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恶客登门


  虎威镖局本来是合股的生意,最初只有两个股东,由盂霆的父亲和一个朋友合资创办,开设在河南洛阳。
  这个朋友名字叫石图南,是河南的名武师,和盂霆的父亲乃是八拜之交。后来因事举家南迁,需要现钱使用,退了一半股份(即还保留镖局总资本的两成半股份),另外一半股份委托盂家全仅代理。他举家南迁之后,最初几年还有音讯传来,后来由于时局的变化,南北隔绝,断了音讯。盂霆父亲去世,镖局转到盂霆手上,到现在业已三十多年,石家始终没人来过。
  十年前洛阳遭受战祸,虎威镖局迁至大都。一来为了扩充营业,二来为了拉拢当地有力人士,又添了一个新股东,这个股东就是赵武仲的父亲赵宾了。而赵武仲也是由于这个关系,才得盂霆收他为第三个徒弟的。
  在虎威镖局调整资本,招收新股之时,孟霆把石家名下的股份加上历年所赚的钱作为占总资本的三成,他自己仍然是占五成,赵家加入的股份则是只占两成。所以虎威虎威镖局虽然屡经变化,数历沧桑,孟家始终是最大的股东。
  马如龙暗自想道:“照理孟霆祖转的镖局,没有退股之理。他怎能对镶局的事从此不闻不问呢?啊,莫非他是要把总裸头让给他的长子孟铸?特地这样说才好抬高盂铸在镖行的地位?”
  心念未已、只见孟霆在众人屏息以待之下缓缓说道:“刘博跟我多年,我决定由他继任虎威瞟局的总镖头。”刘博是虎威镖局一个资历颇深的镖师,二十岁出道,就一直跟着孟霆,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两年前盂霆才把他提拔作副总镖头的。
  按说副总镖头升任总镖头,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是虎威镖局这种情况下,却是不大符合不成文的习惯的。
  虎威镖局是孟家创办的,又是合股生意,最正常的情形是孟霆以大股东兼总镖头的地位把镖局交给他的儿子或徒弟按理,给儿子的话,就该是长子盂铸。给徒弟的活,就该是赵武仲(因为他家也有股份)。再不然给大徒弟归伯奎也可以(大徒弟可以代表师父)。就只刘博没有任何一种条件!
  是以当孟霆说出新任总镖头是谁之后,众人都是大感意外。
  而最感到意外的又是赵武仲和刘博了。
  赵武仲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有希望接任总镖头的,他想人选不外乎三个,除了他之外,就是孟铸和归伯奎。但盂铸的武功造诣比不上他,江湖威望又比不上归伯奎,但知道师父的性格,决不肯转给儿子落人闲话那么唯一的“对手”就只有归伯奎,归伯奎以大弟子的身份比他有利,但好在归伯奎却不是股东。
  他自以为总镖头非他莫属,那知道横里杀出个“程咬金”来,接任总镖头的人,竟然不是孟霆的儿子,也不是盂霆的徒弟,而是一个属于“外人”身份的刘博。
  至于刘博的惊诧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做虎威镖局的总镖头。虽然孟霆是曾和他谈过虎威镖局今后的做法应当如何,但他以为这不过因为自己在镖局多年,孟霆看得起他,因此要他扶助将来的总镖头而已。
  正因为这件事情对他说来太过意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赵武仲向他贺喜,他才知道是事实。
  赵武仲听了师父的宣布,脸上变了颜色,勉强装出笑容,抓着刘博的手就说道:“刘师傅,恭喜你啦,你这是一步登天了!”
  本来按照“封刀大典”的仪式,是要在老镖头“金盆洗手,闭门封刀”这两个仪式行过之后,新任的总镖头才能接受众人道贺的。赵武冲不是不知这个规矩,但在一时激动之下,却是禁不住就要挖苦刘博了。幸在此时众宾客都是惊诧不堪,虽不至于满堂哗然,也禁不住有许多人窃窃私议,对赵武仲的“失议”,谁也没有注意。
  刘博呆了一呆之后,连忙说道:“孟老镖头,多蒙你的抬举,我可担当不起。第一、我德薄能鲜,论威望论武功,都不足以担当震远镖局的总镖头;第二、我又不是——”
  “我又不是虎威镖局的股东”这句话刘博尚未说得完全,孟霆已是哈哈一笑,摇了摇手,阻止他说下去了。
  孟霆笑道:“刘老爷子,这个忙你非帮不可,你可不能和我客气!我是经过再三思量,觉得只有你才是最适合接我这副担子的!”
