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蹄扬旧土


  日子过得快,尤其是渗杂着甜蜜的日子,当它来临时轻轻悄悄,逝去时也是轻轻悄悄的。
  自夏蕙回来,到现在已有十天了。
  在这十天里邪神由他的义子江青伴着,带着夏蕙等人,以红面韦陀战千羽为识途老马,游遍了杭州的名胜古迹,繁嚣的街市,幽美的西湖,都留给了老人一个新鲜而深刻的印象。
  一切临行前的事宜都已准备妥当,再有几天,就是启行的时候了。
  江青的婚事,决定在三年之后与双飞仙子全玲玲一起举行,这三年的时光,说来很短。
  但是,也算是悠长的了,不过,大家都等得及,也有耐心等,本来这就是一件足以令人殷切希望中的事啊。
  祝颐与裴敏不同行,他们在等候着灵蛇教教主──裴敏的父亲君山独叟裴炎,因为他说过,要亲来杭州主持女儿亲事的。
  这天,天气十分晴朗。有阳光,虽然仍止不了雪后的寒气,却也暖洋洋的,使人打心眼里有一种舒泰的感觉。
  江青正在前园声逗着小娟儿玩,爷俩个有说有笑,小娟儿叽喳不停的说着话,活像一只逗人喜爱的小百灵鸟儿。
  忽然,门房的老战贵在大门口和人讲了几句话,又急匆匆的向里行来,一见江青,便扯高了嗓子道:“江爷,连将军府遣人呈上拜帖,并且连家公子已亲自在门外侯见。”
  江青微微一怔,道:“连公子亲自来了?”
  他又奇怪的自语道:“咦,谁告诉他们我住在这里的?真怪,难为他竟找得到,这可有点麻烦了,他与唐小萱的事我怎能再插足进去呢?”
  接过那张透着喜气的大红酒金拜帖,江青翻了开来,礼面印着一条翔舞云端的金龙,写着两行苍劲的字体:仁兄赐展,恳乞一见。
  末学连君毅拜上。
  江青沉吟了一下,忙道:“战贵,肃客。”
  老战贵答应一声,颤巍巍的行了出去,江青亦大步来到门边,门外两名穿着青锻子长袍的下人向江青躬身行礼,玉麟连君毅一身锦衣,神态轩昂,他一见江青,赶忙长揖到地,大声道:“离又半月,江兄却害得在下好找。”
  江青急步上前扶起。迎客入内,边道:“连兄客套了,近来可好?”
  连君毅喜透眉梢,一面入内,边笑道:“托福,在下后日即与萱妹妹正式成婚了,着急的却是老寻不着江兄,好在家父在杭州熟人不少,加以江兄名气又大,所以到底还是找着了江兄,在下早就料定江兄是住在杭州城内的。”
  江青苦笑道:“其实,说真话,在下还是不去的好……”
  连君毅大大的摇了一阵子头,嚷道:“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江兄若是不去,在下未免太不够面子了,在下已向所有亲属朋友宣称江兄到时定会莅临,而且,在下能得到萱妹妹,全然为江兄所赐,此恩此德,永生难报,假如于在下成亲之日,连杯水酒也奉敬不了,那教在下如何能以安心呢?”
  小娟儿这时一直跟在二人身后,她咬着指头,小声道:“江爷爷,去嘛,小娟儿也要去。”
  连君毅听到说话,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小人精,他笑道:“江兄,尊驾可得一定驾临,这位小妹妹也欢迎来玩……”
  说着话,“一人已行到大厅之侧的一间精室外,江青道:“大厅太吵,不宜谈心,连兄,吾等便到这精舍一谈如何?”
