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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突然间,字根表的江上响起一阵朗笑之声,清竣高亢,直传云宵,竟将呼啸的风声与江浪声全压了下去,显是内力充沛之极,虽不刚猛哄亮,但功力之淳,竟不弱于燕飞萍方才的怒喝。 燕飞萍又惊又奇,心道:“想不到对方中竟有这样一位高手,却不知是谁?”他略略控身,往笑声传来处瞧去,只见七艘大船微微向两旁一让,从当中那艘船的舱中缓步走出来一位老者。此人身材极高极瘦,手脚均长,凛凛生威,便是一派宗匠风范,不是别人,正是威名赫赫的唐门长老唐步血。 见唐步血忽然出现在此地,著实令燕飞萍心中一阵骇然,暗想:“此人乃前辈高手,一身暗器功夫出神入化,大是劲敌,看来今日这一场恶斗在所难免,能否脱险,怕是凶多吉少。” 这时,唐步血站在船头将手一扬,向四周的群雄朗声道:“老夫不才,蒙众位英雄推举,暂充主帅。今日敌忾同仇,请各位暂听老夫号令。”话音一落,七艘大船上的群雄齐声喝道:“唐老前辈德高望重,但有所命,自当凛遵,不敢有违。”唐步血见群雄均各没有异议,肃然又道:“好!传老夫之令,汉水十三帮的人马把守谷口两岸的要道,潜龙堂弟子封住江面,八大门派的高手与老夫坐镇船上。今日便是与这恶徒清偿血债之时,各位齐心同力,决不容他生离此峡。” 随著唐步血的号令声,只见谷口两岸忽然涌出数百名劲衣大汉,人人的身手矫捷剽悍,虽非一流高手,但东一簇、西一队,沿著江岸散了开来,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含极厉害的阵法。同时,又有十余条小舢板在七艘大船的间隙中穿来插去,上面皆为潜龙堂弟子,每个人都紧扎水靠,手中或提长竿挠钩、或拎铁网渔刺,牢牢盯住水面,倘若燕飞萍遁水逃身,他们立刻下水狙杀。 船上岸边的数百人中,本已云集了天下各派的高手,再经唐步血这一番调配,顿然森严壁垒,这情形比之当年正气府之战又更凶险了万分, 滔滔江水折映起刀剑的寒芒,落入眼里,份外夺目。燕飞萍一生见得阵仗多了,但如此声势的围剿,却还是第一次遇上。然而,越是身处险境,越能激发起燕飞萍英雄肝胆,他目视林立的群雄,傲然不惧,一声长啸,道:“正道豪杰的气势,果然好威风、好杀气!只不过燕某区区一人,仅携弱妻幼女,何劳得各位摆下如此排场?”说到这里,他又向唐步血一拱身,道:“唐长老,你是江湖中的前辈人物。难道也来与燕某过意不去?” 唐步血双眉微竖,面上如罩一层寒霜,高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夫既受天下英雄的重托,此次决不能放你逃生,咱们在手底下见个真章便是。” 燕飞萍却仰天一笑,道:“唐门暗器妙绝天下,但燕某的碎心铃亦独步江湖,今日一决,孰胜孰负实属难测,唐长老何必用一世英名冒这个险呢?” 唐步血冷冷扫了燕飞萍一眼,提气说道:“燕飞萍,你是江湖杀手道中的第一高手,杀戮满天下,视我正道豪杰有如无物,老夫今日替天下英雄向你讨还一个公道。老夫如胜了你,那是替江湖除害,若败在你的碎心铃下,也算为正道豪杰尽了一分微力,虽败犹荣,无损老夫一生侠义之名。”他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给四周的群雄听的,这样一来,不论胜败,群雄便把唐步血视作了生死之交,承他这份情,日后自当遵从的号令。 燕飞萍却听出了唐步血这番话中藏著的深意,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心道:“原来你是想借我的人头扬名立威来了。