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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姑娘怔怔地看着他那张焦黑的一个大洞,里边已没剩几颗牙齿,已怎么挤都挤不出一点笑容来。 那人指着他自己那一张上唇不见了二大块,下唇缺了老大的一片,连舌头也只剩下了一半——有一半好像给他自己吃掉吞到肚子里去了似的,难怪说话如此含混不清。 原来蒙面人其实是个烂了咀巴的人。 ——他那一张咀,似给人塞入了一管枪尖并且大力搅毁。 那烂口人问:“你……还认得我吗?” 鱼天凉怔怔发呆。 何火星在一旁怵目的注视了一阵,忍不住问:“他是谁?” 鱼姑娘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正黄旗旗主’……黄二爷……!?” 那人张大了口,看去既似惨笑,又似无声哀号:“我就是龙八太爷麾下四大旗主中主黄旗的黄昏。” “你……”鱼姑娘差愕莫已:“你……”一时竟“你”不出来,也“你”下下去了。 “你还记得黄昏?”另一名无脸大汉吼道:“那我呢?” 他一拳打掉了自己头上戴的马连坡大草帽,连同面纱也一并儿掀掉,花的一声露出来一张斑烂、破烂、半腐烂得像有蛆虫立即要自那些疖疖疮疮里出来的脸,咆哮道: “——我是谁!?你认得么!?” 鱼姑娘惊魂未定,又见这一张脸,忍不住叫了半声,退了一步,挨到了火星都头何车的胸膛上。 “你……”这次她终于还是“你”得出一句话来了。 “……莫非你是‘红旗堂主’……钟……钟大哥!?” 那烂脸人奋笑也愤笑的嗤嗤了几声:“嘿,嘿!你还记得?难得难得。” 何车怪眼一翻,问:“他又是谁?” 鱼姑娘轻嘘了一口气:“他——他是……” 然后才强自镇定,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太阳钻’钟午,一个是‘落日杵’黄昏。” 何车哦然道:“咦?岂不都是龙八太爷的爱将,武林中人称‘三征四旗’中主管四旗旗主?” 鱼姑娘倒吸着凉气:“便是他们,便是他们。” 另外两人,一个独眼的,依旧用完好的一只眼,狠狠地盯住鱼天凉,另一名怪面汉,吃力艰辛地喊问: “你既然认出了他们——该也认得我们两个吧!?” 鱼姑娘看看那脸肌抽搐人、脸容扭曲人、五官挤在一起的怪汉,只不敢去望那独目怪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他们二立,一个是黄昏,一个是钟午,那么,你大爷便应是‘白热枪’吴夜,他大爷如无意外,就是‘明月钹’利明了。” 何车喃喃地道:“好,好,都来了,来了也好。” 怪人本来有四个。 怪面人“白热枪”吴夜说话最辛苦,最吃力。 蒙面人“落日杵”黄昏说话最不清不楚、语言含混。 无面人“太阳钻”钟午的脸容最是让人怵目惊心,但说话最是清晰。 惟独是独眼人“明月钹”利明说话最少。 他简直不说话。 而今,他说话了。 他第一句话似是跟自己说的,又好像是模仿着何车的语气,道:“很好,很好,都认出来了便好。” 然后他的第二句话是跟鱼姑娘说的:“我们是老主顾了,是不?” 鱼姑娘只觉心头发毛,勉强笑道:“对不起,刚才四位都蒙了而,罩住了头,小女子一时眼拙,没认出四位大驾。” 利明只冷冷地道:“就是因为一时认不出来,你才会向我们推销你那些绝活儿,对不?” 也不知怎的,四人中要以利明的模样最为干净、端正,唯一缺憾也不过是瞄下一眼、可是鱼姑娘一旦让他盯上了,总觉浑身不自在;他一旦开声说话,她也会毛骨悚然了起来。 她委婉强笑道:“既然是熟客,先打声招呼,我们万事有个商量嘛。” 利明道:“我们?我们都变成这个样子,都没面子见你了。——只好索性蒙上了面,省得给人笑话。” 鱼姑娘拼命想装出个笑容:“谁会笑你们——谁敢笑你们!?” 利明道:“应笑,该笑,我们的确很可笑!” 鱼姑娘竭力想笑得自然些:“你们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豪杰,成日拿刀动枪的,难免有些个什么样的损伤,虽伤了额面。 却添了雄武,增了战绩,还多了些男子汉过人魅力哪——有什么好笑的!” 利明道:“我说我们可笑,那是因为,我们的模样闹成这个样子,落到这般田地,却不是因为江湖械斗,争强好胜,比武交战中得来的。” 鱼姑娘现在说什么也笑不出来了:“那是怎么发生的?” 利明独目中闪闪发光; 狠光。 “你问我?” “是呀。” “你想知道?” “对啊。” 利明目中发出寒芒。 