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金钱镖


  林若飞展动身形,追出了大厅,只见前面人影闪动,急扑上去,却只有一件衣服。
  衣服上居然有碧光莹莹的十六个字:“欠你一次,还你一次,骂你一声,还你一命。”
  林若飞展衣而视,心头火气立刻如烟云消散。
  他将衣服叠好,放进了怀中,他准备好好保存这件衣服。
  此时,明月在天,月华如水,寒风也渐渐平息了。
  仰视天空,有繁星数点,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林若飞脸上露出笑意,他已很久没有这样笑了。
  他笑得虽然已不大自然,但无疑是真正开心的笑。
  又有笑声,冷笑。
  笑声传自于林若飞的身后,他的身后是一片密林。
  漆黑如墨,寒风呼啸的密林。
  林若飞冷笑,他不怕任何阴谋,也不怕偷袭。
  以一对一,他不怕任何人。
  笑声飘忽,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就好象四面八方都有人在笑。
  但林若飞转出,声音只是一个人,也就是说,发出笑声的人轻功很高,不是一般的高,而是非常的高。
  林若飞朗声道:“阁下既然有所指教,是不是可以出来了?”
  声音道:“现在你看不到我,我却能看到你,这对我来说很有利,我会放弃的这机会吗?”
  林若飞道:“普通人自然不会,阁下并不是普通人。”
  他在用计──你是个高人,根本就不必利用敌明我暗的机会。
  那人却道:“我固然很想去见你,可是我曾经发过誓。”
  林若飞道:“哦?”
  那个人道:“我发誓任何一个见过我的人,都不能够活着。”
  林若飞道:“阁下发出这种誓来,当然是有充分的理由,我也从不喜欢勉强别人,那么阁下找上我,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人道:“我七岁学艺,至今已三十七年,这三十七年,我只学了一样东西。”
  林若飞道:“多不如精,阁下三十七载苦练一技,想必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那个人道:“这正是我今天所要证明的事情。”
  林若飞道:“你是想利用我来证明你的武功?”
  “是。”
  林若飞淡淡地道:“求之不得,那么阁下练的是什么?”
  那个人道:“你见过铜钱吗?”
  林若飞哑然失笑,道:“我虽然很富有,但有时也要用到铜钱的。”
  那个人道:“如果将铜钱的边缘磨锐,就是一种最普通的暗器,金钱镖了。”
  林若飞道:“原来阁下三十七年来练的只是金钱镖。”
  “是。”
  林若飞道:“暗器种类繁多,飞刀、铜镖、飞煌石、袖箭、银针等等,却比金钱镖威力更大,阁下为何要选中金钱镖?”
  金钱镖在暗器种类中,是最不具杀伤力的,除非事至突然,很少有人想到用铜钱作为暗器。
  那个人叹道:“我七岁的时候,想到必须练一门绝艺方可以保身,一个七岁的孩子,在家中很穷的情况下,就算是得到一枚铜钱也很不易,又怎能得到那些品质精良的暗器。”
  林若飞道:“可是一个人若练了三十七年的暗器,无论是用金钱镖抑或其它,甚至就算是用一片树叶也可以伤人了。”
  那个人表示赞同,他说;“不错,我平生所会的高手无数,可是能够让我视为知己的人除了你,只有一个。”
  林若飞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道:“唐谅。”
  林若飞大惊道:“唐门的唐,原谅的谅?”
