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海曾有一度成为冒险家乐园,因为它那时是世界第四大都市,远东最大的国际商埠。
  把上海建设得繁荣可以请是很多人的力量,但他们却是为了本身的利益而投下了大资本。
  八国联军之后,世界列强纷纷在作蚕食中国的打算,他们以各种理由与手段,在中国取得了各种利益。
  而且,在上海到下势力范围,设定租界。
  在租界内,行政与治安都由各国自行负责,等于是他们自己的领土了。
  这种畸形的行政区分,包庇了罪恶,在法租界杀了人逃到英租界,就可以大模大样地在马路上行走。
  这只是一道划在地上的白线。就成了有罪与无罪的分界。
  正因为有看这种莫名其妙的法律包庇,上海滩头涌集了各种罪犯,各色人种都有,最多的自然是中国人了。
  因为中国人是这儿。最原始的主人:最早在这儿生根的。
  外国人在这儿扰取利益,却不想栖居在这儿,所以在租界里,最多的仍然也是中国人虽然中国政府的权力行便不到这儿,但江湖的力量却是无远弗届了可以伸进每一个地的。
  于是中国的官方也就透过江湖的方式,把中国的法律透进了租界,惩治那些败类,保护善良的百姓。
  这是一个叫霹雳特勤组的组织,领导人叫大雷神,底下分设神雷、闪电、旋风,行云四个小组,每个小组有若干组员,几乎集中了全国的精英。
  组织严密,计划周详,各组分工,互相配合,他们的组成也不全是官方人员,大部份是征召来的,却便是这位大雷神也不是官方的人。
  但这个组织的每一成员的操守与忠贞都是绝对可信任的。
  他们的组织虽出于官方的讲求,却不列入官方的名册,所以他们的权限与行事的手法,有时也可以超越官方许可的范围。
  而且这个组织,除了中枢的一两个重要负责人外,也没有别的人知道。
  当然,他们的一切行为也必须自己负责,官方最多只能在必要时,作某些程度的支持,却不会承认。
  也就是,他们必须以江湖的法外之法来维护法律的尊严。
  受文者:旋风七号。
  任务:设法打入龙虎帮之内部,确实探明该帮之一切,并于适当的时机破坏之。
  注意事项:该帮系一新崛起之罪恶组织,发展极速,而其高层的组织极为严密,本部已曾先后派遣干员多人前往探索,迄今下落不明,谅是凶多吉少。
  所以该员当特别小心,假万一不慎为对方发现而被俘,若无露身份之虞,可耐期待木部另行派员往援,否则即自寻了断。
  倒任务指示:该员系单人小组,一切皆自行处理,若有特别需要,可请求支援,唯一不直接连系为限。
  旋风九号已先期抵达该埠、依本组密语联络。(资料另附)本文为极机密之内部文件,阅后即付丙丁。
  雷神手谕三月十二日
  一、谨呈霹雳总部大雷神阁下。
  二、房已抵春申二日,并晤及九,了解初步状况。
  三、属已拟妥打入计划,请求支援如下。……
  受文者:行云小组。
  任务:支援旋风小组组员。
  即遣水性极佳之干员之一,携银五百元及各类金饰二十两,以指定方式赴指定地点交付。
  雷神手谕四月朔后
  唐列在码头旁的茶馆里等渡船,神色很不好,他是五天前从浦东到上海去做生意的,足足带了两千元的本钱,原是准备盘下一家当的,那知初临十里洋场,连嫖带赌,把两千元银洋输得光光的。
  最后还是在会乐星的一低姑娘桂花阿九那儿借了十元钱作盘缠,讲是回崇明乡下再去筹钱去。
  他一到上海就住在阿九姐的香闺中,那两千元钱也都是在阿九姐的香闺中输掉的和花掉的,所以这十元钱明讲是借,阿九也没指望他会回来还。
  但是唐烈却很认真,回到家乡后,也不知扯了什么谎,又弄了二百元大洋来。
  二百元不算大,但是却卖了他最后一点祖产,这钱盘下那家当是差得大多了,他只希望能再赢一笔捞本。
  轮船来了,大家蜂拥而上。
  上次他来的时候,是生了头等的房舱,这次他懂得节省了,居然买了二等的大统舱,跟很多人挤在一起。
  船行到中途,忽然离他不远处,有一个中年胖子大叫起来,呼天抢地的哭喊看:“那个千刀万剐的三只手毛贼啊,把我的褡裢袋偷掉了,那里面有五百元大洋,还有一句金首饰,这是我们东家要我送到上海去给二小姐的嫁,这叫我怎么赌得起啊,又怎么向东家交代呢?”
