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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她骗他。 这也难免。 更难怪。 所以他继续“动”她。 ——用最下流的动作来“碰触”她,一面做,一面喘息。 龙舌兰已发出了呻吟。 可是她仍不死心。 因为这是她惟一的机会。 ——最后一个机会。 “你听我说……我是说真的……”龙舌兰好不容易才挣扎出这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我听到——嗳,你别——我求求你,你别那样……我听到你的二当家……你夫人房子珠……她要……” 詹奏文终于停了手。 看着她,目光深冷而奇特,里面似贮存了千年的淫秽千钧的歹毒,问: “她要怎样?” 龙舌兰仿佛在大海里抓住了一根浮木,在黑暗里看到一线黎明,在绝望里看到一线希望。 “她想除掉你——她跟几个当家密谋要杀掉你。” “你是说……”詹奏文这次很认真地看着她,仿佛不但要注视她,还要审视入她的内心里,“房子珠她跟大家合谋要剪除我?” 龙舌兰一颗心突突地跳着。 虽然她是憎厌死这个又臭又腥又淫又霉的老人了,但她此际还须得跟那淫猬的眼睛对视。 “她要杀掉你,她自己要当老大。” 詹奏文怪有趣地望着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龙舌兰心里想:谁对着你,谁都会这样做!她也巴不得房子珠真能宰掉这秽老头。但她嘴里却道: “因为她是受叫天王的主使,看来,你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查叫天了。” “是吗?我得罪了叫天王,这可不得了。”詹奏文又问: “房子珠就凭她一人之力,能干得掉我吗?” “不不不不,她是集合了其他几位当家之力,要他们协力杀掉你。” 詹奏文听了,脸上浮现了一个很奇诡的笑容,由于他没有其他的牙齿,(只有大齿)所以看来更是奇诡古怪: “她合谋的人,是不是五当家吴中奇,六当家辛不老,七当家雷越鼓,还有八当家……” “对,”龙舌兰忙不迭地道:“八当家是个女的,她好像就是叫天王直接派过来的内应,她就叫——” “叫吕碧嘉是不是?”詹奏文问得仔细,说的认真,“她外号就叫‘马蚤娘子’,人也的确很骚……” 然后他用手向旁一招。 一招,一个女人就徐徐地站了起来。 在黑暗角落徐徐立起。 然后詹奏文就问龙舌兰:“是不是她?她就是那‘骚娘儿’。” 龙舌兰至此已绝望。 她讲了那么多,告了那么多状,原来吕碧嘉一直都在这里,根本就在这里。 詹奏文笑得诡诡的,像一只洪荒时代就已学会思考的兽,远像于一个人: “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潜进来的?你轻功的确是很好,我若是没留神,确是不易分辨得出来。可惜,在你进入之前,这骚货已经来了,她告诉我:近日‘义薄云天’那儿来了两个叫天王势在必得的麻烦人物,一男一女,男的跟我同行,都是淫魔,叫孙青霞;女的是我们的死对头,是个女捕头,就叫龙舌兰,是临安龙端安的掌上明珠——你,该不会就是她吧?” 龙舌兰一时为之语塞。 她现在不但觉得这老头子可憎可恶,而且已该死该杀极了。 但她却没有能力让他死、杀死他。 她只能任他鱼肉。 那老头居然还慢条斯理、好暇以整的推理下去: “如果你是她——又或者她就是你,你想,我怎会去听一个本来是京城派来要抓我,而且又是叫天王死敌的女捕快所说的话呢?” 然后他居然去“征询”龙舌兰的意见:“你说呢?” 龙舌兰能怎么说? 詹奏文却还有话说,他涎着张老脸,凑得跟她几乎鼻子贴鼻子的,跟她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龙舌兰拼命摇头。 