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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声如雷中,双骑并辔奔向“大裕集”。 江昂全身劲装携配着一对又薄又锋利的无鞘“双叶刀”,双刀合一,斜别腰侧,在衣袂飞扬,束发丝带的飘拂中,英姿自见,颇为洒逸不凡。 燕铁衣长衫迎风拂动,嘴里咬着头巾一角,策骑奔驰,默然无语。 靠近了一点,江昂高声问道:“大当家,你在想什么心事呀?” 燕铁衣吐出咬在嘴里的巾角,微微放缓了坐骑的速度:“你有没有想到,易连顺为什么故意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呆了呆,江昂愤怒的道:“他是要借此羞辱我江家。” 摇摇头,燕铁衣道:“姓易的不会这么幼稚,劫掳令妹的事,非同小可,传出去对他有害无利,但他却悍然干了,并且毫不忌讳的通知于你,这其中,恐怕别有图谋!” 江昂气恨的道:“这畜生,他莫非是想勒索?” 燕铁衣道:“以他的富厚财势来说,他会么?” 江昂在鞍上移动了一下坐姿,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易家有的是钱,似乎不该有这种打算。” 燕铁衣道:“不是为财,而他唾涎令妹,亦已劫掳到手,他却不求隐密其事,反倒唯恐我们不知,立时遣人来告,骨子里,他在动的什么邪门?” 敲敲额角,江昂不解的道:“不错,这王八蛋是在动的什么邪门?” 燕铁衣深沉的道:“据我想,他是要一劳永逸,一网打尽!” 江昂愕然道:“大当家,此话怎说?” 燕铁衣目注前路,缓缓的道:“你是令妹的兄长,在‘青河镇’甚有名气,本身亦非可欺之人,而我是你的朋友,与令妹相交颇善,令妹的被劫,你我自然不会甘休,依情度理,我们两人都将立时追究探查令妹下落,而最大的嫌疑,便是‘大裕集’的易连顺,这一点,我们想得到,易连顺也会想得到!” 江昂忙道:“这又如何?” 燕铁衣道:“你身怀技艺,我不易相与,他们全很清楚,令妹虽被劫掳,易连顺却难以高枕无忧渡其逍遥岁月,为了一劳永逸,他势须将我二人诱往歼杀,才能免除后患,去其忌虑。” 眼皮目下的肌肉猛跳,江昂破口大骂:“这个恶毒阴狠的狗东西,真是天良丧尽,人性全无,他居然定下如此一条斩尽杀绝的毒计,妄想坑害我们——上苍有眼,便看他的阴谋能否得逞?” 燕铁衣道:“你且莫激动,这只是我的猜测,是否保准,目下也还不敢断言。” 江昂嗔目切齿的道:“错不了,大当家,姓易的定然是敲的这等算盘,这天打雷劈的孽种!” 望着两边迅速倒退的景物,燕铁衣又道:“此次前往‘大裕集’,江兄,我们都得加上几分小心,对方必然是早有准备,认为吃定了我们,才会来上这一手。” “呸”了一声,江昂怒道:“做他的清秋大梦,吃定了我们?他们即使吃定了我,也能吃定了大当家你么?真是笑话!” 燕铁衣道:“问题是,不知他们业已晓得我的底细否?” 江昂迷惘的道:“知不知道大当家的底细,对局面的演变也有影响么?” 燕铁衣道:“当然——如果他们已经明白了我是谁,犹敢前来传信挑引,则他们必已请到极为厉害强悍的高手助阵方敢如此,反之,他们纵然有人帮场,实力便不会过于铺陈了,这其中的关系很大……” 江昂有些忐忑的道:“但是,以大当家震山撼岳,力敌万夫之能,不管他们摆到何等阵仗,该也不堪大当家一击。” 淡淡一笑,燕铁衣道:“我们讲事实,不要说神话,江兄,我是一个人,一个与你同样为血肉之躯的人,或许我比较强而有力,但也止于人所能的极限,不要把我看得太超凡,否则,你就会失望了。” 