  “是。”
  林若飞感到声音有些失真,他道:“那么你一定是飞虎堡的郭超然。”
  “我正是。”
  林若飞顿失轻视之心,立敛轻松之态,凝神以待,如临大敌。
  郭超然道:“我见公子初时神散态失,必非我之对手,故而以姓名告之,是望公子全力以赴,方可测出我暗器之威力。”
  林若飞道:“现在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出手了。”
  郭超然道:“我就在你的右侧,我所要打的,是你的左肩。”
  林若飞绝然不信。
  你既然告诉我暗器出手的方位,我绝不会议你打到的。
  寒风呼啸,这正是暗器出手的最佳时机,可是郭超然没有动。
  风又渐渐平静,因为风本是发于林间,一阵风吹过后,总有剎那短暂的平静。
  就在这时,林若飞听到了暗器破空的声音。
  林若飞立刻展动身形,在一剎那间,他变动了七个方位,用了七种不同的方法。
  每一种身法都不可测度,却出乎别人的意料。
  当林若飞静下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肩头有任何异样,身体的各部,也没有一丝的不妥。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为郭超然而叹息。
  郭超然却笑了,他道:“你为何不看看你的肩头?”
  林若飞这时才感到寒风从左肩头吹进了骨里,他低头看,左肩上的衣服已被齐齐削去,露出肌肤。
  只要金钱镖再低一点点,就可以很容易地切入肌肤。
  郭超然既然能够在自己变幻不定之时,轻轻削去肩头的衣服,当然能够击中肩头。
  甚至,他也可以很轻易地用金钱镖削断自己的咽喉。
  林若飞的脸色变了,就算是在寒风中,他也觉得面庞在发热。
  他一向很骄傲、很自信,自出道以来从未败过。
  他认为凭他的武功,足以和卫紫衣之类相抗衡。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还是不行,他的武功远远不够。
  想到凭这几手武功居然去挑战四方,居然还没有败过,他忽地觉得好笑。
  他果呆地立在林中,郭超然什么时候走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觉得天越来越黑、越来越冷,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        ※         ※
  林若飞醒来的时候只感到头痛欲裂,鼻若堵塞,左肩头疼痛难耐。
  一个又清、又亮、又脆、又甜的声音道:“你头痛鼻塞,是因为昨夜受了凉,肩头疼痛是因为毒被驱除,肌肤有了感觉。”
  林若飞不用去看,就知道身边的人一定是秦宝宝。
  因为世上很难有像秦宝宝那种清清亮亮、脆脆甜甜的声音。
  这种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林若飞已不止一次听到过。
  他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秦宝宝,屋子里并不宽敞,床桌却很陈旧。
  这是一家客栈。
  从隔壁的一间房子里传出来烧水的声音。
  林若飞现在有好几个问题要问,最急的一个问题是,秦宝宝呢?
  门被推开,秦宝宝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
  他还和以前一样,一身破烂的衣服,灰垢密布的脸蛋。
  秦宝宝将手中的碗放到桌子上,笑嘻嘻地道:“你的脸上写满问号,现在你可以问了。”
  林若飞立刻问道:“你明明在隔壁,为何会知道我醒了。”
  秦宝宝笑道:“这三天来,你睡觉的时候总是打呼噜,所以只要呼噜一停,就表示你醒了。”
  醒来的人当然不会打呼噜的。
  林若飞看着桌上的碗,那是一碗药,他又问道:“这是什么?”
  秦宝宝道:“你能活过来,靠的就是这些药。”
  林若飞道:“难道我真的中毒了,并且昏睡了三天?”
  秦宝宝道:“是。”
  林若飞忽地摇了摇头,很用力地摇了摇头,道:“我错了,我错了。”
  秦宝宝道:“什么错了?”
  林若飞道:“我居然认为郭超然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却想不到,他是一个暗剑伤人的小人。”
  秦宝宝道:“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三天前,你又发生了什么事?”
  林若飞立刻将那件事从头到尾,一点不漏地告诉了秦宝宝。
  秦宝宝仔细地听着,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林若飞说完之后,秦宝宝道:“你错了,你果然错了。”
  林若飞叹道:“我的确错了。”
  秦宝宝笑道:“我说你错,是说你对郭超然的看法错了,郭超然未必不是一个君子。”
  林若飞道:“此话当真吗?”
  秦宝宝道:“虽然人的叙述有先入为主之意,可是有些事不是可以改变的。”
  林若飞不懂。
  秦宝宝道:“以你的叙述,郭超然明明可以削中你的咽喉,却只削破你的衣服,如果你想杀一个人,会舍咽喉而用毒药吗?”