  刘博惶然道:“老镖头言重了!”
  盂霆说道:“这几年来,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你帮我料理,镖局情形,没人比你熟悉。你接任总镖头可以驾轻就熟。其次说到武功,干镖局这行,本来就不是单凭武功的,紧要的还是朋友们给你面子。你的人缘很好,我是知道的。何况你的武功也不弱呀,你家传的五虎断门刀,虽然已有部份失传,你所得的刀法用来行走江湖,也足够了。当然我不是说你现在就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最少也强过我这两个儿子了。”
  他不提徒弟只提儿子,赵武仲心里可在暗暗嘀咕:“师父明知他的武功比不上我,还是要传给他,对我显然乃是歧视!”但因孟霆早已讲得清楚,干镖局这行武功还在其次,他这话只能藏在肚子里,可不敢说出口来。
  杨浣青听得孟霆提及刘博的武学渊源,却有意外发现的喜悦,心里想道:“原来他就是五虎断门刀刘家的后人。只不知他的辈份是罗浩威的师兄还是师叔?”
  刘博仍是不敢接受,说道:“老镖头抬举我,这是给我脸上贴金,但我自问却是不该做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做了别人也要说我闲活!”
  孟霆缓缓说道:“我使得你的意思,你不过因为自己不是虎威镖局的股东罢了。这个我亦早已有了安排,我名下的股份分一半给你,另外石家的股份也请你全权代理。应办的文书契约我都在官厅办好了。”说罢拿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交给刘博。
  刘博想不到孟霆有此一着,给他弄得呆了,那敢接受?孟霆说道:“你这是帮我的忙,帮镖局的忙。难道你忍心看我年纪老了还要过刀头舐血的生涯吗?你忍心看虎威镖局没有适当的人接管以至关门吗?区区一点股份,还不够我酬谢你什年来为镖局出的力呢!”
  跟着孟霆看了另一个股东赵斌一眼,又再说道:“虎威镖局有三个股东,石家早已不知去向,但他委托先父代管之时,曾有亲笔字据写明镖局一切事情由我家作主的。至于赵兄的意见、前两天我也问过了,赵兄也说请我决定总镖头给谁的,给谁人他都没有意见。那么我现在的决定,赵兄想不会反对吧?”
  他这番话一说,赵斌父子是有苦说不出来!
  要知在此之前,赵斌也是和他儿子一佯,决计料想不到半路里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把他们父子视为是囊中之物的总镖头抢了去的。因此当孟霆征求他的意见之时,他当然是乐得表示大方,声明一切任由孟霆作主了。
  赵斌呆了半晌,苦笑说道:“孟老镖头你选中的人自是不会有错,刘大哥老成练达,我一向也是佩服他的,何况他现在还是虎威镖局的大股东呢,他继任总镖头,准还能有何话说,刘大哥,小儿以后在你手下做事,还望你多多提携。”“大股东”三字,说得特别刺耳。
  刘博面红耳热,怫然说道:“孟老镖头,请你收回成命,这总镖头我不敢当!”