江昂不安的道:“大当家,你可得撑着啊,这一趟,全赖着你了。” 燕铁衣道:“放心,我会尽力——我请你不要把我看得太过神奇,但是,你也不必对我泄气,比你所想象最好的我要差些,比你所想象最坏的,我多少要好一点。” 尴尬的咧着嘴,江昂道:“我知道,大当家是谦虚。” 燕铁衣忽道:“江兄,我们把奔势缓下来,不必急着赶。” 江昂瞪大了眼:“大当家,事情慢不得啊!” 燕铁衣道:“我们并不延宕,江兄,我只是要狙击后面的跟踪者,或许可以得点收获。” 吃了一惊,江昂急忙回头,却见来路上一片静荡,除了他们双骑奔行之际所扬起的灰尘滚滚以外,并没有发觉其它的异兆;抹了把汗,他道:“后面没有人呀,大当家,你莫非搞错了?” 燕铁衣道:“比较高明的跟踪是不须太过接近目标的,江兄,跟踪者可以遥遥吊缀于后,随着远处的尘头行动即可;我的判断大概不会有错。” 江昂微现紧张的道:“那么,我们在何处狙击他们?” 略一顾盼,燕铁衣道:“前面有条横过路中的小河,河上那座木桥,江兄你看见了?” 长身朝前望瞭望,江昂道:“看见了,就在半里开外。” 燕铁衣道:“稍停过桥的时候,我便翻身离鞍攀附桥下,你仍然骑马照直前奔,让跟踪者随着尘头跟踪而来,我就会在他们行经木桥的当口加以狙击!” 江昂道:“我可在大当家动手之际相助一臂。” 燕铁衣道:“不必了,收拾几个小角色,犯不上如此劳师动众。” 江昂没有坚持,他又问道:“我在过桥多远再转回来呢?” 忖度了一下,燕铁衣道:“大概三四里路之后,你再往回转。” 江昂又扭头看了看,惊疑不定的道:“你留神,大当家。” 笑笑,燕铁衣道:“多谢关注。” 于是,双骑奔至那座木桥之前,桥下,半满的河水黄黑混浊,河面约有丈多宽,沿河两边生着杂乱的草丛;木桥的年代也相当久远了,马蹄踏上,除了响起轰轰的空洞回声之外,桥身也在不住晃动,策骑奔至桥的中间,江昂方待提醒燕铁衣准备行动,扭头间却赫然发觉燕铁衣踪迹早杳,他那乘坐骑还在跟着骋驰。 江昂骑着一匹马领着一匹马,扬起漫天的灰沙往前蹚了下去,从远处看,根本搞不清楚那匹马上有人或是无人。 燕铁衣便静静的攀附在木桥的桥梁下,他全身紧贴着梁柱,双手十指宛若铁勾也似扣在桥板之内,他一点也不着急,他的预料很少出错,他相信会有情况随后发生——如果不是他推测的那样,才真叫意外呢。 易连顺在大白天里计掳了江萍,跟着又派人到来明揭实表,完全一副挑衅煽动又轻藐狂妄的架势,然而,这只是表面上如此,燕铁衣判断对方骨子里必然早有了安排,定下了步骤从劫掳江萍,报信逗引,一直到“大裕集”布下的陷阱,绝对皆有在他们认为十分完善的计划,燕铁衣本人与江昂的可能反应及行动,他们也会预作推断,因此,燕铁衣认为己方的举止,业已受到敌人的监视,乃是极其合理的,现在,他就要证明一下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大约过了盏茶光景,攀隐在桥底的燕铁衣,便已听到了一阵急剧的蹄声,正从“青河镇”的方向奔来这边,他在蹄声的落点及疏繁声音中听辨,不禁笑了——敢情那也是两骑。 等待着,燕铁衣在默默估量对方的奔速及位置,当那种擂鼓似的蹄声滚到了桥上,桥身又开始了有些晃动时,他猝然斜射于桥侧的空间,却在一个不可思议的折曲动作里笔直上冲,宛若鹰隼,猛扑而下。 那只是一抹光影的闪映,一阵飙的卷荡罢了。 正骑在马上奔过桥面的两名大汉,甚至连什么景像尚未看清,只觉一团黑影暴闪之下,两位仁兄已经怪叫着自鞍上摔落。 燕铁衣一言不发,双手各自提着那两个人的后领,连拖带拽的扯到路边,将他们横掼于地,而不待这二位跌得七荤八素的朋友定下神来,他已扬手如电,左右开弓,一个人给了他们十几下响脆沉重的大耳光。 