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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爷火冒三丈,正待发作之际,公冶长忽然插口道:“既然利害关系如此重大,我们东家自然不会在乎这区区三万两银子花费。” 他轻轻碰了高大爷一下,又转向黑心老八道:“老八,时间不早了,你快去设法张罗一下。” 黑心老八应了一声是,慢慢地站起来,一边以眼角偷偷溜向高大爷。 总管的话,他不能不听,除非高大爷适时摇头否决,他就只有去遵命照办了。 高大爷没有任何表示。 没有表示,便是默认。 黑心老八只好带着一股迷惑的心情下楼而去。 高大爷是不是真的赞同公冶长这种越俎代庖的作法呢? 答案是:不仅赞同,而且于心底还充满了感激! 因为若不是公冶长及时出面打圆场,他几乎又铸成一次大错。 他为什么一定要对方先说出交易的内容呢? 对方收下他的银子,第一件要做的事,无疑便是交出那件必须付出三万两银子,才能看一眼的东西。 那件东西如果真有一看的价值,也不算吃亏;如果对方夸大其词,或是存心整他的冤枉,他一样可以让对方得到应得的训教! 他既然不必担心吃亏上当,却一股劲地要在口舌上作无谓的意气之争,岂非不智之至? 公冶长知道高大爷一时转不过脸来,为了冲淡眼前这种不谐和的气氛,于是他又向那位金四郎笑着道:“金爷要谈的交易,共有两桩,如今第一桩已经谈成,另外的一桩,能不能也请金爷先行开个价钱?” 金四郎微微摇头道:“慢慢来,谈交易信用第一,等你们对这第一桩交易感到满意之后,接下去再谈第二桩,还不迟。” 正在说着,黑心老八已提着一个小包裹走了进来。 三万两银票,五只金元宝,当面点交清楚后,金四郎起身点头道:“好,请跟我来!” 出镇西行不远,由官道岔出去,有小径通向一片起伏的山丘。 太阳已下西山,天色尚未黑尽。 转过一片斜坡之后,金四郎停下脚步,指着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道:“就是这里,掘下去!” 同行诸人之中,以鬼影子杨四身份最低,这样一份差事,自是非他莫属。 高大爷点点头,鬼影子杨四立即从腰里拔出一把小刀,蹲下身去,在金四郎手指之处挖掘起来。 杨四只挖了两刀,一双脚尖便从泥土中露了出来。 尽管在场诸人个个都经历过无数的血腥场面,同时他们也已预感到这位金四郎要他们看的东西是什么,但在这种暮色四合的荒山中,突然看过这样一双死人足尖,依然不免寒透脊梁,人人为之倒吸一口冷气。 高大爷心里,尤其不是滋味。 不论他的银子来得多容易,他也不愿别人向他索取这样一笔代价,为的只是要他来看一个莫不相干的死人。 如果这姓金的不提出令人满意的解释,抱歉得很,等会这里埋的就不止是一个死人了! 只听鬼影子杨四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道:“啊,是潘大头!” 的确是潘大头。 可怜的潘大头!要不是他那颗脑袋大得出奇,在头脸周身一片血污的情形下,还真不容易一下就辨认出来。 不过,在高大爷来说,是潘大头又怎样? 潘大头怎么说,也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艺人罢了。难道潘大头为他唱过一次台戏,如今遭人谋害他高某就该拿出三万两银子来? 高大爷刚在心底哼了一声,忽听金四郎冷冷接口道:“最好先看看杀死他的兵刃,是一种什么兵刃。” 黑心老八凑过去,杨四连忙让开。 黑心老八拨转尸身,从头到脚,仔细察看了一遍,一语不发,又默默地站了起来。 高大爷沉着面孔道:“什么兵刃?” 黑心老八道:“蜈蚣鞭。” 他这三个字说得又低又轻,每一个字都像串在绳子上,被人硬是从喉管里拉了出来似的。 高大爷几乎跳了起来道:“什么?蜈蚣鞭?想嫁祸于老夫?” 他眼如银铃,狠狠瞪着黑心老八,仿佛图谋嫁祸之人,就是这位黑心老八一般。 金四郎又从旁冷冷接着道:“江湖上使蜈蚣鞭的人,并不是你高大爷一个,单是一根蜈蚣鞭,并不能作为罪证。” 高大爷万没料到这位怪客竟会为自己辩护,忍不住脱口道:“除了兵刃,还有什么?” 金四郎没有回答,忽然转向黑心老八道:“如意坊后,有没有一座石库?” 黑心老八不觉一怔,说道:“有啊!怎么样?” 金四郎缓缓道:“等下回去,请贵管事最好马上将石库打开,否则潘家那两个丫头,恐怕就要由一对活美人变成一双艳尸了。” 这样一说,就很明白了。 有人以蜈蚣鞭打死潘大头,而将他两个貌如花的女儿,劫藏于如意坊的石库之中。 下一步要做的,不问可知。 那就是设法让这件血案泄露出去。 一旦消息传出,他金蜈蚣高敬如纵然跳进黄河,恐怕也没法洗刷得清! 