  盂霆说道:“老弟,你勉为其难吧,你算是给我的面子,别人有甚闲言闲语你就不用管了。我在这厢向你求情啦!”说罢对着刘博就是一个长揖。
  刘博慌不迭的跪下还礼,说道:“孟老镖头,我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要我赴汤蹈火,我也不敢推辞,不过,最好还是让我只当镖师的好。”
  孟霆道:“你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直说。”江湖中人讲究的是重义轻利,刘博倘若再三坚持不肯接孟霆的股份,反而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不是一个豪侠的好汉子。他心里想道:“日久见人心,孟老镖头这佯看重我,我当然不能负他所托。他给我的股份,我替他保管,日后还给他的儿子,我分文不要,那就可以表明心迹啦。”
  真正的原因,他却是不便出之于口,当下只好说道:“别人的闲话我不怕,我怕的是自己能力不够,担负不起老镖头给我的重任。论武功我比不上赵师兄,论威望我也比不上归师兄。”
  他还要再说下去,但孟霆已是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说道:“这个容易办,我也已经有了安排了,我的两个徒弟归伯奎和赵武仲都留在镖局里辅助你,从今天起,他们两人都升为副总镖头。他们两人固然是各有所长,但最熟悉镖行事务的还是你。但求你们三人同心,我也可以放得下心了。”
  赵武仲虽然还是感到委屈,但得到一个副总镖头来做,慰情聊胜于无,心里想道:“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不安于位。”干此一想,也就不言语了。
  赵武仲在心里暗暗打他的算盘,归伯奎天性纯厚,听了师父的话,却是有点纳罕:“为什么他只提我和武仲,不提两位师弟呢?”当下说道:“师父,我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孟霆道:“你说吧。”
  归伯奎道:“虎威镖局是师祖创办的,提起虎威镖局,江湖朋友都会想起孟家。师父,你如今把虎威镖局交给我们几个外姓的人负责,这虽是你老人家的大公无私,但总似乎有点不妥。因此,我想把我的副总镖头一职,让给铸弟担当,请师父俯允。”
  盂霆早料到大徒弟会有这番言语,说道:“我正想和你们讲个明白,我这次封刀之后,是准备回乡度过晚年的。想必你们也是知道,我的家乡遭受战争,最近才比较安走下来,我得回乡料理祖业,顺便见见隔别多年的亲友。或许我这一生都未必再回大都了。孟铸、孟印未回过老家,这次我也带他们回去,陪我几年。当兹乱世,将来的事情谁也不能预料。他们是否能够回到虎威镖局,那是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在他们回来之前,孟家就由你代表作为虎威镖局的股东。
  归伯奎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但孟霆在退休之后携子回乡乃是人情之常,归伯奎自是不能拦阻,也就只好不说话了。
  孟霆心里更是不安,他一生正直,对朋友都从没说过谎,对待亲如儿子的大徒弟那是更不用说了。但如今迫于无奈,却不能不把真正的去向瞒着徒弟,心里暗自想道:“待我在祈连山住下来之后,再设法通知伯奎吧。”
  赵武仲的想法完全不同,他听了师父的话,乃是暗暗欢喜,心想:“大师兄忠厚老实,他代表孟家,对我谅不至于有多大妨碍。孟涛可比他厉害许多,我倒是宁可大师兄留在镖局。”于是说道:“师父你已经安排妥当,那么封刀大典——”
  盂霆道:“对,现在正是午时,典礼该举行啦。”
  归伯奎以大弟子的身份端来一盆水放在盂霆面前,担任“赞礼”的镖师唱道:“请盂老镖头金盆洗手!”
  耿电一看,黑旋风和轰天雷还没有来,心中不由得大为着急。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且慢。”满堂宾客都是愕然回过头来,朝门外望去,只见来的是一行三众,为首的是个鹰鼻老头,中间的是个好像乡下老儿模样的人,最后那个却是个面黄肌瘦的汉子。耿电认得中间那个“乡下老头”是娄家庄的庄主娄人俊。
  在这一行三众的后面还有一个盂铸,孟铸气呼呼的叫道:“际们就算是来观礼的客人,也该报个名呀,虎威镖局可不能任由外人来此撒野。”他的一身新衣沾了好些尘上,看情形是在拦阻恶客进门之时,业已吃了一点小亏。
  宾客中突然有人叫道:“黑鹰年震山!”而且叫的不止一个。“黑鹰”的名号一叫出来,登时全场轰动,孟铸的声音也给遮盖了。
  黑鹰年震山哈哈笑道:“难为各位还记得年某,这位是我的师弟娄人俊,想必也有朋友认识吧?”
