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疯叟之死


  柔和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紧倚着山脚处,一条道路曲曲弯弯绕出去不知多远,道路左方种植了好些植物。阳光照在树梢,荫影洒盖路面。
  道路转角处,这时慢慢走出一群人来,三前三后,一共是六个人,这六个人中有老有少,衣衫打扮都是破破碎碎的,当先的一个大汉魁梧健壮,假若这时有武林中人经过,不会不认识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带主蓝文侯。
  和蓝文侯并排走的是董其心和穆中原,不用说,后面三人正是雷二侠、齐天心及西北的英雄马回回。
  他们六人自从巧逢之后,一路而行,为了找寻那两个老人。这两个老人的功力,蓝文侯和齐天心乃是亲眼目睹,任是齐天心天性狂傲,也不敢丝毫托大。
  尤其是齐天心自从被这两个老人相擒,那古怪的黄妈似乎要说出一件秘密和自己一生有密切的关连,心中更急于找着那两个老人。
  而蓝文侯当时在黑暗之中听到黄妈提及自己神秘失踪的恩师“九州神拳”叶公桥和这件秘密有关,自也想找那两个古怪的老人问个明白。
  齐天心又加那一次被金南道打下深谷,在谷中巧逢怪老人说及这一武林秘史,他心中已隐隐约约猜到,这一个故事,不但与他本人有关,与他一家人有关,就是对于全武林,也有重大的关连。
  六人一路行来,心情都相当沉重,尤其是其心从蓝文侯的述说中,猜知两个老人,竟有一个可能是天座三星之首——天魁,那天座三星之名在武林之中流传历久不衰,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人人不知不觉间都怀有一种畏惧之心,雷以谆、穆中原、马回回虽都是身经百战,但也不免有些紧张的感觉。
  且说六人走了一阵,蓝文侯忽问道:“以小兄弟推测,那两个老人之一,怕是天座三星之首,这一点我十分赞成,不说他动力如何,便是那外表一股气质,便慑人心魄。”
  齐天心点点首:“那日蓝大哥还没有来时,那黄妈在那姓郭的少年手中抢去一个小方盒跳入山洞形成对峙局面,那天魁似乎很重视黄奶及方盒,另外那个老人连催他干脆下手硬夺,夺不到也就拉倒,他却始终疑不出手——”
  蓝文侯嗯了一声道:“我伏在暗中听黄妈说及恩师,可再也忍不住,便想悄悄过去,无巧不巧,一掠身忽然发现左侧有一个小洞,正好容一人蹲身,才一蹲入,发觉这小洞正和黄妈所在之洞相连。”
  齐天心道:“他们两个老人似乎早知洞内地势极隆,以他们的身手,尚无把握能在黄妈带方盒一起跳下深崖之前得手——”
  蓝文侯颔首又道:“当时黄妈正不住地说着,我摸索着爬到洞内,和他低声说话,她当时极为吃惊,登时住口不说,过了一会外面那老人似乎生疑,我急忙打手势叫她继续说,我在她耳边交代,叫她等我潜到先前藏身之处,陡发怪音,制造混乱。当时急忙之间,我也忘了告诉她,我和恩师的关连,她只知我要出手救齐老弟,心中似乎也急乱不知所措,并未相问。”
  董其心忽插口道:“大哥你说后来你回到树丛之中,黄妈陡然惨呼一声,局势一乱,你立刻飞身救了齐兄?”
  蓝文侯颔首道:“黄妈惨叫声起,那两个老人万不料有人已潜入洞中布置,身形一闪直掠向山沿,想来是要抢救那方盒儿不要随黄妈坠入深渊。我当时立刻出手抢救,那仍站在齐老弟身边姓郭的少年,也绝料不到突生此变,不由呆了一呆。一掌拍活了齐老弟的穴道,但他一时气血灵活不开,其力提之不上,只是可施展轻功逃身。姓郭的少年在身后大吼出掌相阻,我当时心知,如在这一掌下,不能脱出身去,那两个老人只要一回身,的是插翅难逃。是以我鼓足全力,点出一指,那姓郭的少年可能仓促之间提力不纯,竟被我一指击出三立之外!”
  他说到这里,马回回忍不住赞道:“蓝兄七指竹震动武林,几时有福能开开眼界——”
  蓝文侯微微一笑又遭:“但就这么一瞬间的耽搁,齐老弟和我才起步,那两个老人已回过身来。我心中暗叫一声糟了,却见那两个老人见了我一指发出,竟呆立当地,口中似乎喃喃呼道:‘七指竹……七指竹又现世了。’我当时不暇多想,就乘这绝佳时机全力奔了出去,现在想起这一句话来,更可见那两个老人必和恩师有很深的渊源了。”
  众人都嗯了一声。蓝文侯道:“后来齐老弟告诉我,他在谷中遇到一个老人,疯疯癫癫地,说是曾亲见恩师的墓石,竟和当年奇人老董先生的基石井上幽谷,唉,这其中秘上加秘,似乎又牵引上多年前三大奇人奇是南天,神尼无忧,及董老先生的恩怨
  齐天心嘴角动了一动,却又忍下话儿,唉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论如何,只要找着那两个老人。只要找着他们,事情大概就可以弄清白了……”
  蓝文侯颔首道:“那黄妈在洞中曾提了一句,说那两个老人在将齐兄擒捉之前,曾计划要到终南山去,咱们到终南山去碰碰运气,却不一定会找得着哩。”
  其余五人均未出声,他们也知终南山绵亘遥远,希望的确不大,好在大伙都没有什么急事,随便走走寻寻也不碍事。
  其心近来身负奇冤,但是这几个人都深深相信他,他自己也明白,虽未将整个事情相告,但就凭他轻描淡写否认了一句,大伙儿就释然于怀,他心中甚是感动,好几次都想托盘相告,但想想这等大事还是不说为妙,好在事情不久便会揭露。
  这一日,六人已来到终南山区,先找了一家客栈歇了下来。
  一连赶了好几天的远路,大家都免不了有些累疲,纷纷上床休息,只其心冲烦杂,迟迟不能入睡,便干脆起身静坐。
  他心中思潮起伏,想起自己出生入死,整日用尽心计,对于江湖险恶已感厌怠,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雄心似已全失。
  人家说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其心小小年纪,却识尽人间,已像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锋棱全圆,能低头处便低头,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出手与人冲突,这种性情却真也是百年难见。
  也不知坐了多久,房门轻响,走入一个人来。
  其心招头一看,只见正是自己堂兄弟齐天心,这几日来,两人感情十分亲密,其心笑道:“齐兄还未睡吗?”
  齐天心摇摇头道:“难以入眼,董兄,咱们到外面走走如何?”
  其已笑道:“坐在屋中也确是太闷,现在时辰还早,镇中定仍热闹非凡,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一齐走出客栈,镇上灯火辉煌,两人走到热闹地区,转了两个圈,忽然齐天心用肘轻轻触了触其心,低声道:“董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瞧,那边那个少年就是那姓郭的……”
  其心斜目一看,心中微震道:“郭庭君!果然是天座三星
  齐天心道:“咱们要不要过去?”
  其心一沉吟道:“说不定他也早已发现咱们,咱们等等故意跟他一程探探虚实。”
  齐天心嗯了一声,正在这时,郭庭君转了身,缓缓走向一个地摊。
  其心微一皱眉道:“他想摆脱咱们。”
  齐天心心中一急,足尖微用力,身形一闪,到那郭庭君身后不及三尺,冷冷道:“姓郭的——”
  董其心正待相拦,却已不及,一转念身形一转,混在人群之中。
  这时灯火闪闪,人影幢幢,一混入人难就很难寻找,那边郭庭君停下步来缓缓转身。
  齐天心刻眉一轩道:“姓郭的,你还认识我吗?”
