿,怎的如此怕事,双煞纵然武功绝世,雷某也要斗他一斗。” 一向沉默寡言的两仪剑客徐东平,这回发话了,说道:“放眼当今之世,能够颉顽双煞的高手,实在寥寥可数,风闻澜沧双煞昔年除败在峨嵋派掌教太玄真人及追魂判谢文二次外,未尝败绩过。我等明晨之行,虽未必落败,也难有取胜把握,雷兄实不可以轻视”。 谢云岳听徐东平说出其父名号,心中一动。 矮伽篮崔戬闻言甚是不服,一翻双眼说道:“哼,我老头子二十年来未履川滇,不然哪会容他猖狂至今,如今天假其便,我老头子就将伸量伸量他。” 雷啸天一看情形,知崔戬倔强好斗,再说就要闹僵,倏然地起身离座,笑道:“无论如何,我们明晨必去,废话连天则甚,喂,谢老弟,我们下盘棋去。”说着,同谢云岳别过他们三人,走出很远,即微闻两仪剑客徐东平笑道:“那谢老弟为何与雷老弟这般熟络呢,难道是真如雷老弟所说。” 谢云岳心中一动,偷瞥雷啸天面色,见他好似未闻,神色依然,忽然雷啸天问道:“谢老弟,这张拜帖凑巧送在你手中真是怪事。” 谢云岳暗骂道:“你这阴损鬼,老是与我过不去。”嘴上却回答:“小弟回来,离镖局不远处,即有一人自称艾化,把拜帖交在小弟手中,托小弟转交,雷兄,可有什么不对吗?” 雷啸天鼻子一动一掀,笑道:“哦,是这样吗?”,似信似不信。 两人来在书房设局凝神落子,不料雷啸天一着疏神,竟被吃去一大片,逐拨乱棋局大笑道:“贤弟落子有如神助,雷某荒疏太久,冉着下去,便不成局了。” 谢云岳为之一笑,雷啸天忽幽幽轻叹了一声道:“贤弟,你休瞒我,观方寸贤弟在大厅内,轻巧避开崔戬内家真力,不落痕迹就将他那真力卸之无形,此种身法近乎内家上乘潜踪迷影心法,贤弟,你寄身镖局,莫非另有难言隐衷么?” 谢云岳微微一笑,望了雷啸天一眼说道:“雷兄,你倒是观察入微,小弟之事,待过了明日后,—一告知,以后还得雷兄相助咧。” 雷啸天大笑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即疑贤弟身怀绝学,果不出我所料。” 谢云岳笑道:“哪儿来的绝学,小弟知道这么些日子来雷兄设词侦弟可算得费尽心机,自知所学较之雷兄等相差太远,与其献丑,不如藏拙,只是小弟负有血海深仇,牵涉仇家过多,万一打草惊蛇,心机白费,小弟也得抱憾终天了。” 乾坤手雷啸天正色道:“雷某对江湖正邪各派人物,了若指掌,于贤弟复仇之事不无小助,你若有困惑之处,雷某大小总可替你拿个主意,贤弟,你知道雷某是个直爽心急的人,哪里等得过了明大,贤弟你说出来,雷某永不向人泄露就是。” 谢云岳听他说得如此诚恳又如此猴急,不禁哈哈笑道:“既是如此,我们不如去松鹤园点上两三个菜,作竟夕之谈吧!” 雷啸天猛拍大腿,笑道:“好,这就去,雷某作东。” 两人走出镖局,进得松鹤园去,那店伙见是镖局熟人,赶紧陪笑引至雅厅落座,这时依旧春寒料峭,厚重的棉门帘尚未撤去,室内温暖异常,雷啸天叫了三斤花雕,及馅儿饼拾个,红烧甲鱼,干丝肉圆汤,油闷鸡几味菜。 雷啸天执壶替谢云岳满满斟了一杯酒,再与自己斟了,擎杯微笑道:“老弟,雷啸天能认识你这朋友,是我平生最快意之事,究竟老弟与我这谊叔追魂判谢文有否渊源,能见告么?” 谢云岳双目一红,慨然道:“谢云岳就是谢文后人。” 雷啸天跳起,把着谢云岳双肩,惊喜道:“皇天有眼,果不出雷某所料,以我谢文叔一身绝艺,怎会被屑小之辈轻易加害,老弟,谢文叔现在何处?” 谢云岳托首叹息道:“先父两年前亡故了。” 雷啸天长叹一声,神情黯然道:“谢文叔天不假年,一朝千古,真是世事一场春梦,令人慨叹,贤弟此次是否奉遗命寻访仇家?” 谢云岳沉着声音说道:“小弟就是为着此事烦心,本想在镖局中混个一年半截,把武林中各门各派中人物,摸个清楚,再从中查探何人与先父结下仇隙,然后登门逐个问罪,近日寻思,觉此策有点不着边际,费时太久,又孤掌难鸣,傍徨终日,无一是处,雷兄,究竟如何是好,可否示一良策。” 雷啸灭眨了眨眼笑道:“贤弟,你寄身镖局,不是善策,还需闯荡江湖,名声一震,还怕没人找上来,如你有所忌讳,那么把出身来历均用谎言搪塞,令人无从怀疑你是谢文后人,那就好办了,只是谢文叔独门武功,别人不会,你一显露就知你不是他后人,就是他门下,甚是可虑。” 谢云岳忽笑道:“那倒不必忧虑,先父独门武功虽高,尚难及我那恩师一半,小弟决不露出先父所授就是。” 雷啸天睁着大眼惊奇道:“怎么,贤弟你还另投高人门下么,如你所言,我那谢文叔一身盖世绝学尚难及你恩师一半,想必你恩师定为前辈高人,可否为雷某一说么?” 谢云岳摇了摇头,微笑道:“帅门严诫,不容泄漏,雷兄不会见怪吧!” 雷啸天见他不说,知是实话,也不勉强,笑笑道:“贤弟纵然不说,也难逃雷某法眼,现在这事暂且不论,雷某为你想好一石数鸟之计,我知当年追袭谢叔之人,正邪各派均有,但未悉究系何者参与其事,据说武当、昆仑、华山、三正派及邛崃派、黄河三环帮、湘江排教,及不属于任何门派内家高手均有参与可能,贤弟闯出万儿后,与他等虚心结纳,专拣刚愎自用,好高喜斗之人上着手,挑动门户之见,当年之事,不怕他们守口如瓶,到此时也就肆无忌惮,喧嚷出来了,贤弟,你看此计好不好?” 谢云岳连连击掌赞道:“果然好计,怎么我意见不及此,就这么办吧。”说着,沉吟一会儿,勿道:“雷兄,先母被人重下所害,后胸显有七指淤印,雷兄江湖各派人物了若指掌,可知有什人物天生七指么?” 