可是一摇头,她的头发就给詹奏文紧攥在她后发的手一扯再扯,连发带肉和血的扯掉了几束数十根。 她痛入心脾。 詹奏文好像颇为耐心,凑兴地问:“嗯?” 他还在等待龙舌兰的答复。 龙舌兰这次点头。 她只有点头。 “你既然要求了,我就告诉你吧!”他说,笑淫淫地,“我可从来没奸过女捕快,不知操女刑捕的滋味如何呢?” 他拍拍龙舌兰的小腹,说,“你很快就会让我知道的了。” 然后他居然用手去抚弄自己的阳具,一面狎弄一面说: “你大概心中一直在狂喊:给我一个机会吧,老天,给我一个机会吧!” 由于他大部份的牙齿都掉光了,所以说起这几个字来,好像是在说:“给我一个‘鸡尾巴’”,也许他也故意说成这样来调侃龙舌兰,并引以为乐。 “可是,对我而言,”詹奏文好像非要在动作上和语言上把眼前的女名捕活活整得不成人形才甘心似的。 “有这样的美人儿送上来,真是摊着不吃、有损道德——不欢更何待!” 于是他来了。 他已举戟持矛,马上就要上阵了。 要“行动”之前,他还特别向那只静静地冷眼袖手看着她的同性给人淫辱的吕碧嘉吩咐了一句: “不许告诉二当家。” “遵命!”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在外面嗲声说了一句:“嗳,大当家正在说我不成?” 这语音很撒娇。 但却非常粗嘎。 詹奏文一听,却变了脸色,连忙做了一件事: 他抱起了龙舌兰,而且把她“收藏”了起来。 房里有一个大柜,里面充满了霉气和药味,他就把龙舌兰收藏在里边。 在把她收入柜里的同时,他不忘再封了她一处穴道: “哑穴”。 房间还是没有点灯。 很黑。 黑得至少让人难以辨别房里的一切。 然后他再向那八当家吕碧嘉咐嘱了一句: “不要让她知道。” 只不过,这次说话的声音更小。 “是!” 这时,敲门声就响起了。 对龙舌兰而言,她是暂时逃过了一劫,可是她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她知道,只怕灾劫还多得很呢! 房里很暗。 柜里更黑。 但她自柜缝里望出去,却看到了一些晃动的黄光,接着是“咿呀”一声,一室溢光—— 她知道门已打开了。 门开了。 光透了进来。 ——可是她的希望呢?有没有随那光芒一起带了进来? 门打开。 门一打开,就是火光,在詹奏文的眼中,那吞吐的火光就像是一束束扭动的女体。 而他身上却拥有打开这些女体的钥匙——可惜当兴头儿之际,却给打断。 他不免有些气恼。 幸好在火光之后,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动人的脸。 还有她的关心:“冤家,你这儿可发生了什么事?干吗扔出张桌子?” 詹奏文皱着一脸皱纹,反问:“美人儿,我这儿没有你能发生什么事?” 房子珠看来本来要在门边站一下立马就要走了,忽又往内睨了一眼,有点不放心地说:“冤家呀,你那匙儿是备好了,雄赳赳的、兴勃勃的呢,却不知雌儿又是如何?” 詹奏文以一种不知廉耻的语音道:“我已开了两个娘婆子,滋味不如何,正要开第三个试试。” 他以为这样说,房子珠就会走开。 但这次房子珠反而呢笑道:“你要不要我进来陪你?” 詹奏文反问道:“你不是在忙着抓人吗?人可抓到了没有?” “逃脱了一个。”房子珠唉的一声,人却是走进来了。 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辛不老和吴中奇。 只听房子珠又幽幽地道:“现在时势可不好得很。京里已派出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来找我们麻烦,还来了个女神捕中的龙舌兰,听说连白拈银也出动了,如果不早日把‘感情用事帮’、‘用心良苦社’的人收拾掉,日于可是越来越难过了。” 詹奏文见部属进来了,也没用衣衫覆盖身体,可见他早已到了恬不知耻,不知道德礼教为何物的地步了。 