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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青霞诧异的望向龙舌兰,他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做到这点。 ——仇小街现在已变得像只可怜的傀儡,而牵扯他生命的线丝,却完全纵控在龙舌兰手中。 莫非龙舌兰懂得念咒语不成!? 他呆了半晌,却听龙舌兰疾问道:“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 走! 为什么不走!? 他现在已没有别的路。 趁仇小街被跌得脸青鼻肿,陈路路胆战心惊,耶耶渣半痴不疯,而其他敌人未及赶上来前,他们唯一的路便是: 走! ——走就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走得愈快愈好! 龙舌兰拖着小颜,迅速撤离这十八星山接连十一寡妇山的山谷。 孙青霞则负责断后。 陈路路看着他们撤离。 他不敢阻拦。 ——因为就算连撤走的时候,孙青霞的神情气焰仍然如此迫人、凌厉、不可一生。 就连龙舌兰在撤走的时候也一样如同一只傲慢的凤凰。 ——尽管可能是负了伤、折了翅的凤凰,但一样仍是非同凡响的凤凰。 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凤凰掉下枝头是不是就打回原形,变成鸟鸦呢?答案虽不确实,但从树上掉下来的仇小街肯定已摔个乌灯黑火、日月无光。 陈路路在这稍稍迟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正要逃亡的一男一女:一个捕快一个逃犯,竟有三个共同点: 一,他们都同样骄傲:就像两只落难的凤凰。 二,他们的样子居然都有些相像:就像同一父母或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一对兄妹。 三,这两人样子都很好看,但脸上都受了伤。 ——这两人,说实在的,真是一对壁人,多了道血疤痕。 连对他们敌对的陈路路,也觉得他们很登对,很相似。 他两次都因为对手的美色而没把握住时机放箭下杀手:一次是小颜,一次是龙舌兰。 两次都如此。 ——显然他只是略为迟疑了一下,到底他还是向她们放了箭,但他初是小颜,再遇龙舌兰的感觉,就像如一别艳容,再见丽色。 两个都那么美。 让人不忍杀伤。 也就是说,他对这两名女子都曾因惊艳而掠过非分之想,可是,而今见着负伤撤退的孙青霞,总是难免生起了。 ——这家伙跟这两位美人在一起,还真匹配。 由于意识到这点,他更恨绝了孙青霞。 但他不敢动手。 因为孙青霞的迫人气势,跟龙舌兰的凌人傲气合起来,岂止于不可一世——简直是不可七世。 他的弓在手。 箭仍在弓上。 但弓弦已弛。 箭镞下垂。 他不敢瞄准敌人。 ——尽管他手上的三枚箭矢,已是他仗以成名的“杀手锏”,这三支箭,二淬了毒一裹了炸药: 一支在箭镞上淬毒:只要钉入人的身体内,必死无疑,天下除“老字号”外莫可解。 另一支也是淬了毒,但毒却不在箭镞,而在箭把子上。不管是不是中了箭,只要一拔箭,手便一定为毒所侵,迅速蔓延全身,虽也惟“老字号”可解,但也要有如铁手这样浑厚的内力,三五时辰内休想逼出剧毒。 还有一支箭则是裹了炸药。 只要给他一箭射着,就会爆炸,就算射不着,击空了一样会爆炸:是以,就算射杀不了敌人,也一样可以炸死他。 这三箭齐发,从来没有不奏效的。 ——这三支特制的箭矢,还是出动“叫天王”的军师马龙特别请动“老字号”中的好手“温兄”为他精心铸造的。 马龙会对陈路路特别好,原因无他,因为他想吸引更多的“四分半堂”的子弟加入“叫天王”系统里。 ——陈路路可是“四分半堂”的精英。 正如詹通通也是如此。 马龙也特别礼待他,除了喜欢他骁勇善战之外(足智多谋的人原就比较喜欢鲁直率真及至狂妄自大之辈),同时也要以礼待他来巴结吸纳更大量“黑光子虚门”詹家的好手加盟。 大抵这就是所谓的利用价值。 尽管如此,陈路路这三支箭,仍是射不出。 他当然希望立功。 ——他还巴不得杀了孙青霞,奸了小颜和龙舌兰。 可是他不敢。 同样他不想死。 尤是在他目睹菩萨和尚、一恼上人先后的身亡,耶耶渣完全疯疯癫癫,战斗力全失,连他们这几人中的项尖高手仇小街,也跌个荤七八素,不能令陈路路不触目惊心。 他只好任由他们往“一山树”的方向逃去。 才掠了几个起落,龙舌兰“嗯”了一声,忽尔住了足。 孙青霞一直跟着龙舌兰跑。 他仍铁着脸。 但他的眼光不同了。 他看龙舌兰背影的时候,眼色很温柔,同时也带着好奇。 不过,等龙舌兰一回身之际,他的眼色立即转了。 转变得就像脸色一般冷漠。 他甚至不去问龙舌兰忽然停下来的原由。 直至龙舌兰把小颜住孙青霞那儿一送,正要往回走之际,孙青霞才不得不问: “干什么?” “我们都忘了一件事。”龙舌兰跺足恨声懊恼的说。 “什么事?” “我们不该忘了杀掉陈路路。”孙青霞有点讶异:“为什么要杀他?” 龙舌兰理所当然的道:“不杀他,他可目睹我们往一山树那儿逃。” “杀他灭口?” “留他活口就多事?” 孙青霞忍不住提醒她,“你是女捕快,岂可说杀便杀。” 龙舌兰却反而觉得奇怪:“他不是坏人吗?刚才不是纠众要污辱我和小颜吗?你都看见?我也相信了,这种人还不该死么!” 孙青霞呆了呆,把龙舌兰和小颜引至一处有密林浓叶遮蔽之处,道:“他确是恶人。但如果你们也要杀人便杀人,与我们有啥分别?” 龙舌兰奇道:“这倒有趣。这些人便是要来抓杀你的,你却不要杀他们,这倒端的是太阳底下的一件新鲜事儿。” 孙青霞哼哼卿卿地道:“我本也以为你们是刑捕的本就是助纣为虐,只会欺善怕恶,贪生怕死,任意烧杀——后来见铁手并不如是,那么才有些改观。” 龙舌兰格格笑道:“我才不像他那么忠厚老实。他有实力,才不怕循规蹈矩。我遇上十恶不赦的人,抓了上京也没用,不是那个权臣就是这位皇亲,一开口就把他免了罪,不如我静悄悄的一剑杀了,一箭射死,谁也不知,省事省力。” 龙舌兰这样说,大合孙青霞性情脾胃,只是他一向见龙舌兰秀丽可人,以为不致那么辣手无情,不料却连杀性都比他更大,所以哼哼的道: “看来,女神捕要比男名捕还凶。” 龙舌兰笑得花枝乱颤:“当然了,要不然,怎有办法也在你这恶人脸上划了一剑。” 她居然还为此事得意,沾沾自喜。 孙青霞倒一时发作不得,装狠道:“我迟早再划你一刀狠的。” 龙舌兰眉花眼笑的说,一点都不示弱:“来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女人报仇,报了你还不知跟她结了仇呢!你们男人相争,斗的常只是气,讲的却是义,所以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生气一个人还要欣赏他其他的好处,要整一个人有时还放他三次活路,真是没死白不饶,徒增烦恼多结仇,一味装模作样,故示大方。我们女人则不一样,不喜欢的就卖的买的骚的烧的一概不搭理,有防碍的一概彻底清除,货真价实,明来暗往,才不像你们男人瞻前顾后,不痛不快。” 孙青霞不觉给她说的有点讪讪然,摸着脸颊上刀伤唧唧道:“像你这种杀人捕快,幸好不多。” 龙舌兰道:“谁说不多?仇小街、霍木楞登、任劳任怨……莫不如是。 孙青霞嘿嘿的反问:“任劳任怨?他们手段毒辣,早有闻名——这跟你岂不天生一对好成双吗?” 龙舌兰登时变了脸色,顿足道:“你是自那两个老王八小王八手上救过我,但你决不可侮辱我。” 孙青霞见她毕竟是个正当少女,有些话题究竟还是说不得的,但给她那么一叱,心中也不舒坦,正要回敬几句,却听小颜幽幽的道:“那到底……要不要折回去……杀人?” 孙青霞本来就没意思跟龙舌兰争执下去,趁此变换了话题,回答了小颜的问题,其实主要的是阻止龙舌兰接下去的行动。 “不要杀陈路路……留下他一个活口。” “活口?”龙舌兰道,“你要让他揭发我们是往一山树这儿逃!?” 孙青霞道:“正是。” 龙舌兰道:“你活不耐烦了?” 孙青霞道:“因为我们不会往一山树,也暂时不会走‘大森林’、‘灵壁’、‘长气河’、遁入‘嵯峨山’这条路的。” 龙舌兰一听,愣住了:“要是我们不去‘大森林’,我们来‘一山树’干吗?” 孙青霞道:“什么也不干——唯一干的是: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要往越是荒芜无人迹的‘嵯峨山’走去。” 龙舌兰有些恍悟了:“你是故意使他们追错了路?” 孙青霞道:“仇小街正跌个满天星斗,耶耶渣已晕了头,只剩下陈路路仍七清八醒的,惟有他可以看出咱们往哪里逃。” 龙舌兰更加明白了:“你原就想取道十一寡妇山,然后从大森林转入胃园、肚院、肝苑、肠圃,再经定定镇回到州府去?” 孙青霞道:“追捕我们的人,尤其是叫天王,本就以为我会取道十一寡妇山,因为那儿地平,且断柯处处,较能制住仇小街居高临下的袭击。” 龙舌兰恍然道:“可是现在你认为已不必了。” 孙青霞这次露出了一点微笑,温馨得像无尽黑夜中的一灯如豆,尽管现在正阳光满地,他的笑仍非常暖。 很温馨。 “因为你已经找到治他绝招的方法。” 龙舌兰也笑了。 她一笑,非常美,也非常亮丽。 