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尉陀荒冢


  白茫茫的天空。
  白茫茫的大地。
  白茫茫的山峦。
  封龙飙在白茫茫的大雪中,已经奔跑了五天五夜。
  最初的时候,他还偶尔停下脚步来,辨认一下方向,因为他要回封龙山庄,用江湖武皇的头颅,祭奠父母亡灵。
  渐渐地,他的脑海也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变得白茫茫起来,耳边,只重复地响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
  “哥哥”——
  是宫怜怜的声音。宫怜怜是谁?她为什么喊我哥哥?
  英俊潇洒的公子,亭外吟诗,妙语连珠、以茶代酒,义结金兰……是的,我是哥哥。封龙飙足不沾地,风一般地掠过山峦峰岭,狂乱地向前去。没有意识,没有目的,就这么奔跑着。突然,脑中一个炸雷,惊天动地的爆开,震得他脚下踉跄。“妹妹!宫怜怜是我的妹妹,真真的血亲妹妹呀!眼前飘动的不再是雪花。是一朵一朵光彩斑斓的金花。金花乱绽,朵朵爆开。每朵金花里,都有一张聪颖美丽而又有点淘气的笑带着一点神秘兮兮的甜美味道。是宫怜怜的笑脸。“你不是我的妹妹!”封龙飙瞪着眼睛,对着那个大金花在狂呼。飞舞的雪片,被他喷出的气浪催动,一圈一圈地旋,蝴蝶般地绕着他飘动。“你是我血亲的妹妹!”另一个声音也在疯狂的呼喊。终于,后一种声音越响越重,鼓槌般地砸在封龙飙的心上。沉甸甸的心,压住了沉甸甸的脚步。脚,伫立在一片万仞绝壁的边沿上,脚尖已经踏出了沿外。脚下的岩石,只有寸许厚薄,是青灰色的砂粒岩。很容易风化的那种岩,一般农家盖牛棚都不这用的岩。这时,如果封龙飙自己看一下,就会晕跌下绝壁。如履薄冰,常常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处境很危险,此时的他,简直比履薄冰还糟糕。
  薄冰下面是水。掉下去还有水浮起来。
  这片比薄冰厚不了多少的风化岩石,质地,远远不比冰硬,而下面却是万丈深渊。跌下去就会粉身碎骨的深渊。
  封龙飙不会看,他只看见了金花。
  脚下不会看,就是身后有个人,他也不会看。
  他的身后就有一个人。
  一个蒙面人。
  那人运起掌,向封龙飙劈去。
  掌风让“三十三天天辅气”反弹回来,猎猎作响。
  封龙飙毫无察觉。
  那人的掌向封龙飙脚下劈去,那里是最脆弱的部分。
  脆弱的岩石裂开,崩断。
  封龙飙向山崖下的峡谷跌落。
  跌落到一片灰蒙蒙的暮霭中。
  立太子,乃大喜国事,不可废弃。
  况且皇后那一身“富贵”之气,也实在应该沐之浴之了。沐浴的水很有讲究,因时制宜。如冬日便用五香汤,香荆、芥头、苓上星、白檀木香浸泡为汤;春季便是桂枝、桃皮、青木香之三鲜汤;夏日使用桑枝、柳叶为液。秋日天高气爽,一年忙碌,积尘累累,便用那菊花、金花、银花、桂花、枫叶之百花香液。因此,市井之中,浴池多以“浴德池”而名。这是不是浴德池,是白玉为砖,赤金为盆,“母仪也”。母仪天下,伟伟乎!荡荡哉!
  宫怜怜抱住母后。珠泪,落地便碎。皇后抚摸着爱女,摩挲揉搓,想让她安静下来。宫怜怜非但没有安静,反而哭得更惨更凶了,像个可怜小羊羔。皇上也进来了,他本来想告诉女儿前面发生的事情,就让她说说看,是怎么一回事。谁知,后宫亦是悲不可言。在听完女儿断断续续的哭诉后,皇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然女儿说的很简单,尤其是临时帅府那一夜的故事,简直是什么也没说。皇后是女人。怜怜是女人。女人之间的事,女人很容易听懂。皇后就听懂了女儿的心事。
  皇后并不焦急,也不再理会女儿的抽泣。
  皇后却与皇上聊起家常来了——
  “陛下,我是哪年人宫?”
  “二十年前的春日。”
  “人宫后,我可曾为你生下过孩儿?”
  “只生一女。”
  “那个女儿呢?”
  “刚刚生下三天,便死去了。”
  “那时,你是不是很伤心?”
  “你也很伤心。”
  “后来,我们是不是又有了女儿?”
  “是的,又有了女儿。”
  “那个女儿是怎么有的?”
  “皇姨恰好在此时生下一个孩子,恰好也是个女孩,恰好她愿意送给我们,恰好我们又需要有个女儿。”
  “我们就这样有了女儿。”
  “一个很好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没有人告诉过她,她自己当时也记不得,所以,她并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是的。人人都知道,我们有位长公主。”
  皇后与皇上一问一答,并不理会宫怜怜,像老两口聊天。宫怜怜却不哭了,像听神话一样,听着关于自己出身的秘密。
  “封龙飙这孩子是封亲王的世子?”
  “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你已下旨,立他为皇太子?”
  “天意使然,不可违也。”
  “这样,他就变成了我们的儿子?”
  “封亲王夫妇已仙去,他需要父母之爱,我们也需要他这么个太子。”
  “太子能不能做附马?”
  “不能。”
  “太子是不是也要成亲。”
  “要。太子要立皇太妃,朕也要皇儿媳,皇孙。”
  “皇姨府中有一位女儿,是她的亲生女儿又回到她的身边,我们能不能就立这位女孩子做皇太妃?”
  “名门淑女,世谊之亲,合乎礼仪,何乐而不为。”
  宫怜怜笑了。
  皇后复位的日子,果然是大喜的日子。
  宫怜怜抬起头来。
  父皇在望着她。
  母后在望着她。
  宫怜怜甜甜地叫了一声:“父皇,母后,你们……你们真好。”
  皇上、皇后笑了,真是女大不中留,长公主做不成了,还这么高兴。
  女儿在瞬间变成了太子妃,倒也有趣,称呼,不改。
  公公与婆婆,也该称做父和母。皇上公公、皇后婆婆称呼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前面加个字就是了。
  国舅府霎时铲平,京都少了一害。所以人们议论纷纷。
  “国舅府完蛋了,是真的?”
  “绝对是真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完的?”
  “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听说有位龙元帅?”
  “他是封亲王的世子,长得八面威风。”
  “你见过?”
  “见过。长得面如重枣,三缕长髯,丹凤眼,是关老爷下界。”
  “错了,他长得脸如青墨,环头豹发。是上婴再生。”
  “就是平灭武则天的兄弟子侄。扶保大汉忠贤。”
  “他手中的那柄金锤,哇!”
  “长枪快马,来去如飞,唰!”
  这些议论,到处都有,市井小巷,街肆茶馆,甚至花子都在传说。朝房里当然也在议论。议论当然也会传人后宫。“皇上册封封亲王世子为皇太子,真乃英明无比。”
  “我朝皇天后土保佑,降下神龙,赐与黎庶。大吉之兆啊。”
  “皇太子人中龙风,才智在历代太子之上,一朝入承大统,必为圣君明皇。”
  “皇太子现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那天,听到皇封后,皇太子就飞腾而去,不知意欲何为。”
  “太子至至孝,斩下仇人首级,祭奠生身父母去了。百德孝为首,可敬!可敬!”
  “怎么不请旨便去?”
  “皇太子孝心感天,请不请皇上还不都照准。”
  “唯有如此,才更显至孝之心,至忠之情,至诚之意哪。”
  “皇太子也不要御林军护驾?”
  “皇太于神勇,就凭掌中剑,天下谁是敌手。莫说无人加害,便是有,其奈皇太子何。”
  “我也听说过。皇太子一柄剑,收下天下十六帮,众皆诚服。”
  “皇太子只身闯入大青山,智赚大国贼。釜底抽薪,那才是英雄本色。”
  “五凤楼下。一剑斩妖。啧啧!古圣贤之风我将之感也。”
  “皇太人子几时回朝?”
  “我想,他祭奠一毕,便会回京。”
  “听说,皇帝已派人去促驾了。”
  “自然。皇上比我们还高兴呢!”
  “皇太子去了什么地方?”
  “听说是真定府封龙山庄。”
  “封亲王的遗骨就在那里?”“正是。”这些话,随处都有,后宫里议论的更特别一些……“听随侍的公公说,皇太子是哭喊着走的,走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皇上下旨,都传不回来呢。”“他不高兴做皇太子?”“肯定不会。”“那么,他哭什么?”“掌扇姐姐讲:他只喊了一声妹妹,就哭了。”“谁是太子的妹妹?”“不知道。”“噢!我听见长公主喊过他哥哥。”“长公主自然是太子的妹妹。”“他找公主,应该到宫中来,出城做什么?”“太子跑得好快哟,眼睛一花就不见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没有。”宫怜怜听到了,也想到了,哥哥为什么那么样地冲出城去。他心中有愧呀!怜怜知道:封龙飙是刚烈男儿,他可以原谅别人的过错,却不会原谅自己的过错。
  哪怕这种过错是无心之错。
  哥哥不会原谅自己。
  那么,他将怎么办?