  林若飞道:“不会。”
  秦宝宝道:“所以郭超然根本不会用毒药的。”
  林若飞道:“可是毒药分明就在金钱镖上。”
  秦宝宝道:“也许有人在镖上抹了毒,而郭超然根本就不知道。”
  林若飞道:“这种毒药沾肤而入血脉,郭超然如果不知道镖上有药,岂非也已中了毒。”
  秦宝宝道:“这很有可能,如果事情没有变化,郭超然一定死了。”
  林若飞道:“那么是谁想毒害郭超然?”
  秦宝宝道:“当然是跟他很亲近的人,是能够照料他衣食起居的人。”
  林若飞道:“郭超然如果真的死了,那未免太可惜了。”
  秦宝宝道:“你是不是以为像这种暗器天才忽然死去,是武林一大损失?”
  林若飞道:“难道不是吗?”
  秦宝宝道:“郭超然的武功固然很高,但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高。”
  林若飞不信。
  秦宝宝道:“他说出部位名称,其实就是让你的那一处部位肌肉紧张,这样,反而容易击中,所以郭超然只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已,武功并非是高得不可思议。”
  林若飞听得呆了,他现在已有一个念头──秦宝宝莫非是个神仙?
  秦宝宝忽地惊叫:“哎呀!不好了。”
  林若飞不禁也紧张起来,连秦宝宝这种智能的人都吃惊的事,一定是严重得不得了的大事。
  秦宝宝叫道:“我们光顾着说话,药都凉了。”
  林若飞吁了一口气,这种事也值得大惊小怪,毕竟是个孩子。
  秦宝宝笑嘻嘻地道:“药一凉,味道就苦了,所以你就要受苦了。”
  林若飞道:“受什么苦?”
  秦宝宝笑道:“我必须捏着你的鼻子把药灌下去。”
  秦宝宝又道:“最多再吃三付药,你就可以和以前一样了。”
  林若飞不知说什么话好,他从来没有被救过,所以根本就不知该用什么方法表示感激。
  秦贾宝出门上街,因为药已经没有了。
  秦宝宝出去的时候,不过是中午,可是到了黄昏还没有回来。
  林若飞渐渐有一些担心。
  他对秦贾宝已经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已渐渐觉得,和秦宝宝在一起,日子过得很快活。
  现在秦宝宝出去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林若飞怎么会不担心呢?
  买药的地方很远吗?莫非遇到了什么敌人?
  虽然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林若飞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用了最大力气穿上衣服,当他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就感到全身都快虚脱了。
  就在这时,秦宝宝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看他的神情,一定有了什么好消息。
  可是他的手上是空空的,衣服里也不像有东西藏着。
  他买的药呢?林若飞目中露出了疑问。
  秦宝宝笑道:“我们所要的药都被一个人买光了,整个镇子里的药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坏消息,很坏很坏的消息。
  林若飞的心沉了下去。
  他勉强笑道:“反正我的毒已解了,已经不需要解药了。”
  秦宝宝道:“你的毒尚未全解,如果不用药,虽然性命无碍,但武功却没有了。”
  林若飞叹息,这明明是个坏消息,秦宝宝为什么会笑?
  难道他希望看到自己丧失武功?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秦宝宝要想杀自己根本就不必救他。
  那秦宝宝为什么会笑?
  秦宝宝看出林若飞的沮丧,不禁笑道:“你知道是什么人买去了我们需要的药。”
  “是谁?”
  秦宝宝道:“当然是和我们一样需要这些药的人。”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想的。
  林若飞道:“那个人当然和我们一样需要这些药,否则他何必买。”
  秦宝宝道:“那么这个人是谁?”
  林若飞目光一亮,道:“你是说郭超然?”