  上船时,确实有人看见他背上的灰布格裢袋,现在果然没有了。而且也有人认识他是集祥绸缎庄的帐房……
  可是那笔钱太大了,搭统舱的都是些苦哈哈的,谁也帮不了忙,只有付以同情的劝慰而已。
  但是,这个家伙也很想不开,船才刚靠码头时,他居然跨步出了栏,噗通一声跳下了黄浦江。
  引起了一阵混乱,有人叫看,有人跳下去救。可是忙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八成是给江底的暗流仲走了。
  死了一个中国人,又是自杀的,并没有给这些洋人开的轮船公司多少困扰,大家还是照样下船。
  唐烈由轮船上下来,尾随看一个行止猥亵的汉子,走近了一条小巷,这条巷子虽然冷僻却很热,门口站看不少涂看廉价粉脂的女人,尖声尖气地招呼看客人。
  这是士娼区,也有鸦片烟馆,鸦片的香味直飘出来,因为这是日本人占领区,允许公开抽鸦片的,所以来这儿的人,倒不全为了色,份子很是复杂。
  因此,唐烈的跟踪也没有被发觉,前面的人进了一家叫万芳馆的门。唐烈也跟了进去。
  这一家的规模较大,是妓院兼鸦片烟馆,而且还有几个日本浪人做保镖,显然这是东洋人做老板。
  一排很多屋子,门口挂看布,里面传出各种嬉笑声。
  唐烈却不管什么一间问的掀起门看进去,招来一连串的喝骂,唐烈看不是要找的对象声“对不起,”放下门就走,倒也没引起进一步的冲突。
  到了第六间,他终于找到了,正是他从码头上一路跟踪过来的汉子,把一个灰布褡裢从腰里解下来。
  屋中还有两个穿短打的汉子,看见他进来,三个人都怔了怔,一个壮汉凶凶地问:“要做啥?”
  唐烈手指看那个瘦削汉子道:“找人,”那瘦子道:“朋友!找我有何贵干,我不认识你,”唐烈冷笑道:“我认得你就行了,我从码头上土路跟过来的,朋友!你刚刚害死了条人命。”。
  瘦子脸色一变道:“你乱讲。”
  唐烈一把抓起他的胸口衣服,把他提了起来,厉声道:“我乱讲,那个失主跳了江,现在还没有捞起来呢,你跟我一起到码头,看看是不是乱讲。”
  一个壮汉道:“朋友,兄弟黄炳山,在江口地面上略有点小名气,是我的一个小兄弟,朋友是在那一方得意?请先放开手,一切都好谈,”“那一方都不得意,只是路见不平,这家伙顺手发财不为过,但谋了财就不该再害命。”
  瘦子道:“我没有,是他自己跳江的。”
  “笑话,不是你捞光他的东西他会姚江,你把人害得跳了黄浦江,至少也得等一下,看人家的死捞土来再走,你却一下船就溜,太没有良心了……”
  黄炳山壮汉笑道:“假如真是这样子,的确是我这兄弟不对了,朋友,你先放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他一面讲、一面过来,忽地一便眼色,另一个汉子已在背后,闷声不警,抽出背后的匕首扎了过来、但唐烈似乎打斗的经验颇精:忽地也一扭身,同时把手中的瘦子也掠了过去,挡在面前,也挡了那一匕首。
  匕首插进了瘦子的胸膛,瘦子一声尖叫,唐烈把瘦子朝前一送,撞在持刀的汉子身上,跌成了一团。
  黄炳山也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可是唐烈却抓起了桌上的灰布褡裢,平挥看扫去。
  这个布褡裢很结实,里面又装了沉甸甸的大银洋,十分沉重,一下子敲在黄炳山的腮帮上,把他打得飞趺出去,倒在烟榻上,却又靠在烧鸦片的灯上,烫得他直跳起来。
  这边一闯一叫,那二一个保镖的日本浪入也拔出了武士刀过来了,黄炳山手指着叫道:“强盗,抢钱!杀人,”一个浪人骂了句“八格野鹿”高举了武士刀劈了下来。
  唐烈捞起了一条长凳架上去,刀锋劈进木头中,一时拔不出来,面唐烈却给他胯下一脚,痛得那个家伙双手抱住了胯下,弯腰直跳直吼。
  唐烈把布褡往肩上二挂,拔出了在木头中的长刀,握在手中,一股威凛凛的样子,反而靼两个东洋鬼子震住了。