  娄人俊在十多年前是个纵横江湖的独脚大盗,当然有人认识,不过他已经销声匿迹多年,过去的名头也没有师兄年震山那么响亮,是以在他们同时出现的那一瞬间,一众宾客的注意力都是放在“黑鹰”身上,因而把他忽略了。
  认识娄人俊的人没有认识年震山的那么多,而且认识他的也不知道他是年震山的师弟,因此在年震山公开介绍他的师弟之时,不免又是引起一场哄动。
  在纷乱当中,归伯奎出来对孟铸悄悄说道:“师弟,师父叫你还是出去仅当知客,等候那两位姓风和姓凌的客人。这里的事,不用你理。”
  纷乱当中,赵武仲却走去迎接那个没人理会的面黄肌瘦的汉子。他又惊又喜的握着那汉子的手,说道:“赵兄,你怎的会到大都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要不然我早就会央求家师补给你一张请帖了。”
  那汉子道:“我是特地来贺你荣任总镖头的呀。反正你已是镖局的主人,我何须要什么请帖?”
  赵武仲面上一红,苦笑说道:“总镖头不是我,赵兄,你可别要乱说。”
  纷乱当中,担任监礼的虎威镖局总镖头邓山君和沧州名武师梅锷走上前去,拦阻那两个正在大踏步向孟霆走来的恶客——年震山与娄人俊。
  邓山君双掌一拦,说道:“年先生,你几时开了镖号?”
  年震山道:“谁说我要开镖号啊?劫镖的事情嘛我倒是曾经做过的。”
  邓山君道:“今天是孟老镖头封刀的日子,不是镖行的人就该有虎威镖局的请帖。”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我和盂老镖头是老交情了,不信你问问他!”言下之意,老朋友何须请帖?
  他一面大笑,一面突然把胸膛向前一挺,邓山君本来只是双掌作势阻止他的,他的胸膛这么一挺,却是自己凑上去抵庄了邓山君的双掌了。
  邓山君的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年震山却把胸膛挺上去抵他双掌,分明是有心试他掌力如何,邓山君不禁勃然大怒。心道:“你竟敢对我如此蔑视,我拼着杀人偿命,也不能让你当众塌我的台!”当下猛地使劲一推。掌力尽发!
  一股强劲的力道反震回来,邓山君用力一推,竟然推他不动。不过年震山暗运内功反扑,却也没法使邓山君退后半步。
  但虽是相待不下,毕竟邓山君是用双掌去推人家的,相持之下,亦即是邓山君相形见继了。邓山君不禁满面通红,尴尬之极。
  另一边,沧州名武师悔锷也是和娄入俊暗中较上了劲。
  梅锷迎上前去,便即冷冷说道:“娄舵主,听说你已经金盆洗手,我只道是和你无缘相见了,想不道还有今日之会,咱们亲近亲近!”原来娄人俊还在黑道之时,曾经和梅锷有过一点“梁子”的,不过他们还没有认真的较量过。因为梁子一结,没多久就有两方都认识的朋友出来做鲁仲连,给双方说开了。
  娄人俊笑道:“是呀,咱们也是老朋友了,今日何幸相逢,是理该亲近亲近。”
  两人同时伸出手来,用力紧握。梅锷以拇指按住娄人俊的脉门,娄人俊也用食指按注梅锷手背的“冷渊穴”。
  两人一面用力封闭对方的穴道,一面运气不让自己的穴道给对方所封。转眼之间,双方都是冷汗涔涔滴下。
  身为主人的盂霆见势不妙,虽然明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只好先礼后兵,说道:“他们两位来捧我的场,俗语说得好远来是客,请让他们到这边来坐吧。”
  年震山哈哈笑道:“到底是孟者镖头通情达理,不在我跑这一场。”
  邓山君收回双掌,冷冷说道:“主人有礼,客人也得有客人的规矩,请坐吧。”
  年震山却不就座,他站在礼堂当中,面对着孟霆,朗声说道:“我这个客人可不是来观礼的。”
  孟霆道:“那你来意如何?”
  年震山道:“请孟老镖头暂缓金盆洗手!”
  孟霆已是隐隐猜到他的来意,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凭什么拦阻?”
  年震山淡淡说道:“你这次金盆洗手,和我也有多少关连吧?”