像风吹花开,且在艳阳下灿极一时。 “谁说我会在一路上都帮你对付他?” 孙青霞也笑了,笑得像一扇开向阳光小院的窗。 “我没说过。你跟我不一样。你的确没有必要逃亡。” 然后他的笑容又敛去了,又回到他那不可一世,像一把出鞘的神兵利器绝世剑一样的傲慢和旁若无人,而他的笑就像一扇打开了又关上的窗,一部未写到终结的稿: “那么你随时都可以走。” 他的神态也一再声明了。 他没有留她。 他也不会留她。 她也不笑了,刚刚的笑容还半残余在她脸上,就像篇未写完的情诗,她的神情也骄傲得像凤凰,仿佛对方有多冷她就有多傲,而对方有多傲她就更寒傲胜冰。 “我是没有必要逃亡。我犯了什么事?我才不要逃亡。我刚才动手,只因为要报复他们趁人之危的仇。我要避开任劳任怨,因为避忌他们跟我爹的交情,不便出手。我不想落在叫天王手里,所以才暂避他们一避。我帮你捉弄仇小街,是因为要还你一个人情。” 然后她更断冰切雪的道:“我是没有必要逃亡,完全没有必要。” 她还总结了一句:“我是随时都可以离开的。” 孙青霞淡淡的道:“那你为何还不离开?” 龙舌兰一时为之语塞。 小颜在旁,灵灵的眼溜溜的一转,忽插口道:“也许……龙姐姐不走,就是为了放不下我?” 龙舌兰一听,忙道:“说的也是。便是如此。我是不放心小颜……他们一定会杀她灭口。何况,他们为了要嫁祸于你,滥杀了那么多无辜乡民,我也断断不能放过他们。” 孙青霞叹了口气,故意道:“反正,你对逃亡有兴趣,我也没法子拦阻你。” 然后他又禁不住脸上显露了一点笑意。 尽管那是一丁点儿的,但一如未有花时已是春,笑的感觉已出来了: “——逃亡,是很辛苦的哦!” 他故意唬她。 “嘿嘿嘿,”龙舌兰果然反应强烈,她抚着心口,故意把眼瞳放大,“我好怕呀——我呸!我早看叫天王、东南王那伙人不顺眼了,就偏要跟他们闹闹别扭、秤秤斤两、别别瞄头!” 她放狠着说,“他们要抓你,我偏不让他们这般容易得逞——苏眉枉为我挚交,利用我来抓你,却帮他们来欺侮我,我也让她难偿夙愿。” 然后她装得十分阴鸷狠辣的“咭、咭、咭”的叫了三声,充满阴谋诡计的盯住孙青霞居心叵测的道:“何况,你是我的——我这一路上,迟早都会把你逮下押回京去。” “这么厉害!”孙青霞啧啧啧的咋舌反问:“任劳任怨在候着你哪,你还能回京呀!” ——任劳任怨毕竟是龙舌兰的“罩门”,何况她脸皮子终究仍嫩,这一问,不禁又气拧了粉脸,指着自已那一朵秀丽的大鼻子(——鼻子大又如何秀丽?可是这朵花梗一般的大鼻子长在龙舌兰的娇靥上,确能达到如此效果!)道:“本姑娘要回京便回京,要到哪儿便上那儿去,便忘了——我、老、爹、是、谁!” 孙青霞陡然笑了一下:“你老爹?我知道,龙端安嘛!” 龙舌兰跟他的对话本才刚有点亲切起来,但又因听出了对方的语气,而又充满了敌意和斗志,“怎么?瞧不起哪!?” 孙青霞漫声道:“龙端安是临安府武林盟主,也是江湖好汉的大龙头,势力横跨黑白两道,昔日人称‘猫侠’,今时人颂‘龙老’,与‘天机’组织的张三爸同号‘双龙出海’,并称江湖,谁敢小觑了。” 龙舌兰这回似乎居然没听出孙青霞言含讽嘲之意,一抬头一挺鼻子(和胸),说:“你知道就好。” 孙青霞却像慌死龙舌兰不够气恼似的,加了一句问题:“好老爹那么英明,却又把你许配给任怨?嗯?难道他有什么把柄捏在这脸善心狠的手里不成?还是他给这小煞星迷了心封了窍不是?” 孙青霞这么一问,龙舌兰的神情骤然暗淡了下来,只横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孙青霞知道这触动了龙舌兰的内心,要是换作平常,他也就算了,但不知怎的,他的脸伤突然刺痛了起来,加上在阳光下,龙舌兰是那么美,不但秀丽,而且高贵,更有一种虽在逃亡中(而且衣衫不整)但依然清越的气质,使得他对自己过去种种不如意事,以及世间一切误会、打击、挫折、冤枉,全勾勒上心头,加上龙舌兰那一句“不关你事”令他不快,那么他也狠狠的说出了他的判语: “我不管龙老头有多大的威名,有多么的威风,他既把女儿许配给那口蜜腹剑的白面兽,他就在我眼中只能算是老胡涂。” 他这样说了之后,有点得意洋洋的备战:他原以为龙舌兰一定会跳起来、跺着脚、挣红了脸与他强辩到底。 结果没有。 意料之外。 龙舌兰嘴儿一撇,没有说话。 却流了泪。 阳光下,那泪儿很晶莹。 滑过那泪珠儿的脸靥很滑。 像露珠滑过花瓣。 孙青霞看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疼。 他也自觉自己太过份了。 他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龙舌兰那一张娇嫩的脸上,泪儿越流越多,越滑越快,前一颗泪,因流出了条泪痕,到下一颗泪,就注人那泪沟里去了,于是流得更顺畅愉快,甚至顺理成章,还带点欢快。 这回只苦了孙青霞。 幸好小颜提醒:“手帕。” 孙青霞没听懂:“嗯?” ——手帕? 小颜用手作状拭了拭眼。 孙青霞马上领会。 ——找块布料给这泪人儿揩泪。 可是他身上却没一块像样的布。 龙舌兰身上更糟。 她因几遭奸污,身上所着,只剩布絮,幸她应战的百忙中,已抄了件原属苏眉的绊色肩毡,裹在身上,还算勉强可以应付。 看来,她显然是不想以苏眉的技毡拭泪,原因恐不外乎是: 一,她左手还挽着小弓,右手仍拎着几根小箭(本来她是箭几已发尽,只剩一支,但在撤退时她又不管是陈路路的还是她的箭,都抄了几支在手再说),在这时分抬高手肘揩泪,恐有不便。 因为技毡下的衣服,已狼狈不堪,春光尽泄。 刚才在格斗中那又不一样:龙舌兰呼的一声飞了过来。呼的一声掠了过去,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女捕快,遇上生死大事,取胜关头,她才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避忌,就算春光乍泄她也横了心至多把目睹的人杀了算了。 可是现在不同。 情形不一样。 她觉得自己在孙青霞面前已够尴尬了,她不打算再狼狈下去。 她甚至略为揣想到自己落在那所谓的上人、和尚、大师所谓“三仙”手上时受到的侮辱,却让孙青霞目睹了、瞧见了时的情状,每一念及,就脸红心跳,悸喘不安。 她甚至恨他,还多于感激他。 她生气他还大于歉疚他——尽管她曾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她仍当他是色魔,远强烈于当他是一个给无辜追杀的侠士。 她提防他。 ——不过,除了提防他之外,她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她开始见着他(那时他只是个大脾气的小伙计:“小霞”的时候)一样。 她并没有去追索这种“感觉”。 她也没有去面对这“感觉”。 ——或许她也不想去“面对”。 她不愿意再让孙青霞看到她决不想暴露的身躯。 所以,她不想再举手,连泪也不想揩。 一张薄毡已掩不住春色。 二,她不想用苏眉的披毡擦泪。 她是一个那种:既不喜欢那人了,就不会再用那人所用过的任何事物的那种女子。 她原本自京城里溜出来,总共有四个重要也重大的理由: 第一,逃婚——她不想嫁给任怨那种人;尽管他长得好眉好貌,但她不知怎的,一跟此人接触就鸡皮疙瘩,不寒而悚。 第二,她想跟铁手在一道——从来,她在铁手身上得到的只是温厚和温馨,她尽管是个爱冒险的女子,但却更希望在她冒险的时候不会过了火位和底线:那就是至少有个令她觉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很安全”的男人在一起。 第三,她要帮她的好友出口气——她的手帕交就是苏眉,她原是要为她逮住孙青霞这淫魔,因为他做了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还不打紧,居然还伤了这么一位连龙舌兰也“我见犹怜”美艳女子的心。 第四……” ——第四点到底是什么,就跟她对孙青霞还是“小霞”时候的感觉是很相近的,她心里已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但却说不上来。 就因为这样,她任由泪儿籁籁扑落,她也不愿去用苏眉披过的披毡拭她脸上那两行泪。 ——裹着身子还可以,但拭泪就反而不行。泪对她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 孙青霞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布絮。 ——他连头上那顶在当“崩大碗”的小伙计为客人斟酒送菜时用的毡帽,也早在“一文溪”救乡民时掉落水中了。 他当然也不能用小颜身上的布。 ——尽管小颜穿的衣服要算比龙舌兰完整些,但也总有些衣不蔽体。 所以他马上作了一个决定。 他解开了一个结,再解了另一个结。 他解的是他手上那长形的包袱: ——那裹着琴的包袱。 这几个结,就算他在霜田上要对付任劳任怨的时候,也不曾——解开过。 但这时候,他却毫不犹豫的打开它。 结解开。 绒布摊开,抚平。 他放下了布包里的事物,将绒布翻转内里,认真的找出最干净、柔嫩的一处,递给龙舌兰,有点爱不释手的道: “你揩揩……” 话未说完,龙舌兰已“哇”地哭了出来:真个的哭了出来。 