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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卷与唐晚词继续逃亡。 他们的伤比先前更重。 一路上,雷卷没有再说话。 唐晚词开始以为雷卷伤得实在太重了,所以说不出话来,但后来就感觉到,雷卷非常不开心。 他的脸色比他晕厥更难看。 唐晚词终于忍不住问:“刚才那闪出来抵挡追兵的人是谁?”她刚才并没有看清楚。 雷卷没有答她。 又疾驰了一段路,雷卷忽说了一句:“穆鸠平。” 唐晚词吃了一惊,道:“是他?!” 随而惶惑地停步,道:“我们怎能让他一个人对抗……” 雷卷截道:“现在回去,已没有用了。” 唐晚词道:“可是,刚才我们不该撇下他一个人,独撑大局啊——” 雷卷冷冷地问:“如果当时你折回去,你想现在还能活命吗?” 唐晚词跺足道:“可是,我们怎能剩下他不顾?” 雷卷道:“顾了又怎样?只不过大家同在一起死!” 唐晚词再也忍不住,美目含威,叱道:“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伏击的敌人已经出手。 雷卷与唐晚同苦战、突围、冲杀,围攻的人有顾惜朝的手 黄金麟的部属,鲜于仇的兵马,还有文张的包抄,雷卷和唐晚词且战且走,终于到了五重溪那一片稻田。 他们抵达这片田野的时候,已经脱了力,身上的伤,已经使他们不能再战。 这时他们就遇上了沈边儿与秦晚晴。 唐晚词是毁若城的人,她熟悉这个地方,这儿是她们粮食的重地。 她控制着自己尚有一丝清醒的神智,扶着只剩下一口气的雷卷,撞开了那栋茅屋的门,然后她就仆倒下去。 可是她并没有倒地。 因为秦晚晴已扶住了她。 沈边儿也扶住雷卷。 雷卷只望了沈边儿一眼。 他只望了一眼,便已晕了过去。 这一路来,他都是用一股超乎肉体极限的意志力,强撑到这儿来的,他的体质本来就比常人赢弱,而今一见沈边儿,多少难险辛酸,乍见这劫后余生的亲信,情怀激动之下,竟晕了过去。 沈边儿搀扶雷卷,虎目含泪。 唐晚词展开一丝笑意,艰涩地道:“你们——” 秦晚晴点头,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告诉她:“二娘,你来到这里,就安全了,这里的事,有我,就像你以前保护我一般,你安心吧,我不会让你再受到损伤的。” 唐晚词紧紧握住秦晚晴的手,不知说些什么是好,事实上,她也无力说话。 秦晚晴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二娘,你好好歇歇吧,不要说话。” 她说这句话时,望着沈边儿,沈边儿也正好望着她,彼此的眼里都有着依恋和了然的神色。 雷卷已昏迷,他当然不晓得。 唐晚词已虚脱,她也不曾注意。 秦晚晴道:“我扶你先到下面躲一躲。”茅屋下面有个贮藏谷米的地窖,通风良好,但并无出路,沈边儿和秦晚晴把两人扶了进去,正要替他们敷上金创药,沈边儿忽然一震,伏地贴耳,半晌,道:“来了!” 秦晚晴微嘘一声,把药瓶塞到唐晚同手里,道:“他们来得好快。” 沈边儿道:“他们早派人追踪卷哥和二娘来这里的。”他沉声道:“他们要在这儿收网。” 秦晚晴沉吟了一下,道:“看来,他们的意思似乎旨在活捉卷哥。” 沈边儿眉头一皱,道:“他们想藉卷哥来对付向不服膺于傅宗书号令的江南雷门!” 秦晚晴恋恋不舍的替唐晚词拂了拂粘在额前的乱发,沈边儿握住雷卷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卷哥,没有你,就没有沈边儿,我决不让这班狗徒得逞的!” 可惜雷卷已昏过去,没有听见。 唐晚词迷迷糊糊中听到沈边儿在说话,眼睛半睁的问了一句:“什么?” 秦晚晴道:“没甚么,二娘,答应我一件事。” 唐晚词只把秦晚晴的手紧紧握住:“嗯?” 秦晚晴忍着泪道:“你们先歇一下,不论外面有何动静,都不要出来,也不可发出声响。此外……日后,替我照顾大娘。 唐晚词不明所以,秦晚晴忽笑道:“我们要在上面布署,好将贼子一网打尽,你们先养精蓄锐,过段时间我们会来找你,大家再一起逃出去。” 唐晚词觉得有些不对劲,无奈受伤大重,又太过疲乏,连说话都困难,只能够把头点了点。 秦晚晴向沈边儿默默颔首,两人携手走上地窖。地窖盖子一关,看去便全不觉地板能活动的样子,两人再把一些不易燃的杂物堆在上面,弄好了一切后,沈边儿向秦晚晴笑道:“你猜有多少人包围在外面?” 秦晚晴道:“少说也有五百人罢。” 沈边儿道:“还有顾惜朝、黄金麟、文张、鲜于仇这些高手……” 秦晚晴道:“所以我们连一线逃生之机也不会有。” 