  宫怜怜心中一震,近乎惊恐。她太爱哥哥,太了解哥哥了。
  一个念头映入她的知觉。
  自戗!
  血淋淋地字眼,向宫怜怜的头顶压来,压得她五脏生烟。
  看见她这种样子,每个人都害怕,甚至皇上皇后都害怕了。
  可是,没有人能想出办法来。
  想出来的办法,几乎没有用处,办法是告诉封龙飙一句话,就是那句让长公主宫怜怜改变了身份的那句话。
  话虽不多,却很有实效。
  可是,怎么告诉呢?
  去哪里告诉他呢?
  由谁告诉他呢?
  “我!”宫怜怜站起来,也穿宫越城而去,眨眼间失去了踪影。“千里桑麻绿荫成,
  万家灯火管弦清。
  恒山北走见云气,
  滹水西来闻雁声。
  主父故宫秋草合,
  尉陀荒冢莫烟平。
  开元寺下青苔石,
  犹有当时旧姓名。”
  恒山尉陀荒家,现在宫怜怜就在里面。
  荒冢,就是荒废的坟墓,当然会很凄凉,里面的一定是枯骨。
  宫怜怜被人送进这座荒冢的时候,见到了很多枯骨。
  不是人骨,是蛇、蟒、蝎、虫子之类的残尸,腥气冲鼻。
  宫怜怜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是她要来,是有人说了一句话。
  是在恒山的主峰上。
  宫怜怜掠出宫来,飞扑封龙山庄。庄内依旧平静。封龙四卫守在那里,荆山六兄弟大酒大肉呼五喝六。
  只是没有燕飞飞,没有金秋菊与石亦真。
  因为,封龙飙并没有回来。
  封哥哥会在哪里?他还在山中。宫怜怜很快下了定语,沿着群山寻找过来。
  雪花。
  杏花。
  桃花。
  榴花开时,已是五月季节。宫怜怜执着地巡察着每一座山峰。
  五月十三,宫怜怜走上恒山,住在一片小镇的客栈里。
  正午,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想躺下去,养一养精神,也静下来想一想怎样能找到封哥哥。
  只要一停下,宫怜怜就不会静下来,封哥哥的面容总在眼前出现。
  想看的时候,便不见了。
  合眼的时候,便又来了。
  难活不过人想人,根本就无法抚慰。难活,不是被想的人,而是想人的人。
  想着,她听到了一片惨呼。
  一片很多人发出的充满绝望的惨呼。
  客人在小镇的村边,惨呼声是另一边传来的。
  宫怜怜冲了出来,向那边望去。只见从山脚起,一片漆黑,向这边压过来。绿树、红花、草地忽然都变黑了。
  一个牧童赶着一群老牛,正在田埂上放牧,忽然牧笛不响了,黄牛也变成黑色。
  一片“沙沙”的声音,正从那边传来。
  害怕的掌柜惊呼一声:“天啊!蚁群!”
  蚊群,是白蚁神率领的无敌神兵。掌柜的爷爷的爷爷,听爷爷讲过,离这里有百余里的山那边,曾经闹过。
  掌柜的惊呼道:“快!快进院。”
  大家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纷纷向院内跑去。
  掌柜的一进院,就急急地喊道:“老少爷们,蚁神下山了。要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桌椅板凳一应物什全砸了。”
  砸家具!这是掌柜的一辈子的积蓄,砸了它,和蚁群又有什么关系。
  宫怜怜上前道:“掌柜的,你说清楚。”
  “沙沙”之声越响越近,已经不远了。掌柜的叫道:“火!放火!”
  宫怜怜明白了,立刻对大家说:“各位,都上墙去。”点着火往外扔,以火阻蚁群。
  大家也明白了,客栈里乱作一团,立时,冒起了团团火苗,在客栈四周筑过一道火墙。
  蚁群已经逼近了。宫怜怜甚至看清了它头上的触须和磨动着的牙齿。
  浓烈的蚁酸味,让人透不过气来。
  邻居家,一家五口已经跑到院中,在嘶喊之中,渐渐变成了黑色。一个小伙子狠命地拍打、咀嚼,忽然之间他的手,脚渐渐渐变白了。
  是森森白骨,滴血不见,丝肉不留,一架架骷髅便立在那里,根本来不及倒下。
  一匹健马仰天长嘶,挣脱了缰绳,冲出了马厩,跑了几步,便不再动,一副骨架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
  村外,一群野狼已经躺下。
  村里,老少二百余口无一幸存。
  只有小客栈,烈火熊熊,映照着人们惊恐面容。
  蚁群,冲上来一批,便焦糊一片,发出僻僻剥剥地爆裂声。
  蚁群竟然是无畏的勇士,对同伴的牺牲,竟然视而不见。
  继续前进。
  继续死亡。
  继续前进。
  忽然,黑色蚁群向两边移动,涌上一片黄黑色蚂蚁来。它们并不冲向火堆,而是张开嘴巴,向火堆喷射口液。
  一批下去。一批上来。
  燃烧的火苗竟慢慢小了,不是烧尽了,而不再冒火。人们又一阵惊呼。
  掌柜的叫道:“快,酒坛子。”
  酒,搬来了,一坛坛、一缸缸、一碗碗的酒浇在木头上,火苗又旺了起来。
  人们发出并不轻松的欢呼。
  火墙外,蚂蚁停止了进攻,一只只小脑袋摆动。忽然,一只蚂蚁咬住了另一只蚂蚁。第三只蚂蚁又咬了上。
  四只。
  五只。
  十只。
  百只。
  成千上万只蚂蚁,顿时组成一个高约三尺的圆球,嘈嘈蠕动。
  这是什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
  蚂蚁已经开始用行动回答他们。这只蚊球慢慢滚动了起来,越滚越快,向火墙威武地滚来。
  一阵焦臭味。
  一阵噼啪声。
  蚁球已经减小到两尺高下,滚到墙边,砰然散开。密密麻麻的钻爬进来。
  “啊!”有人吓疯了,狂叫着跑出去。蚁群把他撕成碎片。
  “呜!”有人吓死了,瘫于墙下,蚂蚁从各个方向攻击。
  宫怜怜运起掌。东劈西拍、身边的蚁尸有半尺左右。掌风惹怒了蚁群,蚁群更猛烈地冲来。
  宫怜怜拼命地运掌。
  蚁群猛烈地攻击。
  宫怜怜已经没有了意识,只是劈拍。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宫怜冷怜被迫停下掌来。
  身边。见一位白发老人,正望着她。
  宫怜怜一看,呀!自己方才住过的这片小镇,哪里还能认出来。
  树木,袒露着白森森的主干,皮、叶无存。
  地上,花、草、鸟、虫、庄稼荡然而光,只有黄土犹在。
  村中,白骨具具,惨不忍睹。
  活着的人,只有自己。,
  脚下的蚁群,亦已死去,黑压压的盖满了三里方圆。
  宫怜怜急忙跪倒:“老人家,多谢救命之恩。”
  老人淡淡一笑道:“老夫迟来—步,使许多无辜涂炭,哎。”
  这也怪不得老者。
  宫怜怜为这些无辜之人流下泪来。
  老人望着她,点点头。
  宫怜伶问道:“老人家贵姓?”
  老人一笑,道:“天相老祖。”
  天相老祖?与天偷老祖,天机老祖合称武林三祖的天相老祖。
  宫怜怜惊道:“你老怎么在这里?”
  天相老祖道:“老夫家在恒山之下,不在这里却要搬进皇宫不成?”
  宫怜怜更惊诧,道:“你知道我是谁?”
  天相老祖道:“老夫毒功好,相术更好,相人无不准。”
  宫怜怜道:“那我……?”
  天相老祖道:“皇上膝下爱女,长公主怜怜是也。”
  宫怜怜点头,道:“可知我为何也来恒山。”
  天相老祖道:“千里寻夫,其志可嘉。不过,若不是这场灾害,使你碰到老夫,你便是再走一千里,也是枉然。”
  宫怜怜听见封郎有望,跪下道:“请老前辈指点。”
  天相老祖住在尉陀荒冢里。
  宫怜怜也进了荒冢。
  没有死的人,住在荒冢,是可怕又不好玩的事情。宫怜怜自幼长在宫中,何曾见过这么荒诞的住宅,只觉得好笑。
  等她进了荒冢,便笑不出来了。她是皇族的公主,什么珠宝珍玩、宫楼殿宇没见过,可是这座荒冢,却比皇宫还要奢侈豪华十倍。
  夜明珠把冢内照耀得亮如白昼,柔美的光线从不同的角度射过来。
  一块五尺左右见方的和田玉上,堆着各种翠瓶玉盏琉璃盘,和金匙银勺。
  宫怜怜问道:“这是你的家?”
  天相老祖道:“荒舍陋室,太不像样!”