雷啸天思索良久说:“七指之人,尚未听说过,贤弟,你可从用重手法之人身上算起,不难拔出,澜沧双煞大力鬼王朱百沛,亦有可疑,当年受你父惩治后,匿迹不复出,对你父恨若切骨,莫非是他所为,不过我只说可疑,并未确认。” 谢云岳轻笑一声道:“不管是否为我杀母仇家,他们那匪号一听即不是什么好人,明晨乘机除去,除一大害岂不是好。” 雷啸天暗道:“这位谊弟,真好大的口气,雷某尚不敢轻惹这双煞,就是崔戬,徐东平,夏侯鑫与我,穷三人之力尚难有取胜之道,怎么轻飘飘就说是除去。”继又想:“我这谊弟果真身怀绝学也难说,”遂笑道:“贤弟,有你援手,何愁不手到成擒,明晨之约,你是单独去,还是随我们一路去?” 谢云岳道:“小弟还是独自前往,雷兄千万不可说出,小弟虽去,小弟最多是暗中伸手,并不露面。” 雷啸天笑道:“你不出手,还有可说,你如伸手,雷某纵不说出,他们三位难道是死人么,这个不说,贤弟,雷某有个斗胆要求,我们既情如莫逆,推心置腹,何不义结金兰,认我这大哥哥好否?” 谢云岳大笑道:“雷兄纵然不说,小弟也有此想。”于是唤过店伙,置一份香烛,歃血为盟,兄弟相称。 当晚两人大醉而归。 次日,天还未明夏侯鑫等四人就乘骑往梅岭而去。 谢云岳俟四人走后,单人上路,出了城门,大地仍然一片黑暗,四野蛙鸣溢耳,路无行人,当即放胆施展轻功身法,放足狂奔,远远跟随四骑而行。 差个多到达梅岭山脚,天色始是鱼肚白,谢云岳远远见雷啸天等舍骑登岭,即改用“凌空虚渡”身法,从侧面直赴岭上,那“凌空虚渡”身法实是惊人,只要借足一枝片叶,一飘就是七八丈远,这一施展,何异于凌空御风,武林绝学,的是罕见。 此岭虽称梅岭,并不产梅,遍山漫岭均是修竹,碧绿青翠,迎风摇曳,一片竹涛起自天籁,使人神气自清,谢云岳先他们而到岭颠,岭巅有二三十丈方圆一块草地,他四下游望,见不远处有一块巨大黑色岩石,藏身最妙,当即在石后隐身。 不一会儿,由下而上飞起三条身影,落在草地上。 谢云岳心知这三人就是,笑面无常弘一禅师,与澜沧双煞。 弘一禅师身长七尺,着一袭紫色僧袍,五官尚称端正,只是两目凶芒游离不定,一望而知是心性无常人物,颔下长须飘拂,背上插着一柄精钢禅杖,晶亮夺目。 澜沧双煞同着玄色劲装,—人长像丑恶无比,瘦削马脸满布青筋,三角小眼,酒糟鼻,配着厚唇大嘴,身后插定一对外门兵刃判官笔,身掌特大,比常人大出一倍。 谢云岳心想:“此人想必就是大力鬼王朱百沛。” 催命郎君一张险森森的脸,吊客眉,一双鱼眼露出惨绿凶芒,鹰钩鼻,嘴皮微掀露出两只獠牙,看其长相,不言而知是一阴狡狠毒魔头,背上斜插着三尖二郎刃。 弘一禅师落地后,用目一扫周围,微笑道:“这里风水极好,夏侯老儿葬身在此,太便宜他了。” 话犹未落,只听一声“未必”,四条身影随同数声“哈哈”大笑,先后飘落。 笑面无常弘一禅师见夏侯鑫同来三人,认出是江湖道上最难惹的人物乾坤手雷啸天,及衡山派首徒两仪剑客徐东平,还有一矮小干枯老头,虽然不识,想也是武林高手,自己这边虽有双煞,末必不能对付,但胜负却很难说,不禁微微色变。 夏侯鑫一捋颔下长须,含笑道:“老朽夏侯鑫,应约而来,但不知大师何事见召?” 弘一禅师闻言,长眉轩动,勃然冷笑道:“夏侯施主,你这是明知故问,年前小徒悟明纵有冒犯之处,也不应率尔下此毒手,还有昨日老纳命艾化下书投帖,以礼求见,怎么也被废除一身武功,你这不是欺人太甚,还有何话说?” 夏侯鑫一听,心头猛怔,“昨日是谢云岳将拜帖当面交我,并未说何人来此递与他,听弘一说话,莫非是谢先生当真身怀绝学么?”当下尚未想好答词,雷啸天一声长笑接口道:“弘一,话可说得好轻松,悟明恃你之名,横行湘东,恶迹久著,慢说是有冒犯夏侯兄之处,纵无冒犯,遇上我辈,也难逃活命,艾化投书,出言无状,被雷某好友处置,留下活命,已属万幸,你还穷吼什么。” 弘一只气得满面发青,正待还言,澜沧双煞催命郎君龚寿忽冷笑道:“今日之事,是非曲直,非善言可了,不如交手印证,胜者为是,愚兄弟二人千里东来,既为慕名见识中原高人,此时此地,效那卖弄口舌轻狂之徒则甚。” 雷啸天怒哼一声道:“谁是轻狂之徒,你们是什么东西,我雷某眼中还没有你们这一号人物。” 催命郎君龚寿听了,本来难看的一张阴森森的怪脸,更形丑恶,两目泛出惨绿凶芒,一言未发霍地拔出三尖二郎刃,抖腕出招,闪雷般直取雷啸天胛骨处。 雷啸天本来剑掌号称双绝,因平时极少用剑,所以从掌上取得乾坤手名号,这时见催命郎君兵刃拔出,为怕众人说他卖狂,反手一执,剑已出鞘,他知道龚寿这一手是虚招,也不闪避,看看刃光刚刚到了左肩胛、才猛一撤步,沉腕反剑就削龚寿右腕,这一招是泰岑镇山剑法,“九宫八卦”剑中绝招:“转阴为阳”,剑带青光,凌厉无比。 催命郎君这双煞名称,也非幸致,招一走空,便知对手并非易与,今日遇上了棘手劲敌,二郎刃顺势突往上撩,避过剑招,左掌又猛递到,五指骈戟,横劈雷啸天左胸,奇疾如风。 雷啸天随地一声轻啸,晃肩让开,手中剑兀自不停,由右至左“玉带团腰”,扫切龚寿腰部,这一招端的精绝,并未撤剑,招中变招,只见一抹光环,如电卷到。 催命郎君龚寿并未料及雷啸天变招如此轻捷,忙缩腰吸腹,他虽快,剑势比他更快,但只听一声轻微“嘶”声,龚寿上衣摆襟被剑削去二寸宽一幅。 催命郎君一瞧,气得丑脸白中带青色,一声凄厉刺耳枭叫,三尖二郎刃一抡,抢占先机,霍,霍,霍,三招急攻,分取雷啸天“天府”“章门”“气海”三处重穴。 