齿血喷溅中,两位仁兄被打得一边,“嗷”“嗷”惨号,一边溜地翻滚,三魂六魄几乎都被打掉了一半。 背着手,燕铁衣气定神闲的站向一旁,等着对方从惊乱昏沉中清醒过来,他的模样就和一个与事无关的局外人相似。 爬在地下晃动着脑袋,喘着粗气,一口一口唾吐着血水的那两位仁兄,好歹总算恢复了神智,各自抬起两张血污瘀紫的肿涨面孔,迷迷糊糊的找寻着目标——那狠揍他们的人,视线蒙胧中,燕铁衣正向他们颔首微笑。 陡然间,那两人表情大变,却在一剎那的惊骇之后勉强扮出茫然的神气来掩饰,但是,他们的表演显然不是天才,内心的反应难以与面部的形态互为沟通,转变之间,笨拙而又僵木。 笑了笑,燕铁衣道:“久不相见了,二位。” 抑着头,其中一个生了双倒八字眉的仁兄拭去了嘴唇的血债,期期艾艾的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突然袭击我们?朝庭有法……江湖有道……就算……你要拦路行劫……好歹……也该先放下句话来……那有……那有才照面便施辣手的规矩?” 另一位窄额狭鼻的朋友也咿唔不清的道:“可……可不是……你看……竟把我们揍成……这等模样……” 燕铁衣笑容可掬的道:“二位不认识我么?” 那两人极难察觉的极快的,互觑了一眼,齐齐摇头;倒八眉吶吶的道:“认识你?我们……我们怎会认识你?” 燕铁衣道:“当真不识?” 倒八眉苦着脸道:“朋友,若是真个认识你倒又好了,我哥两何至于吃这等苦头?的确,我们不知道今天以前和你在那里见过。” 点点头,燕铁衣问另外一位:“那么,想你也是和你的伙计一样,不认得我了?” 那一位拚命舐着嘴唇道:“我……我想不出在何处见过你……” 燕铁衣笑道:“刚才揪你们下马的那一着,便叫‘下马威’,接下来每位奉送的十来记大耳光,权做‘当头棒’,‘下马威’也施了,‘当头棒’也喝了,可憾你们执迷不悟,犹不醒觉,把我看成了一头呆鸟,罢罢,二位既不上路,我便只好朝绝处干。” 蓦地一哆嗦,倒八眉骇然道:“你,你待干啥?” 燕铁衣搓搓手,道:“对不住,二位便搭当一起到阎王老子那里应卯吧!” 窄额狭鼻的那个尖声叫:“喂,喂,你莫非是疯了?我们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为了不认得你,你居然就要杀害我们?这算什么名堂?” 燕铁衣安详的道:“为了要证明二位所言不虚——如果我先宰了你们当中的一个,另一个仍然不认识我,你们说的话就有一半真实性,设若再将剩下的一个也宰了,你们依旧是不认得我,便表示你们全说的是实话。” 倒八眉惊怒交加的喊了起来:“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就算你是大霸天,二皇上,也不作与这般整治人,你完全是蛮干一通嘛。” 另一位跟着嚷:“喂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妨摆明了,犯得上开这种损人的玩笑?” 脸色倏沉,燕铁衣暴烈的道:“好,我们彼此之间都不用再玩笑下去了,说吧!你们是‘大裕集’易连顺那狗头手下的什么角色?” 倒八眉反应迅速,他立即一叠声的呼起冤来:“你可冤死我们了,我们和那什么易连顺素不相识,又如何与他扯得上干系?朋友,你是找错人啦!” 那一个也道:“可不是,我哥两只是自混自管的苦哈哈,姓易的高高在上,有钱有势,我们又如何攀得上交情?你弄岔了!” 