高大爷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也似乎走了样:“那么,你一定……已看清楚……这是谁干……干的好……好事了?” 金四郎居然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我如果没看清楚就向你大爷报告,岂非惹火烧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高大爷道:“谁?” 金四郎微笑着一字字地道:“病太岁史必烈!” 病太岁史必烈正陪着孙七爷在灯下喝酒。 魔鞭左天斗忽然探头进来道:“七爷,我们三爷请您过去一下。” 孙七爷放下酒杯,站起身子道:“老三他今天有没有舒泰一点?” 魔鞭左天斗点点头道:“是的,托七爷的福,已经硬朗多了。” 孙七爷朝病太岁交代了一下,便跟着魔鞭左天斗走了。 病太岁史必烈一个人又喝了几杯问酒,觉得没有意思,正想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要茶房悄悄喊个粉头来消遣消遣之际,房门口灯光一暗,忽然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次走进来的是公冶长。 病太岁微微感到有点意外道:“公冶总管还没有定歇?” 公冶长苦笑一笑道:“哪有那种好命。” 他眼光四下一转,接问道:“七爷不在?” 病太岁道:“到胡三爷那边去了,刚走不久,是不是高大爷要找他?” 公冶长点点头。 病太岁道:“请总管稍候片刻我去喊他回来。” 公冶长点头说了一声好。 病太岁才走出两步,公冶长忽然道:“史兄慢走。” 病太岁转身眨霎着眼皮道:“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公冶长思索着走过去,皱起眉头,面露为难之色道:“我想 病太岁神色一动,似有所悟,不禁压低了嗓门道:“最好别让胡三爷知道,是吗?” 公冶长也压低了声音道:“有你史见的,佩服佩服!” 病太岁低声道:“是不是高大爷那边又得到了什么新消息?” 公冶长朝房门口溜了一眼,又凑上一步,悄悄地道:“事情是这样的……” 病太岁偏头送上一边耳朵。 公冶长悄声接着道:“有人告了你哥子一状,想烦你哥子去对对口供。” 病太岁正错愕间,公冶长出手如电,已一下点中了他身上三处穴道。 病太岁摇晃着呻吟道:“你……这……” 公冶长伸手一拍,又加封了他的哑穴,同时扭头向房外低喝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三条人影,相继问人。 进来的正是万家兄弟,以及鬼影子杨四。 公冶长指挥若定,他吩咐万家兄弟先将病太岁绑好从院后翻墙离去,然后亲为鬼影子杨四把风,以便杨四搜索房中有无其他罪证。 鬼影子杨四不仅跟踪技艺高明,抄查隐秘似乎也是个大行家。 不消片刻,他便从壁板中找出一个青布条包,包中收藏的,正是一根血斑犹在的蜈蚣鞭。 公冶长于灯下检视着那根蜈蚣鞭,不禁微微点头,说:“大爷的三万两银子,总算没有白花!” 花厅中灯光朦胧,潘家姊妹像一对堕巢的小鸟,瑟缩地坐在大厅一角,两只眼睛呆滞地瞪着大厅入口处,两张秀丽而苍白的面孔上,布满了紧张和不安之色。 就在这时候,一名著劲装蒙面人,提一根粗长的蜈蚣鞭,从大厅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两姐妹一看到这名蒙面人,双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同时昏厥过去。 高大爷手一摆,灯头全部剔亮,花厅中登时大放光明。 万家兄弟从大厅外一个箭步窜人,分左右将蒙面人夹住,一面伸手摘去蒙面人脸上那块纱布。 蒙面人穴道似已受制,任由两兄弟摆布,丝毫未作抗拒。 除去纱布,露出本来面目,原来这名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燕云七杀手中的那位病太岁史必烈。 万家兄弟挟持着病太岁,等候行动命令。 高大爷铁青着面孔道:“先押下去,跟孙七绑在一起,等三爷四爷他们来了再说。” 病太岁押离大厅之后,又进来两名仆妇,将潘家姊妹暂时移入房内。 远远坐在大厅另一角的怪客金四郎,忽然轻咳了一声道:“手续已经交代清楚,金某人该可以告辞了吧?” 高大爷缓缓转过身去道:“弟台不是还有一桩交易未谈吗?” 金四郎淡淡一笑道:“这第二桩交易,最好改日再谈。” 高大爷一面哦,面露不悦之意道:“弟台是不是担心老夫一时筹不出足够的款项来?” 金四郎微微摇头道:“金某人没有这个意思。” 