这催命郎君二郎刃招法,是他费了穷年经月参化出来一套怪招,手法诡机,专朝意想不到的部位进招。 雷啸天见他抢攻三招,手方怪异,自己难以招架,被他逼退三步,心头火气,长剑一掠,施展二十八式“九宫八卦”剑法中绝招,连环演出,足下暗踩九宫八卦方位,招招奇怪猛准,袭取龚寿要害。 两人过招,将近二三十照面,但见两人周遭,满是刀光剑影,排山倒海,隐闻雷之声。 此际,乾坤手雷啸天已是不耐,龚寿一招“二郎降妖”,向雷啸天右臂,电旋风飘,疾取而至,岂料雷啸天突走险招,不退反进,长剑“金丝缠腕”,猛削龚寿右腕脉门,则身又欺进一步,左手平伸,疾点龚寿“腹结穴”。 这一剑一掌端的妙极,高手过招,稍沾即退,哪有他这般全身欺进的,大力鬼王朱百沛在旁见了,不禁惊叫起来,准知义弟要糟,点身飞进场中,却已迟了一步。 龚寿见雷啸天欺身走险,大出意外,对手这一走险欺身,自己门户大开,避无可避,当被点中,一阵腹剧疼难提,便自仆倒地上。 大力克王如风的飞进,俯身将龚寿捞在手中,察看伤势,但见龚寿额角淌汗,双眉紧蹙,满脸痛苦之容,就知伤得不轻,怒视雷啸天又狞笑道:“阁下下手如此阴损,朱某不令你磔首分尸,澜沧双煞的名儿就此永埋海底。” 乾坤手雷啸天微笑道:“澜沧双煞这名号,我雷某早就说过没听见过,你再狂吼,也不怕被人耻笑么!” 那笑面无常弘一禅师,见催命郎君已伤在雷啸天手底,不禁心胆皆战,即或自己赢了夏侯鑫,其余三人无一好惹,料知今天准讨不了好去,暗中思索一个万全之策。 大力鬼丁朱自沛听雷啸天出言刻薄,面上青筋顿时冒起,虬蜓百结,盘在瘦削马脸上,更虽丑陋狞恶,不住地嘿嚣阴笑,把抱在怀中的龚寿放在地下,挫腰反手,一对判官笔执在手中,冷冷说道:“阁下既不把朱某放在眼中,就在手下分个高低,判判强弱罢。” 雷啸天才吐出一个好字,矮伽篮崔戬已自抢出,说道:“雷老弟,既然胜过一场,不妨让老头子煞煞手痒。” 雷啸天前一场胜的好险,心知大力鬼王手底比他那义弟高出很多,必然对付不了,不如见好即收,当下含笑缓缓退出场外。 大力鬼工朱百沛见矮伽篮崔戬空手进场,猛喝道:“老儿何人,为何不取出兵刃来,见个高低。” 矮伽篮崔戬嗤的冷笑—声:“老头子姓崔名戬,十年来从未动过兵刃,我就空掌对你双笔吧。” 大力鬼王朱百沛放声狂笑道:“我就不信你这老鬼掌上比我高明。”说时判官一笔一收插在背上,双掌翻天待敌,又说:“我们以掌对掌,若三十招以内不胜你,朱某反身就走。” 矮伽篮崔戬道了一声“满好”,掌已飞快递出,一出手就是两招快攻。 大力鬼王已自蓄气凝神,见崔戬两招同出,双掌亦自平推疾接,这大力鬼王对这掌上功夫,确有造诣,这一招已蕴了十成真力,猛接之下,崔戬被撞退三四步。 那矮伽篮崔戬,被称为泰山一奇,蛇形穿式掌,堪称东南独步,不作第二人想,平素又甚自负,此时一招即被受挫,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又自欺身抢进,双掌灵蛇般疾取对方各要穴,挟带丝丝劲风袭到。 朱百沛自己十成掌力,只震退对方三四步,丝毫无伤,又自抢攻,不免惊心,也不敢大意,将他那“三盘阴阳掌”尽量施为。 他那“三盘阴阳学”,暗含阴阳相克手法,每出手就是三招,分取对方上中下三个部位,又手法诡异,双掌一先一后而出,阴阳颠倒,不知何掌先何掌后,端是奇妙。 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数十招,兀自胜负难解,满场风势呼呼。 两仪剑客徐东平立在圈外,见笑面无常弘一禅师一双鬼目,注定场中,面色阴晴不定,即走在他身边,含笑说道:“弘一大师,今晨之约,本是你所发起,站在这里闲着难过不如我们俩下场印证印证吧。”弘一见两仪剑客向自己挑战心想:“难道我怕了你衡山派不成”,面上带笑说:“徐施主既欲见教,老衲也不推辞,不过我们俩无仇怨,点到为止如何?” 两仪剑客徐东平笑说:“徐某久仰大师八十一式风雷杖法精妙绝伦,斗胆讨教,别无他意。” 弘一禅师知道衡山派高手甚多,不欲结怨,故先说出这番话来,见徐东平说话并无十分敌意,即笑说一声好,于是两人一杖一剑动起手来。 雷啸天负手立在场外,隐隐含笑,目光落在谢云岳藏身之处。 却说大力鬼王朱百沛久未取胜,已是心焦,又急着义弟伤势,突然施出“三环套月”绝招,右手扣拿崔戬左腕,左手换点“幽门”“阴廉”二穴。 大力鬼王这一变招,矮伽篮认为有机可乘,心中大喜。 本来两人所施掌法,各具其长,崔戬以灵活轻捷见胜,朱百沛以刚猛诡异专擅,拚斗良久,崔戬一招都未递进,那大力克王近县周围宛似一堵钢墙,被其弹回,可见大力鬼王三盘阴阳掌甚具威力。 三盘阴阳字是白骨教三盘魔经内一种掌法,大力鬼王原系白骨教出身,幸白骨教三盘魔经本门规律只传掌门弟子,不然,大力鬼王更为嚣狂。 矮伽篮崔戬昔年无意间在泰山落日峰后,一个被藤蔓这没之阴暗潮湿山洞中石壁上,发现了这部“灵蛇穿式掌”法图刻,只可惜残缺不全,大半被先发现之人毁去,不过留存的虽精华尽失,却也威力甚大,画刻上说,着灵蛇掌以玄门罡气发出,则十丈以内,掌力所及,可致人于死。 