只听他微哼道:“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青山红炉雪,金花白拈银’?那都不算是什么!” 房子珠亲眤地笑道:“你老人家已练好了‘吠月神功’,当然不怕这些杂什小丑小把式了!” 詹奏文呵呵笑道:“我老人家?我很老么?” 房子珠看了他下部一眼:“谁说你老!谁都知道你若叫做老,世上就没年轻人了!你的‘吠月神功’一旦修成,只怕连查天王也非你之敌,你那时候,就不只一枝独秀于灵壁,而是一柱擎天于武林了!” 詹奏文哈哈大笑。 看来,他是个很喜欢听谀辞的人。 “这功夫练得很艰苦,代价很高,”他一边高兴一边叹息,感慨万千,而又顾盼自豪地说:“虽然艰辛,可是值得。” “这种艰难功夫就只有老大当家能有资格练,有恒心练成,有毅力练得!”辛不老也加了把口,“要给我们,练个屁都不成。光是那一服十二年每天十一碗的药,我看要给我吃,我早就发了霉,化成水了。” “要给你练!”房子珠嗔叱道:“给你这糟老头儿练,只怕你上不了架子倒吃了屎!你何德何能哪!没‘蜘蛛大法’的性命修为,谁能练‘吠月神功’!大当家这三年来只把自己关在黑房里吸收日月精华,采阴补阳,这点能耐你上辈子没、下辈子也休想有!这辈嘿,就只配跟大王洗脚煎药倒茶!” “对对对对,”辛不老只一味陪笑道:“我不行。我当然不行。我怎行!不过,药倒是熬好了,不知大王服了没有?” 这回倒是在一旁的吕碧嘉代詹奏文抢先答了: “服了。” 然后再补充了一句: “有半个时辰了。” “哦!”房子珠眼睛亮了,忽往房里张望了一下,“这儿好像有打斗过的痕迹。” 詹奏文连忙道:“没事。有个娘姨不听话,已给我开了膛了!” 房子珠又用鼻子索了几下,“怎么好像有外人潜进这儿来了!” “真的吗?”詹奏文的语音已有点不自然,“若有人偷边来,我没有理由会不发现吧!” 房子珠的头忽然一仰:“上面……那是什么!?” 詹奏文跟着也把头一仰,房子珠已飞身上屋顶,像先前一般,翻腾了几下,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詹奏文仰首奇道:“哪有什么东西?你别疑神疑鬼了!” 房子珠却在半空俯首下望,用手一指,莺莺呖呖地笑说:“哇,从这儿望下来,你仍玉柱独擎,雄峙一方呢!看来,非要我跟你来个‘吸笋大法’不能平息了——” 她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在柜里的龙舌兰,本以为房子珠已发现她了,心中正是震动不已,但却发觉房子珠飞身上屋顶去寻觅,心中一动,想起一事,正疑虑问,听得“吸旬”二字,又在柜缝中瞥见: 房子珠正从拇指穿过合拢的食中二指之间,往下一指: 她一震。 ——莫不是她就要行动了!? 就在她这个警觉闪过她脑海中时,场中局面,遽然大变! 詹奏文大叫一声,忽以双手掩目。 就在同一刹间,几个人忽然都一齐出了手。 “刀笑剑哭”吴中奇,突然双肩一耸。 他本来已站得十分接近詹奏文,而今“东方蜘蛛”狂吼一声,忽掩双目,他就一刀一剑,刺人詹奏文左右耳背后。耳垂下、耳珠侧、耳廓下一寸三分之所在。 左右如是! 厘毫不差! 辛不老也出了手。 他一刀砍向了詹奏文的头! 詹奏文居然还来得及用手一格,于是这一刀就斫下了东方蜘蛛左手四只手指。 詹奏文另一臂却响起了令人牙酸骨头碎裂的声响。 因为吕碧嘉也出了手。 她手上使的是“鸡爪镰”。 那尖锐的、锋利的、弯曲的镰爪,已深深嵌入詹奏文的左手前臂上,骨碎声血水迸涌,既触目又惊心。 同时间,一个人却冲了进来。 大概他一直都在外面巡逡,而今一听动静,立即破屋闯了进来。 他提着口甘州赵家的熟铜流星锤,一锤子打下去,詹奏文的胸膛就劈劈剥剥的发出干柴烈火一般的声响。 他的胸膛整个瘪下去了。 他的胸扁了。 他整个人都塌了。 只不过是在一转睛的时间里,一个绝顶高手、人称之为“老大”、“大王”、“大当家”的人,竟给他几个属下和亲人群殴、暗算,一下子,已不成人形。 