高大爷道:“否则,为什么一定要改日再谈?” 金四郎笑笑道:“因为大爷您今天心绪欠佳,接着再谈这些,只有使大爷您更不愉快。” 高大爷此刻的心情的确不大好,而且他也没有一定要再谈第二桩交易的意思,只是经过这样一解释,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从对方的语气里,谁也不难听出,这第二桩交易的重要性,显然较第一桩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他身边还隐伏着一个比杀人嫁祸更严重的危机,试用又叫他如何能够放心得下? 但他高大爷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人,金四郎如此推托,他虽急着想完成这第二桩交易,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措词才好。 遇上这种情形,公冶长自然不能继续保持缄默。 公冶长也笑了笑,道:“你金兄这就看错了我们高大爷了,如果你金兄不是昨晚刚来蜈蚣岭,就该知道最近几天,镇上前前后后共计发生了多少稀奇古怪事。你再看看我们大爷,有哪件事让他老人家皱过眉头?他老人家照样宽容,喝酒,听戏!” 高大爷听得遍身舒坦,身子也跟着坐直起来。 要不是公冶长如此一指,他几乎一直都忘了自己竟是这样的豪迈伟大。 金四郎点点头,隔了片刻,才慢慢地抬头望着高大爷道:“既然高大爷是个爽快人,我金四郎当然用不着再卖关子。” 高大爷板着面孔,没有开口,他不想破坏了自己的严肃态度。 金四郎缓缓接着道:“这第二桩交易的代价,仍然是纹银三万两,同时必须当场先行交付。” 高大爷徐徐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这个条件不算苛刻,他可以接受。 金四郎接下去道:“这桩交易跟第一桩交易惟一不同的地方,是金某人收了酬劳之后,却不能直接告诉您高大爷交易的内容。” 高大爷道:“老夫听不懂你弟台这话的意思。” 听不懂金四郎这句话意何所指的人,并不止高大爷一个。 黑心老八,鬼影子杨四,甚至包括公冶长在内,这时脸上全都露出迷惑之色。 高大爷是出钱交易的正主儿,如果交易的内容不能告诉正主儿,又该告诉谁? 这样的交易,又算什么交易? 金四郎微微一笑,从容接下去道:“我说不能直接告诉大爷的意思,是要请大爷指派一名心腹,跟金某人私下谈过后,再由这位使者,秘密转达大爷。” 公冶长忍不住插口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金四郎摇头道:“恕我不便回答。” 公冶长道:“为什么?” 金四郎道:“因为这正是此项交易中,最大的秘密之一!” 高大爷也忍不住追问道:“如果弟台用意是为了防止秘密外泄,这样做的效果岂非适得其反?” 金四郎摇摇头,笑道:“交易不成仁义在,答应不答应,是大爷的,金某人可不再解释了。” 公冶长忽然轻轻一咳道:“金兄该不是另有打算吧?” 金四郎微微一怔道:“什么打算?” 公冶长道:“如果大爷的人,不幸适遇意外,那时三万两银子已经进了金兄的荷包,我们又去哪里找金兄理清这团麻丝?” 这番话的意思,当然人人懂得。 高大爷的脸色,不由得又难看起来。 如果这位金四郎被公冶长一语戳中要害,真的是为了想趁火打劫,再吃他高敬如三万两银子的冤枉,那可就怪不得他金蜈蚣心狠手辣,连第一次的三万两也要收回来了。 不意金四郎脸上又浮起笑容,道:“毕竟还是这位总管精明,只可惜这位总管少问了一句话。” 公冶长不理对方的讽刺,注目接着道:“少问了一句什么话?” 金四郎微笑道:“大总管应该先问交易将在什么方式之下进行?” 公冶长打蛇随棍地道:“交易将在什么方式之下进行?” 金四郎微微笑道:“只要总管认为安全,可由总管任意指定!” 公冶长道:“譬如说:——?” 金四郎微笑道:“譬如说:你们可以选定一块空旷之处,或是一座僻静的院落,先于四周加以重重包围,等在下与贵方特使密谈完毕,并经高大爷认为这桩交易确属诚实不欺,再由金某人带着银子走路!” 公冶长听了,不觉微微一愣,似乎颇感意外。 他原以为对方并无第二桩交易可谈,只不过想玩个花招,再发一注横财,如今证明他显然地疑错了。 高大爷的脸色也为之缓和下来,连连点头道:“好,好!遵办,遵办!” 三万两银子,就是在他高大爷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对方这虽然只是随便举的一个例子,但无形中恰好合上了他的胃口;因为惟有以这种方式交易,才能保障万无一失。 