然后她一手抢过绒布,只听唏哩哗啦、嗤啦呼噜的,她把眼泪、鼻涕什么怨气、冤气的,全喷在拧在那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方鹅黄色的小绒布上了。 孙青霞看了,不禁直皱眉心。 但小颜却亮了眼。 她水灵似的双眼,闪亮着一种京城大都里所不多见的晶莹与智慧。 她看着那口琴。 眼里绽光。 如见瑰宝。 她看到这口焦尾蛇纹虎眼赤壳琴的时候,眼睛会发亮:她发亮的眸子,就像那儿深处有两个发光镀金的梦似的。 孙青霞也察觉了。 他冷哼一声,即时问:“你认得这口琴?” 小颜并没有立刻把视线收回,只答道:“认得。” 她仍专注的看着那尾琴。 目不转睛。 孙青霞瞳孔收缩,道:“那么,这是口什么琴?” 小颜道:“它不是琴。” 龙舌兰倒止住了哭声:“它不是琴?那它是啥?” 小颜纯真的答:“它是武器。” 龙舌兰诧然:“——武器!?”不禁陡笑了起来,别首望向孙青霞,却见孙青霞脸色凝肃,凝肃得似如临大敌。 这反而使得龙舌兰真忘了哭泣,忘了自己所受的“委屈”。 小颜仍天真地道:“它当然是武器啰——它就是山东‘神枪会’孙家所制造最可怕的武器之—……” 她仍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安危凶吉的说:“它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做‘腾腾腾’……” 龙舌兰听了更是大惑不解:“腾腾腾!?” “对,”小颜很肯定的说,“就叫‘腾腾腾’!” 龙舌兰忍不住又问:“为什么叫——” 孙青霞脸色惨变,一手已按住腰间的如花缅刀,颤声嘶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颜可爱可人的笑了起来。 她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可能已大祸临头,却满怀高兴的、灿若花开的偏首望向孙青霞: “当然是温老掌柜的告诉我的啦,不然会是谁!他告诉我:小颜呀,你别看那只是一口琴,那其实是件惊天动地的兵器啦,一旦亮了出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武林中抵得住这件兵器的,除了沈虎禅的阿难刀,诸葛小花的‘惊艳一枪’,天下第七的‘包袱’,恐怕就没几件能治得了他的了。我还问过他:“明明是口琴,怎会是件兵器啦!”温掌柜的就说:“明明不像敌人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明明不似高手的高手,才是最巧妙的高手。兵器也一样。‘神枪会’孙家发明了这武器,这才算返噗归真、天下无双了。小霞若不是为了这尾琴,也真不必远离山东大口孙家,流落江湖,流亡天下了,我又问:这武器这么好玩,可有名字么?温老就笑说:叫‘腾腾腾’。我奇怪极了,问他为何这好看好听的武器却有个古怪的名字?他就笑而不答……” 然后她又笑眯眯、傻乎乎的仰首望向孙青霞,怪可爱也怪可怜的问: “——当然是温八爷告诉小颜的啦……不然还有谁?” 孙青霞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这个八无先生,也忒真多事……” 然后他郑重的吩咐小颜:“你可千万不能与人说哦。”小颜忙伸了伸舌,点了点头。 龙舌兰不以为然:“有什么神秘兮兮的!那是件武器又有啥了不起?我的‘一花五叶分心神箭’才是件绝世兵器,本姑娘光明正大的拿在手上,从来不会装模作样假神秘。” 孙青霞一颗提起的心,已放了下来,见龙舌兰忘了哭了,也想把气氛搞轻松些,就说:“是是是,你的神弓小箭,刚才助我的时候,倒真的很派上了用场。” 这句话本已是对龙舌兰手上的弓和箭作出了些微的肯定,但龙舌兰显然仍不甚“受落”,只撒着嘴儿道: “岂止派上用场、还救了你的命。” 这句显然言重了,孙青霞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小颜也不附和龙舌兰的话: “谁说你不神秘?你可也神秘极了。” 龙舌兰又指着自己的猪胆鼻,错愕地道:“你说我神秘?我来得正去得正、行得正坐得正,有什么好神秘的!?” “你若不神秘,”小颜对两人可能因同历过患难之敌,已比较熟络了起来了,加上她“童”言无忌,爽直过人,就径自说出她的所以然来: “为什么只叫‘反——骨——仔——’和什么‘正一衰仔’的,就能把这样一个大恶人叫得噼呖啦嘞的一路滚下树来!?” 她还学着龙舌兰的语音叫“正一衰仔”和“反骨仔”,居然还学得惟妙惟肖。 龙舌兰听了,就只是笑。 “你学得倒挺像的。” 她格格的笑道:“我叫他这罩门,是有段前因后果的……” 她笑得跟刚才哭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但她这段笑了又哭,哭了就笑,转变得理所当然,不着痕迹,尽得风流,恐怕比她变招还快。 但她却毕竟是位女衙差。 ——也是位有名的女神捕。 所以她不忘先问了一句: “我们就耗在这儿谈天说地使人逮捕,还是一路逃一路说清楚?” 她问的当然是孙青霞。 孙青霞的回答居然是:“我们先不走。” 这连龙舌兰也大出意外:“我们要不是走回十一寡妇山的路,让‘叫天王’那些人全枉扑‘一山树’吗?怎么又耗在这儿了。” 孙青霞冷冷淡淡的道:“现在时机仍未到。” 他悠悠邀邀的说:“到了时候自然便走。” 看他样子,就算是逃亡,他也一样走得骄骄傲傲、嚣嚣张张的。 龙舌兰更瞧他不顺眼:“时机未到!?你现在可是给人围攻如过街老鼠,狠命琢逃也!你还等天不下雨地不干石不硬鸡不拉屎狗不挡路才肯走啦!” 孙青霞抿着唇,终于道:“我说了,现在是时机未到。” 小颜见龙舌兰又要发作,忙说:“会不会……会不会是……小霞哥正让他们那一伙人先行追过了头,他才折回十一寡妇山,这样才不致……碰个正着……我说的……不知……我看多半是不对的。” 孙青霞对她却是温柔。 相当温和。 而且很呵护。 ——奇怪的是:他对龙舌兰的态度却恰好相反: 他很焦躁,很傲慢,也十分凶。 ——尽管在一些不得意的时候,他看龙舌兰的眼神,居然还很友善,很欣赏,也很温情。 “不,你猜对了……”孙青霞这才肯说出原委,“现在就折回去,反而会遇上紧跟追来的‘叫天王’那一伙的主力,咱们在这儿耗上一些时候,再回十一寡妇山去。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从陈路路口中得悉咱们取道‘一山树’,可是也决不会放过‘十一寡妇山’那一条路的……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再折回去,追咬他们第二路军的尾巴,大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而今看他样子,不似在逃亡,而是在追击——且在追杀出股狠劲来。 “所以咱们慢慢来,甭急。”孙春霞干笑两声,“总得等酒发了酵、饭煮熟了,才能吃喝个酒醉饭饱。” 龙舌兰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但在面上嘴里可输不得,趁他语落追击了一句: “你还提酒醉饭饱,吃吃喝喝?咱们一路上衣不蔽体。水囊没带、干粮全无的——你要饿死这小女孩不成!?” 孙青霞沉住了脸,又紧抿了唇,“我自有分数。” 龙舌兰冷笑道:“但我对你打的分数却不高。” 小颜见二人又起勃谿,忙道:“只不过……我们往这儿躲,就不会给他们追来的人发现么?” 她前边说对了几次,现在再说,也添了点信心,说话也流畅些了。 孙青霞胸有成竹的道:“要从‘一山树’去‘大森林’,便绝不会拐来这儿。” 龙舌兰还是比较有兴趣跟他找碴儿:“为什么?咱们一身轻功,哪儿不能去?” 孙青霞道:“有轻功也没用。你可知这儿为啥叫‘一山树’……?” 龙舌兰上看看、下看看、右望望、左望望、东南西北都凝睇了一阵,才道:“嘿,这儿果真是满山都是树……” 孙青霞道:“便对了。其实‘一山树’是一山都布满了树的迷宫,除了那一条已给前人开出来的小道可通往大森林之外,其他不管往那儿走,若不迷路,死在树林里,或者林子里兜兜转转,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龙舌兰呆了呆:“——原来的地方?” 孙青霞道:“那便是十八星山、十一寡妇山和一山树的分界口,也就是那一大块未融不消的霜田上。” 龙舌兰把他的话吸收了进去,却还是马上能找出“空子”来:“万一咱们也转不回原来的地方,岂不真的就饿死在这儿?” 说到这里,她肚子咕噜的一声,还是的发饿了。 孙青霞笑道:“我对‘大森林’和‘大深林’的布局地形下过功夫,瞭如指掌——但对‘一山树’里纵错满山的树,也依然辨不了出路活口。” 龙舌兰可愈发急了:“你也不懂,难道靠我?咱们岂不也在这儿打兜兜转!那还不如回到原路一直往‘大森林’跑,让人追个失魂落魄算了。” 孙青霞好整以暇的道:“我不熟这儿地形,她熟。” 他指的“她”,自然就是小颜。 龙舌兰狐疑的偏过头去看小颜:“她!?” 她自是不信,一个小村姑有这等本领。 “你别不信,一位小村姑自有这种本领。”孙青霞似看出她心中所思,笑说,“她比我更早就住在‘一文溪’,这儿附近一草一木,她自是比我更为熟稔。” 龙舌兰故示大方的说:“看不出来,小姑娘可真有大本领。” 小颜赧然的说,“我只是野丫头野惯了。姐姐不要见笑,懂得满山跑哪儿是本事,姐姐一剑一箭把贼人打得满山跑的,这才是大本事。” 龙舌兰听了,苦笑道:“现在好像是贼人把我们追得满山跑呐。” 孙青霞却不以为然:“那也不见得。我们退入这儿,我一路来已灭去了痕迹。对他们而言,我们是忽然失去踪影了,之后,我们前可反咬这杀人‘大深林’的主力,又可反扑追入‘大深林’的敌人,我们大可反守为攻。——谁追谁,要看到头。” 龙舌兰白了他一眼,说:“你威风。那我们就耗在这儿等老候死耗时光不成?” 孙青霞冷哼的道:“总是要等一等。” 龙舌兰道:“等什么?” 孙青霞道:“等他们追过头了再说。” 龙舌兰故意道:“那只看村看叶呀?可闷都把人给闷死了。” 小颜眼儿一转。 然后一亮。 ——她是先转了眼,然后眸子里像盏灯一般燃着了,很亮,很丽。 她转目的时候就像在亮灯。 连龙舌兰看了,心里也不禁感叹了一声: ——好个阳光女子。 只听小颜说:“有姐姐在,小颜可不会闷,只怕闷了姐姐。姐姐就怕是要闷着小颜,才不肯告诉许多有趣事儿。” 龙舌兰见着了这女子,真是我见犹怜。她这女子人说有个怪僻性:她是愈见美丽的女子,愈是高兴,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上前触摸几下,那才甘心;万一能跟她们交好,就更加欢愉无比了。 为这一点,她老爹龙端安也大表无奈,说她:“这疯丫头真男女不分。” 仇小街却笑她是:“恐怕是男的,不是女的,不然就是个男女合体的妖怪。” 这可把她给气得。 只铁手较欣赏她这脾性,只说:“那不是一种风度吗?女人最懂得女人,女人要是爱女人,一定比男人更懂得怎么去爱。” 此刻,龙舌兰看了小颜的样子,就感觉到很疼惜。 所以她心情也好些了,用手去摸了摸小颜的脸靥,笑啐道:“什么专要把你闷着了?嗯?小贫嘴的!要姐告诉你为啥一叫那句‘正一衰仔’那爱美自大的小崽子就立足不稳变作大冬瓜的事儿吧?却只来逗姐姐喜欢。” 小颜就扯扯龙舌兰被毡央她,龙舌兰笑着依她:“好,我就说吧。”并故意用眼睨了睨孙青霞。 孙青霞立即道:“我去巡巡,看人过去了没有。” 小颜道:“小霞哥不听吗?” 孙青霞冷漠地道:“别人的事,我不想知道。” 龙舌兰嘿声道:“我也没央他听,他不听最好。” 孙青霞抄起琴就走了,临行留了句话:“我一会儿就回来,要是遇敌,就大叫。” 龙舌兰也吩咐他:“你打不过人家,也大叫救命好了。我来救你。” 孙青霞不搭理她,径自隐身于林间了。 龙舌兰望着他背影,噘着红唇,不屑的说:“这人哪就是小器。” 小颜却依然不解:“小霞哥不能听吗?还是他不想听?” 龙舌兰笑了起来:“他?有什么不想听的!只没得听而已。这是那爱美自大又自以为是的小惠子身上窍门要害,他跟我,没十怨九仇,我犯不着也让他听去,日后仇小街伤在他手里,那我可良心不安哩。” 小颜嘟着嘴低低的说了句话。 龙舌兰问:“你说什么?” 小颜抬眸道:“没什么。” 龙舌兰更好奇:“说呀,怕什么?” 小颜楚楚的道:“说了就怕惹姐姐生气。” 龙舌兰笑了起来:“说呀,姐姐那舍得生你气。” 说着又拧了拧她的脸,吩咐下令似的:“说!” 小颜低声得像只蚊子:“……姐姐别怀疑小霞哥了……我看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龙舌兰哈哈一笑:“小颜,你实在太没江湖经验了。人那能一看就给你看个透彻。你还叫他小霞哥?他原名叫孙青霞,是一个大色魔!” 小颜不敢置信:“……色——魔!?” “可不是吗?”龙舌兰笑着扯小颜坐下来,觉得太阳光都给浓密的树影挡驾的,不禁有些儿凉,便拉拢了一下披毡,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先来说那自大狂妄小兔崽子的糗事。他那人呀——原本跟我家里也是世交,办案也很有点本事,精明强干,可就是太自命风流、故作潇洒!他可比女孩子还爱打扮,说话时一双贼眼老往女人身上骨溜溜的瞟,又自命自己一双狗眼‘足以杀死人间全数美丽女子’,跟女人搭讪之时,故意把额前头发往后一甩的,以为自己很有魅力似的,我呸!真活脱脱是个‘正一衰仔’!” 小颜这可愈听愈迷糊了,扯着龙舌兰玉腕央道:“到底‘正一衰仔’是什么意思嘛?” 龙舌兰笑着刮她:“看你心急的样子!” 她忽然向小颜问道:“你可知道这大名鼎鼎的‘一笑神捕’仇小街的娘亲是谁!?” 小颜一听这问题可更迷糊了:“他娘是谁?我怎知道。我可没见过他娘——” 却听从浓叶密枝的树上传来一颇不耐烦的语音: “她要是懂这个,她就是武林中人,而不是小村姑了——你问她这个,亏你还算是个女神捕?” 龙舌兰也不惊诧,只嗤地一笑:“我就知道你没走远,一定返回来偷听。” 那语音依然十分冷忿傲岸:“我没偷听,我只是居高察势,但耳朵灵敏,你嗓门儿又大又尖,我想听不见也不可以。” 龙舌兰也不理他解说,只道:“你怎么说也没有用,其实,我是算准了你这魔头定必潜在附近偷听,我才故意问她那句。” 她像赢了绝顶高手一招半式,说得神采飞扬,脸上发光,“反正,你就像仇小街那小崽子一样:眼尖耳灵,看到美女眼发光,听到隐私耳放长。要是铁二哥,他可是说走便走,绝不窃听。要是仇小街,家里哪只耗子嫁女儿还是娶媳妇的,他都一定得偷听了去,非要找他出来当个主婚司礼的不可呢!你这色魔,当然也不是个好东西,想来亦如是!这一猜,猜对了,再一试,也没错。” 孙青霞自浓密树上一滑而下,腋下挟着古琴,还真脸不红(但还是有点气红了)、气不喘的(但也在吭着忿气),说: “我要是真偷听,你还发现得了我?我不开口,不作声那就得了。” 龙舌兰格格笑道:“谁教你沉不住气,现在说啥也没人信你了。” 小颜苦着脸、忧心忡忡的道:“你们……” 龙舌兰笑着抚她,爱怜地道:“你又杞人忧天个什么来着?小妹子!” 小颜愁眉难舒:“你们说话那么响,不怕……” 她是担心追兵听去,杀了过来。 龙舌兰笑着看这女子,从点点透过阳光的树影,发现这女子忧愁的时候,居然比欢笑的时候更美。一个女子忧愁的时候仍能很美,那就是极美的了,因为通常一个美丽的女子都会在欢笑的时候美些儿的。但龙舌兰又回心一想,哦,也不是的,刚才她在笑的时候,那笑靥展开的一刹,不是把所有少女的螓首、杏唇、远山眉、犀齿、秋波、芙蓉脸全开得到了登峰造极、美不胜收处吗?于是经一番深思细忖:龙舌兰还是认为小颜笑是美、愁是美,各有各的美,各擅胜场就是了,就不知她哭的时候美不美?怒的时候美不美? ——真想刮她一巴掌看看“后果”! 但她又疼惜这女子,不忍心,狠不下心那么做。 所以她格格笑道:“你少担天忧地,真有老虎大象来,先把那淫魔衔了去,做姊姊的说啥也会先护着你。” 孙青霞冷哼道:“她忧虑得有道理。但追兵刚过去了,还故布疑阵,我刚才往树梢锋上一站,还逃不过我眼底。咱们还在这儿稍待片刻,再赶回十一寡妇山,直杀向州府便是。” 龙舌兰娇笑道:“你说到头,还不是为了想要听‘正一衰仔’和‘反骨仔’,就跌个狗吃屎的来历!” 孙青霞哼哼嘿嘿的道:“那有什么好听。我要在平时,放手一搏,他还不是我对手哩。我就算知道,也不会用这罩门来对付他——我用得着吗!哼!” 龙舌兰放肆的笑着,居然也刮脸羞起孙青霞来了:“你也不害躁,要知道人家底蕴,偏又扮作自鸣清高,真不知羞!这算啥大侠嘛!” 孙青霞没好气,索性就势“嘿嘿嘿嘿”的奸笑几声:“我几时称大侠来了!我本来就是个大淫魔嘛!大侠对敌,得要堂而皇之,光明正大!淫魔嘛,可越规破矩,犯禁毁律,无所不为——我可还有啥顾忌!? 龙舌兰看这个人,说他像魔头,但作为也颇近大侠;可是说他是大侠,他作为也太入魔近魔了。这人脸上一道血痕,还是自已一剑划下去的。却正在毫无惮忌、纵横天下的站在密林阴影和疏落的阳光间,指着他自己的鼻端叫“大淫魔”,看来很有点吊诡怪异。 于是她也不想惹他,只跟良善得像一头乘巧的猫的女子小颜说:“要不是这煞星来打岔,咱早说到头了。” 小颜瞟了孙青霞一眼,又睇了龙舌兰一眼,仿佛对他们的对话还是关系很觉诙谐有趣,只委屈的说:“但我还是不知道仇捕头的娘是谁。” 孙青霞更不耐烦:“你少折腾她了。仇小街的娘也是在江湖上向有盛名的女子,是‘四分半坛’陈家的后人,人称‘雨打芭蕉’陈联想——你说的是仇小街的事,干嘛扯上陈联想仇夫人?她要你当她媳妇儿,你也早想当仇家妇,又跟仇小街一听咒语就失魂落魄的扯上哈关系?你要考究人,也犯不着打上仇陈二家的大招牌压人。” 龙舌兰这回又气得粉脸发寒。 “我当仇家媳妇,我呸!他想得美!仇小街要是没他娘谆谆善诱,早变坏生锈发霉长虫了,还会今天当成跟我勉强半起平坐的名捕来着!” 她一生气,脸颊便痛,脸一疼,心也疼了,心想: 自己这一张美脸,这次给划了这样的一刀,也不知好得了好不了?万一好不了,永久留痕,这可糟透了。 这一寻思,就不敢气了,只更伤心,一伤心起来,反而无心闲说,便话到正题: “……不过,仇小街的娘:我们叫她作‘和姨’——” 话说到这里,小颜却在关节上问了一句:“怎么她名字叫陈联想,外号是“雨打芭蕉”,你却唤她作‘和姨’?” 龙舌兰心里一动,心里想:这女子端的是记性好,我是把名字约略提过,她可都记在心坎里了。 