  连君毅颔首道:“佳极,江兄,请。”
  二人略一推让,便行入这间小巧雅致的精室内,这间精室,原是主人战千羽日常用来品茗读书之用,布置得十分高远脱俗,若非素有深交之戚友,尚不会被延入这雅室中来呢。
  下人献上香茗后退下,两人都舒适的坐在一张宽大的斑竹锦垫太师椅上。连君毅仍是一再恳求江青前去参加他的大喜之礼,江青却委婉的告诉他自已不能前往的理由,谈了很久,江青真挚的道:“连兄,并非在下不愿亲往道贺,实是恐怕再引起小萱的情感波动。连兄,在你们婚后的甜蜜时光里,在下一定愿作个不速之客前往拜访,现在却下大适宜。连兄,只要你以自已的心善待小萱,一定会得到她的心,转回她的意,小萱年龄还小,对情感的选择尚不明朗。连兄,用你全部的爱去爱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别忘了,在下会永远的祝福你们,时间,会改变很多事的……”
  连君毅垂首沉思无语,良久,他缓缓站了起来,紧紧的握住江青双手,言自肺腑的道:“谢谢你,江兄,在下会永远记得你的话,永远善待小萱,现在,在下告辞了,只请江兄勿忘了我们,勿忘了我们永远期待江兄的莅临。”
  江青深刻的颔首,送客出门,门外的小径上,却站一个明丽的少女,正牵着小娟儿的手,向江青嫣然一笑,这淡雅的笑,美极了,似一朵春天开放的玫瑰花儿,多迷人哟,多醉人哟!
  玉麟连君毅只觉得眼前一亮,本能的向那少女多看了两眼,少女也向他投来微带惊异的一瞥,这一瞥,那水汪汪的眼波,几乎可以勾去一个寻常人的魂魄,柔媚中带着无比的艳丽。
  江青淡淡一笑,道:“连兄,这位姑娘乃在下之未婚妻,云山孤雁夏蕙,大约连兄亦曾闻及?”
  连君毅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忙向夏蕙长揖为礼,边道:“久闻姑娘芳名,恨未识荆,今日一见,云山孤雁之号,果然不虚,姑娘端庄秀美,气韵飘然,确有云山孤雁之超脱风姿。”
  他心中却叹息着:“这云山孤雁的是清丽美艳,大方婀娜,难怪萱妹妹不易与之抗衡,自己老认为萱妹妹姿容绝世,鲜可比拟,但今日一见这云山孤雁,便知自己所想有差;江南的红粉,将军府中的侍妾婢女,那一个也比她不上,即便萱妹妹可以分庭抗礼,却也缺少她那股妩媚的秀气………”
  他正想着,江青已向夏蕙道:“蕙,这位兄台便是当今武林前辈金鞭擒鹏掌箫老师之高足,连将军的公子,唐小萱姑娘之未婚夫玉麟连君毅。”
  夏蕙盈盈一福,羞怯怯的道:“连公子如此夸誉,实不敢当,公子返府,尚请代向萱妹妹致侯。”
  连君毅连忙称谢,又寒暄了两句,便与夏蕙别过,江青回头道:“蕙,你先等我一下,待我送连兄出去。”
  夏蕙轻轻点头,小娟儿却娇叫道:“江爷爷。你快点回来啊,夏阿姨要教我绣女红,我要你在傍边看嘛……”
  江青笑着答应,快赶两步跟上连君毅,二人并肩行了片刻,连君毅若有所思的望着江青微笑道:“江兄,夏姑娘到底被你寻着了……”
  江青咬咬下唇,道:“蕙妹妹是与……是与她对在下的深挚怀念一起回来的,本来她的心便不能离开在下,自然,在下也离不开她。”
  江青不愿说出邪神在此,以免传扬开去惊世骇俗,故而他说到一半,便迅速的改了口。
  连君毅感叹的道:“这才是情意,这才算是爱江兄,恭贺你。”
  这时,二人行到大门。连君毅又殷殷叮咛了再见之语,并提到其恩师却将到达之讯,拜身下阶,几乎有些依依不舍的与两个跟随跨马而去。
  一个宏亮苍劲的笑声响白江青背后道:“四弟,那位是谁?好似与你十分熟络,怎不请到大厅之中落坐呢?”