  秦宝宝拍手笑道:“你好不容易变聪明了一些。”
  林若飞却想得更远,他说:“难道不可能是下毒的人吗?他当然也需要这些药的。”
  他认为这个问题一定会把秦宝宝难住的,能够难住秦宝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秦宝宝却摇了摇头,道:“你太笨了,真的太笨了,居然连这种问题也问得出来。”
  林若飞当然希望自己错了,买药的如果是郭超然,自己就有救。
  秦宝宝道:“下毒的人并不知道郭超然什么时候会用暗器,也不知道郭超然用暗器的时候会往什么地方,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买药而不让郭超然买到的,他总不能把天下的药都买去吧。”
  林若飞道:“万一他一直在郭超然身边呢?”
  秦宝宝道:“他不敢,何况就算他想不让郭超然解毒,只要光买其中一种就行,何必全部买走。”
  林若飞笑了,道:“这些分析都有道理,可是郭超然又在哪里?”
  秦宝宝道:“如果我花了半天的时间还我不到他,那我就不是秦宝宝。”
  林若飞大喜:“这么说你找到他了,他在哪里,”秦宵宝道:“除了客栈,他能住在哪里,除了我们这家又僻静、又破旧的客栈,他会在哪里?”
  林若飞道:“他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
  秦宝宝笑道:“他就住在我们的隔壁房子。”
  他挽起林若飞,走到最西边的一个厢房,轻轻敲了敲门。
  门中有人道:“进来,你们还是找到我了。”
  门被推开,秦宝宝看到的是一块白布做的帘子。
  帘子里人影幢幢,有人端坐。
  帘里人是郭超然吗?
  帘中人道:“我发过誓,所以不能够见你们,药就在桌子上,你们拿了药就可以走了。”
  秦宝宝道:“郭大侠可找出害你的人了吗?”
  郭超然叹息不语。
  宝宝道:“原来下毒的是一个女人。”
  郭超然惊道:“你怎知是个女人。”
  宝宝道:“当然是女人呀,若是男人,大侠当然咬牙切齿,但偏偏是大侠身边一个让大侠又爱又恨的女人,大侠自然只有叹息不语。”
  布帘波动不已,郭超然叹道:“小妗,小妗,你为何要害我?”
  秦宝宝道:“大侠无事,我们告退了。”
  帘中的郭超然竟似已痴了。
  回到房间,秦宝宝道:“小妗,小妗,好好听的名字,想必一定很美。”
  林若飞恨恨地道:“貌若天仙,毒若蛇蝎,女人都是坏东西。”
  秦宝宝拂然不悦,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个小妗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林若飞道:“郭大侠身份、地位,尊贵至极,瞧他语气,对那个小妗深爱入骨,小妗又有什么苦衷?”
  秦宝宝怒气冲衡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懂个屁,你又不是女人,当然不知道女人的苦衷。”
  林若飞见宝宝发怒,竟不敢应对,心中奇怪:“你又不是女人,又怎知女人的苦衷?”
  这句话他当然不敢说出来,因为他居然怕惹怒宝宝。
  这实是一件奇事。
  宝宝道:“郭超然今年已经四十四岁,而小妗一定正当妙龄,郭超然不愿见人一定有不能见人的原因,或貌丑,或有稳私,小妗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怎能幸福?”
  他越说越怒,又道:“郭超然练武成痴,纵深爱小妗,必不懂怜香惜玉,最多只是金银玉玩、绸缎绫罗相供,女人只有这些,能开心吗?”
  一席话说得林若飞哑然。
  宝宝愤愤不已,道:“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天到晚争名夺利,根本不在乎女人的心事,哼!”