  镖行领袖天马镖局的总镖头马如龙说道:“孟镖头是按照镖行规矩闭门封刀、金盆洗手的,你和他有甚私人恩怨,也不该来此捣乱!他封刀之后,你若不肯甘休,尽可找我!我替他了结!”
  年震山笑道:“马老镖头,你且莫一口咬定我是捣乱来的,我这一来,可正是为了顾全你们镖行的规矩呀!你们镖行的规矩,退休的镖头,总得把账目交待清楚,才能金盆洗手的吧?”
  在江湖人物常用的“习惯语”中,“账目”二字有双重意义,有时是指金钱上的账目,有时是指冤仇未解的“账目”,这两个字从年震山口里吐出、所有的人当然都以为他不是指金钱上的账目了。
  马如龙故意不理会“账目”二字的另有含义,冷冷说道:“你又不是虎威镖局的客人,纵然有这规矩,也论不到你来说话!”
  虎威镖局的账房说道:“孟老镖头的账目早已交待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外人可说句闲话的地方。”
  年震山冷笑道:“是么。”随即回过头来,对马如龙道:“不错,我并非镖局中客人,但我可曾劫过虎威镖局的镖!”
  此言一出,全场轰动,心中俱是想道:“这头黑鹰真是好大的胆子,他劫了虎威镖局的镖,还敢跑到虎威镖局里来!”但马如龙和虎威镖局的人却是颇为诧异,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有过这么一回事情。
  年震山接着笑道:“各位用不着这样瞪着眼睛看我,我那次劫镖并没有劫成功!”
  马如龙道:“请恕老朽直率,说句公道话,你劫虎威镖局的镖,这是你不讲交情在先,败在孟镖头手上,那也不能怪他。江湖上劫镖讨镖之事本属寻常,往往还有不打不成相识的呢。依老朽之见,还是大家哈哈一笑,就把此事当作了结吧。”
  马如龙话犹未了,年震山果然就是哈哈一笑。但跟着说出的话,却又是众人意想不到的了。他说:“马老镖头,你误会了。第一,我不是来我回场子的。第二,我也不想请你们评论是非曲直。”
  “找回场子”和“争回面子”的意思差不多,不过前者较为严重。“找回场子”的当事人十九是来找麻烦的,只要他认为解决得不合理,少不免就要有一场恶斗,“争回面子”为的只是争一口气,面子稍为过得去,多半就可以和平解决的。
  众人听说年震山不是来打“场子”,全都松了一口气,但对他的来意却是更为莫测高深了。
  马如龙一怔,说道:“那你想要什么?”
  年震山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此来正是为了顾全你们镖行的规矩,请孟老镖头把账目交待清楚。”
  马如龙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年震山道。“孟老镖头那次保的镖甚为古怪,依我看来,也是十分不合镖行规矩的。”
  马如龙道:“怎样不合规矩?他保的又是什么?”
  年震山道:“他护送一位贵公子前往江南。”
  听到这里,杨浣青在耿电耳边悄悄说道:“说到你的头上来
  耿电惴惴不安,暗自想道:“这黑鹰纵然不知我在这里,但若是把我的身份直说出来,只怕也要连累了孟老镖头了。”
  但年震山并没说出他的名字。
  原来年震山也是有所顾虑的,要知耿电乃是江南大侠耿照之子,他若说出他是要劫耿电,他投靠金虏的秘密岂不是也要马上暴露了?所以他只能在“不合镖行规矩”的题目上来做文章。
  听说孟霆曾经送入偷渡长江,马如龙亦是不禁有点惴惴不安,当下强笑说道:“护送客人,那也不算不合镖行规矩呀!”
  年震山道:“不错,保镖而兼护送客人,这也是镖局常做的生意,不能说是不合规矩。但孟老镖头保的这趟镖,却是另有古怪!好在有镖行的老前辈在这里,我说出来给你们评评理。”
  马如龙道:“好,你说吧,有何古怪?”
  年震山道:“他保的这个镖,是瞒着镖局干的。”
  马如龙道:“你怎么知道?”
  年震山道:“他以总镖头的身份保镖,却一没有打虎威镖局的旗号,二没有局里的镖师随行。”
  马如龙道:“我们镖行里也有保‘暗镖’的,不打镖旗,寻那也并不奇怪。”
  年震山道:“保暗镖的,要嘛就是所保的‘镖’见不得人,要嘛就是所保的东西十分贵重,对吗?”