沈边儿道:“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会在里面……他们至多只不过是在纳闷,怎么派孟有威在这儿伏下的人手全失踪了……忽听外面有一个稳重。沉着、温和的声音在喊:“雷卷、唐二娘,我们的大军已在外面重重包围,你们不必作愚昧的顽抗了,出来吧。” 秦晚晴平静地道:“他们果然不知。” 沈边儿道,“好厉害。” 秦晚晴道,“你是说……” 沈边儿道,“说话的人想必是文张,这人一向深藏不露,武功莫测高深,前段日子以来,武林正义之士一直不把他列为大敌,这是足以致命的错误。” 文张是在旷野中说话,但字字清晰,毫不费力,绵延响亮、其内力修为亦可想而知。 秦晚晴道:“你想他们会怎样下手?” 沈秦儿说道:“先试探,后放火——”话一说完,茅屋中至少有七处被闯了进来。 已近晚。 火把却照得通亮。 火舌腊腊,风声啸啸,茅屋外黑压压一大群人,却整整有序,鸦雀无声。 只有站在前面的几人在低语。 他们在负着手,等待结果。 他们刚派了七个好手闯入茅屋里去。 黄金麟刚才说过:“以雷卷和唐二娘身上的伤,保管到手擒来。” 可是他现在有些笑不出来,因为他派进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出来。 犹如石沉大海。 文张悠然道:“看来,他们两人,还有顽抗的能力。” 鲜于仇道:“我们杀进去不就得了!” 顾惜朝道:“我们要的是活口,雷卷是那种宁可战死而不降的人。” 黄金麟道:“只有……” 张道:“用火攻——” 顾惜朝道:“不愁他不出来。” 黄金麟柑掌笑道:“对,他们一出来,就插翅难飞,神仙难救。” 文张于是下令: “放火!” 火熊熊。 火光前的脸孔扭曲。 这火焰如许的烈,不出来的人,必定变成了烧猪。 ——可是还是没有人出来。 难道在里面的人宁愿烧死? 当文张他们念及这点的时候,火势极为猛烈,加上风助火势,连稻田都燃烧了起来,他们已无法扑灭这场大火。 沈边儿和秦晚晴身在火海。 沈边儿深情地凝视秦晚晴。 秦晚晴咬了咬下唇,一件一件的卸去身上的衣衫。 火光映在她的肤色上,却如黄色烛光一般的柔和。 沈边儿的双手就按在最柔和的斜坡上。 秦晚晴呻吟着,闭上了眼,舌尖伸入了沈边儿的咀里,两条舌头在交缠着;她的手伸进了沈边儿的胯里。 沈边儿忽然激动了起来。 火光。 美丽而深恋的人儿。 沈边儿迅速把自己变成了赤精着身子,紧紧的拥住了秦晚晴。 秦晚晴仰首,双手抚着沈边儿的后发,她微仰的下颔在火光映照下出奇的柔美,肤上都密布着细汗,沈边儿埋首在她胸脯问。 他们已浑忘了置身火海之中。 火势猛烈,焚毁一切,也足以融化一切。 ——仍是没有人出来。 难道真的宁愿烧死,都不肯出来?! 顾惜朝、文张、黄金麟等人都不明白:怎么真有宁死不屈这回事! 文张开始怀疑起来了:“难道他们不在里面?” 这时火舌已吞噬了茅屋,整间茅屋变成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火龙。 黄金麟道:“不可能的,刚才他们还在里面动手。” 顾惜朝喃喃地道:“说不定他们就巴不得我们烧死他们。” 黄金麟笑道:“也罢,这次教他们如愿以偿——其实,不落在我们手里,算他们聪明。” 文张望着火海,道:“硬骨头——”这时一阵烈风吹来,几乎烧着了众人,这一干人不由得往后撤退了数十丈。 再烈的火,也会烧完。 很快的,稻田和茅屋,成了残余的灰烬。 文张。顾惜朝和黄金麟过去仔细察看,果然见一男一女的骸体,相拥在一起,活活地被烧死。另外还有七具男尸,显然是放火前被派入茅屋试探的七名手下。 顾惜朝摸摸他己裂开的鼻子,向烧成炭灰尸首狠狠的踢了一脚,道:“你倒死得轰烈!”众人见到尸首,心中放下大石,便不疑还有地窖。 黄金麟吁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死了……临死前还杀掉我们七个人,也真够狠——”其实他却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人也陪了葬;那就是被活埋地上的孟有威,他是被那一场大火活活烧死的。 文张道:“却不知那沈边儿与秦晚晴逃到哪里去了?留着终是祸患。” 顾惜朝道:“现在当前之急,还是合力把铁手和戚少商、息红泪除掉——刘捕神抓拿戚少商,自是稳操胜券,我只怕他要押姓戚的回京,夜长梦多,还是不如就地正法,永除后患的好。……我总是有些怀疑,铁手、沈边儿和秦晚晴,是刘捕神放的人!” 文张脸色阴暗不定,忽扯开话题,道:“你看你,杀自己的兄弟,倒真比我们还急。” 