  他含怒相问,声调自然不免稍大,登时身边人都发觉他们两人僵持,爱看热闹的人已慢慢聚集过来。
  郭庭君冷冷一笑道:“脱网之鱼,郭某记得!”
  齐天心怒道:“你师叔师父也来了吗?”
  郭庭君似乎眼色微微一变,冷冷道:“你管得着吗?”
  齐天心大怒,正待发话,忽然瞥见郭庭君眼中凶光一掠,他近日经历大进,心中一动,一口真气已提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郭庭君右手一探,一式“毒蛇出洞”,竟点向齐天心双目。
  他出手好不快捷,而且力追威猛,手臂一抬,竟挟了一股丝丝破空之声。
  齐天心身形陡然向后一倒而下,双足钉立,一式“铁板桥”翻在地上。
  郭庭君不待招式用老,好快的变式,左手一振,铁掌猛向齐天心小腹之处拍下。
  郭庭君乃是天魁的得意弟子,他为人明猾狡诈,早料到齐天心翻身相避,这一式好不阴狠。
  倘若齐天心没有及早生了警惕之心,这一下偷袭,很可能便可成功,只见郭庭君主手一拍,齐天心身形倒翻,陡然大吼一声,右手一横,猛可乎乎击出一掌。
  “拍”一声,两掌相交,内力泉涌而出,齐天心身形倒翻,一阵颤动,而那郭庭君可万万不料对方竟有防备,这样一个是蓄力而发,一个是轻灵出招,内力一触而分。
  “呼”地一声,郭庭君身形一仰,后退一步,但他却身形一侧,借一震之力,竟不再出招,一闪而入人群之中。
  齐天心腰间微一用力,直起身来,这一刹时郭庭君竟已混入人堆。
  他不料郭庭君偷袭一招不成,转身便走,可见定有什么秘密不愿和自己多纠缠,心中越发想找着他弄个明白,但却见人潮杂乱,急切间再也找不着。
  却说那郭庭君混入人群,左闪右闪,已走出二十多文,忽然迎面一个人拦住去路。
  他急切!和身形一游,向左闪去,那人影全身纹风不动,足下却轻轻一栋,又正正拦在他身前。
  他心中一震,仰头一看,只见一张俊美的脸,正是董其心。
  他早就看见董、齐两人,方才齐天心一人上前,他没有注意到董其心到什么地方去了,却不知其心先他一步,已混入人难,自己算计落后一步,心中一横,怒道:“好啊,姓董的,咱们又遇上了。”
  其心冷晒道:“姓郭的,你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啦?”
  郭庭君怒道:“你说什么?”其心道:“只敢偷袭一招吗?”
  郭庭君睑上微微一红,这时人群一分,他回首一看,只见齐天心已找了过来,心中暗急,却冷冷道:“姓董的别狂,咱们便要瞧瞧到底谁的功夫高强!”
  其心冷冷道:“舍命相陪。”
  这时又有一群人挤了过来,挤在其心身后,郭庭君仰头一瞧,突然吸了一口气,后退三步。
  其心心知郭庭君的功力的确不弱,也不敢托大,凝神注意。
  忽然之间,在人难之中挤出一个人来,对准其心的背后发了一掌。
  “呼”一声,那人发掌之处距其心不过半丈,其心急切之间反手倒拍,内力随掌,疾涌而出,只闻“呜”地一声,那人身形陡然腾空,大吼道:“郭庭君,快走卜
  说时迟,那时快,其心只觉身形一震,周身竟然一寒,他来不及吃惊之际,郭庭君的身形已腾空而起,一跃之下,凌空越过三丈,直飞过自己头顶。
  其心只觉怒气上冲,猛吸一口真气,壁空发出一拳。
  这一拳其心乃是全力施为,只闻呜呜怪响大作,郭庭君身形在凌空一窒,闷哼一声落在地上,足步都有点儿踉跄。
  齐天心在一边目睹巨变,他料不到对方也有一个同伴混在人群中,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下变化太快,他一怔之下,那两人已身形起落、远在二十丈之外。
  他猛吼一声,身形一掠便待向前追去,其心开口道:“别追了!”
  齐天心一怔,只见其心缓缓走过来,一手搭在自己肩头,低低说道:“我……我受了暗算!”
  齐天心猛吃一惊,其心又道:“咱们就这样走,快走开这些人群,你扶持点……”
  齐天心面色一变,身形一掠,不理周遭嘈杂的人声,闪了两闪,便落在黑暗之处。
  停下身来,轻轻抹着其心急道:“你……你受了伤?”
  其心暗暗吸了一口气道:“还好,是白骨幽风的掌毒?”
  齐天心吃了一惊道:“白骨幽风,那个暗算你的人是谁?”
  其心微叹了一口气道:“罗之林,怪鸟客罗之林。”
  齐天心呆了一呆,其心又道:“咱们先回客店吧。”
  齐天心持着其心一条胳膊,走回客栈,进入其心房内,灯光之下,只见其心面上阵红阵白,他方才亲见其心凌空发掌,那内力造诣简直已不可思议,却在一对掌之际吃了大亏,心中不由暗惊。
  其心盘膝坐在床上,暗暗运功一周,缓缓睁开双目道:“真气尚差三脉,齐兄请助我一臂。”
  齐天心伸手搭在他背心上,缓吐内力,两种雄浑的内力在其心体内运行一周,其心一跃而起。
  齐天心仍不放心问道:“没事了吗?”
  点了点头,叹口气道:“那怪鸟客果真阴险责辣,好在我方才反手出劲时并未托大,生生将他幽风毒功逼开不少,中毒很深,方才运功三转,已逼了出来。”
  齐天心哼了一声道:“那天魁天禽教出来的弟子可真是死不要脸……”
  其心微微一笑道:“可是咱们也不得不佩服他们应运之快,手段之巧,你我两人先后出手,竟不但未打探出他们的下落,还带了点伤……”
  齐天心哼道:“那倒不见得,那郭庭君分明被你内力所伤
  真心道:“他可能未料到我能凌空吐力,那一掌可真打得不轻,他的内伤至少也得调养十天半月。”
  两人说了一会,其心道:“现下已可断定,那两个老人是天魁与天禽,而且他们一行四人确是来到终南山区。”
  齐天心点首道:“你先休息,咱们明晨开始好好寻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
  次日,其心将昨夜的经过告诉其他四人,四人听了都不由心惊。
  蓝文侯听完后说道:“照这样说来,他们的实力又多了两人?”
  其心嗯了一声道:“郭庭君一时怕是复原不了,但天魁天禽两人联手,已足够横行天下,再加了怪鸟客,咱们实不可丝毫大意。”
  蓝文侯点点首道:“那么咱们便到山区去找吧。”
  六个人一起出了客栈,向终南山区行去。
  他们心中都不由暗暗紧张,齐天心和董其心走在最后,董其心低声道:“齐兄,等会儿若是果真遇到他们三人,这可是生死关头,他们的手段你是亲自见过,可不须再和他们讲什么光明正大。”
  齐天心哼道:“尤其是那怪鸟客,等会我一上手便出杀手,好歹叫他知道厉害!”