  江青知道说话之人乃是自己大哥战千羽,他回身一笑道:“大哥与卫前辈练完坐功了?那位乃是萧老前辈之大弟子,亦是在下上次曾经提过的玉麟连君毅。”红面韦陀战千羽呵呵笑道:“此子气宇不凡,果是可造之材,唐姑娘有福了,他来此之目的,可是邀请你参加他与唐姑娘的婚礼么?”
  江青颔首道:“正是。”
  战千羽又道:“你婉拒了?是不?”
  江青微微一笑,尚未回答,一个悄细的声音已接着道:“青,其实,你应该去的呀!”
  说话的人,正是始才姗姗行到的夏蕙,她正在抿着唇儿笑。
  江青有趣的看了她一眼,道:“是么?假如唐小萱要我和她好,我又一时把持不住呢?”
  夏蕙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的道:“你敢!”
  红面韦陀战千羽大笑连声,识趣的负手走开,口中边道:“好,好,你们小两口斗嘴是越斗越甜蜜,老哥哥我可不愿做这夹心萝卜,看了乾着急……”
  夏蕙粉面微晕,伸手拉着江青,低着头碎步行了进去,只留下老战贵咧着个大嘴在笑,傻气中带着善意。向所有应告别的人告别了,应该交待的事也交代,十骑骏马,在战家阖府,包括老人黄为善的送别下,依依离去,离去这又即将返回的,值得深刻留恋的杭州,空气中有着淡淡的离愁。
  这十骑骏马,自小东门出城,红面韦陀战千羽与大旋风白孤双骑领先前导,邪神却悠闲的和长离一枭卫西并辔闲谈,绝斧客陆海紧随于后,飞闪二雷护卫于侧,江青傍边靠着夏蕙,天星麻姑钱素也在一边凑着趣。
  这十乘铁骑在不急不缓的奔驰着,假如有人知道了这十位骑土每个人的身份,任他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也会情不自禁的上前阿谀拜谒,或是,扬骄远□。不错,这十个人里,竟包含了当今武林,或是一甲子前的武林中首屈一指的高手啊!
  十匹马皆是鞍镫鲜明,神态昂扬,蹄音如雷中,路,已被远远地抛在后面,远山,流水,亦在接近后又隐没了,隐没在下一座山,下一条河之前。
  夏蕙紧倚在江青骑傍,她几乎是一刹那也离不闭这冤家了,江青回头笑道:“妻哟,这次出门,和上次出门,味道不大一样吧?”
  夏蕙嗯了一声,不依道:“青,你再要调侃人家,人家就不去了………”江青哈哈一笑,夏蕙却皱皱鼻子,道:“哼,你别得意,那位唐小萱呀,你伤透人家的心了………”
  江青也嗯了一声,道:“这更证明我是如何爱你,蕙,为了怕伤你的心,我就只有伤她的心了。”
  天星麻姑钱素忽然跟上马来,没头没脑的插了一句道:“公子,小婢看呀,黄姑娘对你这次出门远行,可难舍得紧哩!”
  江青才自微愕,夏蕙已讶然道:“那位黄姑娘?可是公子的义妹?我见过她了,好娴静哟……”
  她又接着道:“哥哥离家,妹妹当然舍不得嘛…………”
  说到一半,夏蕙忽然敏感的停了嘴,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看看江青,又瞧瞧钱素,迟疑的道:“咦……这味道下太对………好啊,江青,风流才子,阁下又留情了?”
  江青换手拉着□绳,尴尬的苦笑道:。
  “真是……我又那里留情了嘛?我和乾妹妹的经过,早已一丝不漏的禀报于你,怎会有花样?唉,蕙呵,你别瞎疑心…………”
  夏蕙抿着嘴想了一下,道:“那么,今天咱们走的时候,黄姑娘怎么没有出来相送呢?”
  江青无可奈何的道:“义兄远行,羲妹总是难过的,见与不见,送与不送,情谊都是一样,何必一定要拘泥于形式呢?”
  夏蕙有心呕呕江青,闻言之下,故意冷哼一声,道:“好个“情”意都是一样!”