如果不是对方提出,他即使想上三天三夜,恐怕也想不出这样的一个完美无疵的方式来。 所以他并不因对方表现落落大方,就疏忽了应有的防范,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一口气应承下来。 高大爷接受了金四郎的建议之后,又转向黑心老八道:“这里能不能再筹三万两出来?如果凑不足数,可去找关老总想想办法吧。” 黑心老八轻轻咳了一声,露出不安神色,道:“票子不成问题,只是……” 高大爷道:“只是怎样?” 黑心老八道:“三爷和四爷他们,马上就要来,时间又这么晚,安排起来,是否来得及……” 高大爷忍不住暗暗地骂了声:“混蛋!” 这个他不知道? 他选了这个时刻,便是因为胡三爷艾四爷和花六爷他们来了之后,正好多几个监视的帮手,否则这半夜三更,到哪里去征调人马,凑足一道坚实的包围? 他没料到一向心机玲珑的黑心老八,竟连这一点也想不透! 公冶长似乎已看穿了高大爷心思,连忙接着道:“没有关系,三爷他们都是自家人,来了之后,请他们等等就是了。” 黑心老八经公冶长这一提,迅即领悟过来,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赶紧起身出厅而去。 不一会儿,黑心老八将第二次的三万两银票凑齐,胡三爷。艾四爷、花六爷也带着自己的杀手相继来到。 胡三爷因为是这次计擒孙七爷的功臣,虽仍不良于行,但苍白的面孔上,却闪烁着得意的光彩,因而冲淡了不少病态。 众人入厅落座,高大爷毫不避讳,他不但为众人引见金四郎,而且将与金四郎两次交易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众人对孙七爷和病太岁史必烈的毒辣心肠,倒不怎么惊异,反而是怪客金四郎这个人,一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尤其是金四郎第二次交易所提的条件,更使众人感觉新奇。 谁也想不出直接向高大爷说出交易内容,跟由第三者代为转达之间,究竟有什么分别?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这时所有的眼光,几乎全落在金四郎一个人身上。 金四郎在睽睽众目交集之下,依然坦然自若,毫无困窘之态。 他等高大爷说完,微微一笑,从容接着道:“银票在下已经点收,大爷另外还有什么吩咐?” 高大爷道:“就在这花厅中进行如何?” 金四郎满厅四下扫了一眼,点点头道:“好!” 这座花厅深各有四五丈,如有人于大厅中央并坐细语,大厅外边的人,就是贴得再近,也听不到的。 高大爷胸有成竹地咳了咳,又道:“至于特使,老夫打算就派我们这位公冶长总管。” 他指指公冶长,停顿下来,等候对方的反应。 金四郎的反应相当奇特。 这位神秘怪客,从进如意坊到现在,神态上一直都显得满不在乎,就连高大爷变脸时,他都只当没有看到,但当高大爷说出要派公冶长为接谈代表时,这位怪客竟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过,那只是神色之间,极其短暂的一种变化,能觉察到这种变化的人当然没有几个。 金四郎神色恢复得很快,几乎是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只要是您高大爷信得过的人,谁都可以。” 高大爷办事,一向讲究干脆。 三言两语一敲定,他立即领先起身,挥手将众人全部带出大厅。 如今静荡荡的大厅中,就只剩下公冶长和金四郎两个人了。 这到底是桩什么交易呢? 金四郎望着大厅门口,直到众人背影全部消失,方转过身来朝公冶长微微点了一下头。 公冶长缓缓走过去。 金四郎手一摆道:“请坐。” 从语气和神气上听起来,他似乎已变成了这座大厅的主人。 公冶长依言坐下。 金四郎笑笑道:“总管知不知道,在下跟贵东家如今要谈的是桩什么交易?” 公冶长注目道:“告密?” 金四郎微笑道:“猜对了!现在请再猜金某人告密的对象是谁?” “是谁?” “阁下!” 公冶长微微一怔道:“你想在高大爷面前告发我?是我公冶长做错什么事?还是有什么把栖落在你手里?” 金四郎但笑不语,仿佛这是些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公冶长眼珠子一转,又道:“你要告发的人既然是我,高大爷指派我代表时,你为何不表示提出反对?” 金四郎笑道:“那样做未免太明显了。” 公冶长道:“什么明显?” 金四郎笑道:“明显地指出这第二桩交易必与阁下有关!” 公冶长道:“你不愿因而得罪我公冶某人?” 金四郎微笑道:“是的。” 他笑了笑,又补充道:“这也正是我建议高老头采取这种交易的主要原因。