  其心嗯了一声道:“咱们虽然人多势众,实力极强,但较之对方天魁天禽两人都毫无把握,等会儿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六人说说行行,不一会便来到山脚,沿着山道爬上去,山道崎岖,好在六人脚程极佳,并不吃力。
  走了好一会,突然来到一个分岔山道路口,六个人停了下来,齐天心道:“咱们不如分成两批搜过去。”
  雷以谆点点头道:“这两条路都走过,右方一条远,左方的近,大约在三里之外又可相交,咱们不如分为二组,在三里之外相会,如有什么发现,立刻长啸招呼。”
  他是老江湖,大家自无异议。蓝文侯道:“那么,我和马兄,穆十弟走右方这一条路,小兄弟,齐兄和雷二弟,你们走在边。”
  六人招呼一声,各自走入分道。
  其心和齐天心、雷以停匆匆地向左走去,雷以停是名满天下的拳剑高手,他和其心、天心所不同的是没有他们两人那先天练武背景,他的每招每式都是从拚斗中领悟出来的,那其中实用精妙之处,与齐天心那种名门高手相较,又是一种不同的威力。
  这时他们施展了轻身功夫,雷以体的姿势看似没有其心及齐天心轻灵美妙,但是加上了许多古怪的小动作,使速度大为增快,其心看了,不禁大是佩服。
  齐天心道:“从前人说:‘昔人已乘黄鹤去’,雷二侠这手轻功真如骑在巨鹤背上飞行一般,真是在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雷以谆淡淡一笑道:“雷某这套杜撰的粗浅功夫经过高手一赞,真要身价百倍了。”
  其心想起昔年在庄人仪的庄院中雷以体和穆中原抢救姜六侠的往事,雷二侠掌剑齐施的雄风英姿一幕幕生动地浮上了他的眼前,他偷眼打量了雷二侠一眼,英雄虽健,毕竟岁月催人老了。
  他们飞身攀过一座小山,林木苍苍,仅有的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伸展下去。
  忽然,雷以谆叫道:“你们瞧,那只死鹰——”
  其心循他指处望去,只见立外树上一只死了的大鹰翅羽挂在树枝上,其心走近去把那死鹰取了下来,只见那鹰比寻常老鹰大了几乎一倍,头上一圈黄毛,闪闪发光,他仔细一看,大鹰全身完好,只有鹰脑上嵌着一粒细小的白石子。
  其心指着那白石子道:“这分明是用手指弹射而发的,好厉害的准头!”
  雷以谆却是一皱眉,沉声道:“看来咱们是走对路啦!”
  齐天心道:“何以见得?”
  雷以谆道:“这种鹰不比寻常,经常都是飞在十丈高空之上,专门擒食空中飞鸟,极少低空盘回,这白石子轻若无物,竟能射杀十数丈高的巨鹰,那弹发石子的人指上的功力简直是不可思议了!”
  其心道:“你是说——天魁?”
  雷以谆道:“极有可能!”
  齐天心道:“这鹰尸尚未腐,如果咱们猜得是,只怕距离已经不远了……”
  他们小心地前行,然而走了许久,再没有一点发现,除了雷以停外,其心和齐天心都渐渐有些松懈了。
  穿过那一大片丛林,轻风徐徐地飘拂着,三人都不由得抬头望了望高朗的天空。
  齐天心在心中默默想着,他和董其心目前成了并肩作战的盟友,两人上一代血淋淋的深仇真不知该如何了结,如果父亲看到了目下这情形,他会有什么想法?
  董其心只是默默地走着,到了西方凌月国一行以后,他出生人死几次,真是见世为人,那些生死存亡间的经历使他更加显得郁郁寡言了。
  突然,雷以停又轻声地道:“慢走——”
  其心和齐天心同时停下脚步来,只见雷以停面上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正凝视地上。
  其心道:“怎么?”
  雷以停指了指地上,路边草丝上出现了一件怪事——
  只见一大片平坦如茵的绿草上,竟然如被人用火烧过的一般,显出几个光脚印来。
  其心和齐天心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升上一阵寒意,雷以谆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很阴沉。其心道:“雷二哥,你说怎样?”
  雷以谆皱着眉道:“难道说是天魁碰上了大高手?”
  齐天心仔细看了草地上的脚印,那几个光脚印上光秃秃的,不但寸草不留,而且连地上的黄土都被烧焦了,他默默走到草地上,双腿微弯,低喝道:“董兄,咱们来试一掌——”
  其心怔了一怔,他立刻明白了齐天心的意思,但是他仍迟疑了一下,他和齐天心可谓是武林中青年高手中的一对瑜亮,虽然从开始起其心就排命地隐藏自己,甚至躲到庄人仪的秘居地去做一个小厮,但是他愈是隐藏,反而声名愈是大震武林,他对齐天心在张家口相碰时怀着戒意,继而在洛阳相逢时带着微微的敌意,这一次相聚却仰不住先天的亲情和他相亲起来,但是他们两人始终不曾真正地探出对方的高低深浅,这时其心被他一叫,心中不禁转了好几转——
  齐天心却是并没想到这许多,只是大叫道:“董兄,快呀!”
  其心望着他没有机心的脸,不禁暗暗觉到惭愧,他伸出手来与齐天心的双掌一对。
  齐天心叫道:“董兄留神,我发劲啦!”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立刻一股浑厚无比的劲道直逼了过来,其心一丝也不敢大意,把十成功力聚集在双掌之上。
  董家的神功自从天剑地煞的突隐而绝迹武林,由于天心其心的出现而重振雄风,这又是一次由两个姓董的人用这神功相对。
  其心只觉对方内力如惊涛击岸一般汹涌而至,强大深厚的地方犹自超过他的估计,他奋起全力阻挡了一阵子,渐渐觉得有些吃力了。
  齐天心的头顶上冒出一丝蒸气,他用全力攻过去,却见其心仿佛是若无其事的承受了下来,他心中不察暗暗佩服起来。
  这只是其心的涵养功夫高而已,事实上,其心也早把功力提到十二成了,只见齐天心猛喝一声,双脚猛可一沉,同时之间,四只手掌一分,好像没有任何力造一般轻松,但是过了半刻,两人之间才发出一阵呜呜怪鸣的暴风!
  齐天心退开两步,只见草地上也如被烧过一般显出两个脚印来。
  他低首细看,只见那两个脚印都是寸草不存,但是脚印的四周依然有一两根的半焦断草,他抬起头来,黯然地道:“这光脚之人功力远在你我之上,但是——绝不是天魁!”
  雷以谆点首道:“不错,天魁怎地打着赤脚?”
  其心道:“依小弟猜测,必是这光脚之人与天魁拚斗的痕迹。”
  齐天心道:“一点不错,天魁只怕就在附近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轻叹了一口道:“董兄,你好深的功力!”
  其心摇了摇头道:“齐大哥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测。”
  他这句话全是由衷之言,但是齐天心却觉得他是说客气话,心中不禁有些不悦。雷以停道:“咱们的行动得要小心。”
  其心想了想忽然问道:“齐大哥,以小弟的看法,在这世上青年高手有你这种惊天动地般的功力是难再找第二个了——”
  齐天心扬了扬眉毛道:“董兄何必太谦?……”
  其心打断地道:“你必须相信我这话,武林中传说的一些不可一世的青年高手我全会过,小弟说句厚额的话,只怕没有一人能敌得住齐兄的攻势,小弟只是仗着熟知董家内功的诀要,依着齐兄的势于守御,自然占了便宜——”
  齐天心却没想到这一点,他是个直肠子的人,一听上也就释然了;雷以停一旁观看,他是个老于世故的人,一眼便看清其心这话乃是极妥当的解释,他心中不禁暗赞道:“好厉害的少年。”
  齐天心道:“只是这光脚的高手会是什么人呢?”