  重重一“哼”,便先走了。
  林若飞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就再也看不到秦宝宝。
         ※        ※         ※
  子午岭,黑云楼。
  卫紫衣无端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卷宗,忽喜忽忧。
  卷宗上记载着秦宝宝离山后的一切所为。
  忧的是秦宝宝屡次遭险,喜的是宝宝总算安然无恙。
  最新的消息是说,宝宝现在已在青城。
  青城在四川境内,四川有唐门庇护,宝宝应该不会有差错的。
  不过宝宝离山日久,卫紫衣无时不在担心,小家伙愈走愈远,愈玩愈心野了。
  卫紫衣掷卷于桌,道:“得把小家伙抓回来了。”
  他吩咐道:“去请三领主来,我在山下等他。”
  展熹身为大领主,社中事务繁多,不可擅离,二领主子丹负责守卫子午岭,也是要职。
  大执法阴离魂新婚不久,不喜远游,所以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三领主席如秀了。
  席如秀老于江湖,为人风趣,会说各地方言,带他去,旅途不至无味。
  席如秀好酒、好色,最喜在江湖厮混,所以一有机会出山,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席夫人性情温顺,最擅吃醋,她对席如秀当然是放心不下。
  不过有卫紫衣在,席夫人还是很放心的。
  卫紫衣驻马山脚,远远地见席如秀打马飞奔,笑嘻嘻地来了。
  卫紫衣笑道:“远游在即,不亦乐乎?”
  席如秀笑道:“如鱼入水,不亦乐乎。”
  两个人相视大笑。
  席如秀道:“这一次去哪里?”
  卫紫衣道:“去青城。”
  席如秀道:“青城观观主余半城,已有多年不见了。”
  卫紫衣笑道:“你还记得他?”
  席如秀笑道:“当年为一名红妓,打得不亦乐乎,我怎能忘记他?”
  卫紫衣笑道:“他自然也是忘不了你的。”
  两个人相视而笑。
  青城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在卫紫衣赶到那里的一段时间里,宝宝会做什么呢?
         ※        ※         ※
  宝宝为何会到青城来?
  她是跟着两个人来的。
  这两个人一个叫“开山斧”宣同,一个叫“伏地钟馗”马日成。
  这两上人在江湖不算多大的角色,秦宝宝注意到他们,是因为她曾在张真人的酒宴上见过他们。
  以这两个人的武功,一定是不得不加入张真人的“光明教”的。
  那么他们的出现,一定是为张真人做事的。
  所以秦宝宝才跟了下来。
  于是他们就到了青城。
  宣同和马日成这一路上,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他们有时候忽然发现本来很香的饭菜变得不可下咽。
  又温又热、又醇又香的酒,忽地变成了醋。
  最倒霉的是,有一次他们在被窝中发现了许多缝衣针。
  当他们发现这些针的时候,他们身上已不知有多少处针痕了。
  这还是小事。
  在到达青城之前,离青城尚有百里的时候,他们膀下的马莫名其妙地把他们摔下来,最后死去。
  所以最后一段路,两个人用了三天才走完。
  他们身上的银子也在一个拥挤的集市上被窃。
  所以当他俩到达青城时,已变成十足的乞丐。
  有时他们会想到去偷、去抢,倒霉的是,每一次偷东西都被识破,每一次抢来的钱第二天又没有了。
  他们不敢发火、不敢骂人,因为他们知道戏弄自己的一定是个高手。
  不过只要一到青城,就什么也不怕了。
  现在他们终于到了青城。
  青城乃天下名城,青城山之美、之奇,观者无不动容。
  青城山有观,名曰青城观。
  青城观三百年前,已经是武林发源之地,青城派也早已列入八大门派之中。
  宣同和马日成在来到青城之后,既不敢偷东西,更不敢去抢。
  有谁敢保证他们偷抢的目标不是青城派的人?
  到达青城,首先是必须解决肚子的问题。
  宣同和马日成希望青城的人比别处的人慷慨一些、仁慈一些。
  因为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吃一顿象样的饭菜了。
  他们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站着,伸手向过路的人乞讨。
  青城人很慷慨,他们很快就得到了足够吃两个热馒头的铜板。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个孩子叫喊:“有贼呀,有贼呀,帮爹买药的钱被贼偷走了。”
  人群立刻围了过来。
  不管是哪里的人,只要是遇到这种事,都不会放过的。
  小孩子是在宣同和马日成面前哭的,所以人群自然以他们三个人为核心。
  宣同感到有些倒霉,为什么那个可恶的贼偏偏在自己面前偷钱?