  宫怜怜叹道:“羞煞人间帝王家,强胜天上神仙府。”
  天相老祖道:“你还满意?”宫怜怜道:“满意。”。
  天相老祖敲动一个金铃,家壁上便又显出一个门来。“这间就是你的闺房。”宫怜怜道:“能不能先告诉我封……?”天相老祖道:“不能。”宫怜怜道:“怎样才能?”天相老祖道:“学好老夫的武功。”宫怜怜道:“你要我学什么武功?”天相老祖道:“你听说没有听说过毒功?”宫怜怜道:“听说过。”天相老祖道:“你会不会以毒功将一个仇人制于死地?”宫怜怜道:“不会。”天相老祖道:“当有人以毒功向你袭击时,你能不能完全不当回事?”宫怜怜说道:“我不能。”天相老祖道:“我要你能,不但能,而且可以用吸毒将袭来的各种奇毒悉数吸净,凝聚在自己身上。这样来,一个有毒功的人打了你,你便有了一种毒功;十个有毒功的人打了你,你便有了十种毒功。你想想看。他侵淫数十年的毒功,会让你瞬间夺走,岂不是很好玩的事情。”宫怜怜学了吸髓夺毒功,会是什么样。今天吸一身蛇毒。明天吸一身蝎毒。又是百花毒。又是百草毒。
  毒来毒去,怜怜岂不怕要变成毒人。
  万毒一体,天下至毒的毒人。
  宫怜怜静地坐在她的卧室里。
  她并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时辰,这间山洞只有一种光线——夜明珠发出的那种神秘的光线。
  这是个荒冢,虽然它的里面并不荒芜。
  其实,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宫怜怜觉得一身疲惫。
  对于天相老祖的话,她深信不疑,因为老祖断卦一事,她不止一次的听说过。
  ——一个鳏夫,十二年前亲手埋葬了他因四人轮奸而上吊的妻子,便成了鳏夭。他恰巧走过天相老祖卦摊前,天相老祖喊住他,说要送他一卦。
  卦象显示,他当有破镜重圆之喜。方法?次日辰时。出门向东南方向走五百步,遇见第一个人时便脆地痛哭,哀求他放还妻子。
  鳏夫本已无望,半信半疑的照做了。当他脆倒时,碰见的竟是一乘官轿。差役们正要打他时,轿掀开了,知州大人的老千金走下来,与他抱头痛哭。
  原来,他的妻子让盗墓的掘开棺材时,就活了过来,盗墓贼吓跑了。
  她也跑了。
  撞到上任的知州身边,于是,她就成了这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的义女。
  ——一个老光棍,按照天相老祖的指示,入一大家,自称女婿归来,那大户人家果然欢喜异常,纳入东床,因为,大户之女夜遇采花贼,已然破身,正自哀叹。
  人得门来,名节得保,门风得肃,两全其美。
  天相老祖的话是金科玉律,不过,也说错过一次。
  平生仅有的一次。
  这一次不但没有使他的名声有损,反而使他更声名鹊起。
  “风雷扇”冷冰,一双风雷扇神出鬼没,横行千里。天相老祖却说他子时有七刀之灾。
  风雷扇不信。
  江湖人也不信。风书扇身着七刀,除非是“天罡神手”再世。
  天罡神手是风雷扇的师父,已于三年前病故。
  风雷扇一扇在手,悉心期待,子时已到,仍不见有人来砍他。他冷哼一声,正要收住。
  忽然,隐藏在各个角落的江湖侠士一齐大叫:“快看!看!”
  原来,从风雷扇的后背上,爬上一只螳螂在他身上杀了七刀。
  不多不少,堪堪七刀。
  螳螂扛大刀。螳螂的刀自然也是刀。
  天相老祖却说:“我错了,最后那一刀,挥起又收下,应该是六刀半。”
  这是四十年前的事情。四十年后,天相老祖早收起卦摊,他住进这座荒冢,正是为了躲开江湖群豪的寻访。
  他说:天机不可尽泄。
  宫怜怜知道这些故事,七岁时就知道,并且很想认识天相老祖。
  她疲惫的另一个原因是:整整三天,她一直呆在那里,滴水未饮,料米未进。
  因为这座山洞里没有一粒米,也没有一滴那种纯净的水。
  天相老祖为她准备了丰盛的食品,在那些玉碗翠盏、金鼎银壶之中,随时都可享用。
  但是,宫怜怜却没有胃口。
  这些食品随处可见,宫怜怜正呆呆地望着这些精美的食品。
  一条糖渍极品金涎毒蛇,糖水中那条蛇摇头摆尾,瞪着小眼睛。
  两只清水黄河锦蛟,蛟儿在清水中上下浮动,觉得很憋闷。
  一盘鲜猛乌钩巨蝎,绝对新鲜,蝎钩高竖,横七竖八地爬动着。
  一筐五彩毒蘑,只只硕大如伞,散发着浓厚的霉香气味。
  还有带着水珠的“七叶一枝花”。
  长着嫩叶的八步断魂草。
  最令人不开胃的是那四只赤红色的“蟒蛄追命蟾”一只只毒瘤负在背上,在玉盆里蹦来跳去,还时时“呱咕、呱咕”地叫上几声,仿佛急着让宫怜怜吃下去。
  这些食品,绝对开胃。
  吃下去,胃就开花。
  宫怜怜知道,这是她的专利食品,这些食品绝不比皇宫御膳便宜,每一种都是天生异宝,万金难求。
  天相老祖很大方,如果他出卖这些食品,便会富敌一国。现在,却让她不出一文地全部吃下。
  宫怜怜不是暴殄天物的人。更不是享受这种食品的人。
  天相老祖慢慢地踱了进来,很温和地看着宫怜怜的模样。
  他态度慈祥,像老爷爷那样期待着。
  宫怜怜依然没有动。
  天相老祖道:“请随便吃些。”
  宫怜怜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些食品,喃喃道:“我不饿。”
  天相老祖道:“其实你什么也没吃。”
  宫怜怜不语。
  天相老祖道:“我说一句话,你再考虑一下,是不是能改变主意?”
  宫怜怜盼着他快些说出来。
  天相老祖道:“你早些吃下这些食品,就可以早些见着他。”
  宫怜怜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向那些食品走去。
  她端起了盘子。
  这一顿,她吃得实在不少。
  她并不觉得吃这些食品有什么特别困难,因为,她心里只想着封哥哥。
  她是在为封哥哥而吃这些食品。
  排命咀嚼时,她的,唇、腮、甚至喉咙处都是火辣辣地疼,那是毒齿留下的纪念。
  在吞食四只蟒蛄追命蟾时,她只感觉到指上粘粘的,嘴里也粘粘的,它们是自己钻进喉咙的。甚至在胃中还蹦跳了几下,叫了几声。
  她并不害怕。
  天相老祖看着她吃,仿佛很满意。
  一个老爷爷,看着乖孙女吃下一整串糖葫芦,通常是这种表情。
  宫怜怜吃得不是糖葫芦。
  所以,天相老祖就更满意。
  以后的每日三餐,餐餐如此。只不过数量上略有增减,品种上讲究了一些搭配的学问。
  宫怜怜没有问过为什么。
  天相老祖也没有讲过。
  每天,天相老祖进来,总要察看宫怜怜的面色,切切脉,看看舌苔,然后就出去。
  宫怜怜知道,老人昨夜根本没有休息。因为他的白发上沾着一些草叶,袍子上露湿很重,脚上都是新鲜的泥巴。
  供养一个有特别胃口的孙女,不是一件很容易很轻松的事情。
  特别是这个贪吃的孙女,近来面容娇好,正在发育阶段。
  荒域里没有镜子,如果有,哪怕是一面镜子。宫令怜也会看到自己娇好的面容。
  不但没有镜子。夜明珠也收去了,身上的肌肤也看不见。
  如果宫怜怜看见自己,会以为荒家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乌黑。
  她的皮肤已经完全乌黑,比荆山六傻兄弟六个人加起来还要黑。
  如果在夜里,她去一个什么地方,对方一定看不见她。
  她为了封哥哥在吃。
  封哥哥还会认识她吗?
  她不知道,也没有去想。
  天相老祖又进来了,老人气喘吁吁,显然又为食品忙碌了一夜。
  天相老祖递过一件食品,这回的食品有点特别,不是活的,竟是丸散膏丹之类。
  宫怜怜觉得自己胃口太好,有些对不起这位老人。叹道:“我是不是吃得太多?”
  天相老祖道:“不错。”
  宫怜怜道:“是不是没有吃的了?”
  天相老祖道:“有。不过方圆八百里之内没有了。”
  宫怜怜道:“我吃得太多了。”
  天相老祖道:“不多不少。”
  不多不少的意思是正合适。天相老祖道:“你吃得恰到好处。”
  宫怜怜道:“我吃过多少东西了?”
  天相老祖道:“你一定记得。”
  宫怜怜道:“每天十只虫,十捆草,已经吃掉一千只虫,一千捆花草了。”
  天相老祖道:“所以,不多不少。”
  宫怜怜道:“以后不吃了么?”