哼,我燕飞萍今日虎落平阳,却也不能让你如愿以偿。”当下扬声说道:“唐长老,你口口声声说燕某是邪道凶徒,必杀不赦。不错,燕某昔年纵横宇内,双手的确沾过不少人的鲜血,这‘凶徒’二字,恰如其分,燕某无二话可说。” 唐步血冷声道:“你明白便好。” 燕飞萍又道:“不过,你唐长老杀害正道侠义之时,何尝不是心狠手辣,必未便较燕某逊色。” 唐步血面色微变,喝道:“你休得胡言。” 燕飞萍鼓足中气,大声道:“素闻潜龙堂长老祁长风急公好义,在江湖中颇有侠名,此人却在十日前死于唐门的齐眉七星针之下,那是你唐长老下的毒手吧。”此言一出,对面船上顿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群雄纷纷议论。祁长风暴死一事早已传遍江湖,然而潜龙堂对此既不发丧,也无祭奠,如此草草了事,已令许多江湖深为不满。这时听了燕飞萍的一番话,无不惊骇,不约而同地转向唐步血望去。唐步血心中也是一凛,不知此事如何竟被燕飞萍得知,但他老谋深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说道:“祁长风身为潜龙堂护法长老,却居心不轨,欲图谋堂主之位,不惜逆天行事,竟出手加害黄堂主,正被老夫撞见,对付这等江湖败类,焉能手下留情?” 随著唐步血的话音,从另一艘船上又站出一人,正是潜龙堂堂主黄伯刚,他向群雄一扬手,高声道:“唐老前辈所言极是,那祁长风野心极重,竟借我恩师遇害之际,不惜下毒手剪除堂中弟子,欲独霸堂主宝座,险恶关头,幸得唐老前辈仗义出手,方能化险为夷。此事实为本堂之耻,本无颜道与外人得知,但唐老前辈这番大恩高义,却不可不教天下英雄知晓。今日潜龙堂上下,齐听唐老前辈号令。”黄伯刚这番话中气充沛,说得甚是响亮,显是有意要让船头岸上的群雄人人都听见。他这几句话说毕,四周的潜龙堂弟子一齐站起,向唐步血大声喝道:“谨奉唐老前辈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音落后,除了几位与祁长风至交的江湖长辈低头不语,其余的群雄均对这番话深信不疑。唐步血见状,微微点了点头,手捻长须,从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 燕飞萍见唐步血颠倒黑白,而群雄却都被蒙在鼓里,料想自己再如何解释也无人相信,当下放声大笑,道:“好、好、好、唐长老铁口钢牙,这一手翻云覆雨的本领天下无双,令人好生佩服。”说到这里,他突然将脸色一沉,凛然说道:“燕某再向唐长老请教,倘若有人利欲熏心,意图独霸江湖,不惜勾结东瀛倭寇,对我中原英雄暗下毒手,此等欺世盗名、禽兽不如之徒,又当如何论处?” 这句话一字一字传来,仿佛一把钢凿般砸在唐步血的心上,他脸色顿时大变,将双掌一拍,厉声喝道:“住口!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信口雌黄,老夫若再容你胡说,岂不让天下英雄耻笑!”说罢,他不容燕飞萍开口出声,急向身畔的群雄一挥手,喝道:“燕飞萍为害江湖,大夥儿同仇敌忾,诛杀此獠,还犹豫什么,杀!” 随著这一声“杀”字喝出,似半空中劈下一个炸雷,震得江面上回音不绝,宛若千百人同时呐喊一般,惊得群雄一凛,纷纷亮了兵刃,随声呼喝,催动座船沿江驶下,往燕飞萍这边逼来。 这七艘大船中,又以黄伯刚催船驶在最前面,方才燕飞萍一语道出祁长风被害之事,引起轩然大波,虽被唐步血搪塞了过去,却无疑是在天下英雄之前削了他的面子。