  但那两名浪人的工作就是干打手,若是被人如此吓退了,则以后就别想在这儿饭碗了所以他们退后丁两步,就站稳了脚,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大喝,各举长刀,分左右砍了过来。出手十分犀利。
  唐烈手中也有一柄长刀,他更看出这两个家伙不好相与,若是等他们两柄刀同时砍到,就不容易招架了。
  所以唐烈先发制人,举刀直朝右边的一个冲刺过去。
  东洋倭刀的招式乖异,与中国的技击路数不尽相同,若等他们的招式用足了,势力威不可当。
  唐烈似乎深知彼此的虚实,居然抢先采取攻势,那家伙刀才挥出一半,唐烈的刀尖已然刺到,吓得对方缩头藏尾,撤刀滚地,好容易才避开正锋,但也被唐列在背上顺势拖丁一刀。
  这一刀看力不强,却是用刀锋在背上拖过,不但割裂了衣服,也拉了尺来长一道口子,鲜血直冒,吓得那家伙哇哇怪叫。
  唐烈便利用了这个机会,冲出了门去。
  到了天井里,已有不少人探头出来看究竟,也有几个武士装束的浪人,挺看长刀围了过来,他们不必问情由,一看唐烈是中国人,手中却握看他们的武器,已知道是他们攻击的对象了,立却分散在四周。
  这时在屋中唯一未受伤的浪人武士也追了出来,用刀指看唐烈,吱吱哇哇地乱吼了好一阵。
  那些武士们更为愤怒、又有两个人徐徐捉刀逼近,面广烈也握刀在手,严密戒备看,那两个人的造诣又高了一点,并没有立却进攻,他们只绕看唐烈慢慢移动,等待看机会出手。
  双方就如此、对恃看足足有十分钟之久,周围的人声却愈来愈吵杂,终于两名东洋武士忍不住了,高喊了一声,其中一个挺刀冲前,势子十分的凶猛。
  但另一个人仍然不动。
  但这家伙却只是处张声势,他冲锋的样子十分惊人,却步移动得很快,距离却缩短得很少,目的只是在掩护第三个同伴进攻。
  那个是较为瘦小的家伙,由人群中悄悄地摸了出来,恰好在唐烈的后面,脚步轻盈而无声息。
  前面左右都有强敌围伺,唐烈是无法注意到背后的突袭,眼看看唐烈就将被长刀砍中,人群中却冒出了一个警告的声音:“朋友,留心背后偷里,”这告来得很及时,唐烈的动作却更绝,他既未转身,也没有闪躲,只是把手中的长刀由胁高下直剌出去。
  后面那个家伙势子已经运足,刀举过顶,就将当顶劈下,唐烈的刀尖却电疾地刺到,把他吓了一一跳,连忙想煞住身形,但由于冲劲太强,无法收得住,硬是往刀尖上撞去,吓得他一面怪叫,一面拼命往侧面偏去。
  他虽然避过了心高,却仍被刀尖扎进了肋下三匹寸深。
  他自己的那一劈也无形中被化解了,根本没砍下来。
  面广烈刺中了敌人后,没有停止动作,长刀一转,身形飞快地迎向那个虚张声势的武士,反把对方吓呆了。
  他的刀虽然举在头上,却没有作攻击的准备,无以发力,动作也慢得多,唐烈却是有备而发。
  再者,他也没有东洋人那种吆喝声张的习惯,动作快速、出手疾厉,心眼步伐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脚步跨到那里,乜正是出手最佳的位置,横撩出去,又疾又狠,那个武士大为紧张。连忙滚地躲开。
  唐烈没有去迫他,趁势冲出了门去,门口也围了很多人,看见唐烈来了,纷纷让了开去,后面有十几名浪人也持刀追了出来,唐烈已经逃出很远了。
  这条巷子的人很多,一群人要想迫上去很不方便,只有空自望看唐烈的背影去远。
  但是仍有两三个人追蹑在唐烈身后的,他们穿看短打,而且也是中国人,只是不明白他们的身份而已。
  唐烈冲出那条巷子后,已经放慢了脚步,肩上挂看那个抢来的布搭连,从容地走看,后面追蹑的人似乎知道他的厉害,并没有打算上前截他,只是远远地盯看他,似乎是想摸准他落却的所在而已。
  他走出了五六百公尺,忽而有一辆黑色的汽车从后面开来,车门上漆看祥生两个字,是上海滩唯一的f家出租汽车的车子。
  车子到了唐烈的身前停了下来,司机是个戴看鸭舌帽的年轻小伙子,伸出了头来问道:“先生了快上车,”唐烈微微一怔,但是看见车子里只有一个人,倒很是放心的上了车,司机没等他坐好两稳门,便一加油门,把车子开得如飞而去。