  天相老祖道:“小馋嘴,别人吃我老人家一虫一草都千乞百求,不知要花多少银子,难道你还想吃么?”
  宫怜怜道:“想。”
  天相老祖道:“可惜,我不能满足你了。”
  宫怜怜道:“那么,我吃什么?”
  天相老祖道:“吃这些丸丸丹丹。”
  宫怜怜道:“这么一小把,能吃多久?”
  天相老祖道:“有的人或许吃半粒,就永远也不会再吃东西了。”
  宫怜怜道:“哦?”
  古树。奇洞。
  不再是尉陀荒冢。
  松枝青青,柳丝袅袅。三丈高的柳树业已中空,中空处长出一株青松,就像老妪抱子般矗立着。
  三奇洞。
  这株“柳母抱子”便是三奇洞的招牌。
  三奇洞并列,同在—面岩壁上,间隔半尺,洞口一样大小,式样分毫不差。
  三个洞各有名称。
  风洞。
  火洞。
  冰洞。
  一洞风,一洞火,一洞冰,间隔仅半尺,洞便不同,难道是神灵的洞府吗?
  坐在一只古鼎之内,宫怜怜运起吐纳之功,入定以后,天相老祖便运气缓缓将鼎向洞中推进。
  宫怜怜只觉得鼎身渐热,热得像燃烧了起来,鼎壁好像已经烤红。
  古鼎就悬浮在岩浆之上,咕嘟咕嘟的火山浆液在鼎外翻滚。
  宫怜怜听到了这可怕的声音。
  她相信天相老祖,她并不畏惧,一切欲念止息专心吐纳。
  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五穴穴门洞开,百会、涌泉两穴穴门箕张,一团团扑涌而来。
  她于荒冢内吞下的金蛇,仿佛又活了,一条一条惊恐他沿着她的经穴退缩,在气海中轧轧匝匝挤成一团,互相厮咬扑打,扭缠在一起。
  宫怜怜拼命运真气护住元神。火浪越扑越猛,金蛇越缠越紧。
  一日、二日、三日很快的过去,宫怜怜依然坐于鼎中,无声无息,凝止不动。
  慢慢地,呼息之声也趋于静止,这是多么可怕的沉寂。
  直到第七日,外洞中的天相老人方闻到了一缕夹杂在岩浆翻滚声中的气息。初时似蛙鸣,渐渐清晰,由蛙鸣转为鼓响,由鼓响而成雷动,倏然之间,又由雷动转为一种悦耳清音,怡情逸神,柔和动听。
  天相老人伸出掌来,将那古鼎吸出洞外,鼎中的宫怜怜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原来那黑炭般的身躯已经变成了正在烧燃的红炭,红的耀眼。
  宫怜怜正待说话,天相老人急忙止道:“运气!”
  宫怜怜急忙行功,发现真气运行骤增,只是有急有缓,有强有弱,几股真气酸、甜、苦、辣各异,互相不溶。
  天相老人道:“气不可散,神不可分,切记!切记!”便将她抱起来,放在风洞口前。
  这风洞,更显怪异,向里呼呼抽风,一下子就把宫怜怜吸了进去。
  宫怜怜自己宛如狂风中的一片枯叶。狂风吹动着,上下升落,左右盘旋,不会掩上石壁,也不会落在洞底,永远那么飘泊着。
  从印堂穴吹进来的风,又从玉枕穴流了出去。
  从京门穴涌来的气流,卷出了带脉。
  从隐白穴飘入的气,又消失在大冲。
  每一处穴道都在进风,而每一处穴道又在通,她的身体仿佛是一只竹笼,任风儿自由地穿来穿去。渐渐地,她的穴道封闭了。风,不能吹进来,不再吹出去。“咯”得一声,她的脚踩住了洞底,站在那里。
  远处,透来一丝光亮,她知道,那是洞口,她便走出去。
  可是,她怎么也走不动,风推着她,她挪动不了。
  宫怜怜一急,突然,胸前的“步廊穴”张开,一股劲风钻进来,冲开了她背后的一处穴道,她身上的压力一减,向前迈了一步。
  宫怜怜“嗳乃”一声,运气冲开几处穴道,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穴道越开越多,身形越来越快,行云流水般地,过旋风,飞掠至洞外。
  天相老人满意地望着她:“这孩子悟性不错。”
  宫怜怜赤红的肤色,业已变得枯黄,像朽木那么黄。
  天相老人让宫怜怜自己走入了冰洞,去修炼,去参悟。直到若干年后,宫怜怜才说出了洞中的一段经历——
  “那洞里有什么?”
  “万年玄冰。”
  “你干什么?”
  “行功。”“洞很大?”
  “只有一个刚好容身的地方。”
  “有什么咸觉?”
  “冷!”“冷?”
  “是。运气时,便觉得很舒泰,说不出的舒泰。”
  “在洞中呆了多久?”
  “七天。”
  “出来后……”
  出来后便是一个冰骨雪肌的娇娃,白嫩中透着红润,高雅里含着富贵,连她自己也觉得比从前更漂亮了。
  天相老祖道:“你的九转天毒神功已经练成了。”
  宫怜怜很快就相信了。
  因为,天相老祖让她做了一个实验:天相老祖弄来一条金蛇,一条又细又长的金蛇。
  毒蛇之王。
  天相老祖道:“你随便用哪个穴道吸住它。”
  宫怜怜运气发功,毒腺箭一样从蛇体上穿出来,沾在宫怜怜指尖上,竟无声无形而没,隐入她的肌肤之中。
  天相老祖道:“你摸一样什么东西。”
  官怜怜冲开穴道,指向一块石头,石头顷刻冒起一团白烟,变得乌黑。
  天相老祖道:“这便是九转天毒神功。对手有毒,便可吸之、藏之、转之、弃之、收发自如,随心所欲。”
  宫怜怜道:“那……那谁还敢碰我?”
  天相老祖哈哈大笑道:“女娃儿,随心所欲这四个字难道是无用的吗?你要有毒便有毒,要无毒便无毒。倘若你要人碰你,你没有毒,岂与常人有异?那人愿意怎么碰就怎么碰,哈哈……”
  宫怜怜俊脸彤红,叫道:“谁说要人碰了!”
  天相老祖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说过。”
  笑声中,他们又回到荒冢。
  荒冢的另一间洞里,还有一位怪人。
  怪得让宫怜怜吓了一跳。
  跳了有十丈高。第八章
  姚胖子道:“我提了几个人,碰了她一鼻子灰,老弟,曾经沧海难为水,你该比谁都清楚!”
  李韶庭急急道:“大哥!你根本就没有尽心帮忙!”
  姚胖子双手一摊道:“我若是不尽心,就遭天殊地灭,如果我胖子再年轻个十岁,而且不发福成这个瘟相,或许还有点希望,现在叫我挑个能与老弟相匹对的青年人,胖子实在没有办法,说句良心话,我提的那几个人,连我胖子都瞧不上眼,向她引见,碰了一鼻子灰是自找的,她没有骂我是混帐已经是够客气了,老弟!我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教你!”
  李韶庭忙问道:“什么办法?”
  姚胖子笑道:“尽量吃肥肉,长得像我这么胖,那时不但方家两位小姐、郎小姐、甚至于宝珠姑娘都不会再对你这么痴心了,此外别无良策!”
  李韶庭这才听出他在开玩笑,鼓起怒目,姚胖子忙又笑道:“老弟!宝珠姑娘是没问题了,她的一颗心在你身上,而且她也不敢妄求你对她从一而终,所以方阑君与郎小姐都能容下她,问题在两条母大虫,性子都烈得可以,将来不知会闹成什么局面呢?你最好想个两全其美的对策,这两个人的心都不能伤,我实在替你担心…”
  李韶庭皱眉不语,郎秀姑又来叫道:“姚大哥!李师哥受了伤你不叫他早点休息,还拖着穷噜苏…”
  姚胖子作个苦笑道:“胖子也受了伤,就没人疼了,老弟!你快请吧!再聊下去,胖子成罪人了!”
  郎秀姑脸上一红,连忙搭讪道:“师哥!你的房间好了,我扶你去躺着,你一定要好好休养!”
  不由分说,架起李韶庭就往后院走去,到了内厅,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雅致。被褥都是新的,李韶庭为了避免缠夹,立刻就躺下了,而且装成很疲弱的样子,郎秀姑倒是不敢再打扰他,替他脱去鞋子。盖上薄被,还放下了帐子,才轻轻地掩上门离开了!
  李韶庭躺在床上,心头思潮起伏,屋子很高,外面又有绿树浓荫,本来很凉快,他却燥得一身汗…
  好容易朦胧人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被一阵嘈杂声醒了,天色已黑,只见郎秀姑的声音道:“不行!李师哥要静养,任何事情都不能惊扰他!”
  另一个却是史进的声音道:“郎小姐!方府的人指名要见李老弟,而且事情的确很紧急,万一真误了事,你叫我怎么交代呢?还是问他一下的好!”
  李韶庭连忙披衣下床,开了门问道:“什么事?”