  江青立时急得手脚无措的道:“唉,唉!我说娘子,你别瞎疑心好吧?就算我说错话,你也开恩则个,千万别断章取意,我对你还要证明什么?披肝沥胆,剜心剖腹,你随便说好了,我决不含糊………………………………”
  夏蕙用力一夹马腹,往前赶去,边忍不住“噗嗤”笑道:“见你的鬼,谁要你急得这个样儿?哼,作贼心虚!”
  江青这才知道夏蕙是有心捉弄自己,不自禁暗中吁了口气,天星麻姑钱素却在一傍掩嘴笑道:“公子哟,你平时精明聪慧无比,怎么一和夏姑娘拌上嘴就神魂颠倒的老落在下风呢?她刚才明明是故意急你嘛,小婢我早就看出来了………”江青也用力一夹马腹追上,边回头瞪眼道:“见你的鬼,谁要你兴风作浪?哼,存心不艮。”
  于是,旅途就在这愉快而甜蜜的气氛中过了。迢迢的千山万水也近了,远了,阳关大道坦阔的迤逦于前,幽密小径蜿蜒的伸转回折,但是任它宽坦也罢,回折也罢,路途总是过去了,过去了。
  一个省份接着一个省份,一个地域连着一个地域,山丘、高陵、恶水、平原、溪涧、森林,都在马蹄声中移动,在日月的轮回下变幻……
  一个月以后。
  滇境。
  十匹骏马,立在一个突起的丘陵上,丘陵下面,是一片透着绮意的平原,远处,有朦胧的山,空中的云很高,澄蓝的天空隐现,一座小市镇依偎在一弯曲折环境的流水之傍。
  多熟悉啊,这美丽的景致,这风中的泥土气息,这故土,这自幼生长的故乡,久违了。
  江青眼眶湿润着,心里无限凄酸,满怀感触,往昔的情景,一幕幕的在他脑海中浮现;严肃而白发苍苍的师父,美丽娇小的师妹,英俊而富有的师弟,同门的手足,还有,那凄凉的,令人断肠的,彩灯高悬的出走之夜。
  这些回忆,有着苦涩中的甜蜜,痛楚中的幸福,虚伪中的温暖,自然,更缺不了渗杂在讽刺嘲弄中的泪水。
  江青痴迷的凝望着眼前的景色,一动不动,微风拂着他的蓝袍长衫,拂着他的发丝,有一股出奇的,令人难以忘怀的美,这是一个纯男性的美啊,缓缓的,一只温暖的手掌按在他的肩头上,邪神慈祥的语声低沉地响起:“青儿,回忆是美丽的,但也免不了痛苦,这和人的一生相同,有发光的日子,也有晦黯的时辰,有欢愉的色彩,也有悲痛的疤痕,你,我,任何人都免不了,但是,任它来也罢,去也罢,所有在世上接触到的一切,无论是有形的抑无形的,真实的抑或意念中的,都将会成为过去,也都会变为空幻,空幻得像海里的泡沫,不会留下一点痕迹。青儿,放开胸怀,笑一下给爹看…………”
  江青若有所悟的转过脸来,尽力展开一丝笑容,他感动的道:“爹,你老人家教训得对……………”
  长离一枭真挚的凝注着江青,缓缓的道:“小兄弟,老实告诉我,现在存在你心中的,可有仇恨?”