一向武功高绝、高高在上、恣意淫威的他,竟连残废的都不如。 他已七残八废,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他对人虽然残忍,他对部下也很严苛,可是,而今,他的部属对他却更严苛、残酷。 他已给毁了。 彻底的崩溃了。 冲进来的人自然也是他的部属。 “独臂煞星”雷越鼓。 痛。 他已痛得全身发抖。 他一身功力都给摧毁了,而他身体所受到的挫伤,也根本不可能再弥补。 他已完了。 因为他自己深知这一点,所以更加痛苦、骇怕。 他竟丧在自己人手中! ——只有“自己人”,才会那么了解他的“罩门”。 他有数十年真气交炁的“蜘蛛大法”作为根基,一般兵刃,根本伤不着他。 可是双目总练不成刀枪不人,铜目铁眼的地步。 房子珠先用“中原朱家”的“一点银光破影来”的“一点银针”,射瞎了他的眼睛。 他—痛之际,“吠月神功”就无法运聚,吴中奇就立时把刀和剑刺入了这门功法的“要害窍门”。 这要穴一破,全身横练的炁气、苦修的功法,全都破了。 然后是吕碧嘉的鸡爪镰、辛不老的快血刀,先断了他双手。 再加上雷越鼓一记石破天惊的流星锤。 在这么多恶毒的狙击里,其实最恶最毒的,还是他事先中了毒。 原来他已着了平时完全觉察不出来的毒。 当他抬头看房子珠在屋顶上游走之际,才感觉到一阵昏眩,四肢乏力,反应迟钝,气促心悸。 所以这才着了房子珠第一记。 ——其余的,就兵败如山倒,直至他变成了一个废人:甚至现在连废人都不如的样子了。 毒一早已潜伏在他体内,现在才发作出来。 那毒是一早下在他所服的药里,而他是以这些叫做“又一骨”的药,来抵制修练“吠月神功”的反扑。 今天的药,是吕碧嘉端来的。 他已服了。 全服了。 所以他中毒了。 毒力一直挨到此时才发作——所以房子珠也一直等到这时候才“借故”走过来、走进来,然后集数人之力,一齐发动攻袭。 他已彻底的给击垮。 他完全完了。 他现在只后悔一件事: 为何不相信那“女神捕”告诉他的话。 ——因为房子珠的确要铲除他。 他的部属真的要杀他! 他们都要暗算他! 这些竟都是真的! 而他竟然不信! ——这就是不信该相信的事实和信任不该相信的人的下场。 怕,还有怒愤。 詹奏文横行一世,杀戮天下,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落在自己部下的手里。 笑了。 几乎在场每一个动过手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轻松了。 他们都得手了。 房子珠笑得花枝乱颤,轻柔的自屋顶飘落下来。 甚至连那几个陪同几位当家步入“黑房”里,手执火把的大汉也在笑。 胜利的笑。 得意的笑声。 因为他们已全面取得胜利,已完全不必担心敌人会反扑。 ——把人打击残害到了这个地步,任由他是一流高手,也断无反扑的机会了。 所以他们就要忍到这时候才笑。 ——房子珠就是要他们合力:废掉他一双招子,废掉他一双手,再废掉他的气功,又废掉他的内功,然后暂且不要他的性命。 杀詹奏文的事,是由另外一个人做的,并不是他们负责的任务。 因为叫天王相信那个人,多于在场其他人。 ——包括房子珠。 惊。 龙舌兰只惊得全身颤哆。 但她也尽力使自己不要发出声响来——她本来身上二大穴道被封,浑身软麻,可是她一直都在运聚“三心两意大法”,慢慢化解冲破二处穴道所受的封制。 她还没有成功,可是已有了眉目。 她虽心里头早有了准备,房子珠这些人会狙杀詹奏文的,但她仍然始料不及,这几人下手会那么重、那么辣、那么残毒。 太可怕了。 詹奏文完了。 他垮得一点余地也没有。 完全没有反扑的机会。 没有活路。 ——他们竟对自己人(而且还是他们的“大王”)也如此残忍,要是自己落在他们手中,那就不堪设想了。 所以她一定要设法。 想办法逃出生天。 可是她的穴道仍受封制,只怕一时三刻仍冲不开。 