  其心道:“咱们先在这附近找一找,雷二哥你瞧怎么样?”
  雷以淳点首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三人沿着林子向左奔去,这时三人全施展开了轻身功夫,当真是疾逾奔马,有如三条黑烟一般。
  忽然之间,其心停了身来,于是其他的两人也停了下来,其心低声道:“听……”
  静静的山野,只是风摇树梢的声音,沙沙作响,过了一会,一阵怪异的笑声传了过来,三人互望了一眼,一齐向那怪笑声方向奔去。
  过了一会,轻风又送来较清晰的声音,雷以停道:“方向不错了,咱们快!”
  三人如流星赶月一般飞奔而前,渐渐,已能听到断续的声音:“……王八蛋……老王八蛋……”
  齐天心跑在最前面,他不禁回头问道:“是天魁的声音吗?”
  其心和雷以停都摇首道:“不像……不像……”
  过了一会,声音便清楚了,仍是那两句:“三八蛋……老王人蛋……”
  齐天心忽然叫道:“咦——”
  却不料其心同时咦了一声,他两人几乎是同时道:“奇怪,这声音好生耳熟呢。”
  雷以谆道:“不要奇怪了,快追上去看就一切明白啦。”
  这时,他们转过了一个山弯,怪叫声陡然响亮起来:老王八,三八蛋……”
  齐天心听得几乎要笑了出来,他们飞身跃过一道山沟,转出林子,只见两个人正在十丈之外一起一落地拚斗着。
  齐天心叫道:“是他!”
  董其心低沉地道:“天魁!”
  然后两人一齐向另一人望去,只见一个破烂楼褴的老人,光着脚板正在与那天下第一名手的天魁殊死大战,两人齐声惊叫起来:“是他,原来是他!”
  雷以谆脑中一转,问齐天心道:“是你在死谷中所遇的那老头?”
  齐天心道:“谁说不是。”
  雷以谆又问其心道:“你也见过他?”
  其心点点头,他忽然大叫道:“你们看——”
  只见十丈之外,两个人忽然都像是疯了一般地抢攻起来,那天魁在忽然之间仿佛化成了千百个人一般,满天都是他的影子,而那个疯老儿更是不成话儿,只见他手舞足蹈,完全不成章法,本来那尊容已经够难看的了,这时更不成样子,口中又不干不净地骂起话来:“老王八……臭老儿,臭老地。”
  仿佛他自己挺香挺年轻似的。其心暗暗皱眉道:“天魁那雷霆万钧般的攻势怎么竟攻不进他那乱无章法的拳脚中去?”
  齐天心道:“咱们下去瞧瞧吧——”
  就在这时,全然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听得场中一声炸药般的暴震,接着又是一股狂飓直扑过来,三人的衣襟呜呜作响,眼睛都要睁不开来,接着,他们发现场中站着的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怪老人倒了下去,其心和齐天心是一齐飞跃而下,其心大叫道:“天魁,你瞧瞧是谁来了?”
  天魁眼都不抬地冷笑道:“小子,你还没有死吗?”
  其心和齐天心落在他身前五步之处,采取倚角之势,其心冷笑道:“莫说是你,就连凌月国主那只老狐狸也都以为我死啦,嘿嘿,偏偏我就没死。”
  天魁嘿然冷笑两声,没有答话。齐天心道:“天魁,你怎么不呼救求援呢?”
  天魁仍然冷笑不语,齐天心缓缓向倒在地上的老人走去,天魁微一抬掌,齐天心悚然止步,凝神以备,天魁忽然微笑道:“不用看啦,已经报销了。”
  齐天心说不出话来。其心道:“你以为你的诡计不错吗?嘿嘿,可怜呀可怜——”
  天魁知他又要耍花样,索性装着很感兴趣的模样道:“什么可怜?”
  其已道:“你以为凌月国主与你一般的心思吗?哈哈,那只老狐狸真是个少见的奇才,你天魁论武学么,算得上天下第一人,若说斗智,那就免提了,在下只警告你老先生一句话,先贤有云:‘免死狗烹,鸟尽弓藏’,先生要留神啊。”
  他信口胡址一番,说得天魁好像是凌月国的走狗一般,天魁虽是老好巨猾,也忍不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冷笑数声,不再理睬其心。
  其心道:“所以我说呀……”
  他还待说下去,忽然之间,天魁对着齐天心猛冲过去,齐天心大喝一声,举掌便是一封,他心存警惕之心,一出手便是平生组学,只听一声闷哼,天魁借着他的掌力飘出十尺,地上却留下一长串点点滴滴的血迹!
  雷以淳和其心叫道:“好掌!”
  齐天心茫然摇了摇头道:“天魁原来已经被怪老头打伤了。”
  他们三人连忙向倒在地上的老人走去,其心伸手一摸脉门,脉膊已经停止了。
  他心中一惨,说不出话来,雷以谆也是一摸,黯然叹了一口气,齐天心叫道:“怎么?还有救吗?”
  雷以谆道:“死了。”
  齐天心呆住了,他毕生中只曾把这个疯怪的老人当做思人,想不到第二次见面时,老人家已经去了。
  其心想到这疯老人可能是自己上代恩怨中的一个关键人物,这一来又如石沉海底了。
  三个人呆立在那里,半天不知所云,齐天心想着那死谷中的各种情景,忍不住长叹出声,喃喃地道:“想不到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其心道:“雷二哥,咱们下一步到哪里去?”
  雷以停仰首望天,没有回答,齐天心喃喃道:“你真是个奇人,神秘的奇人,从此那些神秘,都将随着你的尸体长埋地下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忽然一个沙哑低微的声音响起:“谁说……我死了?……”
  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对望了一眼,其心再换老人的脉门,仍然是冷僵静止的,然而他们立刻又听见低微的声音说:“……谁说……我……死了?…”
  凉风一过,三人都不禁毛骨悚然——
  冬日苦短,寒日西坠,黄土的官道上一片凄凉。
  蹄声得得,一骑缓缓而来,斜阳淡影,拖得长长的身影,那马上人轻整薄愁,姿态甚是纤弱,却是眉清目秀,俊雅非常的美少年。
  他一身旧衣,西北黄土区域道上沙上漫天,更显得仆仆风尘,那少年脸上手上都蒙上一层尘土,坐在马上,两眼只是望着前方。那马也愈走愈慢了,想是见着主人慵懒,也乘机歇口气儿。
  那少年走着走着,望望日落天边,寒风渐凛,轻轻叹口气吟道:“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春衫着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他反复吟着,那声音极是缠绵,似乎沉醉其中不能自己,忽然背后一个情越的声音接口道:“好词!好词厂
  那少年吃了一惊,暮然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三旬左右青年儒生,骑在马上含笑颌首为礼。
  那少年一惊之下忖道:“我真是神不守舍,别人骑马跟在我后面这许久,我竟然没有发觉,如果是敌人岂不完了?”