  江青搓了搓手,深沉的道:“有爱、有悔、有怒、有恕,自然,也有怨。”长离一枭微微一笑道:“综合起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
  江青望着长离一枭那奇怪的微笑,不由悚然醒悟,这位东海的霸王,仍然未曾忘怀为他出气,于是,江青连忙道:“前辈,综合起来,恕了,恕了。”
  长离一枭叹了半声,道:“好,小兄弟,你真是个敦厚真纯的孩子,老夫的涵养却比不上你,也罢,恕了也罢。”
  大旋风白孤在一傍插声道:“这一路来,看到些苗人,穿着打扮较几年前更时新了,几乎和汉人接有分别,我看了眼前的风光,也确是有些怀念起黔省的那所破屋子了,咱们办完了事,可得往黔省一转,自然,须得老爷子赐可…………”邪神与自大旋风是要移转眼前的话风,他颔首微笑道:“当然,老夫正想赴苗疆一行,吾等全都前去看看,反正也是顺路之事,绕个圈子,见识见识也好,虽然那地方老夫已去过了几十次…………”
  此言一出,大家不禁笑了起来,红面韦陀战千羽这时说道:“四弟,这伫你是熟了,为兄倒陌生起来,下面那座集镇叫什么名宇?离着目的地还有多远?”江青忙道:“下面的集镇叫”响前镇“,是一处南北杂货交汇之所,镇虽不大,却十分繁华,愚弟早年曾随师父去过两次。”
  他顿了一顿,又道:“自这“响前镇”隔着怒江派的山门“凌云山庄”尚有两百多里的路程,大约要走一天一夜……”
  天星麻姑又楞头楞脑的插嘴道:“公子,那“凌云山庄”全是怒江派的门人弟子所居么?”
  江青点头道:“是的,但怒江派一向鲜与江湖道上发生冲突,是而创派以来十分平和。凌云山庄虽然名曰山庄,其实却是一片未设防的村落,派中门人弟子大多散居左近,形成了这座村庄,没有护庄河,亦无壕堑鹿柴,更无庄墙环护,内中最大的一幢屋宇,便是在下恩师所居………………”
  天星麻姑哼了一声,道:“哼,这也叫山庄?简直是土村子嘛…………”邪神却一笑道:。
  “嗯,这也不错,有点清雅朴实的田园味道,须知有时侯庄墙壕堑却挡不住斑手进犯哩!”
  红面韦陀战千羽抚额笑道:“仁伯大人说得对,华明轩一向克已谦外,为人和顺,实已用不着做得如此戒备森严的惹眼呢!”
  天星麻姑却一噘嘴道:“哼,再怎么说,我也是看这老小子不顺眼!”江青转眼看了钱素一眼,沉声道:“钱枯娘,不可如此无礼。”
  邪神呵呵笑道:“罢了,青儿,现在已是下午,吾等先在那响前镇上留宿一夜,明日大早再赶赴凌云山庄。”
  江青恭谨的答应,长离一枭已低声道:“陆旗主,烦请与二前卫先往镇上觅妥客栈。”
  绝斧客陆海暴喏一声,右手微招,立与飞雷聂栋、闪雷邢铮二人策骑而去,瞬息间已消失在坡下的转折中。
  邪神静静的望着丘陵下的景色,若有所思,长离一枭向战千羽微微一笑,道:“战兄,你觉出滇境的春天来得较早么?”
  战千羽颔首道:“不错,中原其他合处,犹是积雪未化,寒气逼人,这里却已有了春绿的味道了,嗯,此处原是个好地方啊!”
  他说到这里,又一向邪神道:“仁伯大人,你老人家是否有所感怀?”邪神微喟一声,道:“是的,老夫在想,人的一生中,是充满了奇幻与微妙的,六十多年前,老夫在这块土地上几乎遭到了致命的打击,但是,今日重履斯土,意义与心情却完全不同了,在老夫那最黑暗的境遇中,又怎会想到这个漫长的日子后还会有今天呢?又怎能得到一个如此孝顺的好儿子呢?”
  江青面孔一热,不好意思的道:“爹,你老人家使青儿脸红了…………”邪神豁然大笑,笑声中纵马下山,各骑紧随跟去,红面韦陀战千羽一抚秃顶笑道:“俗语曰:老婆是人家的好,儿子是自已的好。四弟,你却犯不着脸红呢!”
  于是,马蹄奔扬着,急骤如雨,响前镇也逐渐的接近了。
  当他们来到那竖在路傍,上面以篆声刻着“响前昌荣”的青石碑前时,绝斧客陆海已与飞闪二雷在肃手相迎了,长离一枭威严的点头道:“睦旗主,客栈订好了么?”