她现在还有一个希望。 那就是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在的,都忘了她的存在。 只要再过一阵子、只一阵子,也许,她就可以冲破受禁制的穴道,就算不能求胜,逃亡总可以吧? 万一不能逃亡,求死,总能够吧? 惊,还有期待。 她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触目惊心,只希望詹奏文和吕碧嘉都忘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好。 ——这可以说是龙舌兰懂事以来,第一次,她希望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苦尽甘来。 对这些狙击者而言,却是笑够了、得意够了、嚣张够了,就慢条斯理地包抄了过来。 詹奏文全身(只要是还未离开他身体的肌肉骨骼)都在颤抖着。 ——是太痛苦和太愤怒使他不得不颤抖。 他凌厉地问:“为什么这样对我!?” 房子珠看着他,神情充满了鄙夷,好像在看一头癞痢狗。 “你已把一切都交了给我,我不杀你留来干吗?你真以为你那话儿天下惟一?告诉你,一个字:驴!” 詹奏文全身又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这次不只是因为痛和怒,也是因为“又一骨”的药力已发作: “是你主谋的!?” “我幕后还有叫天王。” “他为什么杀我!?凭什么要除我!?——我又没碍着他!” “告诉你,单凭你说他仗什么杀你,以及你修习‘吠月神功’这两事,他就有二十条理由干掉你。” “我待你不薄,你居然用这种手段,卑鄙……” “卑鄙!?我卑鄙!?”说着,房子珠整张脸都狰狞了起来,“呸”地向詹奏文吐了一口唾沫: “丢!我卑鄙?我卑鄙得过你!?你杀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暗算过多少高手?强暴了多少女人?你还是人不是?嗯?难道姑奶奶我杀你这种畜生,还得要问过你这笨瓜蛋,知会你一声:阿傻,看刀——我才动手不成!” 说着,房子珠却忽然摘下了吴中奇手里的一把快刀,当的一声,扔到詹奏文身前。 众皆愕然。 “这刀,扔给你自尽,或者你找个最恨的人杀杀看吧!”房子珠慷慨地说,“你该不是连自杀的能力也失去了吧?” 他的确是失去了自尽的能力。 他两只手已废,胸骨全断,眼也瞎了,连刀都不知在哪里,就算知道,又以什么去拿刀呢? 所以他只有嘶吼了半声:“你让我死吧!”他流血披脸,却在他嘴里,发出了奇异的厉啸。 他这句话也喊出了龙舌兰心中的忧惧和悲悯。 她现在的处境,也一样连刀也不能拿,欲死亦不能,岂非相当近似? 只不过,她没有给人出卖,也不是伤重到詹奏文的程度罢了。 “死?”房子珠笑了,笑得很严厉,加上她说话的声音,已一点也不女人味,完全没了女人媚,反而像个女大王: “你一定死,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 然后她问他:“刚才你发出啸声,是想召集最忠于你的部下来救你吧?” 詹奏文没有回答。 他全身都是在抖哆。 ——太痛苦了?还是太愤怒了?抑或是太绝望了? 又或者是样样都有。 “那好,你召集他们不来,我来替你叫他们来。” 于是她发出唿哨。 很快的,人就来了。 人是给押过来的。 这些人有的断手、有的断足,有的身受重伤,有的给五花大绑、或点了穴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总之,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没有一人身上不挂彩。 他们给三倍于他们的人推搡了进来,一见他们的“大王”也落成这个样子,无不骇怖,惊呼哭叫,求饶哀告,叩首愤骂,各有不同。 “三十五个,从‘沾汗公’到荣仔,你还有最忠于你的三十五心腹,全都在这里了。”房子珠细说重头的道:“你原本有一大群全都是最忠于你的部下,可是近年来,全遭我瓦解了,剩下的只那么多了。可见你早已众叛亲离,不死也没用了。丢!” “丢”是她一记常用的粗话,然后她又颇为得意地说:“这三十五人,都没提防之心,刚才,我们要吕当家进入这儿喂你服药,分散你的注意力,再将他们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全缴了械,也全粉碎了他们的战斗力。” “所以你完了。” “不过在你死之前,他们先死。他们全是因你而丢掉性命。” “他们都是在这二十余年来随你出生入死,对你忠心耿耿的干部、亲属,还有你疼惜的姘妇、亲子,我先把他们宰了,让你仍活生生的看着,不,知道你在世上所有的亲友,全都丧尽了,然后才死,好不?” 她问的是好不。 但她不需要答案。 她也不等答案。 她已下了决杀令。 她的手一挥,惨绝人寰的哀号惨呼顿时此起彼落。 只有一个人没有叫。 他张大了没有牙齿的嘴巴,双目汩汩的流着血。 血泪。 每一个生命的断绝,都像斫在他的命脉上。 他生平只知屠杀,破一城屠一城,攻一地灭一地,淫虐横行,不可一世,却从不知自身应劫,临杀戮时是如许痛苦。 他目已瞎,手已断,但耳未聋,心仍清楚。 他只巴不得自己马上身死。 人都杀完了,房子珠下令把三十五颗头颅“咚咚咚咚咚”的,往他面前一扔! “哪,三十五颗人头!”房子珠跟他说,“一个也不少,有你老母和儿女的,全都在那儿了。” 她居然嘻嘻笑道:“这些年来,你也丢了我不少次了吧?我还真忍耐了你不少时候哩!现在,该你还我的时候了。” 她又仿佛记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忙补充道:“你大概指望还有个忠心当家程巢皮吧?此际,他大概已给余老三哄去叫天王那儿,给查叫天大卸八块了!以前你有九名当家,都是忠心干部,但这几年来,全因你只顾淫欲,只练绝世神功,而让他们死的死、散的散,不折在敌人手里、也丧在我手里。他们全给你丢弃了。现在剩下的,除一两个外全是我的人。你昏庸至此,也该认命了吧?” “别恨我,这是天收你。”房子珠居然大咧咧地说,而且一刀斫了下去,不是要詹奏文的命,而是把他下体的活儿斩断了下来,在“东方蜘蛛”惨号声中,她滋滋油油地道: “丢,我只是替天行道。” ——这样子的“替天行道”!? 龙舌兰惊心动魄,为之颤栗。 因此,一急之下,运功难聚,反而一时更冲不破受封制的穴道,却一直听到外面有一些特异的声响,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又似闷声落地之响,间中又夹杂些许锐风破耳的异动。 “心中一定很恨吧?”房子珠就像一只捕着老鼠的猫,巴不得连爪中的活鼠整个遍体鳞伤,才甘心吃了它,“告诉我你最恨谁?” 詹奏文喉头只发出嗞嗞的哑声。 “你最恨谁,”房子珠居然自荐,“我替你杀了他。” 詹奏文说了一句话,但血水已不住的从喉头涌上来,话说到了嘴边,都成了血。 房子珠没听清楚:“嘎?是吕碧嘉?”她作态要听明白一些。 吕碧嘉笑了:“他当然恨我。没有我的‘又一骨’,凭他的警觉,一定会警惕我们的行动;以他的‘吠月神功’,家也取之不易。” 她一面承认这些“恨”她的理由,一面其实也是向房子的她表态认功。 因为她已不怕报复。 詹奏文已经彻底的垮了。 她已不必怕这个人报仇。 ——他已完全失去了报复的能力了。 房子珠却向詹奏文保证道:“不如这样吧,就看在你信重我的情义上,你选一个你最恨的人,我替你报仇好了。” 詹奏文只在喉里荷荷的嘶响着。 吕碧嘉只觉得房子珠这建议很有趣。 “是不是请他拿刀,和我决斗?” “是,”房子珠眉花眼笑,“你果然是叫天王的爱将,一说就懂。那你就做做好心,把刀设法给他拿着吧。” 