  郎秀姑白了一眼,史进道:“方府的大小姐派人来通知说金镖牛胜被人暗杀在她家大门。二小姐又出走不知去向,现在有许多江湖人拥集在她家吵闹,她无法应付,特地向你求援!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李韶庭闻言一怔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史进道:“不清楚,姚大哥已经去调解了,但方府又派了第二个人来,一定要见你!”
  郎秀姑忙道:“理他呢?方家有的是官府势力,可以叫官人去解决,师哥!你受了伤,不能再为她家卖命了!”
  李韶庭皱眉道:“师妹!方家是师姑的家人,何况又救了我的命,说什么我们都不能坐视!你把人叫进来让我问问,如果我可以不管,自然不想去多事!”
  郎秀姑这才无可奈何,史进忙出去带了个老苍头进来,李韶庭是认得的,见他要撩衣下跪请安,忙止住道:“方福,你别多礼,快说出了什么事!”
  那方福颤巍巍地道:“李相公,昨天您走了之后,没多久,新来的管家方是被人杀死在大门口,接着就来了一大批拿刀带棍的人,包围了宅子,说方贵是什么金镖牛胜,被咱们家杀死了,要咱们家交出凶手!”
  李韶庭道:“那不是胡闹吗?你们为什么不请官人镇压?”
  方福道:“谁说没请,可是来的那些人,里面有几个是大宅院的教师爷,官人也不惹不起,只叫咱们自己解决?”
  郎秀姑道:“方府有权有势,可以通知那些人的东家,命令他们的手下不准胡闹,不就结了吗?”
  方福苦着脸道:“’那几家都是向咱们求过婚的,被二小姐一口回绝了,怀恨在心,这次是他们的东家在背地里所支持,所以他们才敢出头吵闹,大小姐实在没有办法,才叫老奴来请相公前去排解一下!”
  郎秀姑道:“这种事用不着李大哥去,他身上还有伤,我们不是已经有位姚镖头前去排解了吗?”
  方福道:“姚镖头去了没有用,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他们好像掌握了证据,说杀人的……”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来,环顾左右,李韶庭道:“没关系,你说好了,这两位都是我的生死至交,对你们的事都知道了,他们说杀人的是谁!”
  方福叹了一口气道:“他们说是二小姐,而且连二小姐会武功的事都知道了,一定要进去抓人上衙门治罪,偏偏二小姐又失踪了,大小姐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请李相公去排解一下,相公,您老千万看在大小姐的份上去一趟吧;如果让人把大小姐抓上了衙门,方家的人就算完了!”
  郎秀姑道:“就算杀人的是二小姐,与大小姐什么相干,他们也不能随便抓呀!”
  方福道:“跟他们还有什么道理讲呢?他们无非是要出方家的丑,好在幸亏有姚镖头撑着;没让他们动手,可是姚镖头也撕掳不开。只有李相公去了才行!”
  郎秀姑道:“李大哥去了就行了吗?”
  方福道:“李大爷早在半年前就是闻名天下的大英雄,今天早上一战,剑败刘昆,更是轰动京师…”
  李韶庭皱眉道:“才一天的事,传得这么快了。”
  方福道:“刘昆找四海镖局决斗的事,早已轰动京师,今天瞧热闹的,大部份是京师的人,整个一天,上上下下,都在谈论著李相公,您就快去一趟吧,姚镖头也说,这件事非李相公去了才能解决。”
  李韶庭点头道:“好吧!史大哥,麻烦你吩咐人备马!”
  郎秀姑忙道:“师哥!别忘了你身上的刀伤!”
  李韶庭一叹道:“师妹!姚大哥是个很谨慎的人,他说要我去,大概是非要我去才能解决的事,你别说为了……”
  郎秀姑道:“要去就一起去了,万一要跟人动手,由我们上好了,师哥千万不能再出手了,否则身上伤更难收口了!”
  李韶庭点了点头道:“使得!不过京师不比长辛店,不能随便动兵刀,伤了人尤其麻烦!”
  郎秀姑笑道:“我知道,现在我多少也是个有身份的镖师了,岂能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跟人拼命!”
  说着史进已命人备好了三匹马,方福的马没离鞍,一直栓在镖局门口,四个人登鞍疾驰,马去如风,城门早已关闭了,幸亏方福人头熟,居然叫开了城门。
  来到王府井大街的方府,总算姚胖子懂事,把人都请到院子里去谈话了,门口倒是清清净净的。
  远处有几个官人探头缩脑,就是不肯走近,可见方福的话不错,这件事情暗中有人主使,不让官府插手干涉。
  姚胖子将人都招待在大厅里,方天爵在世时,这儿往往来应酬的都是一品以上的方面大员,现在却沦为江湖人咆哮的场地,倒使李韶庭生了许多感慨!
  李韶庭到达的消息,巳有人传了进去,所以喧哗的声音也静了下来,李绍庭一进厅门,姚胖子就叫道:“好了?咱们李总镖头到了,各位瞧他的面子也不好意思再闹了吧!”
  一个长身魁梧的大汉一拍桌子叫道:“凭他是谁,也得给我们一个明白的交代。堂堂候门小姐也不能杀人!”
  李绍庭看了他一眼道:“请教这位仁见台甫?”
  那汉子道:“兄弟贾云飞,现任荣王府护院总教师!”
  李韶庭微微一笑,这家伙口中字号叫得响亮,所坐的位子却在未席,一看就知道他只是个混混儿,姚胖子也没有对他很客气,淡淡地道:“荣王爷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话,贵上的荣四爷也只不过是个皇庄的庄头,兄台的总教师手下只有两个打更的,阁下大可不必嚣张、…”
  贾云飞怒不可遏,拍桌子想叫道:“姚逢春,你只不过是个镖客,居然敢瞧不起贾大爷!”
  姚胖子冷冷地道:“姓资的,姚某让你进门已经是抬举你了,李总镖头是来谈正事的,没有精神跟你混搅。”
  贾云飞要叫。李韶庭却一拱手道:“贾兄!如果你作得了主,我们就谈谈,否则就请你坐下,李某也不是什么有头的人物。只是机缘凑巧,与本宅略有渊源,才出头代为解决这个问题,大家实事求是,话越简单越好,如果贵友是想叫贾兄来扫扫李某的颜面,那未免太小题大作;也太抬举李某了,面在李某请教贵方究竟是由谁作主!”
  贾云飞被塞住了嘴,另一个上座的中年瘦子站了起来道:“贾六,你坐下,这儿没有你开口的份儿!谁要你胡乱开口的,白白替我们丢人。李大侠,兄弟马三江……”
  姚胖子道:“马大人是隆亲王府跨刀护卫。”
  李韶庭对这个姓马的倒是颇为注意,因为此人说话中气十足,一望而知为内家高手,再者隆亲王声势显赫,跨刀护卫,等于是贴身保镖的!叙衔可及三品,身份不低,遂拱手笑道:“马大人久仰久仰”
  马三江笑道:“兄弟这份差使,不过是敝上聘给的,随时都会解雇,也算不了什么,今天不谈这些,贾云飞与被杀的牛胜是磕头兄弟,为友心切,失礼处请多原谅,李大侠与方府是什么关系,望能见示一下,咱们才好说话!”
  李韶庭见他说话很厉害,他想套出自己与方家的关系,不是想摒诸事外;就是另有所谋,乃笑道:“是远亲!”
  马三江笑道:“半年前李大侠寄寓长辛店,听说颇为潦倒,几至衣食不济,遇着这门富亲戚,怎不照顾一下!”
  李韶庭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依人为食,李某再没出息,也不能丢武人的睑,寄生豪门,可是方府有了困难;李某叨在亲谊,倒不能不管!’”
  马三江听他话中带刺脸色微变,却没敢发作,只是冷笑一声道:“那么方家的事,李大侠能全权作主吗?”
  李韶庭酌了一下道:“方家门庭,只有两个弱质女流,如果有人要欺负她们,李某自然不能坐视!”
  他避重就轻,却巧妙地将责任一肩承担,马三江竖起大拇指道:“李大侠究竟是念过书的,说出话够高明,方府虽然因侯爷去世而冷落一点,却依然是京师首屈一指的豪门。”
  李韶庭道:“马大人,这话怎么说?”
  马三江脸色一流道:“金镖牛胜死在大门口。”
  李韶庭道:“兄弟只知道方家的管家方贵被恶徒暗杀,却不知道什么金镖牛胜!”
  马三江赫赫冷笑道:“李大侠真会推托,金镖牛胜也不是个无名人物,尸骨犹在,大侠自己也认得,而且方府自己也承认他是管家方贵,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韶庭早有腹稿,微微一笑道:“兄弟在方家没有见他,否则一定会知道而不予录用,据兄弟所知,金刀牛胜了金刀刘琮后,即告失踪,大概是怕刘家人寻仇,才改名避祸到方家来的,他的被杀,一定是江湖人寻仇。”
  马三江岸笑道:“牛胜镖伤刘老英雄,是出于刘家人的请求,因为刘老英雄那时神智激动。要杀死全家人,她的儿子自己没办法,才求牛胜发镖阻止,刘家的人不会找他寻他的,牛胜到方家是出之方二小姐阑君的邀聘,进行一件阴谋,牛胜之死,也是方二小姐的杀人灭口行动。”
  李韶庭心中一震,忙问道:“什么阴谋?”