崔戬幼年投师时,也曾习过玄门罡气,怎奈其师自己也只二三成功力,传给他也寥寥无几了,现今武林中身怀精湛玄门罡气的高手,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当时,崔戬就照图式演习,但练了许久,尚是不能融会贯通,那是残缺不全的关系,崔默费了一年功夫,凭自意加添招式衔接,就这样凭这小半套灵蛇掌法仗以成名。 这次遇上大力鬼王,才知所学尚嫌功力不够,以自意所添招式漏洞太多,每被对方乘隙点中,若非自己变招奇快,险被所伤。 崔戬一见朱百沛变招,自己双掌变打为拿,分扣朱百沛双腕,两下里出手都是电光石火般,那朱百沛一声长笑,“三环套月”急撤,右掌一变“玄鸟划沙”双足一点,人已拔起,凌空一翻,人已落在崔试身后,大喝一声: “崔老几,你上当了!”在掌疾吐,向崔戬后胸按到。 矮伽篮一招打空,闻声警觉时,劲风已自身后袭到,百忙中无可躲避,急将身躯扑下用燕青十八滚身法翻出掌风以外。 大力鬼王朱百沛也不追击,腾身落在龚寿卧处,单手一掠,捞在手中,冷笑道:“好朋友,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双肩略晃,人已窜在竹林中,也不招呼弘一禅师,竟自走去。 矮伽篮崔戬虽未输招,也算落了败着,一张瘦小枯脸气得泛白。 两仪剑客徐东平与笑面无常弘一禅师一味游斗,见双煞已自去了,徐东平即纵出圈外,笑说:“大师,依在下劝告,不如乘此收手,再说夏侯镖头事前不知悟明乃大师门下,不然,一定会保全大师颜面。”说时,一双晶莹眼珠,注定弘一大师面上。 弘一禅师心知今日讨不了好去,再者孤掌难鸣,不如且忍下这口怨气,日后卷土重来,若不把夏侯鑫寸磔分尸,难泄我心头之恨,于是向夏侯鑫道:“夏侯施主,今日之事我们尚没分个高下,冲在徐施主面上,暂且勾消,日后再见。”说罢又向两仪剑客徐东平双手合十微笑道:“容再相见。”一抖僧袖,身形已凌空拔起,往竹林丛中跃去,身在空中正待落下,忽听岭下竹林中一声凄厉惨号,众人闻声大惊,不由而同地循声窜去。弘一亦又自翻起,随在众人身后跟到。 雷啸天等五人赶至发声之处,只见茂林中一块凸出鸟石边,躺着澜沧双煞两具尸体,那龚寿瞑目长逝,安详得很,一点均未显出惊惧之容,大力鬼王朱白沛双目凸出,口微张,嘴角溢出丝丝鲜血,胸脯上被人重手法插了五指,五个圆洞依旧咕咕冒出红血来,死状极惨。 忽听崔戬惊叫一声,“那是什么?”原来鸟石上用竹枝书了数行字迹,刻书甚深,似鸟石上绘上花纹,众人凝目而视,石上写的大意是谓:“澜沧双然近年来所行所为,均系暴戾恣仇,罪恶擢发难数,余二次出山,代天行诛,弘一和尚原佛门中人,不应轻信人言妄动无名,引起仇杀,以其平日恶名,实可诛戮,念在此时此地,尚无过份罪行,才予放去,但不准此后再向夏侯意寻仇,否则,川南大悲寺必化成瓦砾废墟。下款追魂判谢文留字。 笑面无常弘一禅师一见留字,面色大变,抖袖窜入竹丛中而没。 乾坤手雷啸天心知此事必是拜弟谢云岳所为,暗中钦佩此着实是高明,时刻更得真准,待弘一贼秃将去之时,才行诛杀大力鬼王,发出惨号,引弘一赶来此地,借他之口,说出追魂判未死,掀起武林中惊忧纷乱,拜弟的是人中俊杰,自愧不如。 当下乾坤手雷啸天对夏侯鑫笑道:“老侯儿,今后你可高枕无忧咧,有追魂判为撑腰,镖局也无须关门,一句话,照常营业。” 多臂神猿夏侯鑫微微叹一口气,说道:“今日不是雷老弟走险取胜,来个先声夺人,将弘一贼秃镇住,不然弘一的阴风透骨掌,不致于不露出来,雷老弟说的倒是实在话,有追魂判谢文出面,事情好办得多了,否则,要令双煞与弘一从此罢手,实无可能,不过追魂判十数年前,盛传命绝武功山中,难道是传闻失实么?” 雷啸天笑道:“谁说追魂判已死,当年传说时,我就不信,有非常之人定有非常之事,此人一出,往后武林中有得好戏瞧咧。” 两仪剑客徐东平神情忧郁地说道:“不错,今后衡山派也要卷入这是非漩涡中了,当年暗袭追魂判时敝派并未参与,但出事地点落在湘境中,追魂判为人刚愎自用,他一起疑心。敝派就百口莫赎了。” 雷瞒天笑笑不言,矮伽篮自受挫后一言不发,此时才说:“有什么事,回镖局再谈吧。” 四人下山后,登骑绝尘驰去。 回得镖局后,雷啸天第一件事就去找谢云岳,走进书房,谢云岳正在濡墨挥毫,替李大明写一幅中堂,见雷啸天入来,搁笔起身笑说道:“大哥,你今天辛苦了。” 乾坤手雷啸天眨眨眼道:“贤弟,别在大哥面前装佯了,今日之事,显得有过人的机智,贤弟,你做得太妙了,你大哥数十年闯江湖也算机智过人,莫是折在你手中。拜服佩服,以后你只要依为兄一石数鸟之计,哪怕武林各门派不掀起血风腥雨,只是为兄明日还有事去燕云,你还是伴我去,或暂留在此?” 谢云岳摇摇头说:“不行,明日随你走使人疑心,不如大哥先走,半月后小弟借词告假,小弟也好乘机沿途一游景物,大哥你只说在何地见面,端午前一日小弟必然赶到。” 雷啸天颔首道:“这样也好,端午前一日咱们在芦沟桥见面,不见不散。” 两兄弟说妥,雷啸天也就出房去了。 谢云岳写完中堂后,看看日色已是晌午时分,于是立起身来踱向前厅与众人见面。 大厅中聚集了很多人,议论纷纷,省城八大镖局总镖头及所属镖师均风闻今晨之事都未了,济济一堂。谢云岳—一招呼为礼,众人言论央心,均集中于追魂判谢文重入江湖情,将近一个时辰,兴尽而辞一批一批被送出去了,大厅中又恢复平静,下人摆上一桌精致酒宴。 宴席上两仪剑客徐东平忽对谢云岳笑道:“谢先生,明人不讲假话,我知今晨之事,你必然目睹,奇怪你为何深藏不露。” 