我相信高老头一定非常欢迎此一方式。因为他一定会觉得,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保障他三万两银子的安全。” 公冶长道:“其实你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 金四郎微微一笑,道:“同时也为了你阁下。” 公冶长道:“为了我?” 金四郎笑道:“因为到时候只要包围圈一攻,就可置你阁下于刀俎之上!” 公冶长点点头,似乎非常钦佩对方的设想周到。 他缄默了片刻,才接着道:“话又回到老问题了:你打算在高老头面前告发我什么罪状?” 金四郎仍然面带笑容道:“我只想问这个老迷糊:巫五爷死了,如今证实了这位巫五爷死得十分冤枉——这个傻主意当初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公冶长没有开口。 金四郎笑着道:“同时,我要请这个老迷糊冷静地想一想:灵台诛心剑,扫荡好邪,灵台一脉,绵延八代之久,莫不誉重一时,何以如今竟有灵台弟子甘为天百两月奉沦为杀手?” 公冶长仍然没有开口。 因为金四郎提到的两件事,听来虽极有煽惑力,但显然尚不足以作为一种罪证。 第一:收拾巫五爷,并不是他一个人作的决定,而且那时丁二爷和花六爷的密谋尚未揭发,人非神仙,安能预卜未来? 如说他在这件公案上蓄意不良,高大爷本人岂非也成了共谋之一? 第二:他出身灵台门下,这一点他并未掩瞒任何人,他相信高大爷当初也是经过郑重考虑,才决定录用他的。 名门弟子中途为财色而堕落者,比比皆是,他并不是谁一的一个例子。 除此而外,他尚有另一仗侍。 那天他去美人酒家逼问花十八的口供,鬼影子杨四当时就潜伏在后窗下,他相信事后这位鬼影子一定在高大爷面前证明他耿耿忠心—— 所以,金四郎虽然自鸣得意,说来头头是道,他听了根本就无动于衷。 金四郎轻轻咳了一声,微笑着又道:“当然了,高老头说起来是个老江湖,只是这几句空口说白话。自然无法动摇他对你这位大总管的信任。” 公冶长改变了一下坐势,同时点了一下头,表示他正在等候下文。 金四郎笑笑道:“如果高老头仍然执迷不悟,在下看在三万两纹银的情分上,说不得就只好祭起最后一件法宝了。” 他停下来,含笑望着公冶长,似是有意留段空档,以便公冶长追问那是一件什么法宝。 但公冶长并未发问。 他只是等待。 如今不论就哪一方面讲形势都对他有利。 他愿意保持这份优势。 如今受威胁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这位金四郎! 他随时都可以结束这场误会,起身走出这座大厅,而这位金四郎却办不到。 即使这位金四郎宣称愿意放弃这笔交易,甚至连第一次的三万两银子也愿意一并吐出来,也还是办不到。 金蜈蚣高敬如不是一个轻易可以逗着玩的人。 这位金四郎今夜若想活着走出这座大厅,只有一个办法。 鼓起如贫之舌说服他! 使他不得不向高大爷转达,这一次交易的确具有三万两银子的价值! 至于那是一件什么交易?能否为高大爷衷心接受?那也是这位金四郎的事,用不着他公冶长多操心。 所以他即使不发问,也不愁这位金四郎不说出来。 对方如想卖关于,吊胃口,他作弄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他金某人自己! 金四郎见他一无表示,忽然面孔一侧,悠然道:“阁下知不知道,在高老头子寿辰前两天,府中那位葛老夫于曾在万花楼后园偷偷会晤过青衣蒙面人?” 公冶长道:“不知道。” 金四的悠然接着道:“我想高老头对这件事一定感兴趣,如果高老头真对这件事感兴趣,金某人倒可以略效绵薄。” “如何效力法?” “请他先拷问葛老头有没有这回事?相信要那老家伙说实话,决非难事;据我所知,黑心老八在这一方面,便是个难得的人才。” “葛老头招认了又怎样?” “然后我就可以替他们找出那个神秘的青衣蒙面人来!” “用什么方法找?” “用刚才在病太岁史必烈身上用过的那种方法。” 接着是一阵沉默。 可怕的沉默。 隔了很久很久,才听公冶长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道:“我怀疑你金朋友是不是真想让我将这些转告给高大爷。” 金四郎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想。” 公冶长一哦,缓缓侧脸道:“否则你想什么?” 