  这样他们只能站在这里了,因为逃走会被别人误会的。
  他们一点也不担心,因为这一次他们的确没有偷钱。
  小孩子只有十三四岁,虽然衣衫朴素,但模样很让人喜爱,看到他掉泪伤心的样子,人群中已有老太太陪着唏嘘。
  有人问小孩:“钱怎么被偷的?”
  小孩子喊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走到这里,就感到有一只手伸进我的口袋里。”
  大家的目光立刻转到宣同和马日成的身上。
  宣同和马日成丝毫不紧张,做贼才会心虚,他们并没有做贼。
  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走到他们面前,冷冷地道:“钱是不是你偷的?”
  宣同摇头,年轻人冷笑道:“可不可以让我搜一搜?”
  搜就搜,宣同一点也不担心。
  年轻人把手伸入宣同怀中,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的手慢慢伸出,手上有一个钱袋,里面装着满满的铜钱。
  宣同和马日成惊呆了,这一袋钱是什么时候到怀中去的?
  年轻人做事很仔细,他先问小孩子道:“你去了多少钱?”
  小孩子道:“一共九十七枚铜板。”
  年轻人一枚一枚地数着,不多不少,正好有九十七枚铜板。
  年轻人怒道:“你们袋中,不多不少,也正好有九十七枚铜板。”
  宣同很想解释,如果自己有九十七枚铜板,早已溜了,何必站在这里等着挨揍?
  他没有时间解释了,因为拳头已经飞了过来。
  很多人、很多的拳头。
  在任何地方,抓到小偷的规矩都是一样。
  先打个半死再说。
  宣同和马日成虽然又累又饿,但毕竟身怀武功。
  他们终于逃了出来。
  他们在一个小巷中休息,相互看着对方身上的伤势,唯有苦笑。
  宣同道:“这一定是有人在捣鬼,一定是路上的那个人。”
  马日成苦笑道:“他为什么总是害我们,我们和他有仇?”
  宣同同样苦笑道:“不知道,自从入了‘光明教’,我们的好运就没有了,还要到这里来出苦差。”
  “嘻嘻,嘻嘻。”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嘻笑声。
  这种饱含嘲讽的笑声对宣同和马日成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一路上,每一次他们很倒霉的时候,总是会心惊胆颤地听到这种声音。
  他们试过,逃避是逃不了的,现在他们只是想见一见,究竟是谁在跟他们过不去?
  随着笑声,从一个巷子里跳出一个神气活现的孩子,摸着小脑袋,睁着溜溜转的眼睛,笑嘻嘻地道:“好不好玩呀?这一路上,旅途愉快吗?”
  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赖他们偷钱包的小孩子。
  马日成只魔得气往上冲,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星来,他吼道:“小兔患子,原来一路上是你在作弄我们。”
  这个小家伙就是我们的天才儿童秦宝宝,秦宝宝能够让人骂他是兔崽子吗?
  答案是否定的。
  马日成忽听得“啪啪”两声脆响,两边脸颊立刻火辣辣起来。
  秦宝宝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净俐落地打了马日成三个耳光。
  马日成毕竟是个二三流的角色,武功也不算差,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打耳光,以后在江湖朋友面前如何交待。
  手腕一抖,从腰间解开软索,一记“横扫千军”,扫了出去。
  软索出手之际,才发现面前已经失去了人影,然后觉得后腰的穴眼被一根硬硬的东西一戳,一只抓住衣领的手将他头顶朝下撞了出去。
  他的脑袋朝地面撞去时,看到一张憔悴的脸。
  这张脸是属下宣同的。
  马日成的脑袋就撞到宣同的脸上,两个人几乎同时昏了过去。
  秦宝宝挥了挥手,望着地上的两个人觉得很得意。
  这一次下岭来,第一次有动手的机会,看来自己的功力又进步了许多。
  唯一遗憾的是,马日成的脑袋本该是撞在宣同的脑袋上,而不是脸上。
  看来自己这一手“砸”人功夫,还须练习练习。
  本来很僻静的巷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桌子上有酒,椅子上有人,这人的手上执着酒杯。
  这人一身黑衣如墨,面孔苍白,不是谢灵均又是谁?