谢云岳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知诸位这几日来瞧出谢云岳身怀武学,至于为什么不露,一来自有难言苦衷,再所学浅薄,不如诸位甚远,还是藏拙的为妙,今晨之事,不但诸位交手情形,我瞧得一明二白,而且追魂判谢文诛戳大力鬼王时,也曾目睹,惜存身较远,无法听清其对朱百沛之问话。”继又将追魂判谢文身材穿着相貌说了,当然这个是鬼话,生身父亲哪有说不对的,座上诸人除雷啸天外均相信是实,乾坤手雷啸天也故意做作,惊讶不至。 矮伽篮崔戬瞪着一对小眼道:“谢老弟,你既身怀武学,究竟出身何门何派?” 谢云岳摇摇头道:“小弟没有门派。” 矮伽篮崔戬皱了皱眉道:“武学那有无宗派的,老弟你不说,岂不是瞧不起我这老哥哥。” 谢云岳笑道:“事实上是没有宗派的,崔老前辈既如此说,就称做无极派好了。” 崔戬“哈”的一声叫道:“无极派,我老头子活了六十五岁,也没听见叫做这一派的,不管怎样,吃饭后你得露一手出来看看。” 谢云岳坚持不允摇摇头道:“小弟一身野狐禅,有什么好露,与其见笑方家,不如少献丑为是,不过小弟半月后,想向夏侯老镖头告假北上探访亲戚,十一月当可返此,在此半月时间,小弟想将所学一得之愚转授给夏侯老镖头令郎令媛,不知可否?” 夏侯鑫一脸惊喜之容:“这个是求之不得,哪有推辞之理。”随又唤出两小,两小听说谢先生竟然会武,四只灵活小眼不住地瞧在谢云岳的脸上,继又听谢老师在此半月内把武学传给他们,不禁喜形于色。 “那娘们由我庄前经过,我那拜弟神镖手金云见她长得标致,不免风言风语了几句,那娘们当时怒叱了金云一顿,金老弟不但不生气反而欺身动手动脚。谁知那娘们身怀武学,把金云踢翻地下,折辱了一个够,临行之际,进庄把我留存的一面金燕旗令取去,声言要找她可至金华三英镖局,当时我并未在场,不然还能令她这么轻易离去,但金燕令旗是帮中信物,一旦失去,帮主降罪下来,十分难当,游某也是为了有此顾忌,所以派了徐老三前去金华,以礼求见,请他交出那娘们出来,金华三杰倒是说话客气,只是乾坤手雷啸天一味横蛮拒绝,说除非那神镖手金云登门谢罪,不然不把令旗交还,游某气在心里,只是未筹出善策。昨天帮中有一人从金华回来,风闻雷啸天已离开金华北上了,所以今日又请徐老三去金华,只求令旗交还,其余不问。你想那娘们说什么,嘿!你不是来过吗,前次怎样和你说的,叫那个姓金的来金华磕头赔罪,怎么还不来,是不是看你家姑娘不起,要令旗,没恁地容易,姓金的不来。你来十次也是白费。你们想想如不是令旗事关身家财产,我麻鹞子还吃这一套,叫我气不气。” 姓吴的接着说道:“这样说,那姑娘真是欺人太甚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金老二已折在她手中,还要怎的,依我说,大哥,你也太示弱了,不如去和帮主说,那娘们上门寻衅,将金燕令旗窃去,这不成了么?” 麻鹞子摇摇头,叹口气道:“这个我早已想过了,不管怎样,遗失旗令之罪,就如触犯三大帮规一样,你想我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姓吴的哦了一声,沉吟一阵,笑道:“不如这样吧,这几天帮中来了两个高手宾客,一个是邛崃派高手丧门剑客灵飞,另外是陇西一霸七阴手郝天苍,想这两人,都是武林道上顶尖儿的人物,我们从旁怂恿他们出面,本来金华三杰是少林门下,少林与邛崃两派多年来积不相容,只差反脸就是了,现在我们只要挑动一下门户之见,还怕他们不上圈套?” 麻鹞子游三和道:“唔,有他俩出面,那就好办了,乾坤手雷啸天在不在金华都无所谓,吴老弟,果然好计,就照你的话行事吧。” 这时他们席上酒菜都上齐了,也不再说话,忙于推杯换盏痛饮起来。 谢云岳听得拜兄雷啸天北上了,不禁忽然若有所失,又听得他们要搬动是非挑起两派门户之争,心想这倒好了,省得自己多费一些手脚,立起身来,唤过店伙算了酒菜钱,离开四山春饭庄,走进迎安客栈。 店小二笑嘻嘻地迎进卧房,泡上一壶好茶,问道:“相公,还有什么事没有?” 谢云岳笑道:“店家,那麻鹞子游三和是一个怎么的人物?” 店小二听了,不禁面有惊容,答道:“相公,瞧你是外路人,怎会知道游大爷的名号?” 谢云岳见他面现恐惧,个禁莞尔,说道:“店家别怕,我不过方才在四山春饭庄见他自称名号,想是有来头之人,故问问你而已。” 店小二神色才定,先前谢云岳这一叫门,他以为是寻麻鹞子晦气来的,继觉这少年分明是一读书人,怎么会与这种凶徒寻事生非,这笑答道:“小的还以为相公要找游大爷有什么事,既然如此小的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游大爷是浙西五燕帮坐驻江山的舵主,手下徒众甚是多,专门欺压良善,讹诈商旅,就是我们这迎安客栈,每月也要缴纳十两规费咧。” 谢云岳一听,剑眉双竖,目中射出两股威芒,店小二瞧了机伶伶直打寒战,暗忖:“这相公眼中好重的杀气。”谢云岳见他又现惊容,面上再呈微笑问道:“五燕帮这名称我还没听说过,不知什么人是五燕帮帮主,想必是极厉害的了。” 店小二不禁笑了出来,说道:“不是小的胆大放肆说,这江湖上的事不是相公听人说能知道的,连小的也是搞不清楚,只知帮主叫做金鹰八剑罗文溪,平时住在青湖山庄,不但小的未见过,听说连帮中许多人均未曾一见。” 