  陆海沉声道:“回禀岛主此处共有七家客舍,本旗主已在七家客舍中挑选了一家比较乾净偏僻的,订下了后院的整个房间,大家还可以住。”
  长离一枭嗯了一声,偕邪神江青等人随在陆海身后向客栈行去。
  这响前镇并不十分大,只有两百来户人家,街道也仅只有一条,可是做生意买真的店户却特别多,来往各地的客商也不少,打眼一看,非常繁嚣自然,也免不了有些离乱与喧嚷。
  陆海挑选的这家客栈,名叫“顺兴”,气派虽不怎么样,地点却很适中,在镇尾的那条河流之傍,围着这家客栈,或多或少的种着些竹子,微风吹来,簌簌有声,看起来,也有那么一丝儿雅致清气。
  这家客栈后院约五间精舍已完全被陆海包下,各人住进之后,店中的小二就开始忙里忙外的张罗起来了。
  晚饭是开在里面,但是,大旋风白孤却来了兴致,硬要拖着江青到前边客栈的敞厅小饮一番,江青拗不过他,只好禀报了邪神一声,又同夏蕙挤挤眼儿,无可奈何的与白孤来到外面。
  正是晚膳时候,住在这客栈中的行商旅人,大多都在敞厅进膳,喧哗叫嚣之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
  大旋风白孤叫住了一个匆匆行过,忙得不可开交的店中伙计,高声道:“喂,我说伙计,来几样精致小菜,再来两斤白乾,大爷我要那么小醉一次。”
  伙计一叠声的答应着去了。江青却微微笑道:“二哥,你要菜就要菜,喝酒就喝酒,又那来那么多词句儿。”
  大旋风吁了口气,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光习惯的向厅中进膳的人们瞥扫了一遍,呵呵笑道:“老四,不瞒你说,这几天来,一直没有舒服的喝上两杯,与仁伯大人坐在一起,丝毫也不敢放肆,那敢痛痛快快的牛饮高论嘛?”
  江青正待说话,大厅门口忽然进来三个虎背熊腰,神情□悍的大汉,三人俱是一色密扣英雄装,黑巾包头,进门之后,目光凌厉的四处一看,大步行到距离江青二人邻近的一张桌面坐下,全厅之内,也就只剩下这个桌子空着了。
  大厅中自然十分暄闹,人语声、猜拳声、嘻笑声响得人心烦,这三个大汉的出现,倒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
  白孤哼了一声,低骂道:“又是他娘的黑道朋友,一看这付德性,就知道不是好路数,妈的,凶神恶煞一样。”
  江青向白孤使了个眼色,悄然道:“二哥,这种场合本来就杂,什么人物都有,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人未犯我,我不犯人,你管他又是那一道的…………”
  忽然──
  靠柜台坐着的两个客人发出一阵哄笑,其中一个喝得满脸通红,已有六七分醉意的胖大汉子忘形的道:“老赵,你说得有理,这一下可叫那侯百万够受了…………”
  那被称为老赵的中年人,生得一付獐头鼠目之像,一个扁鼻子彷佛只剩下了两个黑黝黝的鼻孔,他嘻嘻笑道:“其实呀,侯百万这老小子为富不仁,家有良田千顷,房产无数,却刮皮刮得厉害,什么善事都休想他捐献那么个一分两钱的,可是算起他手下那些租户穷人的账来,倒是丝毫不差呢…………”
  这时,白孤要的酒菜已送了过来,他嗅着香喷喷的酒味,先用力来了一人深呼吸,谗相毕露的一拍江青道:“老四,咱们开动──”他才举起筷子,却发觉江青没有反应,举目一看,江青正在全神凝注的侧耳听着后面那两个食客的谈话。大旋风白孤扯了扯江青衣角,道:“喂,喂,老四,你发什度怔?这两个老家伙的酒后狂言有什么好听?来,先喝两杯,喝完了听老哥哥我给你吹上一段!”江青急忙嘘了一声,以指比唇,那后面桌上的塌鼻子,这时又在舌头发硬的笑道:“妈的,活该金衣帮找到这老小子抽头税,拿捐助费用,不找他找谁?这一下看这老小子还有什么法宝?”