于是笑答:“仇夫人的手段是出名的厉害,我爹说,要是没有她,仇小街的爹当不了大官,仇小街也早完蛋了,学坏了,才当不成捕头捕快。可陈阿姨目光精准手段高明,但她的人很和气,大家都很服她。她对我们很好,大家都见她平和,都叫她‘和气阿姨’,她也笑着应了,只说:‘和气好。君子以和为贵,先得要和气,才能生财。’于是叫着叫着,大家都叫她作‘和姨’来了,她对我,可好哩,我到京里,她嘘寒问暖的,还……”说到这儿,粉脸飞红了起来。 孙青霞森然攒上了一句:“什么好,她还不是想你当她的媳妇嘛——” 龙舌兰故意放肆的笑了起来,还放肆得千分妩媚,瞟了孙青霞一眼,好像在说:怎么啦?不可以么!你妒嫉呀!? 她巧笑挽髻,尽管云鬓早乱,又经狎弄,首若飞蓬,散发瀑披,别无首饰,但就这么撑肘一挽,玉臂凝酥,即美不胜收,妩媚动人,笑意楚放,娇嫩委靡,销魂夺目,孙青霞这么一看,心头怦地一动,忙扭过头去,不敢细看,却见小颜美目凝睇,正看个如痴如醉。 这时,龙舌兰正笑得格外放肆,美目还往斜里一瞟,这儿却是小颜微蹙含愁,美目凝眸的在看另一女子的一颦一笑: 那是一个美丽女子在看另一个美丽女子。 ——这是美事。 两个女子都美。 这使得他的心情也美了起来。 ——嗳,要是跟这样两个美丽女子一起逃亡,这“逃亡”也诚为美事也。 不过,天地良心,他可是到这一回才从这阳光透映过绿叶的清和光线下,看到这两个女子的神情与容颜,才忽然想起这个,而不是早有预谋。 话说回来,要是早有预谋的诡两个美丽女子跟他一道逃亡,那也不是件什么不可以的事。 他历来逃亡多次:许多人以为他高傲、勇悍,却不知道他性格里也有相当狡狯、机诈的一面。 他虽然悍、狠、敢拼命,但若遇上强敌而且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他也会避重就轻,不见得就苦守死战到底,反而退而后进,再逐化整为零、逐个击破。 ——这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要是敌人强大,自己却一意要拼到底,拼死了,可就死了,一点好处也没有,只换来一个“蠢”字。 何况,有时敌人不止一个,他们也不讲法规道义,可能是数人、数十人乃至数百、千人,来对付自己一人,难道这还要死抵、硬吃、猛挨、苦受么!? 不。 遇上那种恶劣形势,他会边打边退,边战边逃。 他逃。 可是他不投降。 他走。 但他并不屈服。 他退。 不过他绝不低头。 一俟时机来临,他立即反击。 反挫。 ——而且他善于反败为胜。 他才不会傻得就站定在那儿给敌人消耗殆尽、拼死方休。 所以他给人追打了那么多年,却一样能边退边打边反扑,且战且逃,又走又唱,不但没给敌人打垮,而且显然还十分生龙活虎的与敌人誓死周旋下去、苦斗到底,名气也越来越大。 ——斗争,本来就是漫长的事:有时,得与敌拼个你死我活,有时却得要虚与委蛇,有时甚至还得要咬牙苦忍、与敌同眠。 要是每一阵都得要跟敌人来个玉石俱焚,那么,什么美玉宝石早都灰飞烟灭了,还拿什么与敌人拼。 他这种“且战且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以战养战”的方法,倒是从一个在江湖极负盛名的高手的半生事迹里体悟出来的: 那人是戚少商。 ——“九现神龙”成少商本来就历经三起三伏,曾给人追杀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历尽一路知交尽掩门的苦况,但他依然保全性命,败部复活,且逃一处便建立一处的交谊,到一地就建立一地的基础,一旦时来运转,局面遽变,他便全面作出反挫,将敌人摧毁痛击,然后获得更高的成就,更全面的胜利,和更牢不可拔的声势威望。 他曾入京,偶遇戚少商,还动过手、出过招、激战过一场,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打了反而惺惺相惜。 由于相惜,转而相重。 这使得原本比较愤世嫉俗的孙青霞,本因借世之指诬误解而更遗世孤僻,因与威少商一战相知,体悟对方虽饱受坎坷、历尽沧桑却依然执著于用世行使,与邪恶势力苦斗不懈,比奸人奸,对好人好,所以他就对种种委屈也能宽怀一些,放开一点,待有余力,他也尽一己之力,对知其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勉力励志的去有所作为。 当然,影响是互相的,形同人镜互照相辉映。 戚少商亦因与孙青霞京华一决,而使得本来对情过于认真、对名十分看重、对权很是执著的他,却见孙青霞做尽好事。干遍侠行,仍给人称为“淫魔”、“煞星”、“色狼”的“衣冠禽兽”,然而孙青霞依然我行我素我逍遥,不理闲言闲语也不下闸功夫,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对美丽女子,看着也开心,沾着也有说不出的快活,只要陪佳人一段,尽管路不一定很长,已足够他欢乐了好些光阴,管它人称“淫兽”、“色魔”,只要他爱女人,对美丽的女子兴味盎然,那就够了。不能真个销魂的,只要在心里已亲了她够,不一定要得到她的人,他也就已意得志满、心足欲得了。这样也好,于是威少商就放了开来,名权利欲,一一随缘即兴,反而自寻快活,自得其乐多了。 孙青霞确是轻浮了一些,戚少商却也失诸于沉重,两人调匀了都是恰到好处。 当然也不是人人看孙青霞都是“有勇无惧”之士,大部分人都认为这种“好色之徒”必狡诈阴险,只敢把精气往无辜的女人身上发泄,这些人当然小看了孙青霞。 ——一个人独自承担了那么多恶名、臭名、罪名,但仍敢跟天斗、跟地斗、跟所有的人作对,而且还不怕、不变、不屈,便一定有他超人的意志、过人的能耐、惊人的胆色。 这些“小觑”了孙青霞的人最后都在他那一柄名为“错”的剑下魂飞魄散、胆战心惊。 而今,孙青霞左看看小颜,右看看龙舌兰,只生起了一种感觉。 嘿,跟这两个女娃子一齐逃亡,也蛮有意思的。 岂知龙舌兰像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思,开章明义的道: “你别把一双色眼老往我和小颜身上瞟,我们是道合,但志不同;其实连道也不同,只不过是敌忾同仇,暂时相为谋一顷半刻而已。你最好放明白点!” ——明白了。 孙青霞心中暗忖:这“女神捕”武功还不算什么,但伶牙利齿舌尖眼厉的倒有两下子,实在不好搞。 ——但也实在很漂亮。 他脾气虽然大,架子虽然高,但一见美丽女子,脸上冷傲,心里早酥了半截,一般总不计较,所谓“好男不与女斗”,他总是以这个借口,让她们二、三分,其实通常一让,就已让了七八分去了。 就算对龙舌兰曾在他脸上冤哉枉也的划了一剑,他也不太记仇不十分记恨的罢了算了,他不算是原谅她,而是宽恕她。“不跟她一般见识”的那种“宽恕”了这女子。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美丽女子,他也不好计较。 ——尽管他是个极自恃的男子。 自恃的男子难免都孤芳自赏。 既然孤芳自赏,也就难免爱美了。 孙青霞绝对是个爱美的汉子。 他常从剑光映照自己的容颜,也不放过经过溪流时的反照。 由于爱美,他不仅爱女子的美色,也对自己的仪容极其讲究。 ——要是遇上不美的女子呢?要是那女子不漂亮,他岂不是仍以那么漂亮的手段待人?待她会不会仍一样的好? 不一样。 要说一样,那就是孙青霞在作伪了。 心里的感觉是绝对不一样的。 他待不漂亮可是人心好的女子更好。 至少,他对不美但善良的女子比较不装模作样、不装腔作势。 他连冷傲也不挂脸上。 只以诚相待。 因为他一向认为:作为一个女子,一旦长得不美,已是一种“缺憾”了。 ——男人生来是去爱女人的,他们要是长得不好看,还可以性格取胜,以魁力吸引人,更以他非凡的成就去获取芳心青睐,可是,女人是要男人去爱的,一旦长得不好看,那就难免吃上了大亏了:而这“亏”偏又是先天之憾,并非一己之力能挽救的,所以,女儿家长得不美,已是一种“不幸”,已是极值得同情了,只要她们人好、心好、气质好,孙青霞便落得尽一己之力,去帮忙她们,讨好伊等,让这些“缺憾女子”更有信心、更开心。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不能让她们开心、欣心一辈子。 他也不能讨她们欢心一世。 因为孙青霞只是一个人。 他不能一辈子都陪伴她们。 所以到头来,他仍是常伤了她们的心——这一点,他感觉得自己好意成歹、善心作恶、爱极反变害。 但也很无奈。 到处留情实无心。 当然,这种“态度”孙青霞只是针对那些长得不美但为人善良可敬、有才贤淑的女子,要是性情品德刚好相反,孙青霞的反应便是: 嘿,你傲我更傲,你凶我更恶,我是淫魔你不是,要跟我比奸使坏?我男你女,斗到头来,你总要折在我手里。 我不怕。 我不败。 只听龙舌兰啐了一口,道:“他娘倒是老想要我当她媳妇儿,不过,我对她那样老惹麻烦,又自大又自以为是的儿子,可不感兴趣……” 她眯着眼儿,瞟过来瞟过去,可比瞪着眼看人时更有一股妩媚之态。难怪京城里武林中的男人说起女人时,都嘴里总不免要提白牡丹、龙舌兰、苏眉……这些女子了,倒真是各擅胜场。 