谢云岳哦了一声道:“青湖,敢莫非是那地方是一片湖荡,风景优美得很?” 店小二失声笑道:“相公你莫弄错了,出城往南走差不多约二十里地,叫做青湖,是一个数百来户的乡村,那青湖山庄就离青湖村上不远傍山处。” 谢云岳哈哈大笑道:“不是你说,我还认做青湖与杭州西湖一般,是个好玩的去处。” 两人又搭讪了几句,店小二方才告辞出房。 谢云岳等敲了三鼓后,换上一副黑色长衫,开了窗户,二臂一抖,跃上屋顶,直奔南城外。 青湖距江山仅只二十以地,谢云岳施展绝顶轻功,并无多少时间便已到了青湖山庄,他隐藏身形,观察四周有无暗卡,他虽然是初出道江湖,山知道这类帮会主舵所在一定是怕外人侵入,防守严密,停留片刻,见无异状,一晃身拔纵在庄墙上,接着双足一点窜在庄中园内一株大树枝头。 陡闻园中假山后有人沉声道:“谁?”谢云岳大吃一惊,将身傍在巨枝上屏息不动,半响,另一人开口道:“老胡,你见鬼了不成。” 那人呼了一声,似是不服道:“我看到一条黑影直上树梢,怎么见鬼了。” 另一人道:“那是夜鸟归树,你别大惊小怪了,这么晚,还有什么人敢来青湖山庄捋虎须,我看你有点神智不清吧。” 谢云岳存身树上,尽力四下一望,嘿,这山庄地势真广庄中亭树遍布,林木森森,黑压压的一片,靠山处才是房舍,楼阁连横,在树荫丛中射露出十数条灯光来。 谢云岳知那假山后设有暗卡二人,两名匪徒尚在低声辩论,暗骂一声:呆瓜,他存身这棵树是棵苦栋树,枝头密密累累结了无数苦栋子,顺手摘了两三颗捏在手中,看准了假山落足之处,飞身往假山顶端一落足,故意带起一些轻微沙沙声,两名匪徒一探首,正待大声喝问什么人,蓦见面前一花,身上各着了一下重的,头目一阵晕眩,仆倒地下,人事不知。 谢云岳二颗苦栋子,打中两名匪徒晕眩穴后,二次长身又往后面接房窜去,捷如狸奴,几个起落就踏上屋顶,接着一矮身、两足钩在屋檐板上,双手执定屋檐下椽木,陡看之下,似一个乙字,身形才一贴紧便听得窗内有人说话道:“诸真人,看样子这追魂判谢文没死总是真的,否则澜沧双煞等那高的身手,听说没交手就白白死去,换在别人怎么办得了,我五燕帮以往与他无仇无怨,就是我罗文溪也没与他结下什么梁子,尚可有恃无怨,不过你咧,可要当心一点,当年你与巫城三霸在巴东暗下毒手,结果把追魂判同伴毒死,那追魂判幸未被害。三霸却二死一伤,你也知机溜掉,追魂判恨你入骨,如今二次出世,手底更是厉害,罗某还是劝你回桐柏山检束一点为妙。” 接着有一人回答道:“罗帮主,你的好意我知道,诸某十五年深山苦炼,自信不比追魂判弱过哪里去,纵然遇上,也可全身而退,追魂判二次出世还是传说,又没人亲眼目睹。”说着发出数声粗犷狂笑。 谢云岳一听罗文溪说出追魂判的名号,心中一动,暗想:“这江湖上消息真传布得好快。”他没想到此事已发生半个多月了,还说好快,真快的三天两晚就够传遍了大江南北。 谢云岳用食指醮湿口沫,点破窗纸,单眼往内窥看,只见有二人端坐在紫檀木凉床上,由他俩人口中已分辨出谁是罗文溪,谁是诸真人,那罗文溪长像十分魁梧,诸真人头顶吕梁冠,瘦长脸,双目凹进,鹰钩鼻,嘴上漫着经尺胡须,说话时,一脸诡笑。 谢云岳听得诸真人当年与巫城三霸暗害其父,不禁咬牙,忽灵机一动,心想,我何不重施故技,把姓诸的老道除掉,借五燕帮之口,风声愈加传大,对我未来复仇之事,更为有利,想定后即把手上仅存的一颗苦栎子往窗内打进,跟着双足往屋檐板一点,人已翻平,两臂一穿,身形像殒星般下落,将近地面时,身子一翻,即轻飘飘地闪在树后。 屋内灯光利时暗灭,“啪”的一声,两条黑影震开窗户穿出,落地后,金鹰八剑罗文溪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在这五燕帮青湖山庄惹事?” 忽然离罗文溪身后五丈开外有人落地声,罗文溪一个旋风步翻向后面,举目四顾,见一点可疑的迹象均无,正自一怔,一身凄厉惨号声起自身后,不禁大惊,后又翻身窜回原处,只见诸真人仆卧在血泊中,胸后五个窟窿洞穿,似传说中澜沧双煞大力鬼王死状一模一样,把一个五燕帮主金鹰八剑罗文溪看得内心战颤,这时庄中暗卡及屋内匪众齐都纷纷而出,见此情形俱是目瞪口呆,罗文溪长叹一声,吩咐手下抬去收殓,帮中有人提议派人追踪的,也都被他拦阻不追。说道:“这是追魂判谢大侠做的,他与我等又无仇无怨,追他怎的,我们只有通知诸道长门下,报仇不报仇,随在他们,不过出事地点落在青湖山庄内,我等也要被江湖中编排不是了。” 罗文溪存了一份私心,恐怕连魂判尚隐在近处。惹翻了他,今晚五燕帮就落得个烟消瓦解,只有强忍一口气,虽然是谢文在这青湖山庄五燕帮主坛,任来任去,传闻开来有点不好听,但追魂判登门不拜山,而致人于死,也有不合江湖道义处,将来见面时,自己这面总较有理,说话也义正辞严些,殊不料引起桐柏山弟子不满,恨金鹰八剑罗义溪不顾江湖道义,罗文溪差点丧生在桐柏五毒刀下,这是后话不提。 原来谢云岳见金鹰八剑罗文溪及诸老道双双跃出窗外,心计已定,俯腰拾起一块细石,轻轻一托,作弧线抛在罗文溪身后四五丈处,等罗文溪翻身向后窜时,即疾翻在诸老道身前,可怜诸老道亦听见落石声,身形一旋,拟随着罗文溪同时扑去,即被谢云岳欺在身后,虽觉劲风袭着后胸,已转身不及,谢云岳用五指钢指,用上金刚禅指法,插在后胸,只觉彻骨奇疼,惨叫一声,竟自仆地死去,谢云岳得手后,即从来处飘逝无踪。 