  胖子又喝了一杯酒,打着呃道:“不过,呃……数目上也多了一点……呃十万两银子啊!痹乖,呃,侯百万恐怕也不一定拿得出来,而且,呃,他儿子与怒江派关系又深………呃。”
  塌鼻子哼了一声,道:“怒江派有个鸟用?还算是滇境的第一大派哩……侯百万的儿子侯英……;就是怒江派的未来掌门人,更是那现在老掌门华明轩的宝贝女婿,嘿嘿,人家金衣帮根本际都不睬………………”
  胖子摇摇头,满腮的肥肉直抖,道:“怒江派总不会袖手傍观吧?滇境是在他们的地盘之内,金衣帮此举不但已等于侵占了他们的地盘,更等于是找到了怒江派掌门人的头上,呃,这不是已经打到家门来了?假如不问不闻,就未免太没种了,……”
  塌鼻汉子用手指拈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含混不清的道:“早已经伸手管了,而且已见过两次真章………”
  一傍亦已侧耳静听的大旋风白孤又扯了江青一下,轻声道:“老四,你的耳朵倒尖,他们在提怒江派和金衣帮嘛………而且,好像怒江派出了岔子………”江青微微点头,依旧凝神倾听。
  “怎么?吭,已经较上手了?老赵,你倒是说说看………”胖子又道:塌鼻子一掀那两个黑洞洞的鼻孔,舐了舐舌头,道:“当然,这件事怒江派不会袖手不管的,更何况那侯百万的儿子又更是怒江派的未来群门………”
  他咽了口唾沫,续道:“侯百万在接到金衣帮的要求后,吓得魂飞魄散的立即去找他儿子,呵呵,他儿子知道是金衣帮找麻烦也一定不会舒泰多少,华明轩那老儿看在既是亲家,又是女婿的份上,再不情愿也只有硬挺呀。其实,人家金衣帮早就知道怒江派会出面干涉,路数已经预先留好了。在侯百万始才到达凌云山庄的当儿,怒江派一个居在”南望城“的弟子就被金衣帮的人易装杀伤,第二天夜里,住在凌云山庄靠外的一个怒江派八代弟子也吃暴徒卸了一条膀子去………”
  胖子失声大笑道:“哈哈哈,这样一来,怒江派不是吃瘪吃到家了么?”塌鼻子亦幸灾乐祸的嘻笑道:“这是当然,我的堂兄是金衣帮刑堂的大头目,他什么都告诉我的。嘻嘻,如果金人帮顺利占据了这里的地盘,我姓赵的也免不了可以分一杯羹啊!”
  胖子举杯道:“老赵,到时候我也附诸骥尾,供效驱使。来,咱们乾了,稍停到”桃花园“去找小美玉、赛西施,都由我请客………”
  大旋风白孤听到这里,鼻孔中不由哼了一声,满脸不屑之色,江青却注意到坐在邻桌的那三个彪形大汉,三人中,一个浓眉环眼的大汉忽然呸了一声,同那两个角色瞪了一眼,轻蔑的向他的同伴道:“他奶奶个熊,这两个醉鬼满口胡扯,妈的,咱们打垮了怒江派也会有他们的便宜占?做梦!”
  另一个大汉举起酒壶,对着大口灌了一会,抹抹嘴巴狞笑道:“管他娘的,一定又是刑堂的快嘴老马在胡扯淡,这小子黄汤一灌,连他妈的老婆偷汉子也能说出来浓眉环眼的大汉笑了一声,又同柜台边的二人扫了一眼,道:“咱们快点祭祭五脏庙,吃饱了好上道、黄豹堂毛堂主已经率领了堂中好手先行赶去了哩………”江青此时才举起酒杯浅啜了一口,脑中在推想着一件事倩,大旋风白孤连眼皮子也不眨的大杯喝酒,大口吃肉,他低沉的骂道:“妈的,又是老相好见面了………”
  江青淡淡一哂,没有讲话,目注着那三名大汉风卷残云般吃喝竣事,大剌剌的向厅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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