  那三旬左右青年一揖,道:“小可非有意跟踪兄台,只因黄直翁这‘青玉案’一名词,小可听了也不知几百几千遍,从未如兄台这般神韵俱全,令人心神俱醉。”
  那少年听别人捧他,心中很是受用,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皓白牙齿,莹莹似玉,少年沉声道:“兄台过奖了。”
  那三旬左右青年道:“词自是绝妙,兄台体会之深,历历就如其境,小可折服之极,只是小可有一事不解,倒要请兄台教益。”
  那少年笑容敛处,眉间掠过一丝凄凉之色,缓缓道:“兄台高论,在下洗耳恭听。”
  那青年儒生道:“直翁此词以景喻情,笔下原是春日江南,寂寞心怀,此处原野迢迢,山高水阔,兄台此景此情吟玩此词,似乎有所不妥。”
  那少年见他谈吐不俗,正自沉吟不语,那青年儒生又道:“小可直言,兄台莫罪。”
  那少年不发一语,望望前尘低声喃喃道:“再过十里,便是天水城了。”
  那青年儒生忽道:“兄台俊雅人,府上定是山明水秀江南之乡,西去恶山险水,一片黄尘,简直无甚可瞧,与其跋涉风尘,不如直北而上,以免他日失望。”
  那少年道:“多谢兄台关照,小可自幼最爱游历,这西北地势雄伟,山峰起伏皆在天上,就如猛将云集,气魄极是不凡,小可爱极此间山水,兄台赶路,便请自便。”
  那青年儒生打量了少年一眼,只觉他眉目似画,却是优容不展,心中微微诧异,暗自沉吟此人路数。
  那少年默然不语,青年儒生心中忖道:“甘兰道上刹日间便是烽火连天,此人年轻若斯,看那样子虽会武功,可是失魂落魄,总不知到底为了什么?”
  那青年儒生正是甘育总督府中第一谋士李百超,他心细之极,虽负极重任务,匆匆赶路之间,却觉得这少年行迹可疑,是以上前塔讪想要探探口风,这时发觉对方只是个失意少年,不觉对自己多疑暗暗的好笑。
  那少年抬头见李百超仍然未去,他双眉微皱涩声道:“兄台只管请便!”
  李百超忖道:“这少年聪明,不知何事失意,瞧他神魂颠倒,十成倒有八成是情场失意,我既和他相逢,终不免劝他一劝。”
  李百超道:“兄台似有重优,大丈夫当驰中原,封公封侯,些许忧愁患难,正是批顾我身,何必效女儿之态郁郁不展产
  那少年哼了一声,李百超道:“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他引用宋理宗时大词人刘克庄勉励一个友人之句。那少年诗词妇然于胸,自知他激励之意,正待相答,李百超道声珍重,已纵马疾驰而去。
  李百超纵马奔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不禁哑然失笑忖道:“那少年分明是女扮男装,不然世上哪有如此秀丽男子,亏我李百超还自命心细,竟是雌雄莫辨,我以男儿壮志相激,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那少年仍是慢马前行,又走了一个时辰,已是新月初上,满天星斗,这才走到天水城,只见门禁森严,军士都是披甲带盗,一派紧张气氛。
  他投了宿,漫步走到城中,他虽穿着破旧,可是一向阔绰已惯,不由又上一家最大酒楼,
  伙计可是只看衣冠不看人,这时正当晚饭时刻,酒肆中客人极多,笑语喧哗,与先前进城那种森严气氛大不相衬。
  那少年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前来招呼,心中大是有气,正待发作,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恰巧一个伙计脸色死板板上来招呼,那少年道:“下碗面点儿,快点快点!”
  那伙计懒洋洋不屑地道:“爷们就只要碗面条吗?”
  那少年强忍着气,正在此时,忽然楼中一静,一个年青少女走了进来,那少女白衫轻裘,明艳已极,众人都觉眼前一花,自然肃静下来。
  那少女落落大方,向众人微微点头,一种高贵气质流露无遗,那方才招呼少年的小二,也忘了向厨房哈喝,便自上去打拱作揖献殷勤,那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伸手用筷子一夹伙计手臂低声道:“先替我端上面来。”
  那伙计用力伸臂,只觉右臂犹如一箍铁环套住,休想移动半分,那少年微微一运劲,伙计痛得冷汗直流,这时正当酒客高朋满座之时,他再痛也不敢高声呼叫,口中急得结结巴巴地道:“爷们放……放手,小的……小的……马上送面……送面上来。”
  那少年手一松,伙计再也不敢逗留,向厨房走去了,口中却是前咕不清,边走边道:“你小于真横,明地生个大疗疮,包管满地乱爬,爷爷亲娘乱叫。”
  那少女似乎瞧见这少年露了一手,向少年看了两眼,那少年眼圈一红,偷偷别过头去。
  那少年独自吃面,口中淡然没有一点味儿,忽然街上蹄声大作,一队铁甲兵士拥着一个将军来到酒楼之前。
  酒楼掌柜脸色大变,不知犯了何罪,他颤然站起,正待迎将下去,那将军飞身下马,身手甚是矫捷,直上酒楼楼梯。
  众酒客虽感诧异,倒是绝不惊慌,要知西方自甘育总督安靖原镇守以来,吏治清明,政通民和,官民之间,极是相洽,是以众人虽见铁甲入楼,却是问心无愧,并未惶恐。
  那少女秀眉一皱,悄悄地走到一处最不惹人注目的位子坐下,那铁甲将军甚是精明,他上楼来一眼扫去,只见角落处一人伏桌而睡,阴影将整脸整头遮住,当下大踏步走向角落,恭身道:“卑职天水将军史大刚,恭请小姐返回督爷府。”
  那伏案假寐的正是先前上楼的轻裘少女,她见隐藏不住,只得板起脸道:“史将军,是谁叫你来找我回去的?”
  那铁甲将军恭恭敬敬地道:“督爷不放心小姐,李军师发下紧急军令,务催小姐返回兰州府。”
  那少女嘟着嘴很不乐意,口中喃喃道:“偏偏李大哥多事,我跑出来散散心也要小题大作。”
  她转身对天水将军道:“好啦!好啦!史大将军,小女子束手待擒,就请你缚着我双手,作为第一件功吧。”
  那天水将军史大刚为人拘谨多礼,明明知道总督小姐是在说笑话,口中仍不自禁地道:“卑将该死,请小姐恕罪。”
  那小女正是安明儿,她因其心突然不告而别,心中总觉放心不下,不由又私自行走江湖,想要打听消息,却不知西北各地战火立至,甘青总督因欲奇袭取胜,是以将此事极端保密,安大人得知女儿又独自离家,如是平时,他知爱女武艺不弱,保身大是有余,可是此刻一个失闪,那可是遗恨终身,是以李百超发了紧急军令,克令各地官府相助寻找安明儿。
  安明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天水将军,众人见这掌管兵符的将军,被一个女孩子弄得没作手脚处,都不禁暗暗好笑。
  安明儿无奈,只有快快跟着史将军而去,众酒客见那少女原来就是威镇西睡的安总督独生爱女,心中都暗道难怪如此高贵。
  那少年却若未睹,吃了半碗面,摸出了一两银子,顺手抛在桌上,扬长而去,众伙计暗暗称奇,想不到这人穿得破旧,出手倒是不小。
  那少年走回旅舍,才一转角,便见那队甲土在客舍门前,他心中忖道:“难不成还有总督千金什么的在客舍中?”
  他迈步进了门槛,走到所居院落,忽闻方才在酒楼上那少女道:“史将军,你寸步不离,简直把我比犯人还看得紧,我想休息一晚,等明儿一早走都不成,好,好,算你成,咱们这就起程,免得你大将军替我一个小女子守卫,折杀死我了。”
  那史将军道:“小姐要休息只管休息,卑职明日亲自陪小姐回去。”
  安明儿道:“你说得怪好听,你大将军喽,还有什么参将先锋喽,都守住这客舍,我一个人劳动这许多人,你瞧我能心安吗?”