  后面那些追踪者一看才看了急,急急地快步追了上来…但两条腿追四个轮子是不可能的,因此追了几步,他们便放弃了,望看前面发出了咒骂。
  唐烈望看那个司机笑道:“朋友,你这趟生意可做得不上算,会惹出一身麻烦的,你知道我刚闯了祸……”
  “我知道,你先生真有种,一个人荏万芳馆里,先打地头蛇,又砍伤了几个高丽棒子,干净俐落,佩服佩服,”“啊,原来那只是几个朝鲜浪人,不是东洋鬼子!”万芳馆的老板上原谦夫才是东洋赤佬,他手下的爪牙都是高丽棒子,这批家伙比东洋佬还要可恶。日本人在这里是占倾者,多少还要维持个面子,这批家伙却既没有人性又不要脸,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唐烈一笑道:“朋友既然知道我伤了他们,你还开车子送我离开,不怕他们会找上你的麻烦吗?”
  “怕个卵,他们又不知道是我。”
  “他们会找到汽车公司去的。”
  “他们没这个种,祥生公司的后台是杜月笙、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开罪杜先生,再者,他们若找了去也没用,车子是我偷来的,开车的阿根哥在里面抽鸦片。”
  “什么?车子是你偷来的。”
  “其实也不算,阿根哥是知道的,也是他叫我来接应你先生的,他怕你吃亏,虽然你先生英勇了得,到底他们的人多。再者,他们的耳目众多,虽然当时拦不下你,但是已经有人跟在后面,叫他们摸准了你落的地方、再来暗算你,所以阿根哥叫我开车来送你离开,他留在那儿报案讲车子失窃了。”“这位阿根哥倒也是热心朋友。”
  “他就在万芳馆里,一个高丽棒子在背后要偷袭时,他还招呼了一声,阿根哥是个很够义气的人。”
  “原来是他打的招呼,那倒要好好的谢他了。”
  “没关系,我与阿根哥都是喜欢交朋友,而且也最钦佩有胆识的朋友,能够为你出点力我们很高与。”
  “我们并不认识,你们就这样热心的帮助我。”
  “何必要认识,你敢跟那些地头蛇作对,也能砍伤几个高丽棒子,这就是有胆识的好朋友。”
  “那……是为了没办法,我是被迫而自卫。”
  “先生,你别客气了,你是追看那个三只手进去的,而且也是你主动地找上那批地头蛇你们在吵架时,我就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我们存心交你这个朋友。”
  “好,我叫唐烈,以后大家都亲近一下。”
  “我叫马三保,在祥生公司修汽车。”
  “难怪三保哥的汽车开得这么好。”
  马三保道:。“我从小就对外国机器感兴趣,十几年摸下来,不是我吹牛任何机器到了我手里,我都能弄得服服贴贴的,对了,唐先生,你落却在那里。”
  “我从乡下来,没有个准落脚处,眼前就暂住在会乐里桂花阿九那里,三保哥送我到那儿去好了。”
  “唐先生倒是挺风流的。”
  “我并不是风流,而是想到上海来混个出头,只有在那种地方才有机会。”
  “喔,唐先生,是想在那。一行出头。”
  “我还能干那一行,大生意没本钱,小生意不屑为,反正就是这么些本事,却又不肯安份,混看再谈吧,”马三保笑道:“要是这样子,想要在上海混出个名堂倒是不容易,这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唐烈笑笑道:“我知道,不过我有个把握,我不去吃人,也不会被人吃掉。”
  马三保没有再讲什么,他对上海的路倒是很热,七转八转,已经转到了四马路,把车子停在会乐里的门。
  唐烈邀他进去坐坐。
  马三保笑道:“不了!我要把车子去作个交待,让阿根哥好向公司里交帐,明天晚上,我再与阿根来拜访唐先生,那时再好好交个朋友。”
  马三保将汽车开走了。
  唐烈却顿了顿,才转身进了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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