孙青霞也在京里呆了一些时候,他原要行刺梁师成,不成,又转而狙杀蔡京,又失败,反而惹来了个“淫贼”的恶名,不过,留在京城里,倒是先后见识了李师师和“狂菊”苏眉,而今又会上了龙舌兰。 “为何不感兴趣?”小颜却问:“我看他倒挺潇洒的,与你很相配的嘛。” 龙舌兰脸绯红绯红的,白里透红,像一种叫做“金玉满堂”的鱼,当真是吹弹得破。 这也难怪,有男人喜欢、慕恋,对女儿家来说.总是喜欢的事,何况她惹上的是相当有名的男人。 只不过,她脸靥上仍有刀痕,高兴的时候,喜色上了脸,但那道刀伤也仿佛伤得高高兴兴的。 孙青霞瞥见了,忍不住也摸了摸他自己脸上的伤痕。 ——仿佛那是一对儿:她脸上有种缺憾是他也有的,他身上有道伤痕是属于她的。 这种感觉很奇特。 小颜看到她高兴的时候,她脸上的刀疤仿佛也一样高兴,然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小颜心里有一阵疼,好像见到花儿给撕去了一瓣,又像美玉裂了一道缝儿。 然而龙舌兰却不觉意。 不以为意。 也只喜孜孜的说:“我才不喜欢这种男人:老爱在女人堆里混,又爱扮英雄,总是要往高树上一站,这才逞得了英雄似的;又老喜欢靠着大树,那才显示他高人一等。人又爱美,又自恃,又以为天下女人都喜欢他——你要喜欢,你喜好了,我送他给你好了,你们两人自个儿去配成双成对好了。” 小颜顿时红了脸,只蚊声的说:“兰姊怎说这话!我……我只是无名小卒,江湖上大爷们眼里都没有我。” 龙舌兰笑着拍她两下,摸她一记,触着只觉柔臂细滑,忍不住又抚了一二把,说,“你说这话就见外,你生得这水模样、花貌儿,真是我见犹怜呢!不如我们就结了义、义结金兰,今后,若敢有人瞧你不起,那就也没把我第一紫衣一花五叶女神捕龙舌兰放在……” 只听一声冷哼:“得了,得了。” 龙舌兰虎地一声迫问了回去:“什么得了得了的!?” 孙青霞漫声道:“你别吹了,乌鸦会游过大渡河,大象正飞过昆仑山哪!外号比人长,那只是名长,不见得便命也长。” 龙舌兰居然不立刻动气,只斜着眼看着他,说:“你的名号也不短哪。据我所知,至少就有纵剑魔星直剑入魔长脸淫魔尖颔淫兽大色魔孙青霞孙十二……你当日在‘山东神枪会大口孙氏一族’中排行第十二的吧?你那系统的老大孙瑞汝还把你戏称作为‘淫贱必移’孙未死;你又曾在几个大都造案,分别化名为孙小惠、孙公虹、孙华情、孙梨子、孙智挪、孙加伶、孙扭文以及孙笑花……你别以为我不知,你的恶名还多得很呢!” 这一回,可把孙青霞听得目定,小颜也听得口呆。 好一会,小颜才透了一口气,以纤指指着孙青霞道:“哗,你有那么多名字……” 孙青霞苦笑摸摸耳垂,“那有什么办法?名誉太坏,住店入城时,总不能指着自己鼻子、写上名号就是:我是淫魔中的淫魔色狼中的色狼孙青霞吧!——那也只得随意改些名字了……却没想到有人无聊得连这些全都记在心里去。” 龙舌兰嘿声道:“我才不要记着。我要抓你,抓你归案,你是我的犯人,你的罪案、化名,我当然得要一一记录在案。” 孙青霞不怀好意得十分夸张的笑道:“叽叽叽,那你一定对我印象挺深刻的了……” 龙舌兰忽又没笑容,不睬他,别过脸去跟小颜说:“咱们说回仇小街的事……别理这人,他想女人想疯了,他现在是看到粒蛋都以为要孵出母鸡来的,咱们别搭他那条破船。” 小颜莞尔:“你刚才正说到仇神捕的娘。” 龙舌兰说:“对。他年纪也不小了,他娘希望他能早日成婚。但他东选西挑,老爱跟女人混,就不爱成家立室。他娘也很担心。有段时期,他给派去广东、广西、云贵一带去办案,在那儿结识了不少美丽女子,他也到处拈花惹草,到处留情……” 小颜眼儿骨溜溜一转,娇笑扯着龙舌兰披毡子道:“姊姊你好坏。遇上那样子的男人,你还说要把他让给妹妹……” 龙舌兰调笑道:“别扯,别扯,我这披身已七零八落,你这一扯,姊姊我可给贼子贼眼占便宜了……仇小街虽然不好,许或跟妹妹你在一起,妹子收得了他、治得了他,他就变得对你死心塌地了,这不就佳侣天成了吗?” 小颜又是不依。 龙舌兰笑着说了下去:“仇小街结识的女人,都很漂亮出色,但他仗着武功高、名望大,始乱终弃,她们都奈不了他何!由于他并不是像那些淫兽色魔,用强施暴,他只以甜言蜜语,骗女子委身于他,我们也不易将他绳之以法。” 小颜不甘,“那就让他一直逍遥自在呀?” 龙舌兰道:“那也不然。他是上得山多终遇虎,遇得虎多终烧山。” 小颜奇道:“这话怎说?” 龙舌兰幸灾乐祸的转述:“这次他在两广遇上了两个出色女子,一来自云南,姓胡,名叫秀外,美得像朵在放火的花;一位来自南洋,姓罗,单字靓,美得像妖里的仙子。他两个都钟意,两个女子都订下山盟海誓,永不相负的诺言 小颜忿然道:“这怎么可以!?” 龙舌兰蔑蔑唇儿笑了笑:“当然不可以。更不可以的是:胡秀外这女子除了美,还精通蛊术,是云南三司蛊术高手的后起之秀;至于罗靓呢?更是‘南洋整蛊门’罗家的好手往下,还有更不可以的事呢……” 小颜忍不住问:“什么事?” 龙舌兰嘻嘻笑道:“两个女子,还遇在一起!” 这一下,连小颜姑娘也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拊手笑道:“活该!好教他不能左拥右抱,伤尽了良家妇女的心。” 这时一阵风徐来,千树万叶在摇,好一种寂静的喧哗好像趁着小颜的兴,也在拍掌称庆似的。 龙舌兰看着小颜笑颜,小呆了一阵,心忖:难怪古人喜欢归隐田林,放逸江湖,原来,遁入乡野林间,跟庄稼纯朴女子相处,是可以那么无机无诈、无忧无虑、放开怀抱的…… ——真是一种放任之美。 (如果我是男子,那就更乐意啦,有了这小颜姑娘相伴于山林放逸,那真是此生无碍他生罢也!) 但她回心一想:晤?这岂不是让这姓孙的占便宜了!? ——还不只是一个“便宜”:自已和小颜,岂不是两个红颜,伴他那么一个“大色魔”!? (我呸!) (他就想得美咯!) 她细忖更不甘心,不料这时际孙青霞看万树千叶摇曳着种种寂寞的欢忭,看到小颜天真叫树都开了花的笑颜,又看到龙舌兰那伤负了伤但带伤更艳的脸,那夺目之美比一拳之力更能将他击倒,在风里林间,他也想到: (哎,我真幸福,一个人带着如此佳人上路,也算不枉了。) (而且还不只一个美女。) (——两个!) (两个都美:且美态各不同的女子。) (真是听了也教人钦羡。) 不过他才踌躇满志的笑开了,却又定神细忖一下,事实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一,他现在不是旅行。 而是逃亡。 ——逃亡是惊险的,随时都有杀身之危,他有两个美女在侧,要保障她们安全,可不易得很。 且负担更重。 二,这两个女孩似乎不太听从他的话。 若有千依百顺的女子相伴归隐林泉,那自是人间妙事——可是,而今这两个女子,一个惹了一身麻烦,而且既不听话,又自恃一身武功,只怕给他添麻烦多于增欢欣;另一个年幼无知,天真烂漫,也遭人到处追杀灭口,本来也非常服从他的意思,可是,而今已多听信龙舌兰的话,只怕得要费神费力保护她,远多于她会服侍于他。 这样说来,他仿佛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左右为难,简直是给两姝挟持了。 ——看到她们两人相交那么好,谁家姐妹倚东风,只怕自己这一阵风过后,就得要烟消云散没人理了。 (也罢!) (遇上这两个女子算倒霉!) (——他总不能在此情此境放弃她们不理!) (唉,谁教我是色魔——色魔的定义当是:一切色字当头,淫字为首,若有美丽女子、红粉佳人,统统就得让路、开道!) (好吧,就暂且充当这种色魔吧!) 他这样思虑,只好忍受这种“一个大侠带着两个美女在山林里逃亡”的无奈事实了。 ——那本来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乐事,现在,尽管他有苦道不出,也只好自得其乐了。 却听龙舌兰向小颜说:“那也不算是良家妇女。罗靓喜欢勾引男人,唯不及乱,她是喜欢男人对她生情痴迷的那种感觉。胡秀外则因其双亲、兄弟姊妹、朋友的婚姻多是不快活,虽欢乐开始,但却以悲哀结束,尤其遭男人始乱终弃的多,故而她矢志要玩尽天下男人,为她心中那个遗憾复仇。” 小颜似乎有点彻悟了:“那仇小街岂不是给俩玩死?” 龙舌兰颇有深憾:“坏就坏在这里:罗靓、胡秀外,都不幸的对这薄情男子动了真情。” 孙青霞听不过耳,冷哼道:“你又怎么知道?” 龙舌兰十分权威的说:“我当然知道。胡秀外、罗靓都是我的好朋友。” 孙青霞冷笑道:“说来,苏眉也是你的好友。” 龙舌兰听出他话里讽刺之意,反唇道:“你是看不顺眼仇小街能取代你情圣的地位——你是情圣?嘿!你只不过是个淫魔!” 孙青霞乍听气得像堕入了一个金星空间,到处都是火星四冒,幸好小颜把话接了过去:“那她们还是让仇小街给骗了?” “没办法,她们定力都不如我。”龙舌兰感慨万千的说,“何况,她们因慕江南男子的风流多情,以为他说的是真话,交的是真心,便把身子交给了他。其实江南男子多轻薄,信不得。” 她补充又道:“虽然,她们不是十分正经的女子,但一旦把身子交出了,也就等同把心也献给他了——虽然,我不明白她们为何会喜欢上一个个子不高、又造作又自恃又油腔滑舌且又早见秃顶的男子,可是她们对他是真心真意的,这点我可以肯定。” 小颜幽幽的说:“可是女儿家们就爱这种男人。” 龙舌兰很快的瞟了孙青霞一眼:“本姑娘可不喜欢这种剪舌头的男人——谁要敢骗我,本姑娘就把他命根子也一并剪去。” 