江湖之人,脸面最是要紧,黄伯刚身为一堂之主,焉能咽得下这口气去?此刻,他一船当先,渐渐和燕飞萍的座船靠近,高声叫道:“黄某不才,今日先来领教碎心铃的高招。” 燕飞萍见黄伯刚穿著紧身劲衣,绷得身上的肌肉凹凹凸凸、盘根错节,知道此人一身外门功夫必颇为了得,心下却也不惧,冷笑道:“凭阁下这点功夫,居然也敢在燕某面前叫阵,可将碎心铃忒也瞧得轻了。” 黄伯刚闻言大怒,一张黑黝黝的脸膛气得通红,暗暗从腰间取出六支钢梭,分别扣在两手的掌心,大声道:“姓燕的,在陆地上以你厉害,水面上的本事该算我潜龙堂了罢?黄某不信制不住你,小心看招吧!”他言语中似是警告,其实声发梭飞,出手既快且狠,此刻两船之间相隔不过三四丈远,钢梭如六道闪电,眨眼间已射到燕飞萍的面前。 燕飞萍目中寒光一闪,冷喝道:“有燕某在此,水面上也轮不到你潜龙堂嚣张!”说话间,他侧身握住舷板上的锚索,手臂微微一震,船尾的大铁锚应手而起,从水中直飞到半空,与那六支钢梭撞了个正著。只听当当当几声响,火花迸射,三支钢梭被磕落江中,另外三支钢梭给铁锚一撞,疾飞回去,迅速无论,反射到黄伯刚的面前。 黄伯刚大惊失色,眼见钢梭来势极猛,自忖难以接下,闪身躲避也已不及,情急之下,慌忙沉腰伏在船板之上。三支钢梭贴著他的头顶飞过,高手过招,竟出到形如“狗吃屎”般的丢脸身法,实在难看之极,但为了保命,也是无可奈何。四周的群雄见燕飞萍手臂轻抖,便将数百斤重的大铁锚挥起,举重若轻,功力之精纯,实所罕见,不由得都心生寒意,往前逼近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黄伯刚从船板上翻身跃起,他在从人眼前出了这样一个大丑,羞愤交加,铁青著脸一言不发,向后猛一挥手,登时从舱中奔出来十余名潜龙堂弟子,各持强弓,将一排利箭对著燕飞萍的座船,只消黄伯刚一声令下,那便乱箭齐发、 阳光下,只见利箭的尖上发出暗青色的光芒,显是喂有剧毒。燕飞萍见后心下微惊,这区区十余支毒箭虽然难以伤到他,但小初与仪儿都不能武功,留在甲板上却太危险,他急忙向小初摆了摆手,让她带仪儿速回舱中躲一躲。 然而,燕飞萍的这一番心思,却被黄伯刚看了出来,他毒计暗生,用手指轻轻指了指小初和仪儿,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向身畔的箭手递了一个眼色,大喝道:“射!”随著喝声,只听弓弦开响,羽箭破空,十余支毒箭横江射至,竟然撇过燕飞萍,齐齐往小初和仪儿的要害射来。 这一招好不毒辣,以至四周的群雄望著箭光,都不禁“啊”地叫了一声,均觉潜龙堂在江湖中素来极重“侠义”两字,今日却下毒手加害毫无武功的弱女幼童,虽说旨在剪除燕飞萍,却未免于名声大有损害。许多武林耆宿见了,都暗暗摇头。见对方使出如此下流卑鄙的行径,燕飞萍双眉倒竖,怒不可遏,厉声喝道:“贼子敢尔。”说著右手疾翻,掀起一块块船板,运劲掷出,将射向小初母女的毒箭一一撞落。同时他右手提起锚索奋力一扬,索链声呛啷啷连响,巨锚直飞而出,横跨三丈宽的江面,砰的一声猛响,打在潜龙堂座船的主桅上。 这铁锚乃是用纯铁铸成,黑漆漆的不下百余斤重,再加上燕飞萍贯以内家真力,横飞击出,犹如鸟龙腾渊,其劲之大无与伦比。那船的主桅虽粗壮坚固,却也禁受不住,喀啦啦一声巨响,从中断为两截,船身一阵剧震,登时横在江面上。这时两船相隔三丈有余,黄伯刚眼睁睁地瞧著主桅被生生击断,属下的箭手亦被震得东倒西歪,他又怒又骇,却又无计可施,只有高声叫骂。 燕飞萍却不理睬黄伯刚骂些什么,他抖动锚索,左右开弓,沉重无比的铁锚在他手中飞舞腾转,竟暗含软鞭与流星锤的精妙招术,再加上一股攻无不摧的猛力,几度进击,霎时之间在对方船上击出六七个大洞。