燕铁衣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你有你的千般妙策,我有我的不变之规——他早就辩实了,认定了,闲闲散散的道:“说你们不上路,是半点也不错,天底下就有你们这种不见棺材不下泪的角色,好吧,你们楞要玩花巧,我就只有叫你们显原形。” 那倒八眉忐忑的道:“朋友,你可得多少讲点道理,那能屈打成招的硬朝人头上加罪名?我们……” “们”字还在舌尖上跳动,燕铁衣的手中已暴眩起一溜寒森森的芒彩,宛若自他的手掌心里耀闪起一蓬冷花花的焰苗,倒八眉杀猪般狂号半声,半片左耳已血淋淋的弹向一边。 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燕铁衣道:“数你最坏。” 说着话,他的右手彷佛托盘似的旋动——看不清拔剑的任何过程,又是,一抹光焰像邪术般闪亮自他的手中,尚抚着左耳干嚎的倒八眉猛的蹦起老高,右耳又去了半片! 侧过脸来,燕铁衣冲着那窄额狭鼻的仁兄笑道:“两只耳朵不能只剐一边,左右必须对称,是么?现在让我看看,你这副尊容上该要如何加以修饰?当然,我也不会忘记‘对称’的原则。” 面色早已青中泛紫的这一位,突然全身一软,“扑通”跪下,带着哭嘶号:“手下留情,求你手下留情啊,我说,我任什么都说……” 燕铁衣笑嘻嘻的道:“真的说?” 这位仁兄抖个不停恨不能剖心以示:“皇天在上,我要再敢一字推搪,便叫我不得好死呀!” 燕铁衣颔首道:“可要注意,起誓赌咒往往都是相当灵验的,如果你不说真话,老弟,这‘不得好死’的下场只我就能令你应验,犯不上麻烦苍天了。” 转向倒八眉,他又道:“你呢?是否还得侍候点什么才能掬出你那‘体已话’来?” 两手抚着两边的伤耳,倒八肩痛得冷汗直流,嘘嘘吸气,他憋着嗓门呻吟:“不……不……我认了……我认栽了……” 燕铁衣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真是何苦来哉?早点输诚合作,彼此不是都少麻烦?更无须伤了和气。” 路的另一头,便在此刻又传来了马儿奔驰的声音,不太急,似是骑马的人一边策行,一边观望。 倒八眉与他的伙伴不由眼睛一亮,不期然浮起了某种祈盼巴望的神情,更透着紧张之色,偷偷向蹄音传来的那边觑视。 吃吃一笑,燕铁衣道:“不必兴奋,二位,来的是我的朋友,不是你们的朋友。” 正说着,江昂业已出现在道路上,他的后头,紧紧跟着燕铁衣的坐骑。 那两位立时像泄了气道两枚猪泡胆,满脸懊丧的垂下了脑袋,模样儿这才真似认命了。 望见了这边,江昂急忙催骑奔近,一面高声问道:“大当家,姓易的果然派得有人盯梢么?” 燕铁衣一指那两位道:“喏,不是都在这里?” 跃下马来,江昂怒视这两个倒足了邪霉的仁兄,狠狠咆哮:“好一双奴才,今天你们要是胆敢混瞒搪塞,不说实话,江爷我在这里就先活剐了你们!” 燕铁衣道:“江兄,你忍着点,这两位业已明白利害,知道轻重,审情度势,想会有所取舍。” 江昂咬着牙道:“一见着易连顺或是他手下的爪牙,我不禁就怒上心头,恨不能一个个把他们挫骨扬灰!” 拍拍江昂肩头,燕铁衣平静的道:“冤有头,债有主,江兄,我们找那始作俑的罪魁祸首,这干小角色,倒不必过分计较,他们也是端人的碗看人的脸,由不得自主?” 江昂问道:“大当家盘询过他们了?” 燕铁衣道:“还没有,这才刚要开始。” ------------------ 红雪 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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