谢云岳回至客栈,夭已交四鼓,躺在床上想起方才在青湖山庄所做的事,得意之至,又想起从前零星往事,不禁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阳光已照射在床上,谢云岳赶忙起身来,盥洗后,又去四山春饭庄用了早点,然后回店算了店钱,登骑往金华而去。 从江山到金华三百来里路,均是宽阔砂石官道,来往的行旅不绝如缕,驿马骡马坠铃丁丁,清脆悦耳,此时正当暮春三月,夹道杨柳桃花互映,嫩绿嫣红,笑靥迎人,正如程颐诗:“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春景真个宜人,谢云岳缓辔而行,跟在一伙回程镖车后面,因为镖车空着回程。镖师及趟子手镖伙都怀着轻松心情,七舌八嘴,有三没四的磕着牙,忽听一个镖师说道:“老赵,今晨往对山起程之时,得来一项惊人消息,昨晚五燕帮总舵青湖山庄被闹了一个天翻地覆,据说桐柏山纯阳观主五毒真人诸玄通被三十年前威震关洛的追魂判谢文谢大侠除去,最可笑的没有人发觉追魂判怎样来怎样去的,为此事罗文溪大为惊怯,这两年来五燕帮太过猖狂了,为何追魂判不连他一齐除掉,真是令人不解。 那姓赵的镖师回答:“可不是,这消息今早我也耳闻,追魂判谢大侠行事自有他的用意,非我们所可料想,不过曾听总镖头说谢大侠昔年在武功山中为仇家所害,怎么如今再度出现,此事十分奇怪,我们回镖局后,问问总缥头看他怎么说。” 谢云岳听说昨晚诛杀之人就是桐柏山五毒真人诸玄通,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在弥勒峰曾听其父说起,五毒真人淫毒无比,阴手杀人无算,又纵容门下为恶,江湖侧目,如今除掉,为江湖上除一大害,大快人心,虽觉出手似嫌有欠光明,但心切为父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只听那姓赵的镖师说起,回镖局后问他们总镖头看,心想:“这家镖局莫非是金华三英镖局么?”逐将眼瞧在镖身上旗号,车栏主柱上插定一面三角形杏黄小旗,红丝线织着一颗鲜明来红的祝字,字边分织一狮一鹰图像,随风摇曳,分外美观精致,心知所料错了,抬头一望天色,已近未正,暗道何不赶至金华府,早点休息也好。于是放快马势,扬骑急奔而去。 傍晚时分,已自赶到金华,其地为通都大邑,市面繁荣,盛产火腿,与云南宣威火腿著名中国,进得城来,但见人群如潮,此来彼往,川流不息,谢云岳缓骑而行,在那府前街一家广茂客栈下马,店伙引准在四合院一间上房,稍事盥洗,唤来伙计问道:“店伙,三英镖局在哪条街上?” 那伙计咧嘴一笑,道:“公子爷,这三英镖局就在这儿不远,一出店门往右拐弯孔庙对过就是,公子爷莫非要找人是不?” 谢云岳点点头,于是要来一张红纸,提笔写了拜帖,缀在怀中,走出店中,缓步而行,不到半盏茶时候,即已来往三英镖局门首,八字门墙上安了一块金字横匾,“三英镖局”斗大四字,笔力雄浑,颜筋柳骨,龙飞凤舞,想是名家手笔。 门口伙镖三三两两蹲在石阶上正在谈笑,谢云岳走前一步,迎着一个五十余岁相貌忠厚的镖伙,微笑拱手道:“烦劳通禀总镖头,说是江西南昌府振泰镖局谢云岳求见。” 说着取出拜帖递过。 那镖伙慌得立起身来,接过拜帖,连说:“请稍等候,我这就去。”三步并作两步进内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局内转出三人,为首一人颀长身材,面如秋月,三绺长须,虎目海口,见面就执著谢云岳双手,哈哈大笑道:“谢老弟,日前听得雷啸天兄说起老弟,文才武学,不同凡俗,愚兄弟三人钦仰不止,难得老弟看得起愚兄弟,竟而相顾,蓬筚生辉。”说着接进内面落坐。 原来三英镖局是三兄弟主持,同为少林俗家弟子,老大金翅神鹰冯伯雄,老二扑天雕冯仲杰,老三冯叔俊外号摩云鹏,三人武学尽得少林外家所传,三英镖局创业不出一年,便被他们创出万儿来,直到如今十二三个年头了,真可说是一帆风顺。 冯伯雄笑问道:“谢老弟,听雷兄说澜沧双煞被追魂判谢大侠除掉,老弟亲眼目睹,可是真的么?” 谢云岳俊面一红,答道:“那日,小弟为偷看热闹,藏身石后;目睹谢大侠用金刚指法杀死双煞,当时还未知何人,事后见留下字迹才知。” 冯伯雄双目凝视谢云岳道:“适才闻报,追魂判谢文又来浙省了,昨晚在江山青湖山庄除掉桐柏山五毒真人诸玄通,此人武学端的登峰造极,行事又干脆爽快,真个名下无虚,少有见到,老弟可也有个耳闻么?” 谢云岳笑道:“小弟也是刚从路上听得一镖行中人谈起,我看此人一出,武林中定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不可。” 老三冯叔俊接口答道:“谁说不是。”这时下人已摆好一桌酒席,冯氏三英请他上坐,谢云岳谦让不止,连说:“冯大哥德齿俱尊,小弟何敢僭越。”执意不从,冯氏三英见他如此,只得罢了,这时从屏风后转出一位明媚皓齿,织秀身材的姑娘来,冯仲杰一见,忙道“兰姑娘,你来得正好,我给你引见这位人中龙凤谢少侠。” “兰姑娘。”谢云岳爽朗地一笑。兰姑娘未打招呼就往座位上坐下。 谢云岳含笑答礼后,只觉这位兰姑娘确是明媚娇艳,但似男子气太重了,在席上听三英说起,才知道这姑娘姓倪名婉兰,外号罗刹玉女,是冯叔俊姨妹,心中暗忖道:“这姑娘外号罗刹玉女,行事想必毒辣得很。” 