最后,他用铁锚钩住船舷,奋起神威,运劲回拉,喀喇喇几声大响,潜龙堂座船的舷板碎裂,江水灌入舱中,大船猛地打了几个盘旋,迅速向江底沉下去。船上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涌到船舷上,大声呼救。其余几艘船忙靠上去,抢在船身沉没之前,将船上黄伯刚以下弟子救起了十之八九,但终于有数名潜龙堂门人已葬身在波涛之中。 燕飞萍望著大船在顷刻间沉没,江面上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从脚下滚过。陡然间一股豪气充满胸臆,他手中一抖锚索,挺立船尾,势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昂声喝道:“燕某六年来未入江湖,天下英雄想来已经忘记了昔年碎心铃的手段,今日左右也要血拚一场,燕某决不会让正道豪杰瞧得小了。下面由哪一位上来赐教?”这几句话是鼓足丹田真气送出,直震得四下里峡谷鸣响,刹那间,便似长风动地,云气聚合。单以这份气势而论,燕飞萍虽仅一人,却似凌驾于数百名高手之上。 江面上初时群情耸动,待到这时却变得鸦雀无声。 那日正气府一场血战,燕飞萍一人连毙四十三位武林高手,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当真是威震天下。江湖群雄对此人恨之切齿,却也是闻之丧胆,这时把他困在汉水峡谷中,均知恶战又是势所难免。犹其当日曾参与正气府一役的,回思其时在后花园中横尸遍地、血染潭红的惨状,兀自心有余悸,不寒而栗。此刻见他仅以一条铁锚,便将称霸汉水多年的潜龙堂打得船毁人亡,心中更增惊惧,一时各艘船上的群雄面面相觑,肃然无语。 这时太阳已经西偏,斜辉照入沉寂的峡谷中,唯闻江浪一下一下地拍击著岸边的礁岩,传出轰轰的声响。 双方各显杀机,隔江相望,默默对峙。群雄人人均知,自己这边以数百人之众围攻燕飞萍三人,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决计难脱重围,战到后来必终将他击杀,但最先出手的数十人却非死不可,因此众豪虽有一拚之心,却无敢首先上前挑战。一时进退维谷,不约而同地斜眼向唐步血望来。 唐步血的声望辈份均为群雄之首,是这次围剿燕飞萍的主帅,他见众人的目光都望著自己,心中暗道:“我与谷正夫联手之事,一直遮掩得密不透风,姓燕的不知如何竟会得知我的隐私,非下辣手立即除了此人不可,决不容他多活一时半刻,否则给他张扬了出去,那还了得?”他城府极深,脸色镇定如恒,脑海中却闪过七八条毒计,每一条都能致燕飞萍于死地。当即气运丹田,大声叫道:“结缆连环,六船合一。” 一语提醒了群雄,众人大声欢呼,立刻行动。只见人影晃动,抛缆提锚,片刻功夫,六条大船便被数十道粗缆系在一起,紧紧相连,合为一体,宛若飘在江心的一座浮岛。 待六船连结完毕,唐步血站在船头斜睨燕飞萍,发出一声长笑,仿佛在说:“姓燕的,你的飞锚纵然厉害,却也只能击沉一艘船而已,如今我六船合一,你还能奈何?”他越想越是得意,将长臂一挥,催船往前冲去。 这六艘船连在一起,齐头并进,挟冲坚毁锐之势,顺流疾下。照此逼来,不用交手过招,便只这么一撞,也足以将燕飞萍的座船撞得粉碎。 眼见双方越来越近,燕飞萍却镇定如初,他轻轻将小初和仪儿拉到船尾的角落里,然后登上舱顶,面对逼进的群雄,朗声笑道:“好一招合船连环计,唐长老果然是一代奇才,不过燕某也非易与之辈,若想如此就把燕某逼上绝路,哈哈,阁下未免高兴得早了一点。”说著,他飞身而起,跃上桅杆,接连三掌,震断三条桅杆上的帆索,将三张布帆拉下,堆在船头。