她虽说得狠,但孙青霞傲然道:“我可不会说甜言蜜语,也犯不着诳人喜欢。” “所以你是淫魔——”龙舌兰就爱气死他,“仇小街才是情圣!” 小颜却咕溜溜的说:“怎么姊姊说到现在,还未说到正题儿,可把人家急煞了。” 龙舌兰嘻嘻一笑,“别急,别急,题旨早到了。两个女子,给仇小街骗了,但她们分别要仇小街起誓:爱她终生矢志不渝!仇小街发誓当食生菜,中指曲绕着食指,就当天起了个王八翻转誓,说什么要是仇某人有负于伊人,就不得好死,五毒入肺腑,五刀穿心身,诸如此类。罗靓索了他毛发肤甲,胡秀外则向他要了生辰八字。” 小颜奇道:“毛发肤甲?生辰八字?要来作甚?” 龙舌兰道:“罗靓精通茅山,胡秀外擅蛊术,她们只要知晓对方出生年、月、日、时、或有施术对象的贴身衣物、肤发皮屑等物,就可以下蛊施法了。” 小颜更诧:“有这么厉害……” 龙舌兰道:“仇小街也是不信,故尔随口说傻话,以为说了没事。他爱一个抛一个,发誓当发财。他先与胡秀外打得火热,海誓山盟,矢志不移,又跟罗靓混在一起,海枯石烂,金石为盟。结果,趁上头下令调他回京,他把两者都抛弃了,又去边办案边觅他的新欢去了……” 小颜忍不住道:“这种男人!难怪兰姊你会不喜欢他了。” 龙舌兰叹道:“现在天下哪有好男人……铁二哥是一个,但又太正经八百了……” 孙青霞听得只冷哼了一声,却难得并不开声反驳。 龙舌兰不理他,迳自说了下去:“仇小街向她们信誓旦旦的时候,当然说了些重话。罗靓和胡秀外都分别向她要了个‘药引子’的话语。” 这口连孙青霞也皱眉道:“药引子?” “对,药引子。”龙舌兰说来得意洋洋,像只刚飞上了枝头蜕变为凤凰的美丽骄傲小山鸡:“有些药,服下去,不见有效,必须另服些药,来激发出它的效用。火药,没有药引子,那不是炸不开来,就是把点火的人一块儿炸了,所以也得要有‘引子’。时辰八字、皮垢肤发如同药方子:人以为发肤皮屑,既离了自己身体便与自己无关了,其实不然,它仍然是你身上一部份,它曾附有你的生命、灵魂,还有跟现在组成你身上的每一块肌骨肤节同声共息的东西,要是在上面念咒下蛊,那绝对就能影响这事物的主人——至于生辰八字,亦是如此。人在呱呱坠地的一刹的生年、月、日、时,看来已跟母亲脱离了,但那一刻仍影响他一辈子。只要依据他的命造作法,对该人也一定会有重大的伤害。可是,这些都齐全了,但还是需要一个‘药引子’,让这事物和蛊术之间激发开来……” 孙青霞沉吟道:“……这‘引子’可以是一句话——” 龙舌兰笑吟吟的道:“对了。” 小颜也接着猜测:“可能是一句誓言……” 龙舌兰高高兴兴的说:“对极了。乖乖的,你们都孺子可教也!姑娘我很满意。” 孙青霞气得紧紧抿住了唇,不再说话,小颜却全不以为忤,说:“所以‘正一衰仔’和‘反骨仔’……便是两句‘话引子’了?” 龙舌兰瞟了一眼道:“还是你聪明些。由于仇小街长期在两粤办案,所以通晓粤语,正好罗靓是一个婆罗乃、马六甲等地的姹女,后回中土,寄居广东,胡秀外则是云南女子,多活动贵州、广西一带,都会说粤话。大概是仇小街在她们面前曾起过:若我有负于你就是‘反骨仔’、‘正一衰仔’……诸如此类的话也,所以终于成了‘话引子’,要仇小街应了验。” 小颜骨溜着眼珠子,嘟着腮子,偏着头儿问:“其实这两句话到底是啥意思?” 孙青霞道:“‘反骨仔’就是:背叛忤逆的意思,‘正一衰仔’大意是指:真是无可救药坏透了的家伙……都是骂人的话。” 龙舌兰很有点讶异:“你也会广东话?” 孙青霞冷哼道:“我离开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第一个逃亡的所在就是广东。” 龙舌兰追问了下去:“对,山东广东,都是东,但一北一南,逃得忒远远的!只不过,你为什么要逃离你自己氏族的势力范围?那可是大家族嗳!” 孙青霞摆明了不想说:“我是姓孙,但不见得姓孙的就非要跟所有姓孙的住在一起、活在一道、错在一块儿不可的事!” 龙舌兰却听出了好奇:“‘山东神枪会孙家’是犯了错事吗?我听说他们野心很大,既私自调训杀手,又秘密制造杀人利器,意图称霸武林,天下称雄。” 孙青霞沉住了脸:“那不关我事。” 龙舌兰更加好奇:“你也是姓孙的,没道理你全不知道。” 孙青霞翻着白眼:“那没你的事。” 龙舌兰顿时碰了一鼻子灰,只道:“——这也难怪,一个人已坏到了连家族都不能容他了,天下间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有什么人不可以像过街老鼠一样打杀他。” 孙青霞的脸刷地挣红了。 但他没有反驳。 他抬头。 望树。 ——也许他要望的是天,但天色都让密林遮蔽了,他就只好望树、望叶、望枝桠。 他特别望着一棵树。 ——一棵特别出色的树。 大树。 他看那棵树的眼色很奇特。 仿佛很有感情,很赞羡,又很自伤自怜。 小颜这时却向龙舌兰问了一句:“兰姊,就算这两句话是‘蛊引子’,但为何仇小街没有中蛊,也不病发,更没毒侵,只是一听这两句咒语,就二话不说往下栽呢?” 龙舌兰笑道:“问的好。这就要回到他娘亲身上的故事了。” 小颜追索了一下,道:“仇小街的娘?不就是‘雨打芭蕉’陈联想,人称‘和姨’的那位?” 龙舌兰看她已倒背如流,忍不住赞道:“你记性真好。” 小颜赧然道:“我一向蠢得像猪,就姊姊肯赞我。” 龙舌兰叹道:“你是真聪明,聪明得连聪明也不肯认,长大了以后,敢情又是一位‘和姨’。” 小颜奇道:“怎么我会像和姨?” 龙舌兰道:“她人好,人缘也好。大家都说她是好人,喜欢跟她亲近。” 孙青霞又在冷笑:“在这儿此处,要当个人人称赞的‘好人’还不容易?只要十分善良但非常不勇敢那就行了!” 龙舌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有些人天生当不了好人,就老妒嫉好人……” 孙青霞嘿地笑了一声:“我才不要当好人!” 龙舌兰哼的昂了首:“你这副德性,还当得了好人!?” 孙青霞绿了眼:“我要当那劳什子的好人作甚……” 小颜马上追问刚才的话题:“兰姊说和姨人好——可这跟替她儿子解蛊有啥关系?” “关系可大了。”龙舌兰冷眼瞄着孙青霞又作孤傲状,抬头望大树,“四分半坛”的“和姨”谁不喜欢?谁不想讨好?谁能不予几分面子?所以,当仇小街中了蛊、应了咒,痛苦万状之际,和姨就到处求人解救……结果,云南三司中的高手出手,再加上‘老字号’温家中的‘温兄’也相助解毒,仇小街这才不致中蛊应咒以致丧生……不过,他每次要施展他的‘居高临下,搜神一击’之际,只要一听人喊‘正一衰仔’和‘反骨仔’这两句话,他还是马上就崩溃了,栽得就像头不会爬树的猪——这大概是他体内的余毒、遗蛊都未尽消之故吧……” 小颜这才全明白过来,只说:“这样也好,好让仇小街记住了,不要只顾风流好负情。” 孙青霞依然不忿:“那种人也会悔过!?中蛊不死,必有下文。咒他不死,毒他未死,摔他也还不死,看我干脆成全他这一遭到极乐西天去!” 小颜笑说:“小欠哥……孙大哥,你老看那一树花……那花树长得俊煞人了,却不知叫做什么树?什么花?” 龙舌兰听小颜那么一提,也凝神望去,这才发现孙青霞老爱看着的那一棵树,竞在千树万绿丛中,特别高大、嫩绿,这还不打紧,它还开满了满树的花。 那花一斑斑、一片片、一簇簇的,而且是一大丛一大丛的开在一道,满树都是,衬着嫩葱般的绿叶,真像火烧得极旺似的。 别的树都没有花,有花,也开不得像她那么亮丽、璀灿,更不似她开得那么夺目、绝色。 别的树色仿佛都给她吸引过来了,那棵树已给花色燃烧起来了,连邻近的树都给这一棵树的花焚烧起来,甚至整座树林都因这一棵触目璀璨的花而着火了: 好一场森林大火。 ——花开得太美,就像一场不可收拾的火。 人也是一样:太有才的男人和太美的女人,在人群中,都是一场,森林之火,另一种“森林的火”。 火发热。 热生光。 花开一次最盛,流星掠过苍穹时最亮,人只要活一次轰轰烈烈的,也算此生不枉。 ——看了这样的花和树,龙舌兰不禁作了如斯想。 生了如此想法。 ——好一树的花! ——好一花的树! 却见孙青霞脸上也发着热。 眼里更发着光。 仿佛,那花就开在他眼中,更烧在他心头。 龙舌兰忍不住为这灿丽的花色所吸引,忍不住赞道: “……好一棵树,好一丛花!”末了她还忍不住也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树?什么花?” 这回是小颜先说了:“……我好像听人说过,这叫做‘凤凰木’吧?却不知是不是……” 孙青霞却傲然截道:“不。它叫‘森林之火’,要不然,它就叫‘孙青霞村’,或者叫‘青霞花’!” 他说的时候,心头那股热火,就烧得像那树一样璀璨,一样的骄红。 甚至更熊熊。 听了这话,小颜和龙舌兰一时面面相觑,小颜吐了吐舌头,紧接着的,却是夸张的呕吐声。 作声呕吐的是龙舌兰。 “什么意思!?” 孙青霞铁青了脸,厉声问。 “没别的意思,”龙舌兰忍住了笑,假装呕得七艰八辛的说,“天下风流是此树,世间风情算此花……没想到,原来叫这种名字,我一听,就反胃了,这呕,也有个名堂——” 她不待孙青霞来问(事实上,她知道他也不会问),自己便先说了: “这就叫‘森林之呕’。” 气煞。 孙青霞气得当真是“青霞”:他脸上仿似铺上了层青气,头上仿佛还升了缕缕烟霞,真的是气极了。 但他的话却是另一回事,而且只有一个字: “走!” “走?” “不走难道一辈子赖死在这儿。”