  她虽是不满之词,可是话音却丝毫不见凌厉,到有七分像调皮的小女孩向年老的祖父无理撒娇似的;那史大刚行武出身,要他攻坚破城,那是内行之极,如说要和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斗口,却大大不成,当下只道:“卑职叫他们都退下去,小姐好好休息。”
  安明儿道:“史将军,您也好好歇歇吧!我答应你明早回去便回去,我安明儿从不说谎,谁叫我倒霉被你捉住了呢?”
  史大刚低声道:“小姐明鉴,西北数省,近日便有大变,是以李军师焦急小姐离府他去。”
  安明地嗯了一声道:“有什么大变,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史大刚脸有难色,安明儿何等聪明,知他有难言之隐,便止口不说了,忽然想起一事,急道:“这天水城防是史将军你的部下防守了。”
  史大刚点点头,安明儿又道:“请你替我打听一个人,我骑了青骢快马一路赶来找他,却是不见人影,这青骆马日行千里,只怕早就赶过了头,这人一定会东去中原的。”
  史大刚遭:“这个容易,天水为东西必经之地,只要小姐说出此人形貌姓名,小将一定不辱所命。”
  安明儿喜道:“那真好极了,此人是个……是个……”
  他忽然想到,自己要托史将军寻找的是个少年男子,一时之间,竟是沉吟难言,玉颊上泛起淡淡红晕。那史将军道:“此人姓什名谁?”
  安明地鼓起勇气道:“这人是我一个……一个……亲戚……很亲的亲戚,是个……是个很……很标致的少年,他……他姓董,名其心。”
  她很快地说着,好像是在交差一般,她第一次向别人吐露心上人的名字,心中又是快乐又是羞涩。
  这人虽是她父亲部属,对她心事又是半点不知,可是她少女心性,竟是作贼心虚,大感不好意思。
  院中少年原本想回房歇息,听她说出董其心的名字,真是如雷轰顶,再也不能走开。
  偏偏史大刚没有听清,又自问了一遍,安明儿没好气地道:“董就是千里草那个董。”
  史大刚应了,转身外出,那院中少年躲在墙角阴暗之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半晌作声不得。
  黑暗中,他心中不住忖道:“董其心哪里会有这等大官亲戚,这倒奇了,那总督小姐听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儿,难道是……是爱上了他不成?”
  他心中激动沸腾,几乎不能自持,想破窗而入问个究竟,他呆呆站在墙角,也不知站了有多久,一阵北风,这才清醒过来,举步走向后院房中。
  他内心感到恐惶不已,他曾发誓不再想董其心这个可恨的少年,可是一点也没办法,他心中想:“我这次单身跋涉几千里,我每天都提醒自己,要打听齐公子齐天心的音讯,可是我心底下不也渴望见见那薄情志思的人吗?江湖上人都说他做了卖国汉奸,真是千夫所指,我不是每夜都在替他担心吗?庄玲啊!庄玲!就是你不愿父仇原谅于他,他和人家千金小姐作了朋友,还能眼里有你这苦命孤儿吗?”
  原来这少年正是庄玲,她乔装男子为了行定方便,她原为打听齐天心生死音讯而离开北京,后来听说董其心投降凌月国,成了江湖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她竟不能自持,就这样迷迷糊糊来到西北,骑马西行,又想向其心问个明白,又想永远不再见这负心仇人,心中这样反复交战,每天就如行尸走肉一般骑在马上,一路向西。
  那齐天心公子,容貌高华俊雅是不用说的了,就是武功也不在董其心之下,而且诚挚坦坦,富可敌国,条件比起董其心胜过实多,庄玲昔日在洛阳和他交游,就如沐浴春风,亲切喜欢,她也曾暗下对自己说过,齐天心是最好的侣件,可是少女初恋之情,却是深植难除,她又是痴情任性的脾气,若是平时无事,倒还分不出孰轻,但若同时听到两人危难,不由自主对其心关怀得多些,可怜的齐天心,如果他知道自己全心全意第一次喜爱的一个少女,对另一人关心还比对他来得多,真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庄玲坐在床上,心中伤痛得什么也不能想,一种报仇的怒火从心中直冒上来,她血液中本有父亲庄人仪的阴整,只是本性还很善良,如果善心增长,自能将此恶根铲除,但如恶念陡生,却是如虎添翼,当下她悲痛之情一消,恼怒嫉恨之心大增,一时之间,头脑倒冷静下来。
  她心中想道:“我总得想个法儿将这践人除掉,好让董其心痛苦一辈子,可是瞧那贱人模样,武功不弱,要想个好计较下手。”
  她心中转了几个转,忽然灵机一动,悄然走到前院,就在安明儿屋前窗外不远喃喃道:“唉!已经是正月初五日了,董大哥怎么还不来,岂不叫人心焦么,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她一边说一边耳目并用,注意四面八方,果然安明儿房内一阵容奉,她知安明儿已听见她自言自语,当下又道:“这几天老是做恶梦,董大哥武艺虽高,可是他仇人遍布天下,尤其在这甘兰道上,董大哥说他有一个仇人,本事比他强得多,如果遇上了,真是不堪设想,唉!年前我劝他快回中原,他偏偏说什么要到兰州看一个姓……性安的小姑娘,董大哥孤零零一个人,从来都是我行我素,这次竟会去看一个小女孩家,姓安的姑娘只怕万般惹人爱怜。”
  室内安明儿听得甜美无比,心中忖道:“她所说的董大哥自然是董其心大哥了,那安姑娘岂不是我?原来她是专诚瞧我来看,董大哥,董大哥,你虽面嫩不好意思说出,这番心意我安明儿可是理会了的。”
  她心中欢畅已极,几乎忍不住发出欢声,已听见窗外那人又自言自语道:“董大哥明明说好初二在此会面,我天天望穿门槛,却是人影全无,我们在腊月分手,到今儿已是半个月了,唉!如果他被仇人联手攻击,实在叫人担心,他虽想去瞧那安姑娘,人家知道他这番心意吗?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教我怎生得了?”
  庄玲忧心仲仲地说着,仿佛其心危机重重,安明儿再也忍耐不住,一跃跳出窗子叫道:“你是董……董其心的朋友吗?你放心,我……我前几天还和他在一块玩。”
  庄玲从墙角走了出来,安明儿一怔道:“你……你刚才不是在酒楼上捉弄那酒保的人?”
  庄玲微笑点头,她将头上方巾一拉,露出一头青丝来,月光下,庄玲虽是略具惟停,可掩不住天生美丽,安明儿一惊之下,竟自呆了。
  庄玲奇道:“小姐,你……你也认得我董大哥?”
  安明儿满脸疑惑,她见目前这人是个女子,看来和董其心很有交情,心中虽然不悦,可是她到底是名门千金,岂可失了仪态,当下点头不语。
  庄玲喜道:“小姐真的几天前和董大哥在一起儿?”
  安明儿点点头道:“请问你是谁?”
  庄玲笑道:“小女子是董……董其心表妹,姓庄名玲。”
  安明儿道:“董公子与你约在此相会吗?”
  在冷见她神色焦急不安,知她怀疑自己,想来其心定和她很是不错,庄玲心中一痛,强自镇静道:“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我那表兄虽比小女子大不了几岁,可是自幼一直照顾小女子,真是无微不至,还胜亲生父母。”
  庄玲见安明此神色愈来愈是不善,她心中甚感得意,暗自忖道:“我先气气她再说。”
  庄玲道:“我和表兄自幼未曾离开过,此次一别已是半月,我真是放心不下。”
  安明儿心中道:“虽是至亲表兄妹,可是男女有别,这女子生得虽然不错,可是不识礼数,这种话说出,不怕人笑话?”