金四郎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不借口舌,说了这许多,目的只有一个。” “什么目的?” “展示我的本钱。” “什么本钱?” “跟你用下谈判的本钱!” “我听不懂你的话。” “我当然还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 “欢迎!” “我们携手合作。共同为甚除关洛道上这七名恶棍势力!” 公冶长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位怪客。 难道他早先看走了眼? 金四郎微微一笑道:“是不是不太相信金某人的话?” 公冶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眼光,仍然停留在金四郎的面孔上。 现在,他可以确定,早先他并没有看走了眼。那也就是说:这位金四郎无论如何也绝不是个正派人物? 如今使他困惑不解的事,只有一件。 那便是这位金四郎何以会对他的秘密知道得如此清楚? 这位金四郎的武功如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若论跟踪的本领,这位金四郎可能会比鬼影子杨四更出色。 如果自从他来到蜈蚣镇之后,这位金四郎就暗地里缀上了他,何以他始终未能发觉? 金四郎又笑了笑,道:“怎么样?” 公冶长道:“让我想想。” 这不是推托,也不是故意拖延时间,他的确需要想一想。 事实上,他接下来的思考,也正是这个问题。 他要不要答应这个家伙的建议呢? 利害关系,是很明显的。能不答应,最好不答应;若是答应下来,势必后患无穷,只有害处,绝无好处! 然而,不答应行吗? 要想不答应,只有两种情况之下,才能成立。 第一:葛老矢口否认。或是,葛老虽然承认有这回事,当他像病太岁史必烈一样易装之后,葛老无法肯定他是不是那天的那个青衣蒙面人! 第二:非常简单,他立即下手宰掉这个家伙! 但是,形势很明显,这两件事都绝无法如愿。 他要宰掉这个家伙,也许不太难,但那将无异自认他是在杀人灭口。 如今守在大厅外面的杀手有三名之外,他不可能以一敌三。 尤其血刀袁飞跟他之间,至今旧恨未消、单这小子一个,就够麻烦的。 至于葛老方面,更不足倚赖。 老家伙连皮带骨,就那么一把,只要稍为上点劲,不胡招一通才怪。 所以,他可以说,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金四郎望着他,悠然含笑道:“想好了没有?” 公冶长点点头,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他是在尽量克制自己。 如果他不吸一口气,冲冲心火,他准会一拳对着金四郎泛起笑容的嘴角打过去。 金四郎笑道:“决定合作?” 公冶长又点了一下头,然后缓缓地道:“不过,在付诸行动以前,在下很想先弄清一件事。” “一件什么事?” “在下到底是在跟什么人合作?”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金四郎?” 金四郎道:“是的,金——四郎,金家——第四郎!” 好怪的断句法。 好怪的语音! “金”与“金家”后面的语音,拉得长长的,前后两个“郎”字,也说得特别的低沉得紧。 公冶长不觉微微一呆! 邪? 狼? 第四号金狼长老? 金四郎微笑道:“够了没有?还有没有别的疑问?” 公冶长眨了眨眼皮道:“原来外面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当然不是。” “如此说来,阁下的行踪,岂非也已落入别人的限内?” “并不尽然。” “何以见得?” “因为,谣言实际就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 公冶长不觉又是一呆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渲染气氛。” “为今夜的这两桩交易铺路?” “不错!” “这样一说,送棺材和放火,都是贵会的杰作了?” “不是!” “不是?” 金四郎微笑道:“如果是的,我用不着瞒你。” 公冶长轻轻叹了口气道:“很好,我们要做的事,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了。” “哪一件?” “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如何向高老头交代?” “我们耗去的时间已经不少了,但愿你早已胸有成竹。” 金四郎嘴角又浮起那种令人拳头作痒的笑容,诡秘地笑了笑道:“这一点当然用不着你操心。” 