跟著他划亮一支火折子,往帆布上一扔,顿时呼的一声,仿佛酷日跌在船头,一团熊熊烈焰腾空而起,滚滚黑烟浸,火光冲天,在船头燃烧开来。 啊! 顿时一片惊叫声响彻江面。 唐步血未料到燕飞萍竟会放火烧船,也不禁大吃一惊,眼见对方船上熊熊火起,自己的船撞上去,势必引火烧身,当下急忙挥手命船停下,望著燕飞萍傲立于火海之中,唐步血暗赞了一声:“好!这正是置已于死地而后生的妙招,倘若换了我,所做所为自当与此人一模一样,难得他在顷刻间当机立断,果然是位了不起的人才。”赞叹之后,却更加深了必杀此人的念头。 此刻船上烈焰翻卷,黑烟腾空,火头越烧越旺,逐渐由船头向船尾蔓去,三支桅杆均已燃著,船木劈啪作响,其势甚为可怕。燕飞萍手执铁锚,挺立在舱顶上,虽然衣衫上处处都是浓烟熏出的黑污,一只袖子也被火苗燎去了半截,但这么一站,仍是神威凛凛,丝毫不失一代高手的气派。 这时两船相隔尚有数丈之远,但对面一股炙风传来,也烤得这边群雄的胸口发窒。唐步血手按船舷,冷冷笑道:“燕先生,难得你有如此心智,嘿嘿,只不过这烟熏火燎的滋味,可还受得过吗?” 燕飞萍听后也不动怒,淡淡笑道:“想知道这番滋味如何,却也不难,唐长老只管挥船撞来,大家烧在一起,倒也有趣。请吧,请吧,唐长老不是早想撞垮燕某的座船么,眼下还犹豫什么呢?” 唐步血见船头火势甚旺,料想这艘大船不过一时三刻便会化为灰烬,当下朗声一笑,也不与燕飞萍去争一时的口舌之利,侧身吩咐四周的群雄小心戒备。其实不用唐步血叮嘱,群雄均已严阵以待,只道燕飞萍垂死之时定要奋起一击,以他的功力,来势必然凌厉无匹,因此群雄各持刀剑,目不转睛地盯著燃烧的大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过片刻功夫,船上处处火起,烈焰窜起丈高,直映得峡谷中一片通红,蔚为壮观。 燕飞萍身处火海中心,四周炙浪翻涌,他虽然内功精湛,也已给烤得金星乱冒,头脑中嗡嗡作响,再向小初那边望去,见她抱著仪儿缩在艄尾的角落里,虽然大火尚未烧到她的身上,但处境也是险恶之至。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燕飞萍忽然仰天长笑,高声喝道:“今日有幸与天下英雄一会,实乃快事。不过天色已经不早,请各位作壁上观,燕某却要少陪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了。”说著,他展动身形,跃到船头,连发四记劈空掌,掌风将烈焰逼得四下飞散,朗声念道:“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责谷的群雄中虽高手如云,但习武之人,多半不精文墨,听了燕飞萍的吟声,只是一阵奇怪,那也罢了。唯有唐步血却是文经武纬,样样精深,听出这首诗是写三国末期,晋将王浚奉旨出兵征伐江东,吴主孙皓苦于麾下缺兵乏将,无以应敌,便依仗长江天险,布铁索将江面锁住,却被王浚用火炬把铁索熔断,挥师过江,大破东吴兵马,一役名动天下,青史留名。 唐步血此刻听到燕飞萍高吟这首诗,猛地想起这段掌故,心念一动,蓦然醒悟,不由得凛然心惊,暗道一声:“不好!他是要效古人之威,以烈火熔断铁索。”燕飞萍高声吟罢,大步踏上前甲板。这时整个船头都已烧得一片焦黑,乱窜的火焰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火势之猛,可想而知。燕飞萍点了点头,气贯双臂,抖手挥出铁锚,怦怦怦怦几声巨响,将冒火的舷板一一击碎,再将燃烧的帆布扫入江中,露出了入船板的铁索。 