  马三江道:“这个倒不知道因为牛胜与方二小姐互有默契,没有明白说出,但他的死的确是方二小姐所为!”
  李韶庭这才放了心,笑笑道:“无凭无据,就凭各位的一面之词,便把一位不出闺门的小姐说成凶手,这不是笑话吗?马大人你也是常在官场上走动的?”
  马三江道:“我们有牛胜的亲笔状,他在进人方府不久,就写了一封信给他的把兄贾老六,说他现在受雇于方阑君进行一件密谋,又说方阑君武功高强,手段狠毒,很要能会杀他灭口,万一他有不测,叫贾六邀集几个同道朋友,为他伸冤报仇,现在牛胜果然死了。”
  李韶庭忙问道:“信呢?”
  马三笑道:“信在我们手里,这是唯一的证据,要到公堂上才能献出来!”
  贾云飞跳起来叫道:“牛胜很讲道义,连他跟方阑君进行的密谋都不肯说出发来,方阑君却仍然不放过他,她这种恶毒的女子,我非要手刃她,给我把兄出头不可。”
  马三江沉声道:“贾六,你少开口,京师重地,岂容你随便杀人,国有国法,反正牛胜绝不会白死!”
  李韶庭是最明白了,知道牛胜这封信绝不会假。他不敢说出与方阑君的密谋,是因为方阑君在刘家杀死了几个人,他都有份,说了出来,刘家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他见到方阑君的杀戮过残,暗自心惊,所以才留了这一手,可是她不会杀死牛胜至少不会杀在自己的家门口,因此这件事使李绍庭心中颇为踌躇难决。
  郎秀姑却忍不住道:“假如我是方阑君,要杀人灭口,也不会在自己的家门口行凶,这分明是陷害。”
  李韶度看了她一眼,怪她多嘴,然后笑道:“敝师妹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根据兄弟所知,方二小姐根本不会武功,各位一定要追究。尽可报官处理好了!”
  马三江冷笑道:“那就太不讲义气了,我们想方二小姐既是武林同道,有事最好私下解决,不必闹到官中去。”
  李毅庭拿定他们光凭一封信的证据不足,方家圣眷仍隆,凭这样一封信,绝对不生作用,这些人也不过藉机吵闹而已,但不知他们的意向何在,所以先摆了一句门面话。探探对方的口气,听马三江的话后,乃微微一笑道:“方二小姐不会武功,也不是武林中人,更不会杀人,不过人死在方府门口是事实。牛胜即为方贵也是事实,站在东主的情分上,方府对牛胜的后事自当尽力负责,不超过万两,李某现在就能答应,否则,就得和方小姐商量一下!”
  马三江怒道:“李大侠以为我们是为诈银两来的?”
  李绍庭一笑道:“方府能做到的就是这一点,此外别无责任、方大人虽死,爵位仍在,牛胜既然是家奴,按照大清律法,就算为方府人所杀,也不过是惩治家奴致死而巳,在参爵后才能论处,那似乎与各位无关,该由御史衙门请朝命天裁,马大人如果不满意,大可请诸公议。”
  马三江一听李韶庭说话很厉害,乃沉下脸色道:“李大侠,我们是以江湖人本份为死友求公道。”
  李韶庭淡淡地道、“马大人意待如何?”
  马三江道:“我们只请方二小姐出来,对牛胜的死作个合理的交代,然手接照江湖规矩处理!”
  李韶庭冷笑道:“马大人别忘了,你们诬陷的方二小姐是位闺阁千金,可不是江湖人,她没有杀人更不会出来与各位见面,各位如果不是要银子,就请回吧!”
  马三江也冷笑道:“李大使是在下遂客令了?”
  李韶庭沉声道:“不错!李某受方府之托代为护宅,方府一门薄弱,不堪惊扰,李某护宅有责,只好得罪了!”
  马三江一按腰刀道:“我们赖定了,方阑君不出面,绝不离开;李大侠瞧瞧用什么方法打发我们走好了!”
  李韶庭沉声道:“马大人以堂堂王府护卫,既然自己不爱惜身份,李某只好以市井无赖视之!”
  马三江等人个个都拔出了武器,姚胖子与史进郎秀姑等三人也都亮刀备虞,李韶庭却朝手下摆摆手道:“三位先等一下,我已经叫方福持着方侯的手本,到九门提督府及宗人府去邀请两个人来作证,说有人扰乱京城,部份不肖之徒,在方侯府胡闹滋事,等两处的官人到来,咱们的脚步站得稳了,再从容对付他们不迟!”
  马三江没想到李韶庭会要出这一手,顿时变了脸色,有几个后台较软的护院教师,更是惶然不知所以。
  马三江连忙朝身边的那些人叫道:“你们别怕,趁着官中人没有来,大家先干开了,有事我负责!”
  一摆刀直往前冲,众人也跟着涌上来。
  李韶庭道:“姚史二位大哥拦住别人,郎师妹护住后进,别让人进去惊扰了方小姐,我来对付这个姓马的!”
  郎秀姑挺剑急道:“李大哥!你受伤不能跟人动手!”
  李韶庭朗然道:“笑话,金刀刘琮那等英雄,我照样负伤跟他斗个半天,难道还会在乎这群鼠辈!”
  姚胖子道:“老弟!你别看不起这帮人,他们能为各大宅院延聘,手底不都不含糊,尤其这马三江,是八卦刀的名家,技艺并不在刘琮之下,你恐怕不行!”
  李韶庭笑道:“我以为他比刘琮差远了;刘琮虽然死,到底还是称雄过江湖,这姓马的只会给人当奴才!”
  这句话激怒了马三江,八卦刀一摆,直放过来,李韶庭连剑都没有拨,抬腿踢起一张红木圆桌,挡住了他的攻势,跟着进步一腿横撩,将马三江勾倒在地!
  这几下动作都在一个快字。快得令人无法相信,立刻将闹哄哄的人震住了,马三江功夫是不错,身子倒地,运刀如雪;护住身子,以防李韶庭进攻,退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才跳起来。那知李韶庭根本没有追击,笑吟吟地站在原地说道:“马大人这点功夫就能在京师混了,倒是令人不敢相信,当年你是怎么考进王府的!”
  马三江又羞又愧,举刀再进,这次可慎重多了,步步为营,直到李韶庭面前才放开刀进攻!
  李韶庭依然不拔剑,完全凭着空手躲闪游斗以些微之差,在刀锋间穿来穿去,不时还踢倒一些几椅,滚过去攻他的下盘,马三江连攻十几刀,始终没能伤着对方,只破坏了一些桌椅,更形暴怒,刀出如风!
  李韶庭躲了一阵,忽而身形暴起,竟探开一对肉掌进招反扑,上击胸膛,下贴小腹,马三江挥刀急劈想将他退开的,那知刀出落空,眼前不见了李韶庭的人影,跟着后头上挨了一下重击,突然俯跌出去,连刀都丢开了,原来李韶庭两掌都是虚招,诱他出刀解招后,身形闪至他的背后,一掌直切,击中颈骨,将他震昏过去!众人见李韶度仅凭空手,将目空一世的八卦刀名家收拾得于净俐落,不由都吓呆了,李韶庭沉声道:“方福将他捆起来、送回他东家那儿去,同时开列一张损失清单,叫隆亲王照价赔偿,更摆个明白交代来!”
  方福兴冲冲地带了两个家丁,拿了绳子,出来就要绑人,贾云飞忍不住叫道:“姓李的。算你功夫俊,咱们没什么说的,可是你也别欺人太甚,闹翻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李韶庭冷笑道:“闹翻了又怎么样?公的,私的;李某一个人都挺得下,瞧你们还有什么玩意儿抖出来好了。”
  姚胖子含笑阻止了方福绑人,朝李韶庭道:“老弟,依我看不必这么严重;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你把马三江绑送亲王府,砸了他的饭碗还小,以后叫他何以为人!”
  李韶庭道:“这是他自找的…姚大哥,依你看呢?”
  姚胖子笑道:“叫他们把人抬走算了,你那一掌劈得够重的,一两个月,他未必能将伤养得好,这教训也够了!”
  李韶庭道:“可是他们以后,仍来纠缠不清,我倒不在乎,方家一门细弱,可经不起他们胡来。”
  贾云飞叫道:姓李的!冲着你、咱们把方家的事搁开,牛胜算是白死了。以后我们找你姓李的算帐!”
  李韶庭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贾云飞满脸怒色道:“当然了,姓贾的名气不如你大,武功也不比你强,可是说的话不比你李大侠份量轻!”
  说完掏出一个信封,丢在地下道:“这是牛胜写给我的私函,我把它交出来,该没话说了”
  李韶庭对方福道:“你去看看是不是方贵的亲笔!”
  方福拾起拆开一看道:“是的,方贵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就会记流水帐,每个字写得比核桃大,应该错不了。”
  李韶庭道:“好!你们把人抬走吧!”