吕碧嘉也笑了起来,索性把这出好戏唱完。 她把刀递给詹奏文,没用,接不着。 她试了很多方法,最后把刀柄强塞入詹奏文嘴里,让刀尖向着她,笑揶道: “你反正练的也叫‘吠月神功’,就像狗一样的把刀衔着吧,像蜘蛛一般咬我吧——你好运气的话,说不定能一击而中,一刀杀了我呢!” 然后她半回转身子,向房子珠道:“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刚才这儿还闯入了个——” 看到这儿,听到这里,仍在柜子里的龙舌兰,一颗心都几乎飞了出来。 完了! 吕碧嘉想起她了。 ——这恶毒要把她匿藏一事抖出来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完全出乎龙舌兰的意料之外。 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目中所见的景象。 但很快的,她又明白了。 房子珠一面听吕碧嘉说话,一面笑着,然后突然出手,把吕碧嘉一推。 这一推,吕碧嘉是完全没有防范的。 她猛然着了一记,往后一退,用以卸开这陡然的力道。 但房子珠就是要她退。 她就是要推她往后退。 “嗤”的一声,詹奏文嘴里衔着的刀,便自她背后扎入,从她胸前突破而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尖,连同大股血泉,一齐汹涌而出。 吕碧嘉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但凸出了双目,死死地盯住房子珠。 房子珠拍手高声笑道:“大家都看见了:吕碧嘉阴谋背叛,重创大王,詹大当家神勇无比,临危复仇,最后一击,手刃元凶吕某,得报大仇,死的光荣!” 她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吕碧嘉为叫天王做事,死而后已,死的光荣,死得壮烈。” 大家都附和拍手、叫好不已。 房子珠一再得手,“敌手”已尽为之歼灭,不免洋洋自得,故意相询: “好妹妹,你要告诉姑奶奶什么事呀?说下去啊——” 吕碧嘉只瞪着她,喉咙格格有声,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的眼光之毒之恨,连一向心狠手辣的房子珠看了,也不免心中一阵颤栗。 说也奇怪,正好詹奏文这时一刀得手,惟吕碧嘉中刀时后退、拧身之劲,也使刀锷几全抵入咽喉,懂得他满口是血,连剩下的尖齿也全倒吞入肚,他的嘴里也咿呜作声,跟吕碧嘉一样,也语不成音。 他们语不成声,龙舌兰可是又有了希望——毕竟,吕碧嘉来不及供出她匿藏之所来,就已经遭了毒手。 只要房子珠不知道她在,她便有机会突破穴道,一旦不受禁制,便有机会逃出生天了。 她不由自主,因眼前发生的怵目景象而心乱,外面传来一些“异响”,她也不再关心,但她的武功习的是“三心两意,一心存乎”之妙用,正好心越乱愈发挥作用。 她的穴道其实已近冲开了一半。 只听房子珠格格笑道:“你们两个,都在喉头里格格有声,有何指示?如有遗意,一定照办!大王,该不是你一直在喊:给我一个‘鸡尾巴’?” 她故意模仿詹奏文平时说话的语音,装模作样的调笑着。想她平时对这“东方蜘蛛”,处处唯命是从,连媚犹恐不及,极尽诱惑之能事,而今却对一个垂危的人如此狎弄侮辱,可谓歹恶已极。 詹蜘蛛依然作不得声。 吕碧嘉却断断续续挣扎艰苦地道:“……你敢杀我……你就不怕——” “查天王生气?”房子珠盈盈笑道:“其实,我们‘流氓军’,早已分成‘禽兽兵’和‘畜生军’”二路,优秀的大都给叫天王吸收过去,交给马军师和‘大限神君’蒋破晓调训,至于我们这儿的联系和调控,实则早已由余老三逐渐取得天王信任,接掌了过去他本来就是叫天王身边得力助手余乐乐的胞兄……而姑奶奶我也不就直接跟从叫天王,直接成了他旗下大将——” 她说得春风得意,“说不定,还成了他的‘查夫人’、‘天王夫人’呢!