  谢灵均自斟自酌,竟似全没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好象是在一间雅室里,听着曲,喝着酒,除了酒,什么也不想似的。
  秦宝宝撇了撇小嘴,一脸不屑的样子,道:“扮俏吗?嘻嘻,小心不要把砂子喝到肚子里去。”
  此时有风,巷中多沙,风起而舞。
  谢灵均仍然没有向这边看一眼,不过却放下了酒杯。
  他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可爱的孩子怎让我忍心下手?”
  秦宝宝道:“不忍心就别下手。”
  他一步跨出,就准备溜了,不想刚进入一个巷口,就见面前仍是一桌、一椅、一人。
  秦宝宝惊道:“你是鬼吗?会飞呀?”
  谢灵均慢悠悠道:“不错,我是鬼,索命鬼。”
  宝宝知道自己绝非谢灵均对手,当务之急,溜之大吉。
  可是谢灵均的轻功神妙,跑是跑不过他的。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秦宝宝有些头疼了。
  不过,看上去谢灵均并没有杀机,不如先和他泡一泡再说。
  这里是青城,习武的人很多,很可能就会撞进来一个青城子弟,只要将谢灵均挡上一档,自己就可以溜了。
  一个习武人看到一个大人欺负小孩,自然是要管了。
  秦宝宝主意打定,站定身形,笑嘻嘻地道:“你真要杀我?”
  谢灵均道:“难道你不知道你该死的理由有几千条?”
  秦宝宝叫道:“太夸张了吧!好象我是十恶不赦似的。”
  谢灵均淡淡一笑,慢慢地站了起来。
  秦宝宝道:“现在就动手吗?能不能等一下?”
  谢灵均果然不动,他道:“难道你还有帮手?”
  秦宝宝道:“当然啦!像我这种天生福相的人,处处都有贵人相助的。”
  谢灵均道:“你的帮手在哪里?”
  秦宝宝道:“进入这条巷子的第一个人就是我的帮手。”
  谢灵均又坐了下来,慢慢道:“反正我杀了你以后,今天就没事做了,也不妨等一等。”
  宝宝心中暗暗祈祷,第一个进来的千万不要是老头、老太婆或小媳妇、小孩。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过不了多久,果然传来了脚步声。
  宝宝心中“怦怦”乱跳,伸颈向巷口望去。
  这一望,心情一下到了冰点。
  来的是三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腰间边佩着剑,本来是秦宝宝最希望的人选。
  可是这个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若不是身边的两个女人扶着他,他连路都走不动。
  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人,怎么能挡住谢灵均。
  那两个女人淡妆粉抹,面皮粉白,分明是两个穷姐儿,而不是秦宝宝希望的女侠之流。
  谢灵均轻笑,道:“这就是你的两个帮手?”
  秦宝宝无奈,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当下亮开嗓子叫:“救命呀,救命呀,有人杀人啦?”
  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醉汉道:“好象有人在喊救命?”
  一个女人道:“是一个孩子。”
  醉汉道:“是有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还是被人打在地上?”
  女人道:“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喊。”
  醉汉傻笑道:“有趣,有趣,过去看看。”
  女人皱眉道:“你连路都走不动,还要管闲事?”
  醉汉勃然大怒道:“大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他妈敢管大爷!”
  两个女人竟是有些怕他,乖乖地将他搀到秦宝宝的面前。
  醉汉斜着眼,上下打量着秦宝宝,他从上打量到下,差一点又站不起来。
  醉汉道:“是你喊救命?”
  秦宝宝觉得有趣,道:“是呀!”