只见这条铁索呈现一片暗红之色,冒出丝丝的白烟,燕飞萍顾不得炙温逼人,当即高举铁锚,奋力砸下。这一砸运上了“无妄神咒”的绝顶心法,实乃他毕生功力所聚,铁索已被烈火熔炼多时,质地变软,禁不起这铁锚力击,发出一声巨响,从中断裂。 铁索一断,大船登时失了禁锢,沿激流狂冲而下,霎时之间便驶出十余丈。 这一猝变大出峡中数百人的意料。 群雄见燕飞萍立烈焰、舞巨锚、断铁索,有如天神一般,一时都目瞪口呆,竟忘了催船追击,待到回过神来,双方的距离又拉远了许多。眼见吃定的事情将成泡影,群雄纷纷呐喊著拉帆摇桨,奋起欲追,无奈六艘大船连在一起,互想牵制,急切之间哪里动得了? 望著群雄这付手忙脚乱的样子,唐步血又急又怒,实是无以复加。其时稍纵即逝,他自知此际发号施令已然无用,索性对群雄不与理睬,目光在江面上一扫,突然展动身形,足尖在舷板上一撑,飞身自船头跃下,落在前方的一只小舢板上。这一跃用尽全身的力道,落足沉重,小舢板猛地一摇,船上面的四名潜龙堂弟子立足不稳,都被掀翻到水里。此刻,唐步血已无暇顾及这四人的生死,顺手抄起一根长篙,在江中的礁石上奋力一撑,小舢板便如飞箭离弦而出。他的一身内功端的不凡,长篙一撑,小舢板便急冲两丈,宛若在水面上御风飘行,不多时,已渐渐逼进燕飞萍的大船。 这一大一小两艘船在激流翻涌的江面上追逐,当真是惊心动魄。江湖群雄见过的阵仗多不胜数,但如此一场生死决逐,竟是头一次目睹。孰胜孰败?谁生谁死?只有老天才知晓,不由得人人都心悸色变,盯著江面默不作声。 燕飞萍穿烟冒火,跃回后艄,扶舷一望,见唐步血驾船追至自己的船尾,双方相距已不过两丈,当下扬声道:“唐长老,你我各走各的路,两不相犯。燕某无意与你为敌,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唐步血横篙而立,一部白胡子在疾风中倒卷在耳边,显出满脸杀机,大喝道:“姓燕的,你我正邪殊途,世不两立,今日或你死、或我亡,没有二话可说。”燕飞萍目中也闪过一丝杀意,冷声道:“好吧,既然唐长老要斩尽杀绝,燕某便也舍命奉陪这一遭。”说著深吸一口气,抖手提描,双臂连划了三个圈子,三层力道并在一起,脱手将铁锚向唐步血掷去。 只听呼的一声,铁锚挟著霍霍劲风,眨眼间砸到唐步血的顶门。 唐步血低喝道:“来得好!”双足一错,在颠簸起伏的船梢稳扎马步,将长篙刺出,篙身轻颤,贴在铁锚柄上,猛地一翻腕,劲力乍吐,竹篙登时弯成弧形,啪的一声从中断折。激飞而起,往上直冲去一丈多高,方才势尽而落,沉入江中。挑落飞锚之后,唐步血微一抬臂,将半截竹篙运劲掷出,嗤的一声响,断篙飞越半空,直刺燕飞萍的胸膛,去势竟不弱于强弓劲弩射出的利箭。同时,他双膝一弯,将全身力道凝在足底,奋力撑出,和身纵起,直扑船舷,比掷出的断篙只迟到了些许。 燕飞萍闪身避过飞掷而来的断篙,但在这一瞬之间,唐步血已飞身踏上艄尾的舷板。燕飞萍不禁悚然一惊,心知唐步血名震西南数十年,一身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倘若交上手,非二三百招不见胜负。然而这时候生死间不容发,哪有功夫与之缠斗?当此紧急关头,燕飞萍无余暇思索,长啸一声,拧身飞纵,猛向唐步血扑去,乘他立足未稳,呼地一掌击出,自腕至指,伸得笔直,疾插对方咽喉,劲道凌厉之极。 这一招“毒龙钻心爪”本为岭南毒龙门的三大镇门绝技之一,出招看似无繁,但一遇外力封阻,却能在刹那间变化出十七道杀手,招招致人于死地,在江湖诸派掌法之中向称狠辣第一。唐步血胸中包罗万象,如何不知?若在平地,他原可闪身退后数步,避开对方掌力的笼罩,再出手回招,但在这船舷的边缘,背后便是滚滚激流,实是无地可退,当下将双掌成弧,发出一招“双圈手”,翻掌如电,法度森严,不论燕飞萍从哪一个方位进袭,全在他双掌的封阻之下。 