  马如龙道:“贵重的东西常保‘暗镖’,那是真的。至于说到什么见不得人,那就未免过份了。镖行中容或有良秀不齐的子弟,孟老镖头为人正直,却是我们同行都知道的。他决不至于去保不该保的镖。”
  年震山道:“孟老镖头的为人,咱们且慢闲谈。最少你是承认保暗镖的多是十分贵重的东西,或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了。”
  马如龙道:“不错,这又怎样的?”
  年震山道:“如此说来,保暗镖的镖银当然是比保明镖的多得多,而且只能瞒着外人,而不能瞒着自己镖局里的人了?”
  马如龙道:“一般而言,是这样。”
  年震山道:“那次保镖,虎威镖局只有总镖头独自出马,并无别的镖师随行。这是一查就可以查得清楚的。”
  马如龙道:“孟老镖头武艺高强,他独保暗镖,有何奇怪?”
  年震山道:“不,他不是独自一人,只不过是没带他自己镖局的镖师罢了。他请了外人帮他一同保镖,这个人是浙东吕东岩!嘿嘿,这可有点不大合乎镖行的规矩了吧?”
  马如龙道:“请好友相助,镖行的规矩并不禁止。”
  年震山笑道:“你们镖行的规矩,我也懂得一些。请朋友相助,那多半是出了事之后,才求朋友帮忙讨镖!”
  马如龙冷冷说道:“或许孟老镖头早就知道你老兄要劫他的镖,这才预先约好浙东大侠吕东岩相助。这叫做有备无患。”
  虎威镖局的另一个股东赵斌忽地问道:“盂者镖头护送的那位客人是谁?”
  年震山笑道:“这你就应该问你的孟大哥了,我怎么知道?”
  众人的目光移到孟霆身上,孟霆沉声说道:“待你们说完了我再回答!”心里可在暗暗叫苦:“这可叫我怎样才能自圆其说呢?”
  马如龙冷笑道:“年先生,你既然还未摸清底细,怎的就动手劫镖?”
  年震山哈哈笑道:“马老镖头,你是老江湖了,怎的故意说出这种外行话来?”
  “不错我是还没有摸清底细,不知他护送的那位小少爷是准,但各位想想,这位小少爷要震元镖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还要名满江湖的浙东大侠暗中助阵,这来头还会小吗?我就是冲着他们两个人,才要劫盂老镖头瞒着镖局所保的这支贵重无比的‘镖’的。嘿嘿,我黑鹰年震山不是栽在孟老镖头的手下,而是栽在孟老镖头和吕东岩的联手之下,说起来这倒是我还未摸清底细而吃的亏呢。”
  年震山打定主意,自己先不说出耿电的名字,看盂霆如何向宾客交待?他料想盂霆也是不敢说出耿电的姓名和来历。
  马如龙道:“你口口声声说盂霆是瞒着镖局干的,有何凭据?难道就只凭着他请外人帮忙保镖这点,就可以一口咬定么?”有几个镖行的人也同声说道:“不错,这黑鹰年震山又不是虎威镖局的人。”
  年震山冷笑道:“我不是虎威镖局的人,这里可有的是虎威镖局的人啊!”
  “孟霆是否瞒着镖局私自保镖,要查清楚,容易得很。十年前是甲子年,我劫镖是那年九月之事,请查查帐薄,是否有这;笔镖银进帐?有的话,这笔镖银也定是不会少的!再说那年九月的时候,孟霆离开大都,他是怎样和镖局说的?我想或者也还有人记得吧?我希望大家都说实话?”
  赵斌露出疑惑的神色,缓缓说道:“孟大哥,甲子那年,我记得正是虎威镖局在大都重张旗鼓那年,也是我和你合伙那年。那年八月,你好象说是到外地访友,为了给咱们镖局打好关系才出京的,并非说是保镖!”
  年震山得意洋洋,说道:“你们相信了我的话么?是不是还要再查帐薄?”