他冷峻且决然的道: “我们在这里已呆够了,正好可以出发去反咬他们的尾巴。” “现在就走?” “走!” 于是他们马上出发,但小颜还悄悄地问龙舌兰一句话: “——既然那两句咒语是仇小街的窍门要害,却是谁告诉姊姊你知晓的?” 龙舌兰一笑道:“和姨跟我要好,为了她那宝贝儿子的事,她也托我来求我爹帮忙——温兄就是在我爹转托请求之下用‘以毒攻毒’之法为仇小街解毒的,所以我或多或少都对这事儿知晓一些。” 然后她很欣赏的拍拍小颜的秀肩:“你真细心。” 小颜沉吟不语。 也许她忙着在龙舌兰扶持之下急于赶路。 也许她在想着什么。 也许是因为那一树的花开得太抢眼、夺目。 于是他们走出“一山树”。 他们折回“十一寡妇山”。 然后反扑“不文山”。 那儿,曾是凶案现场,也是孙青霞出手救护小颜和龙舌兰的地方,更是“叫天王”一家高手与名捕铁手、风尘捕头陈敦煌等会合布阵之处。 十八星山肯定是一座十分有趣的山。 这句话肯定有语病。 ——再怎么说,山不是人,也不是狗不是小猪什么的,甚至连动物也不是,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连表情也没有,怎么能以“有趣”作形容。 可是,这山的确是一座有趣的山:正如你说某人“好好玩”一样,那是人,不是玩物,你也未必真的“玩”过他,但你还是会认为“这是个好玩的人”一样。 它明明是一座山,但若从更高的嵯峨山那儿望下去,或自十一寡妇山那边打侧斜看过去,它的确是分布了十八座山头,山顶均三尖人角,窄不容身,而且在日间烈日鼎盛时,阳光照下来,那上边有磷星还是,令人耀眼生花;到晚上皓月洒映之下,也似铺了一层蓝幽幽的星光,端的是奇诡幽艳。 这十八星山不算十分荒凉,只在那儿的人家并没有刻意聚居一处,星布四周,多以采药、挖矿为生。那儿有些药草,据说可治百毒,也听说搽在身上可以百毒不侵——实际上,你若真的满身涂了这种药,早就先毒发身亡了。 至于矿石,在那一带山头常能掘到一些品光闪闪的石头,有的透明剔亮,有的朦胧晶莹,多角棱形、形状好看,各呈芙蓉、紫红、翠黛、宝蓝、金黄、茶褐色不等,幽光四迸,美不胜收,按推理日光所射、月光所照时发出磷光的事物,可能便是因为这些晶石——只不过,它们仿佛除了美观,就似别无用处,加上当是时上至皇帝赵佶、宰相蔡京,乃到地方上的大小霸王朱励、王黼等人,甚至下至一般土豪劣绅、贪官污吏,都好收集晶玉怪石、异花奇物,一有发现,就算不占为己有,也不惜下令民工开采搜刮,流血流汗,让他们他日上奉争功。 是以,这一带民,虽明知有此奇石、珍药,都不欲多加研究,也不多作采伐,使之由之,荒之废之。 只有少数多在这方圆百里之内盘垣过的有识之士,才知道这座山的内涵和这座山的故事。 尽管如此,十八星山在当地而言,仍然是一座很有名的山,也是必经之路。 原因是:这儿有三条相当重要的路道,都得必经十八星山,才能通过、前往。 一,从十八星山上走,就是一山树。孙青霞、龙舌兰、小颜三人,刚刚就是躲在那儿。往一山村再往里走,那就是条越走越荒芜的路:首先进入重重叠叠、无尽无止的深山大泽“大森林”;出了森林,就到荒无人迹、但却留有许多上古遗迹的“灵壁”,再走下去,就要渡过水怪出现过的“长气河”,然后就是“峻峨山”——到了那儿,已没有回头路走,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了。 二,自十八星山往下走,就是童山濯濯的断柯处处的“十一寡妇山”,这样的小山头不止一座,竟有十一座之多,与十八星的十八处尖棱相成趣。但若再往那儿闯,就与往上走“一山树、大森林”路线大相径庭了。这儿得先渡过毒蛇猛兽、荤气袅绕的“大深林”,过了这一关,便是渐行渐近渐热闹,遍植菊花的“肺丘”,栽植五爪薯的“胄园”,聚布莲藕塘的“肚院”,种了百亩枣子树的“肝苑”。还有移植了珍贵药材的“肠圃”。——从这儿,到州府,已没几里路。 三,还有一条路。 自十八星山往回走:就是从不文山,人不文溪,经“杀手涧”,也可以直达三阳县,三阳自有大道通州府各地。 如果说:第一条路是通往荒无人迹的域外,第二条路可以说是走向康庄大道,那么,第三条路则是小路。 且不管是大路、小路、僻路,但都得通过十八星山。 十八星山不但有闪光石,还有极为湍急、美丽的河流和瀑布。 河名横溪。 瀑布纵湍。 由于飞瀑急流,贯穿于乱山碎石、万树千壑间,显得份外清越,美得特别动人。 看到脚下绝崖的溪水河床,又眺望烟雾漫绕的激瀑,龙舌兰不禁雀跃、动容、喜溢于色。 她甚至失声叫道:“哗,好美!” 孙青霞微微的笑开了。 ——敢情这大小姐不是来逃亡的,而是来旅游的。 但他外表很冷肃。 他甚至斥了一句:“你这样大呼小叫的,不管往嵯峨山的追兵,还是包抄‘丘园院苑圃’的杀手,全都给你叫来这儿会集了。” ——他一定要责骂:要不然,龙大小姐当是玩乐儿,加上颇小姑娘本就是小孩子,一是出了事、失了足、生了祸、失了手,只怕,到时自己不但肩负更沉更重,还得要引咎半生了。 这可轻忽不得。 龙舌兰却不以为意。 甚至不以为忤。 却去啐他:“还号称什么淫魔哪,却是这样胆小、这般古肃!” 反而劝他:“你这人老是那么给雷劈似的穷紧张,放着山明水秀风光好不知浏览欣赏,活着也只暴殄天物。” 这下连小颜也颇有同感:“这十八星山,有几道绝景真个美得出神入化,就算看过了便死了,也不算白活了。姊姊你看,那朵花儿就好美!” 那朵花,就长在绝崖边上蓝瓣红蕊,煞是美艳。 龙舌兰怪欣赏的睨着她:“好哇,跟姊姊我在一道,也沾了点江湖气了,说话也有些江湖味了。” 孙青霞看这两个小妮子“人多势众”,一时吭声不得,只无奈的说:“江湖风波恶,不是小小一团浆糊!我却怎地只给缠上了两只会贪玩爱花的蝴蝶。” 他这句话,已算友善和气,而且比喻也算客气好听的了。 没想到姊妹二人,一齐反对。 “什么,把我俩比作蝴蝶!?”大的说。 “我也不喜欢。”小的说。 “蝴蝶原是毛虫。”大的又说。 “我最怕毛虫。”小的也说。 “太过份了,把我们比作毛虫!”大的恨恨道。 “我喜欢当猪,猪好可爱。”小的居然说。 “对,妹妹你好像一只猪,一只快活的小猪。”大的趁机放火的说。 “姊姊就像只美丽的大猪!”小的竟然也不在口舌上逊色。 “好哇,咱们就是‘猪家帮’,今儿是义结金‘猪’了啰!”大的喜孜孜的说。 “那么,你是姊姊,你姓龙,龙属东位,就是‘东门大猪’;我呢,就是‘西门小猪’了!”小的也一样喜不自胜。 孙青霞听了,一个头有二十七个大。 他只拊掌哼道:“好!好!!好!!!你们两姐儿合起来,就是‘大猪小猪落肉盘’了!” 小颜不笑,瞄了瞄孙青霞,向龙舌兰促狭的问: “——他呢?” 龙舌兰眼溜溜一转:她的眼许或不及小颜的美,但却更媚和美。 “他?门都没有!他只是头狼。” 然后两人一齐掩嘴笑着叫: “——色——狼——!” 龙舌兰还直着嗓子扮了声狼嗥。 小颜听得有趣,也来学狼啸。 呜呜……就像头小猪在嚎哭。 结果,两人边说边笑,边走边叫,狼嗥声此起彼落,有时叫得个一声半声,已笑得叫不下去,姊妹俩笑得扭作一团。 孙青霞摸摸鼻子,又摸摸耳垂,只喃喃道:“天哪,这算是逃亡、反击、对阵么!” 又自言自语的说:“不要紧,这次运舛,下一次遇上的女人也许会好些!” 这句话却给龙舌兰一个不小心听去了,她连忙附加一句:“下一个女人?你遇上的,一定会更糟!” 她再补充了一句: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直至她忽然发现自己倩影映照在溪流上,她才蓦地不笑了。 溪水很急。 石缝上的水畦很清。 清得能清晰的映出她的倩影,以及那一靥娇言。 她任了怔,看了一阵,不禁用春葱样般的指尖,去轻触她脸上那一道伤痕。 稿于九五年五月一日至五日:首在龙头HL/孙电目溢血,可忧/王静小胡DL/已开始适应小筑生活/D采妮/念好话中听/新王朝会佳佳、邓宇,欢快,又恋爱/做人永远有希望/熟人读友拥护,上卡拉支持杜光/何梁已代报公安入住户口/这感觉真好/在密集激情中依然赶稿,凭斗志/E危机现/“百佳”十“惠康”齐齐玩/得新小朋友“白日梦”、“电视台”、及“煎蛋”/与佳、宇聚于香格里拉,始悉伊等危境/拯救二佳人行动/陈美德,肯服侍/“英雄救美”于圳/孙目复明,喜。 校于九五年五月六日至九日:介绍孙念威识佳宁,食于金通,聚于富苑,邓忽表明要离,泣,佳即表态,与我劝慰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宇佳:“好靓仔哦!”/大房,佳发言有威,斥劝宇/孙青霞、陈丽池、梁何、余念威等各送家俱为礼/兄弟们各对惠康、百佳表欢/首听佳OK唱歌/陈邓对唱歌词别有深意/桃李争春,选定佳/与孙念彻宵不眠吃早点,各论佳宇之美/佳宇称礼为“反骨仔”等绰号/坐拥美人,名成天下,大复何求?/佳为情以家乡话逐宇,有气势/邓哭/首K陈/KK有才干,擅自抑发围/绝代有佳人/邓饮泣后恢复迅速/与湖南二美游世界之窗/佳病,王朝濒倒闭/KK抱病入龙筑/表态示爱定大局/将二妹迁至燕化/急变,邓返长沙。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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