  有两个有抬起马三江,他仍是昏迷不醒,脖子歪垂在一边,可能颈骨都断了,即使不死,大概一辈子也无法抬直头了,他在京城武师群中算是个头儿,落得如此惨状。使得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默然低头,鱼贯而去。
  贾云飞临走还道:“牛胜的尸体被巡检司抬去检验了,我们会去认领的,不要你们方家花一个臭钱,可是这笔帐记在你姓李的头上,迟早会来结清的!”
  李绍庭哈笑道:“我总等着,不过,你记住,李某往在长辛店,你们再到方家来胡闹,李某可不客气了!”
  贾云飞这批人垂头丧气而去,厅后出来一个素衣长身的女郎,二十上下年纪,脂粉不施,则有一种娴静的风仪,也有一种温淑的美,使得满怀醋意的郎秀姑也不禁自惭形秽,姚胖子是已经见过她了,其余二人不得介绍,也知道她就是极擅歧黄的方大小姐竹君了,她笑着先向郎秀姑道:“这位一定是郎小姐;也是贞姑的弟子,郎小姐,我们这样算来,就是自己人了,所以仗义前来发手解围,我也不多说感激的话了,这位可是史大侠”
  史进连忙抱拳,平时虽然豁达,可是见了这位候门千金后,反而拘束起来,方竹君却大方地道:“史大侠,姚大侠,真谢谢你们,如果不是各位、寒舍真不知如何了!”
  史进讪然笑道:“我们什么都没尽力,这完全是李总镖头的神威所致,刚才小姐在后院也看得清楚京师的这些护院教师,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假如不是总镖头来到,凭我们这几块料,真还对付不了那批凶神恶煞。”
  方竹君妩媚地笑道:“对于武林事我一点都不懂的,因此我才急得毫无办法,无可奈何才求助于李大哥,各位虽是承李大哥之情前来赐助,我是十分地感激!”
  她越是客气,史进越发局促不安了,李韶庭却皱皱眉头道:“竹君!那些客套话都别说了,现在要弄清这两件事,第一、阑君究竟上那儿去了,第二,杀死牛胜的是谁?”
  方竹君轻叹了一声,欲言又止,李韶庭道:“你别顾忌,郎师妹是自己人,姚史二位是我的生死至交,我的事他们都知道了,你必须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方竹君这才探揉眼睛,擦去了两滴泪,哽咽道:“昨夜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后你走了,阑君留下一张决绝的字条也走了,她对我很不谅解,说永远不回来了上那儿去了我实在不知道,至于牛胜一定也是她下的毒手!”
  李韶庭道:“她是个很谨慎的人,杀死牛胜以灭口,倒还说得过去,但为什么要把人杀在大门口呢?”
  方竹君凄然道:“她的字条上对我泄露她一切作为的事很愤怒,这多半是为了对我报复吧!她是我的妹妹,我也不能说她什么,这只怪贞姑,如果不教她学武练剑,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现在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李韶庭长叹一声,半晌才道:“牛胜的事,我顶下来了,好在阑君已经离家,来个矢口否认,谁也赖不到她头上去,马三江受了伤,以后也不到你家里来了!”
  方竹君道:“假如事情就此完了,我自然不怕,就怕阑妹那个性情,在外面再做出些什么事来,被人知道了贻祸家门不说,还会牵累到李大哥,因为大哥今天对马三江他们当众否认了阑妹会武功,以后又将如何自圆其说呢?”
  史进一震道:“对!这倒是件麻烦事!”
  方竹君哭出了声音道:“李大哥几年来。我撑这个家,实在也费尽了苦心,现在我已心瘁力黜了。请你看在贞姑的份上,无论如何,要替我拿个主意。”
  李韶庭皱眉道:“我又能拿什么主意呢?”
  方竹君道:“你送我去找贞姑,把事情告诉了她老人家,由他老人家来作个决定吧,我很恨自己不会武功,否则我就把阑妹杀了,候门千金却是个杀人的凶手,事情传出去,叫我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双亲。”
  姚胖子微微一笑道:“那可千万使不得!”
  方竹君擦去眼泪、又作了个苦笑道:“我也是一时气话,同胞手足,我怎么也不能如此忍心,否则就不会有这些祸事了。贞姑早就对我说过,阑妹生性好杀残忍,让她练武是一件错事,叫我要当机立断,若一发现她有犯罪的倾向事实时,用毒药暗中鸠杀她,我就是下不了手…”
  姚胖子用手拍了半天桌子,然后才道:“我看这样吧,玉贞仙子远去关外,千里迢迢,小姐闺门柔质,去找她是不可能的,不如由郎小姐去一趟,将事情告诉老人家,请她从速回来处理,李老弟则与我们份头在附近查访,二小姐一定不会离开太远的,找到了她,想办法安顿住她别叫她闹事,等玉贞仙子回来再作处理!”
  李韶廷道:“这个办法最好,师姑走了第一天,郎师妹如果转快马疾追,说不定在路上就可以追到,我们就尽量探查阑君的下落,才不能让她再胡闹了!”
  说完站了起来朝郎秀姑道:“师妹,这是急事,你打点一下,立刻就启程吧!我们也要立刻开展行动。”
  方竹君道:“李大哥!你的身上还带着伤,可不能太劳动,不如在这儿休养一下吧!我家没一个男人,有事也无法应付,探查阑妹的事,不如请姚史二位多费点心。”
  史进道:“对!对!这种事情由我们办主就行了,欺小姐走了,李老弟的刀伤也要人照顾,大小姐精于医道,正好给你治治,就使你也好照顾一下家宅!”
  姚胖子道:“这也好。不过李老弟还得上镖局里去一趟,刘昆答应把李伯母与宝珠姑娘送来,你见到她们后,再上这来安心养伤,不是更好吗?”
  方竹君道:“请老太太也上这儿来住好了!”
  姚胖子道:“那不好,李伯母是个很方正的老人家,我们要接她到镖局来住。她都不肯答应,绝不肯到府上来打扰的,好在长辛店离这儿很近,李老弟离家多年,也该在伯母膝下承欢尽孝,母子聚聚,每天上这儿来看看就行了!”
  李绍廷见姚胖子说话前矛盾,知道他一定别有深意,似乎不要他住在这儿,他自己也没有这个意思,乃笑道:“寡母的脾气很古怪,我还是住在外边的好,咱们走吧!”
  方竹君留不住李绍廷,只得送他们到门口,回到镖局后,郎秀姑满心不情愿,也被催着去打点行装了。
  姚胖子找个没人的机会,偷空向李韶庭道:“老弟!我有点不好的感觉,似乎这位方大小姐,并没你所说的那样善良!”
  李韶庭闻言一怔,忙道:“姚兄这是怎么说?”
  姚胖子道:“牛胜之死,你我都判断不会是方阑君所为,何以她非要硬栽在她的妹妹的头上?”
  李韶庭想想道:“假如方阑君把秘密的事。归根在她姊姊头上,这倒是颇为可能,她一向是个爱恨强烈的人”
  姚胖子摇摇头道:“我倒不是这样想,留字决裂,只是方竹君一面之词,她并没有把字条拿出来给我们看!”
  李韶庭道:“那也许是字条上的语词不便示人!”
  姚胖子道:“这当然也有可能,不过你跟他之间就没有那些顾忌了,所以我想你明天一早去找她要那张字条,她定然不会拒绝的,如果确有此事,那就算了,如果她不肯拿出来,事情可能还有变化,你该小心一点!”
  李韶庭惊问道:“姚兄认为事情还有什么变化?”
  姚胖子压低声音道:“不但牛胜之死成了问题,连方阑君的失踪也成了问题,说不定永远离开了人世!”
  李韶庭大吃一惊,忙道:“姚兄说阑君可能被她下了毒手?不!这绝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人!”
  姚胖子道:“但愿是我的过虑,可是刚才我见她说要除去方阑君时,目中所流露地神情,实在感到心惊,反正不管怎么说,明天你必须要去找她要那张字条看看!”
  刚说着,郎秀姑已打点定当,前来辞行,李韶庭只得压住心中的疑惑招呼她道:“师妹你辛苦一下;我实在分不开身,否则我绝不好意思麻烦你”
  郎秀姑仍是满怀不高兴的道:“方家是师父的家人,我跑一趟是应该的,而且我还想把师父找回来,叫老人家自己去处理家务,别再老缠着你了!”
  李韶庭只好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念在师门之谊,我不能不管,其实这件事太复杂,咱们外人实在不便插手!”
  大概那外人两字使郎秀姑高兴了,脸上泛起了笑意;也不再绷着脸了,姚胖子道:“出关必须经过京师,天也亮了,老弟送送郎姑娘吧,你们师兄妹半年没见了,刚会面,就遭到这些麻烦的事、马上又得分手,也许你们有什么家门的事要谈的,就利用这个机会吧!”
  郎秀姑脸上一红道:“师哥要休息了吧!”