  她愈听愈不是味儿,可是她是闰秀名媛教养,终于忍住不曾发作;庄玲望着天上钩月,自言自语又道:“不知董大哥到了何处,他晚上睡觉总是乱踢被子,唉,现下可没有人替他再三盖上,不知会不会受了风寒?”
  安明儿冷冷道:“区区风寒,岂能病倒一个男子汉?”
  庄玲故意气她,接口退:“小姐,你可不知道我表哥喽……”
  她话来说完,安明儿挥手道:“天色不早,我可要去睡啦!”
  庄玲故作一怔,随即道:“小姐不用多心,小女子自幼许配齐家。”
  她此言太过露骨,安明儿大羞,心下却是暗喜。庄玲道:“小女子有个猜测,不知对也不对,小姐姓安,我表兄就是瞧小姐去的。”
  安明儿这时才将敌意消除,闻言含笑默认。庄玲道:“小姐真如仙子一般,又是总督于金,难怪我表兄倾倒如此。”
  安明儿忖道:“你表兄岂是因为我是总督女儿来瞧我?董大哥如此高雅,怎么他表妹这等庸俗?”
  但听庄玲出言无忌,心中虽不恼怒,可是羞意难混,一张嫣红嫩脸,一直低在胸前。
  安明儿忽道:“我已吩咐天水将军史大刚注意令兄行踪,再夺他传讯今兄,你与其在此苦等,不如咱们结伴返回兰州可好?”
  庄玲沉吟一会道:“这样也好。”
  安明儿便邀庄玲同宿一室,庄玲胸中暗藏阴谋,着意对安明地奉承,安明地人虽聪明,到底年轻,只觉庄玲十分投缘。次日一早那天水将军前来客舍,见着安明地道:“卑将顷接军令,要去接应从关中运来之大军粮草,小姐见谅,小将派吴总兵护送。”
  安明儿道:“我有手有脚又有骏马,史将军你军务忙碌,不必分兵送我,此去兰州又没有什么险阻。”
  史大刚知这位总督小姐功力十分了得,想了想只得依了安明儿之言,可是依然派了一名军上快马在前,向沿途官府打招呼。
  安明儿庄玲两人并马而驰,一路上早有地方官偷偷安排得妥贴,并不要安明儿费点心,行了数日,两人愈谈愈是融洽,庄玲心中却愈是阴沉,只待机会下手。
  这日两人投宿,晚餐后两人谈论唐诗宋词,十分高兴,安明儿只觉庄玲见地甚是不凡,都和自己不约而同,不禁大起知己之感。
  谈到中夜,安明儿疲倦睡去,庄玲抬头推窗一望,天空中半个明月,夜寒似水,她在窗前倚立一阵,只感到无限空虚,想起前人词中“独自莫凭栏”的句子,心中真是哀伤悲凉。
  那安明儿生于大贵之家,哪曾有什么牵挂,这数日被庄玲花言巧语相骗,只道心上人其心对自己也是一片真情,但觉世间玩乐,人间并无憾事,容颜也更是焕发。
  庄玲转身见安明儿睡得十分安详,嘴角还挂着轻笑,想来他睡前一定是心情愉快,多半是又想起与董其心这魔头共游之事,庄玲愈想心中取为嫉怒。
  她用计和安明地结识,便是要在安明儿不备中杀害,这几日和安明儿同宿同行,只觉安明儿实在不讨人庆,虽是颇多良机,总是往后推,自思机会尚多,何必急于一时。
  忽然安明地翻了个身,口中喃喃语道:“董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要你有这个心,就是我死了也是愿意。”
  庄玲听她梦中犹念念于其心,知她对其心钟情已深,那语气柔情密意,极尽相思缠绵。庄玲一咬牙,心中恶念陡生,扒出短剑,一步步走进安明儿。
  她嫉恨之下,理智早失,一剑刺向安明儿胸前,才刺出一半,心中忽然想道:“这贱人正和董其心梦中相会,我这样杀了她,她倒甜甜蜜蜜死去,并无半点遗憾,我……我可不能便宜她,啊,对了,对了,我在她脸上划个十字,破了她如花似玉的容颜,让董其心这魔鬼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她心中恶毒异常,要知她这数年,长日里心中尽是爱恨交织,纠缠不清,也不知尝了多少愁苦,暗暗流了多少回泪,一个人孤孤零零,真是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如今发现自己每回想上千百遍的董其心,竟然移情别恋,心中如何不恨?
  她一剑向安明儿玉额划去,忽然安明儿转了个身,庄玲心中一震,只道安明儿已然醒转,慌忙将短剑塞入袖中。
  安明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又是放心又是欢愉,庄玲松了口气,正待再度出手,安明儿蓦然叫道:“董大哥慢走,我跟你到江湖上去。”
  庄玲一怔,只见安明儿双手乱舞,神色极是焦急,像是纵马赶前,过了一会,安明儿悠悠惊醒,她一睁睡眼,只见庄玲坐在床前,劈口便问道:“董大哥哩?”
  庄玲知道今夜是不能下手的了,她心中气愤,口中漫然道:“小姐,你在梦中吧!”
  安明儿这才从梦境中转了过来,心中只是“人去楼空”之感,她见庄玲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不由甚是羞愧。
  庄玲道:“小姐成天尽想我那表兄,如果他回了中原,这场相思却又如何了得?”
  安明儿道:“谁相思了?谁相思了?姐姐,你……你别乱讲成不成?”
  庄玲见她羞容满面,情态大是动人,心中更是不乐,当下便道:“小姐,我有一个计较儿,保管你想不到的。”
  安明儿知道她又是取笑自己,便转脸蒙头再睡。庄玲又道:“听不听可由得你,我这个计较啊,可是十全十美之计,端的马上见效,灵验无比。”
  安明儿忍不住掀开被角柔声道:“什么计较,倒说来听听看。”
  庄玲道:“这个计较巧到极处,就叫‘釜底抽薪’,不对不对!该叫它一举两得比较好些!”
  安明地求道:“好姐姐,不要卖关于啦!”
  庄玲一笑道:“小姐既和我表兄心心相印,想必定是早已有所安排了!”
  安明地知她会说到此事,口中连道:“呸!呸!你什么话都说得出,我……我……不爱听啦!”
  其实她心中仍是愿意听。庄玲接着道:“我表兄一介寒士,小姐是千金困秀,如要令总督大人答应,真是难上又难,难比登上青天也。”
  安明儿忖道:“偏你胡说八道,爹爹对他倾倒已极,怎会不答应了?”
  庄玲正色道:“如果私订终身,将来定是好事多乖。”
  安明儿低声道:“我岂能做出这种事来,姐姐快别乱说。”
  庄玲一喜,也不知为了什么,她问道:“那么家表兄也向小姐有所表示?”
  安明儿摇摇头,随即想:“那不必的,只要他知我心,我知他心,又何必……何必……”
  庄玲见她说得一往情深,心中恼怒忖道:“这就叫心曲相通了,哼,好歹要教你这践人和那小子知道我手段。”
  庄玲笑道:“小姐,我表兄虽是寒士,可是文武都臻上乘,令尊如能拔识他赏个什么官儿,一来可以留在兰州与小姐常见,二来……二来让他成就些事业,令尊自会另眼看待。”
  他这话正是安明儿心中之意,此时听她娓娓道来,不觉怦然心动,安明儿忖道:“我心中早有此意,就怕说出来羞辱了他,其实自来英雄总是相识相拔,我爹爹对他岂止赏识,简至就是倾倒备至,上次姆妈在过年家宴中也曾提过,可是他像并不热中功名似的。”
  庄玲又道:“这一举两得之计,小姐你瞧如何?”