厉芒。 “好,我告诉你吧,鱼姑娘,”利明说,“我们之所以会变成了入不像人、鬼不似鬼的怪物,完全是拜你之赐:因你之故!” 他一字一句地道:“那一次,我们就是听了你的推介,买了你的东西,才落得如此下场!” 这时,许多食客,茶客,都惊动了,凑了上来,好奇的都在打听,窃窃私语: “但是怎么回事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鱼姑娘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把人闹得这副惨状!” 来探问的还包括了两三名衙役、捕快打扮的人,还有两三名大概是刀笔吏、都监之类的人物,其中一个打扮高雅,举止文雅的中年人关切的问:“好秋姑娘,你对这些爷们做了什么事,让他们这般恼火!” 鱼姑娘眼儿滴溜溜,一转一转面向四人笑道:“听四位所说,大爷的尊容会如比这般;都是因我所害了?” 利明只答一个字:“是。” 鱼姑娘说:“但我从来都没有出手加害过四位——四位老爷落得如此田地,想必是因为买了我推销的东西之故了?” 这次利明也只答了两个字:“当然。” 鱼姑娘柔声和颜悦色温容问:“那你们买了小女子我啥东西?怎会把你们弄成这个样子?” “明月钦”利明开口启齿,忽又脸含怒气,强抑下来,欲言又止。 “太阳钻”钟午不听犹可,一听就稀哩哗啦的骂了出来: “你还敢说!我操你妈子的!你还好意思说!那次,我们家的主人要我们买一些‘正牌如鱼得水,长夜不休丸’回去,你奶奶的,你却趁机介绍我们咱兄弟一些私货:一个试用‘金牌偷香窃玉烟’,一个推荐‘新戾鸡呜狗盗五麻散’,一个则介绍了种他娘的什么玩意‘老招牌为所欲为从心所欲玉琼浆’,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的利老四,你硬是免费奉送了一包,老字号口含咀喷一泄千里、一针见血、一招了黄蜂尾后钉,……结果,操你妹子的,就把我们搞成这个样子了!” 鱼姑娘居然还笑嘻嘻的道:“别操我妈子,妹子的,小女子我就在这里,大爷们要是极不满意,要操,就操小女子好了!” 那怪面人“白热枪”吴夜怒火火的道:“好,好婊子,操你! 就操你!待会儿包准把你操得个死去活来,死去了还活不过来!”他一怒,说话居然就快利许多。 鱼姑娘似见惯了这种场面,听惯了这种说话,只说:“你只说厉害,我咀里佩服。只不过,我卖的东西给你们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又怎会把你们四位尊客变成……这个样儿呢!” 那个蒙面人(现在当然也不蒙面了)黄昏七锰八憎怨天尤人含含混混,又恼又恨地道:“嘿,你还好张扬!什么‘金牌偷香窃玉烟’嘛,我拿在咀边往窗里一吹,拍的一声,却在我口里爆炸了……满咀是血,牙掉光了,几乎连舌根也不留……还好没给人现场抓住活活打死。” “太阳钻”钟午也气虎虎地道:“买下你推介得煞有其事的东西,咱四兄弟各去试了试……我才把‘新厌鸡鸣狗盗五麻散’往对方一撒,呼地一声,明明没风,屁也没一个,却往回我这儿一罩,我的脸便变成了这样子……!我还不算啥,你给老三的什么‘老字号含血喷人一触即发一针血什么钉’?又长又烦,我也背不全了!他往敌人一喷,结果,倒射在自己眼上,差点没穿脑而出,还好避了另一只……不过,一只眼睛算是废了——你好狠啊你!” 他一说完,又到“白热枪”吴夜抢了说:“你这妖妇!还好我们先行试用,没先交到八爷那儿去,要不然,伤了他,咱们还有人头在!?死婊子,臭婊子!你都害惨我们了!什么‘老招牌为所欲为从心所欲玉琼浆’,我混进酒里去,凑过去看,那小婊子不倒,却哗的一声张口一喷,全喷到我脸上来了——哪,我就变成这一张脸了!我们四师兄弟后来往一块儿凑,才知道都吃了你这骚婊子的亏,今几上来算总帐,再买件正货。” 三人如此杂七杂八的说了过来,听的人终于也明白了大半,有的略表同情,大部分的人暗自幸灾乐祸,有的还有点忍俊不住。 鱼姑娘却抿着嘴儿,好暇以整的问了一句:“爷们今儿还要买小女子的好货儿么!” “买!”那独眼人“明月钹”利明这才发话:“我买鱼!” 鱼姑娘嫣然一笑:“那买鱼的得要送刀了——” 她居然仍笑吟吟地道:“你要买的是小女子的命吧!” ------------------ 风云阁 扫描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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