接着,他稍稍倾身向前,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公冶长不觉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真有这种事?你自信没有看错人。” 金四郎微微一笑道:“这件事一掀出来,就非十足兑现不可,你以为我会拿自己的脑袋瓜儿开玩笑?” 密谈结束,众人陆续走回大厅。 依照原定的交易程序,现在该轮到公冶长跟高大爷咬耳朵了。 大厅中这时虽然坐满了人,但满厅一片沉寂,大家除了一双眼珠子还在活动之外,人人都像庙里的泥菩萨一般,正襟危坐,凝神屏息,等待着局面的进一步演变。 这时每个人坐的位置,虽未经过露骨的安排,实际上却如阵法般暗含玄机。 金四郎仍然坐在老位置上。 离他最近的,是胡三爷、艾四爷和花六爷,带来的三名杀手魔鞭左天斗、血刀袁飞、双戟温侯薛长空! 很明显的,如果这次交易不能令高大爷满意,或是高大爷认为对方在这交易上欺骗了他,金四郎无疑马上就得尝尝这三位杀手的手段! 胡三爷、艾四爷、花六爷等三兄弟坐在大厅中央,离高大爷和公冶长坐处较近,含有护卫之意。 万家兄弟,黑心老八,以及鬼影子杨四则坐在大厅门口,以防外人贸然闯入。 公冶长附在高大爷耳边,还没有说上几句,便见高大爷脸色大变,两眼环瞪如铃,像是要有火焰喷出来。 公冶长急忙拉了他一把,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话,高大爷的脸色又慢慢平复下来。 这样一来,大厅中的气氛更紧张了。 谁也不难看出,高大爷的一股无名火,显然是被公冶长晓以利害硬给压下去的,这使得大厅中每个人心头,都不禁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什么样的事情,竟使一向沉稳自持的高大爷如此勃然震怒! 难道这第二桩交易的内容,竟比孙七爷和病太岁杀人嫁祸事件还要严重得多? 高大爷慢慢地装了一袋烟,黑心老八连忙过去点火。 大厅中没有一个人谈话,甚至连一声咳嗽也没有;这时大厅惟一的声音,便是高大爷那根象牙烟筒发出的呼噜呼噜声。 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每个人几乎都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房跳动的声音。 人人心里有数,这是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平静。 这种平静,绝不是一种好征兆。 高大爷每次动肝火,必定有人要见血光之灾。这也正是使每个人都感觉如坐针毡的原因:底下这个倒楣的人是谁? 这个人目前是不是也在这座大厅中? 高大爷为什么还不发作? 就在众人游目四扫,心情惶惑不定之际,只听高大爷忽然低沉地道:“万老二,你过来一下!” 站在大厅门口的万老二像是吓了一跳,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向高大爷快步走过去,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显然很不自然。 众人无不大感意外:原来金四郎第二次告发的人,竟是这位有无孔不入之称的万老二万通? 万家兄弟可以说是高大爷身边红人中的红人,一向忠心耿耿,他们兄弟犯了什么错? 如果犯错的是他们兄弟两个,高大爷为什么又只喊万老二一个人过去? 正当众人暗暗纳罕不已之际,疑问马上有了解答。 只见高大爷目注万老二,冷冷吩咐道:“去镖局把万老夫子请来!” 众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原来大家紧张过度,人人犯了杯弓蛇影的毛病! 万老二也好像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转身便拟离去。 高大爷忽然低声道:“慢点!” 万老二一愣,只好刹住脚步。 高大爷板着面孔道:“请他衣服穿得快一点,如果他腿上火伤尚未完好,不能行走,就叫人驮着他来!” “是。” “去吧!” 大厅中又恢复一片死寂。 众人心底又开始慢慢地泛起另一个疑团。 这时候把那位弱不禁风的西席夫子找来干什么呢? 难道大家有眼不识泰山,都看错了人,那位西席葛老夫子,才是怪客金四郎真正要告发的对象? ------------------ 亦凡图书馆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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