席间,兰姑娘问冯叔俊道:“姐丈,今天麻鹞子游三和与姓金的小子来过没有?” 冯叔俊大笑道:“兰姑娘,昨晚五燕帮被追魂判谢大侠这么一闹,已是心胆皆寒,哪还有这件闲情管这个金燕旗令的事咧。” 兰姑娘小嘴一撇道:“他们不来便罢,来了管教他三步一拜,才能得回那支金燕旗令。” 金翅神鹰冯伯英大笑道:“兰姑娘,你这么一来,我们这家镖局算是关门了。” 兰姑娘道:“哟,凭你们冯氏三英响当当的名号,还怕一个小小五燕帮么。” 冯伯英笑笑,转过话题问谢云岳道:“贤弟,你的行囊哩?” 谢云岳道:“留在转角不远处,一家广茂客栈内。” 冯伯英道:“贤弟,你这不是见外么,难道镖局里不好住么?”遂不管谢云岳答应不答应,立命镖伙去客栈内搬过谢少侠行李来。 谢云岳见他意诚,只得谢了。 谢云岳见这庭镖局只有冯氏三英及兰姑娘四人,不禁好奇问了。 扑天鹏冯仲杰笑说:“这两个月来镖局没有接着生意,其他镖师均在外安了房屋,没有事镖局轻易不走上镖局一趟,有事时,只需派人通知一声,他们即刻会到。” 谢云岳哦了声说:“我是少见多怪,还以为是与南昌敝东处一样,一应人等俱都安置在镖局内。” 冯氏三英笑笑也不答话,却见金翅神鹰冯伯雄神色间暗露不安,似是有什么重大隐忧,谢云岳暗暗惊奇,兰姑娘见冯伯雄如此情状,娇笑一声道:“冯大哥,你是不是为了明天七煞手要来此寻仇担忧么,这有什么大不了,有谢少侠在此,准可将七煞手打发。” 这几句话是明捧暗损,原来倪姑娘是燕山神尼弟子,功力俱臻上乘,自小受其师娇宠惯了,养成一副冷霜傲骨,从不服人脾气,出道不久,因手辣心黑,就被人安上罗刹玉女绰号,这次来在金华探访其姐,听雷啸天把谢云岳吹捧备至,心中就有点别扭,及至一见,见谢云岳长得翩翩不凡、暗生好感,无奈宴前谢云岳连眼角也没瞧她一下,一赌气,冲口说出这句话来。 冯氏三英经验老到,哪还听不出话意来,又不便阻止,暗暗直皱眉头。 谢云岳聪颖已极,她一说出来,即知其用意,却神色依然面上含笑,一招双目,露出炯炯神光凝看兰姑娘面上,兰姑娘只觉他两道眼神令人不可逼视。 谢云岳随即转首问冯氏三英道:“那七煞手究竟是何等人物?” 金翅神雕冯伯雄长叹一声道:“江湖恩怨,难明是非,冯某平生与人无忤,三月前一时大意与他门下论谈武学源流,引起争辩,气愤不过批评他门下究竟不是武家正宗,难登大雅之堂,他门下引为奇耻大辱,搬动其师前来较量,七煞手屈申所学传自青海高僧,身手诡异,人又介于邪正之间,一经为仇,到死方休,十分难缠,是以冯某左右为难。” 谢云岳微笑道:“这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小弟所学也非武学正宗,一身野狐禅,七煞手虽为人怪僻,但也不致于为这小事斤斤计较吧。” 兰姑娘冷笑一声道:“这不信,看你明日怎样打发吧。” 谢云岳一听,心想你这不是明明与我闹别扭吗,我又没得罪你,心中甚是气愤,沉声答道:“兰姑娘,谢某又没说过可以打发七煞手,倒是兰姑娘你,既可以在江山把五燕帮神镖手姓金的折辱了够,身手定然不差,明天打发七煞手回去,在你而言,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套在我姓谢的头上!” 兰姑娘听了一怔,暗忖错在自己言语酸刻,人家远来是客,坐席未暖,何必冒犯人家,自己在江山县所行所为,人家知道得一清二楚,无怪他正眼不瞧自己一下,姑娘虽知自己有错,但任性惯了,一张粉脸仍然气得发青,一跺足,竟自起身走向后院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谢云岳嘿嘿冷笑不止。 冯伯雄见两人已闹僵,连声道歉,冯叔俊暗怪这位姨妹这么不识大体。也笑说:“我这位姨妹,一向任性惯了,火爆脾气,不假思索就出口,冲撞了别人还不知道,不知为她招来了多少烦恼,犹不知悛改,真为她这习气担心,谢老弟,女人多半犯小性儿,千万不要见怪。” 谢云岳面色慢慢转为缓和,闻言一笑,也不再说,金翅神鹰冯伯雄见他面色转和也就放下心来,暗想:“到底是少年人脾气,话不投机,即拂袖口角,他们都是初生之犊,傲慢非常,将来还不知要受多少闲气咧。”这时,气氛转为轻松,冯伯雄向谢云岳道:“谢贤弟,你就在敝镖局盘桓些日子吧,反正离雷兄约定端午之期还早,愚兄弟还须多请教益咧。” 谢云岳不禁哈哈笑道:“小弟此番北上,原是无事,不过想借机见识各地文物名胜,既承相留,敢不如命,但千万不可轻信我那拜兄雷啸天所言,其实小弟并无什么实学,如此看重,反而误事,令小弟惶悚难安了。” 冯伯雄大笑道:“乾坤手说的话,哪错得了的……” 突然冯仲杰一声雷吼,人如离弦之弩,从座位上直飞往屋顶,这一份轻功可真瞧的,由大厅穿过厅门,往天井斜拔而起,宛如一头大鹰,这扑天雕的尊号恰如其人名符其实。 只听冯仰杰喝道:“好朋友,你还不与我留下。” 来人阴恻侧带着沙哑之声道:“凭你们冯氏三兄弟,还不配把我天南四绝吴智留下,你还是早点回去安排后事吧,免得明日措手不及。” ------------------ 旧雨楼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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