燕飞萍见唐步血发掌之际,劲力雄浑,身形沉稳,当真无懈可击,忍不住喝采道:“好掌法。”随即一晃身,陡然变招,双臂直上直下,平击唐步血的前胸。所出招术,正是“三十六路劈卦掌”中的一式“朝天势”。 江上群雄一见,无不“咦”了一声,为之一怔。 这一套“三十六路劈卦掌”在江湖上流传极广,几乎各门各派都将这套掌法做为弟子初入门的锻炼筋骨、打熬气力的基本功夫,招式寻常,简便易记,虽于练功大有好处,却不能用以临敌。 然而,唐步血却见燕飞萍一招发出,竟是刚中有柔,柔中见刚,刚柔并济,凝重如山,实为武林高手毕生所盼望达到的掌法之完美境界。他赞叹之余,雄心陡起,心想:“老夫向称唐门掌力第一,今日倒跟你比拚比拚,瞧是你的邪道内功厉害,还是唐门的正宗神功厉害。”见燕飞萍双掌击到,便也挥双掌推出。 四掌相交,竟然无声无息,两人的掌心粘在一起,微一凝持,随即催动内力相抗。船上声息全无,这一掌是他们一生英名之所采系,自是竭尽了全力。只见两人各自神情专注,下盘凝稳,如牢钉在地,上身却轻微颤动,不断将内劲逼向对方。双方这等比拚内力,全仗自身修炼的真元相抗,之间丝毫没有取巧的余地。说到武功家数,唐步血比燕飞萍尚胜过一筹,犹其一身暗器功夫,更是独步海内。但一经比拚内力,燕飞萍自“无妄神咒”中学得心法,内力绵绵密密,浑厚充溢,沛不可当。片刻之间,唐步血已觉胸口气血翻腾,便知取胜无望,当即将内力一提,猛地推出,看似倾力一搏,实则以进为退,足尖一点,身子反纵而出,跃下船舷。唐步血虽给逼下船舷,但在半空中吐尽胸口的浊气,内息已然调匀,轻飘飘地落在大船下面的小舢板上,仍是神完气足,稳稳站定,丝毫不见狼狈之态。只是,当著江湖群雄败在对方的掌力之下,唐步血却丢不起这个面子。长声喝道:“姓燕的,你好掌力!现在再来领教老夫的手段吧!”说著,他手腕轻振,嗤嗤嗤嗤数声,三四十枚银针从他袖底激射而出,宛若群蜂乱舞,一闪而至,分刺向燕飞萍的周身穴道。 燕飞萍见这些银针细如丝发,似乎风吹即散,落水不沉,却被唐步血贯以内力射出,劲道十足,来势亦神妙无方,心想:“这等细针肉眼难辨,杀人于无形,唐门的暗器手法果然称得上一个‘绝’字。”他知道唐门之毒同样闻名天下,眼见银针射到,不敢空手去接,急忙一个斜插柳、大弯腰,身体向旁斜闪,数十枚银针皆尽射空,但余势不减,直飞出一丈之外,如数钉入后桅杆后。 这根桅杆通体冒著烈火,木座亦被烧焦,本已摇摇欲倒,这时吃不住银针飞钉之力,突然折倒下来,裹在一团火焰之中,压向蜷缩在艄尾的小初与仪儿。 啊! 飞窜的火舌映红了小初苍白的脸颊,也映红了燕飞萍的双眼。 他飞步抢上,想拉开她们母女,但那桅杆甚长,其势已在不及。生死便在这刹那之间,燕飞萍低哼一声,挺身挡在小初之前,一招“横担铁门闩”,双腕交错,往上一架,已将火桅托住,这桅杆本身之重不下四五百斤,从高处砸将下来,势道更是惊人。燕飞萍的脸上布满紫气,将内劲发至极限,掌力一吐,火桅反而向上弹起一尺,借这一瞬间,他右掌托在桅杆底向外一送,只见一条火龙从艄尾激飞而出,夭矫入空,飞出三四丈,落向唐步血所在的小舢板。 四下的群雄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当即传出一片由衷的赞叹声。虽说燕飞萍是各人欲杀之而甘心的凶徒大敌,但观之这一招的精彩之处,众人的钦服之情,仍是化成一声震天的喝采声。 只有唐步血对群雄的赞叹声如若不闻,眼见火桅飞来,他稳站马步,双掌一推,本想将桅杆震落在江中,然而,火桅与他相距尚有半丈之远,一股火浪先自扑出,唐步血只觉眼前火星飞溅,随即袍袖顿燃,须眉亦焦,他大骇之下,不敢逞强,双足一撑船板,猛地拔起,飞身从火桅上越过。 