顾惜朝冷哼道:“那是因为戚少商恨我,尤甚于你们。” 黄金麟也附和地道:“这么说,铁手恨我,也远超于他人。” 文张道:“不过,有刘独峰追缉他们,自是万无一失……铁手走脱,倒是不能小觑,‘福慧双修’和‘连云三乱多,万一抓不了他回来,让他潜到了京城,跟诸葛先生这一说,这仇结大了,倒是事小,万一傅丞相不悦……” 大家都不禁有些忧虑起来,这时急听舒自绣走报道:“连云寨九当家游天龙有事急报!” 顾惜朝疾道:“传。” 只见游天龙飞奔过来,“噗”地跪下,磕首如捣蒜泥道:“禀大当家,属下该死——” 顾惜朝冷峻地道:“叫你去捉拿穆鸠平,但给逃脱了是不具川” 游天龙心里一寒:他素知顾惜朝心狠手辣,喜怒不形于色,他奉命与高风亮追杀穆鸠平,但终究于心不忍,故意放他一条生路,佯称给他逃脱,却没想到听顾惜朝的语气,像早已透悉一切,心中正十五吊桶,七上八下之际,只听顾惜朝接着道:“要不是姓穆的早已给舒捕头在途中杀掉,你这个过可不小哇!” 游天龙这才知道,原来穆鸠平还是难逃一死,心里难免有些兔死狐悲,咀里却道,“幸好有舒捕头仗义出手,诛此恶寇,否则我真万死不足以赎其辜了。” 文张淡淡的道:“那也不是如此严重。” 顾惜朝道:“我们还是去接应刘捕神吧。” 黄金麟笑道:“看来公子对戚少商真是念念不忘。” 顾惜朝也笑道:“这就五十步笑一百步了,黄大人对铁手何尝不也耿耿。” 文张道:“好罢,我们这就会合刘捕神去。”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过了好久,地窖上的杂物忽然移动起来。 越动越厉害,灰烬不断的扬起,终于蓬的一声,地窖的盖子打开,堆积在上面的残烬全都震开一旁。 一人缓缓冒了上来。 雷卷。 他吃力地爬了上来,往地窖入口垂下了手:一双玉手伸了出来,雷卷用力一拉,唐晚词也上了来。 两人脸上,给残灰焦物弄得一团黑,但两人全不在意,很快的,便找到了沈边儿与秦晚晴的尸首。两人都跪了下来,没有说话。 眼泪在唐晚词脸颊上流出两行清沟。 良久后,她问雷卷:“为什么?” 雷卷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唐晚词再问的语调开始激动:“为什么你不让我上来,杀掉那干恶贼?!为什么你任由三妹和边儿死?!为什么你对穆鸠平见死不救?!你……!” 雷卷仍是没有答。 唐晚词一掌掴了过去。 雷卷没有闪躲。 他的唇角现出夺目的殷红。 唐晚词放声大哭了起来。 雷卷心里在狂喊:他们再醒的时候,火已烧过去了,沈边儿与秦晚晴已经烧死了,要使他们死得有价值,便是自己和唐晚词决不要出来! 连声音也不能让人听到。 这样,才有希望的一天,能报答沈边儿。秦晚晴。穆鸠平为他们而死。 ——那就是要杀死他们的人死。 唐晚词猝然立起,哭道:“我要去通知大娘——” 雷卷一把拉住她。 唐晚词失去常性,用力扯开,但雷卷仍不松手,唐晚词力挣不脱,反手一掌,雷卷本就伤重,被打得一个跟斗,跌了出去,扒在焦炭上,唐晚词自知出手太重,吃了一惊,忙趋过去,关怀地问道:“你……” 雷卷舐了舐唇上的血,艰辛地一个字一个字他说:“你不要走。我们要对得起为我们死去的人,就得回到地窖里先把我们身上的伤治好,我们不可以去送死。” 唐晚词含泪点头。 雷卷缓缓闭上眼睛。 这片刻间,他真想杀死自己一千次。 作为一个男子,他从未想过如此孬种,托庇于自己的属下,要自己的兄弟牺牲性命,来维护他,而他却缩头乌龟一般,不敢反抗,不敢吭声。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沉得住气。 如果他身边不是有一位心爱的女子——他宁可自己身亡,也不愿她受到伤害——依他的脾气,就算再沉着,只怕也不能眼见至好的兄弟们一个个惨死,有的危在旦夕,他却只躲起来顾着自己。 这不是一个英雄可以干的事。 也不是一条汉子的作为。 ——但却是一位复仇者必行之路。 不管旁人能不能了解,会不会了解。 不过,他知道,就算世上任何人都不了解,有一个人一定会了解的。 ——戚少商。 戚少商身负的血海深仇,只比他重,决不比他轻,戚少商忍辱偷生只为报仇雪恨,他全然同感。 ——只不知戚少商现在是否仍在活着?能否逃得过刘独峰的追捕? ——如果戚少商死了,那么报仇的责任,全在他的肩上了。 ——戚少商,你一定要活着,你,一定要逃出去。 能活下去,才能报仇。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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