  醉汉道:“是谁要你的命?”
  秦宝宝用手一指谢灵均,道:“是他。”
  谢灵均慢慢地喝着酒,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醉汉道:“他在哪里?”
  握着拳头,直在地上瞅,秦宝宝扳着他的头,好不容易才让他面对谢灵均。
  醉汉呆呆地看着,喃喃地说:“前面好象有一个东西。”
  秦宝宝忍住笑,道:“不是东西,是个人。”
  谢灵均的涵养好极了,居然没有生气,反正秦宝宝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死人,和一个快死的人生什么气呢?
  醉汉彷佛这才看清,恍然大悟道:“好象真是一个人,就是这个人要你的命?”
  秦宝宝笑道:“是呀。”
  醉汉忽然大怒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大男人欺负小孩子。”
  他转头问身边的女人,急急道:“我的剑呢?我的剑呢?”
  女人道:“剑不在你的腰上吗?”
  醉汉更急,道:“我的腰在哪里?腰在哪里?”
  秦宝宝上前从他腰间抽出了剑,交在醉汉手中。
  这是一柄很普通的青钢剑,醉汉却一手勾着一个女人的脖子,一手执剑。低着头,翻来覆去地看,好象能从这柄剑上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秦宝宝有些后悔了,叫这个人来,只有送死的份,得想办法赶他走了。
  办法还没想出来,醉汉已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本来呆滞而污浊,当他抬起头时,眼睛却又清又亮,就像天上的星星。
  有剑在手,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从一个醉得连路都走不动的醉汉,变成了一个剎那间取人首级的大剑客。
  谢灵均慢慢地站了起来,手中的酒杯“喀嚓”一声碎了,酒水渗进土里,很快消失在土中。
  他冷冷地道:“原来你没有醉。”
  醉汉笑道:“谁说我没有醉,只有死人才说我没醉。”
  谢灵均淡淡地道:“我不是死人。”
  醉汉大笑道:“那你一定是醉了,只有醉了的人会说自己不是死人。”
  他一把甩开女人,跌跌撞撞地向谢灵均冲了过去。
  谢灵均的脸色立刻变了。
  拳术中有一种“醉拳”,剑术中有一门“醉剑”。
  “醉拳”、“醉剑”都很难练,所以武林中很少有人练成的。
  醉汉步态蹒跚,却不是醉拳,手中有剑,更不是醉剑。
  他的步法、剑招竟比醉拳、醉剑要高明得多。
  谢灵均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用这种步法、招式出手,他相信武林中也从没有这样一招。
  这一招分明是醉汉临时想出来的。
  一个能在剎那间想出五招巧妙的剑法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醉汉的剑招已发,隐隐然竟意在剑先,谢灵均立时如惊龙出水,身形徒然拔起。
  他再次落下时,双足已踏上屋脊。
  这时他才感到,足部一片冰凉,提足一看,一只鞋的鞋底已经被削去。
  如果自己刚才跳近了一点点,一只脚就不姓谢了。
  醉汉正在地上扶剑四顾,茫然道:“人呢?刚才这里明明是有个人的。”
  谢灵均长叹一声,世上的高手实在很多,很多,自己以前未免太轻狂了一点。
  叹息声中,身体复又拔起,几个起落,已经不见。
  秦宝宝忽然冲上前,一把拉住醉汉衣袖,又笑又叫道:“余伯伯,你一定是余伯伯。”
  醉汉笑道:“余伯伯是什么东西?”
  秦宝宝也笑道:“余伯伯又好酒、又好色,可是他知道宝宝来了,一定会来保护我的,余伯伯是最讲义气的。”
  醉汉早已不醉了,他掷剑于地,哈哈笑道:“宝少爷好厉害的眼力,你怎知我一定是余半城。”
  宝宝笑道:“在青城之中,能够一剑削去谢灵均鞋底的人,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的。”
  醉汉大笑,他当然就是余半城,青城派有史以来最天才、最不羁的掌门人“神来之剑”余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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