——你已经没有用,还活来作甚!?” 吕碧嘉眦睚欲裂,惨然中眼光吐露出凶狠歹毒之意,连杀人不眨眼的辛不老、雷越鼓、吴中奇看去,都为之胆战心寒。 “你好毒……可惜你下手早了一步,永远也不知道我说的……说的——” “你说造反的人吗?那不就是‘阴阳小生’陈十当家吧?他刚才还是英雄,放箭伤人救俘虏哩!光凭他一人,能做得了什么?迟早还不是给我翻出来整治得死去活来!”房子珠完全不把此事放在眼里,“这种事还要你告诉我不成!?” 吕碧嘉只冷笑。 ——毕竟,还是有一件事房子珠是意料不着的。 房子珠看了她的诡笑,忽然有些疑惑,问:“你还有什么秘密?” 吕碧嘉不说,气若游丝。 房子珠看出端倪了,一把手揪住吕碧嘉的衣襟:“你有什么没告诉我,快说!” 吕碧嘉怪笑了起来。 房子珠急了,掣手掏出支金鞭,指抵着她的头颅:“你说不说!?不说我就一鞭砸了你的头!” 吕碧嘉马上仰起了头,眼神发亮。 房子珠一看,就知道她是求死心切,而且确隐瞒了件重要的事,立即把口气放软,柔声温语地道: “你的伤还不严重……你只要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我说不定不杀你,还替你止血,全力跟你治好它……” 吕碧嘉双眼无力地一翻,有气无神地问:“你说我还有得救?” “是呀。” “你说可以治好我?” “对呀。” 吕碧嘉突然格格地狂笑了起来。 房子珠愕然。 吕碧嘉猝然拔身,头一甩,双掌击向房子珠。 房子珠一向保持警觉,吕碧嘉垂死反扑,她闪身急退,但没料对方刀仍在身,竟仍如此凶暴,如此猛然投身,刀已离胸,伤处血喷如泉,不禁为对方凄厉所慑,虽避过攻袭,但吕碧嘉的头颅猛烈的与钢鞭棱锋相撞,立时血流披脸,当堂气绝身亡。 房子珠这一下,犹有余悸,心中忐忑,却听外面一人长声笑道: “姑奶奶别忧心怔仲,她要告诉你的事,我全知道。让我向你禀报吧!” 人随声到。 房子珠显然是很欢迎这个来人的。 她一听他的声音就笑。 一见他的人就拥抱。 来人很瘦,很干,整张脸都似插满了竹签,额上又似镶了个大成蛋,形貌古怪。 不过,房子珠通常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 ——现在,正是这个人最有价值的时候。 房子珠若要重入中原武林,反击围剿她的势力,就一定要靠这个人。 ——“东方蜘蛛”只属草莽枭雄,至多只能驰骋山野,纵横大漠,跟他在一起,再威风也不过是当个押寨夫人,休想再扬威于中原武林。 叫天王则不同。 他名重天下,在黑白绿武林同道、江湖各大门派都有地位,在庙堂朝廷,一样能执牛耳祭酒。 而这余华月却是查天王麾下重将:余乐乐的兄弟,只不过两人际遇,从小不同,也自小分开而已。 如今,有这余华月帮她、支持她、站在她那一边,自然就可以“不要”吕碧嘉了。 所以她当然欢迎他。 热烈欢迎他。 不过,余华月一出现,第一件事并非跟她拥抱,而是向垂死濒终的詹奏文抱拳稽首,疾说了一句: “我奉天王之命,非杀你不可。” 他再鞠了一个躬: “抱歉,大王,借头一用!” 话一说完,刀光疾闪。 他抄起那把刺入过吕碧嘉的刀,一刀斫下了他老大詹奏文的头颅。 稿于一九九六年三月十七至四月三日,度过一段发现“真相”后,相爱最深、最真、最痛、最惨、最剧烈、最欢愉、悲愤、屈辱的岁月,几乎要付出性命代价,到底还是江山不改,禀性难移。走上了相爱仍得要分手之绝崖。人生真是一场绝望的冬雪。 校于一九九十年四月三十日至五月十四日,不忍、不舍、不愿伤人心:“无奈我不忍舍离你”,与小灵子重聚于圳,度过一段旖旎、温馨、浪漫、欢狂时光岁月。相见时难别亦难。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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