  安明儿低头不好意思回答,庄玲话一出口,心中又大为懊恼,心中忖道:“我教她这法儿,看她那种心动模样,分明是要依计而行,我……我……岂不是……岂不是和自己为难?”
  安明儿问道:“你表兄……他……对功名真的感兴趣吗?”
  庄玲笑道:“谁会对功名不感兴趣,那是违心之论,自命情高的假君子。”
  安明儿道:“那也不见得。咱们谈天一谈就是好久,姐姐,你也去睡吧!”
  庄玲笑笑也睡了。次日两人愈行愈西,一路上军旅森然,大非平日太平模样,百姓不知是为何事,都暗暗担忧,但对镇西安站原一向视为擎天支柱,是以虽乱,市面仍是井井有条。
  两人快马疾奔,又过了几天来到兰州府,守城参将见总督小姐安然归来,连忙迎出门来,安明地带着庄玲往总督府走去,入了府门,庄玲只见总督府中气象雄伟,建筑虽不华丽,可是庄严深沉,也不知到底有多深,饶她自幼生于富家,但革泽之上,比起官家气势,自是大大不如,心中对安明儿又是羡慕,又是嫉恨。
  安明儿引庄玲去见母亲,安夫人担心女儿身在外,此时得到深报女儿无恙归来,早就在内厅中等待。
  安夫人一见安明儿便板下脸道:“明儿你好大胆,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节,偷偷溜到外面去玩,你爹爹要被你气得疯了。”
  安明儿吐舌头道:“我出去散散心,怎么要如此兴师动众,一定又是李大哥摘的鬼,他一天到晚小心翼翼,真是,真是,真是……姆妈不是常说你江南家乡有句话‘吃豆腐怕刺’,李大哥正是如此。”
  她一路上所见都是振甲雄师,明知有大事发生,可是口头上仍是强辩,安夫人轻叱道:“明儿你胡说,你李大哥也是你能说嘴的吗,看你爹爹回来要如何重重罚你一顿。”
  安明儿耸耸鼻子道:“还请姆妈多进几句美言,饶过明儿一遭。”
  她一脸满不在乎,似乎根本没把母亲恫吓之言放在心上,安夫人沉脸道:“你爹爹怪我将你宠惯了,这回他脾气发得可真大,我不敢去劝,再说你无法无天离家也不讲一言半语,也实在太不成话,就让你爹爹痛打一顿也是好的。”
  她说得严厉,可是掩不住嘴角带笑,安明儿装得很是害怕,连连顿足道:“这便如何是好,妈你得救我一难,不然……不然我只有又逃走了。”
  安夫人明知她十分中有九分是在作伪,可是还真怕这宝贝女儿讲得出做得到,当下笑骂道:“你真要有这十分之一的怕你爹爹,那就好了,唉,我真悔不该答应你姑姑教你武艺,你武艺学成了,翅膀也长硬啦!爹爹姆妈哪里管得住你?”
  安明儿见母亲真的生气,连忙凑过去扶住母亲双肩央求告饶道:“明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安夫人挥手道:“别尽磨人了,你瞧咱娘儿俩尽管说话,冷落了这位姑娘,明地,这位姑娘是谁呀,你也不向姆妈介绍?”
  庄玲在一旁见安明地向安夫人撒娇使赖,娘俩好不亲热,不由得呆了。她母亲早死后,这几年后杜公公伴她生活,一些心中的委屈再无人理会,此时见安夫人雍容慈祥,那是不用说的了,安明儿更玉雪可爱,也难怪母亲如此喜欢。
  庄玲原来满是愤恨之心,这时想到自己母亲,心中不由一痛,怔怔然眼圈泛红。安明儿道:“姆妈,你瞧我真是糊涂,这位在姑娘,是……是……童公子……董公子的至亲表妹。”
  安夫人听了一惊,又仔细打量庄玲几眼,只觉她明艳皓洁,比起自己宝贝女儿并不少让,心中沉吟顺口道:“原来是董公子表妹,真是稀客,明儿,你要好好招待她呀!”
  安明儿道:“董公子不久也要来的。”
  安夫人道:“这样最好,兵荒马乱之中,还是府中比较安全些。”
  安明儿道:“姆妈,你说什么?明儿一路来看到的是大军衔枝疾行,到底为了什么?”
  安夫人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好好在府上陪着庄姑娘便是了。”
  安明儿知母亲不肯说出此事,只怕当真秘密,心想我要知道还不容易,等爹爹和李大哥相商之时,我偷偷倒挂在窗外偷听,谁也不知道的。要知安明儿武功出自九音神尼亲授,功力颇为不弱,轻功更是一等,在总督府中如论高来高去,只怕真的她为第一人了。
  安明儿道:“姆妈你不是要到佛堂去吗?唉呀!快到午时了,姆妈真是对不起,打扰了你十几年的功课。”
  她转身对庄玲道:“庄姐姐,我带你到寝室去,那里布置得很是清雅,你定是喜欢。”
  她伸手搂住庄玲并肩出厅。安夫人心中忖道:“为了你这丫头,哪还管得十几年功课?这娃在的姑娘是董公子的表妹,人又生得惹人怜爱,明几天真无邪,心无城府,看来对童公子钟情已深,爱屋及乌,是以和在姑娘交好。”
  她转念又想道:“明儿一生在父祖膝前,世情真是一窍不通,瞧她对庄姑娘亲热要好,没有一点怀疑之意,明儿,明儿,万一庄姑娘是董公子爱惜,唉……”
  她愈想愈是担忧,她知女儿生性虽是随和,可是眼界极高,如今一心一意爱上那姓董的少年,如果不能成功,后果真令人不敢想象。
  其实她哪里知道,庄玲施诡计骗安明儿,表明身份,已释了安明地之疑,那安明儿虽是天真无邪,可是女子吃醋善疑原是生性,安明儿人是洒脱,却也不能无此天性,她做母亲的永远只把儿女当作几岁的小娃儿看,却也太低瞧安明儿了。
  安明儿和庄玲走到后面寝室,安明儿指指前一径一排房子道:“大年初一,你表哥就住在那里。”
  庄玲漫声应道:“是吗?”
  安明儿道:“你表哥真是了不得的人,又好脾气,唉!从前……从前我初认识他的时候,对他很是不好,他也不生气,倒是我自己不好意思了。”
  庄玲道:“他脾气是好,从不发脾气。”
  心中却寻思道:“你哪里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他脸上永远是那样,你打他、骂他、辱他,他还是这样,你掏心肝给他,他也是这样,只有……唉,只有上次分手,他……竟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情,当时我再也按制不住,唉……我尽想这些干么?”
  安明儿又遭:“我对他很凶,他一定以为我是个坏脾气姑娘,可是他……他仍关心我来看我,我知道他很不愿显露武功,可是见我被人欺侮了,却不管一切上前帮我。”
  她一直没将心事向人倾诉过,就是母亲也只是讲了几句,这时碰到庄玲,既是心上人之表妹,最重要是已许配别人,是以无丝毫顾忌将心上话向庄玲说出。
  庄玲听她说得款款情切,眼前就好像看到董其心正在向安明儿深情凝注,不由嫉妒之心大炽,心中啐道:“他这样是因为你生得美了?还是因为你是有钱有势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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