  李韶庭知道姚胖子是要他再上方家去,乃笑道:“昨天我休息了一个白天,倒是不太累何况我有的是时间,送送师妹也好。半年来奉母养家,我还没有表示过谢意呢!”
  郎秀姑听得心中很甜蜜,也就不反对了,两人并肩上马;慢慢走去,一路上李韶庭也对她说了许多话,多半问她别后的生活情形,使得郎秀姑十分兴奋。临别依依。可是她心里为温情所充塞,赶路也有了精神。
  送走郎秀姑,李韶庭果然又折到方府,一问方竹君,她居然出门拜客去了,李韶庭本待要走的,方竹君贴身传婢玉芹却硬留住他,还说方竹君吩咐了,要给李韶庭换药。药散都准备好了,一定不放他走!
  李韶庭乃留下来,一面由玉芹替他换药,一面试探的问她阑君出走的事,玉芹却连一问三不知,老是笑脸支吾过去,问起阑君的留条玉芹说方竹君收了起来,正因为玉芹的态度暧昧、使李韶庭将姚胖子的话重新作了一番斟酌,非等方竹君回来间个详细了!
  好容易磨到近午时份,方竹君才回到家里,李韶庭忙问她道:“竹君!你从不出门的,怎么一早就去拜客呢?”
  方竹君道:“我必须赶在早朝之前,见到父亲的旧日几个同僚,请她们在朝中言持一下公道,免得让那些护院武师上门来吵闹,完了又被他们的内眷拖着,应酬半天,拜到现在我才脱身,真是烦死了,我不知道李大哥会来,否则我一定早早赶回来了,伯母大人来了没有?”
  李韶庭道:“还没有,由北通州到长辛店有一段路程呢。”
  方竹君值:“骑快马也不过两个时辰…”
  李韶庭造“家母上了年纪,可经不起颠波,一定是坐驿车,慢慢的走,恐怕要一两天呢!”
  说到这儿,她见方竹君还是穿着家常衣服,而且脸色脂粉不施,连头发都没有梳,不禁奇道:“你就这样拜客?”
  方竹君道:“这样拜客有什么不好呢?”
  玉芹连忙道:“小姐出门拜客,可麻烦呢,穿的戴的,整整忙了个把时辰,因为李相公不喜欢这些浮华打扮,小姐一回来就卸装,披了件衣服就赶出来见您了…”
  方竹君这才体会到李韶庭所指的含意,连忙道:“是啊,我忙着出来见大哥,卸了装,连头都来不及梳”
  李韶庭道:“竹君我有件要紧的事,到你房里去谈!”
  方竹君道:“好啊!只是我那儿还来不及收拾”
  用眼一掠,玉芹会意道:“奴才先去收拾一下!”
  李韶庭道:“我只是谈几句话”
  玉芹笑道:“小姐爱整洁惯了,她的屋子您去过多次了,都是一尘不染的,今天可不能让你见笑!”
  说着匆匆走了,李韶庭等了片刻,才由方竹君陪同,来到她的卧房,这所屋子,她在休养时也常来。对各处的布设都十分熟悉,进了屋子但见床上还散着一套盛装,妆台上还堆着珠翠或环等物,果然是凌乱不堪。
  玉芹还在手忙脚乱的收拾,方竹君骂道:“鬼丫头,叫你来收拾,你怎么还是弄成一团糟。”
  玉芹笑道。”小姐,你的衣服首饰一向不许人动的。奴才只好保留原状,只把其他地方收拾一下!”
  李韶度闻到那盛装上还散着樟脑的气味,不禁心头一动,方竹君心细,忙道:“我从来也不出门,这些衣服还是第一次上身,上面的樟脑味儿熏得我头都昏了!”
  李韶庭笑一笑,然后问道:“竹君!我是想请你把阑君出走时所留下来的字条拿给我看…”
  方竹君脸色微变道:“上面全是混帐话。”
  李韶庭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呢;我是想研究一下她的语气,假如她表示得非常决裂,那就很严重了,也许她会在外面乱来一气,我就必须很快地找到她,如果她不听劝诫,为了你,为了师姑,我只好杀了她!”
  方竹君神色又是一动,沉吟片刻后才道:“字条上的口气是很不友善,还有许多混帐话,我一生气,当时就烧了!”
  李韶庭忙道:“怎么能烧呢?万一我必须制栽她,等师!”回来,就可以作为证据!”
  方竹君轻轻一叹道:“算了,大哥!阑君究竟是年纪轻,何况她一切作为,都是为了你,其行可诛,其情可谅。我想昨天晚上的话,也是太过火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韶庭道:“可是她滥杀无辜就太不应该了,她的武功是师姑教的,与我同出一脉,为了门户,为了武林正义,我不容纵她作恶下去,如果她再有什么不规的行为,我站在本身的职责上,也不能对她容情!”
  方竹君道:“我想不会的,她年青气盛最好找到她,叫她赶快回家,候门千金,决不能去闯江湖”
  正说着,忽然姚胖子气喘喘的进来,脸色不好,一见面就叫道:“李老弟!有个坏消息,刘家的人送伯母及宝珠姑娘上长辛店,在半路上遇见了一刺客,伯母大人只受了点虚惊,宝珠姑娘却……”
  李韶庭骇然色变,连忙问道:“宝珠怎么样?”
  姚胖子黯然道:“据送信来的人说,宝珠姑娘身中六剑,奄奄一息,恐怕是活不成了,她还在半路上,不能再动!”
  李韶庭眼睛睁得滚圆,手脚直抖。方竹君也是脸色大变,连忙问道:“是谁那么狠心,下这种毒手!”
  姚胖子道:“据来人说凶手蒙了面,但看得出是个女的,而且跟前几次在刘家行凶的人十分相似!”
  方竹君一震,低声道:“不会是阑君吧!”
  李韶庭眼中射出火,厉声道:“我对你们方家人仁至义尽你们却如此对我,竹君,我这是最后一次上方家的门了。以后任何事都别找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竹君低头垂泪道:“阑君实在太过份了,不怪他要伤心,姚大侠,请你去告诉李大哥一声,我也没有脸再为那个妹妹求情,李大哥如果找到她,随他如何处置!”
  姚胖子挂手长叹,方竹君又道:“家姑回来也会严惩舍妹的,即使家姑不管,我也要对得起李大哥!”
  姚胖子只得道:“事情还没有确定是令妹所为,大小姐还是别太莽撞了,如果令妹回来,最好先稳住她”
  方竹君便咽道:“杀伤宝珠姑娘,一定是舍妹所为,当然她只是对李大哥一片痴心,出于痴情才干下这种糊涂事,其实她仔细考虑一下,这样做的后果只有更坏,李大哥不但很死了她,连带我也恨上了”
  姚胖子道:“李老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刚才是一时愤急,我会慢慢劝他的,至少不能让他对大小姐误会!”
  方竹君凄然道:“那就拜托姚大侠了,寒门人丁衰薄,舍妹如此横行,贻祸家门,剩下我一个伶仃弱女,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今后仰仗李大哥的地方太多,无论如何,都要请李大哥看在姑姑的份上,时赐援手!”“
  姚胖子安慰了几句,也就告辞出门,李韶庭已经飞骑前往丰台,因为宝珠遇害就在那附近。
  他不敢怠慢,连忙也赶了去,在县城的一家客栈中,他找到了李韶庭,宝珠已经咽了气,李老太太坐在一旁掉眼泪,屋中的气氛很凄惨,宝珠的眼睛合上了,憔悴而美丽的脸上却浮着一点微笑,这苦命的女子一生坎坷,李绍庭赶到送了她的终,算是她毕生最大的安慰与收获。
  意外的是神刀刘昆也负着伤赶到,他焦黄的睑上浮起一层怒意,两眼狠盯着李韶庭,几次欲言又止;见到他进来,连忙道:“李大侠,你来得正好,昨天京师方家所闹的事我已听说了,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凶手是谁大家都很明白,李大侠可不能再说不认识那个人了吧!”
  李韶庭脸色一沉道:“我只说不能告诉你,并没有说不认识,有本事你不会自己查去!”
  刘昆冷笑道:“我自然会查,而且不查我也知道了、问题是你李大侠是否还有意思替方家强行出头…”
  李韶庭怒声道:“出不出头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刘昆怒道:“李绍庭,方家连你的女人都杀了,你还那么巴结他们,到底是贪图他们那一点?”
  姚胖子忙道:“五爷!这个时候,你逼李老弟是何苦呢?他的心里正在烦着,以后再谈不行吗?”
  刘昆道:“我不想逼他,只要他摆明一句话,如果他有意顶方家那个爵位,我就撒手不管,干脆成全他,如果他觉得宝珠姑娘死得可怜,就应该跟我们合作,惩缉凶手……”
  李韶庭脸色一沉道:“五爷!宝珠的死应该由你负责,如果你不留住她,她早已到了我那儿,也不会冤枉送命了,我不找你已经够客气了,你还有脸来找我!”
  刘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站起来道:“李韶庭你的指责我无法推托,所以我才来看你,只要你不插手,我一定把凶手查出来,对你有个交代!”
  李韶庭道:“你怎样交代都无法挽回宝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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