  孟霆说道:“用不着,账薄上根本没有这笔镖银!”
  年震山冷笑道:“马老镖头,虎威镖局是合伙的生意,总镖头瞒着镖局保镖,收取的镖银又没入账,事情是不是有点奇怪?或者我不懂得镖行规矩,不知这是不是也符合镖行规矩?”
  马如龙道:“孟老弟,此事真相到底如何?”
  孟霆说道:“那次根本谈不上是什么‘保镖’,我有一位朋友在杨州缴事,家人则在北方,他的儿子知道我有杭州之行,叫我带他同走,顺便多走一程,送他到杨州会父,事情就是这样简单!至于吕东岩,当时恰巧是在大都,他要回家,我们就一同走了。”
  年震山道:“你那朋友是谁?”
  盂霆说道:“这是我私人的事情,用不着告诉你吧?”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事情恐怕没有这样简单吧?各位,我这位娄师弟注在吕东岩的邻县,和吕家相隔不过数十里。娄师弟,你给大家说说吕家的情形。”
  娄人俊道:“十年之前,吕东岩靠着收几个徒弟维持生计,从甲子那年开始,他家突然阔气起来了,如今已成为县中有数的富户啦!他是怎样发财的。嘿嘿,说出来倒很简单,是虎威镖局的盂总镖头送了他一千两金子!这事是吕东岩的一个至亲告诉我的,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我还可以叫这个人来此作证!”耿电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吕东岩的内侄,丘大成。
  马如龙道:“孟老弟,有这事么?”
  孟霆说道:“我和吕东岩是好朋友,那时又幸亏有他拔刀相助,这才下至伤在年震山的手下。朋友本有通财之义,我送他一千两金子作为酬谢,有何不该?”
  年震山冷笑道:“你没有得到镖银,反而赔了一千两金子,嘿嘿,别人肯相信你,我年震山可不能相信你!”
  孟霆沉声说道:“你不相信,又待如何?”
  年震山打了个哈哈,淡淡说道:“也没什么,你孟老镖头发了大财,我年震山只想分沾一点油水。识趣的把那笔镖钱拿出来吧!你可以送一千两黄金给吕东岩,这笔镖银少说也当有一万两金子。我也不全要你的,只要你的一半!”
  孟霆哼了一声,愤然说道:“好呀,年震山,你是要来敲诈我了!”
  年震山笑道:“别说得这佯难听好不好?你们保镖的逢山过山,逢寨过寨,不也有拜山送礼的规矩吗?这一半的镖银,就当是你补送给我的礼物吧。再说,你一人独吞这笔镖银,十年来又利上加利,已经占了镖局不少便宜了。就算我是敲诈,也只能说是黑吃黑了!”
  孟霆气得长须抖动,喝道:“好,怪不得你叫我暂缓闭门封刀,我就依你的话吧!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年震山道:“好,你既然舍不得钱财,那就只有按照你们镖行的规矩办事了。马老镖头,今日之事,我只是朝着孟霆来的,和在座的各位朋友都不相干!一客不烦二主,就请你老以镖行领袖的身份,给我做个见证!”
  他们特别强调“镖行规矩”,原来镖行的规矩,在老镖头闭门封刀的时候,倘若有人出来指责他有什么违背江湖道义之事,这件事又难以查究明白,那就只能由双方自作了断了。
  如今年震山指责孟霆的虽然没有这样严重,但却是揭发了足以影响他的人格的私隐。孟霆的解释又似乎总是有些顾忌,纵然马如龙能够相信他,也觉得他的那些说话有。点难以自圆其说。按照镖行的规矩,马如龙的确是不便插手的了。
  马如龙心里想道:“黑鹰年震山的大力鹰爪功非同小可,当年是吕东岩和孟霆联手才把他打败的,如今只是孟霆一人,只怕不是他的对手。孟霆在封刀之前,遭人挑衅,做朋友的帮他的手,也会损及他的礼面。”
  眼看双方剑拔弓张,就要动手。马如龙只好出来调解,说道:“这件事真相如何,双方各执一辞,一时间实是难以查究明白。我也不想偏袒那一方,不过孟老镖头和我多年朋友,他的身家底细,我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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