火桅落下,怦的一声巨响,将船底砸了一个大洞,跟著一个大浪打来,小舢板顿时四分五裂,沉入江底。 “哎哟!”唐步血不禁发出一声惊呼,他身在半空,四周空空荡荡无物可以攀援,足底却是白浪翻滚的江流,这一跌下去,势必被浪滔卷走。饶是他素来镇定无比,当值生死之际,也吓得魂飞魄散。 霎时间,唐步血万念惧灰,将双眼一闭,心道:“罢了,想不到老夫的一世威名,竟在今日付诸东流。”心念甫转,忽觉足底一硬,似乎踩在什么东西之上。他心中暗惊,急忙睁眼一看,却是一大块船板垫在自己的脚下。 原来燕飞萍顾全唐步血一代宗师的声望,不愿见他的威名毁于一旦,顺手掀起一大块船板,运劲掷出,劲道、方位、时机估量得准确异常,刚好在唐步血即将落水的一瞬间,将船板送到他的足底。江岸的群雄中不乏武功高深之士,眼见这信手一掷之中,孕育一武学绝诣,有人便又忍不住喝出彩来。 唐步血在船板上稳住身形,心下稍慰,抬头一看,见对面船艄上燕飞萍付手而立,脸上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他耳听得江面上回响著喝采之声,随即想到适才的情形,自己虽未落水,其实已大大的出丑,心中顿时怒火狂炽,双掌扣满一把暗器,便要扑过去拚命。但其时双方相距已远,难以纵过,空自暴跳如雷,戟指大骂,更无别法。 群雄们望见燕飞萍先挫潜龙堂,再败唐步血,举烈焰,断铁索、横江立威。一时惊惧交加,眼睁睁看著燕飞萍驾船而去,竟如个个都是哑巴一般,悄无声息。 大船穿波越浪下驶,虽然失了一桅,航速仍是极快,顷刻功夫,已至峡谷的出口,将追杀的群雄远远抛在了脑后。 燕飞萍双手掌舵,目光盯紧两岸,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此刻愈至谷口,水势愈见湍急,两边山峰壁立,如一双巨臂扼紧江面。山青水碧,景色极尽清幽,只是四下里寂无声息,隐隐透著凶险。 小初缓缓从角落中站起,她了望四周,见那些凶神恶煞的江湖人物均已不在,这才惊魂稍定,走到燕飞萍身边,轻声道:“这一关咱们又闯过来了?” 燕飞萍微微苦笑,道:“哪里有个完呢!这一关闯过去了,下关很快又会拦在眼前,他们是不杀你我不得安心。” 小初汉了口气,道:“这……这真象是一场恶梦!” 燕飞萍爱怜地抚摸著小初的头发,低声说道:“江湖岁月就是一场恶梦,不过,恶梦一定会醒来,有我在这里,你只管放宽心,没有人能伤到你的一丝一毫。”小初望著燕飞萍的眼睛,道:“当初咱们说什么来?永世不离,便是与你死在一起,我也只当是命中注定的归宿,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句话说得一往情深,燕飞萍听后极为感动,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他脸色骤变,目光在江岸上一扫,冷冷道:“正说著,果然又来了。” 小初见到燕飞萍这付神情,一颗心顿时也悬了起来,小声问道:“又来了?什么……又来了?” 燕飞萍微微一笑,脸上又恢复了从容的神态,淡淡地说:“没什么,小初,你带著仪儿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别让孩子受了惊吓,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出声,一切有我来料理。” 小初游目四顾,江面上船影人迹皆无,不见有何动静,迟疑地说:“难道……你莫不是说那……那……” 燕飞萍点了点头,道:“你看岸边灌木之中隐隐刀光闪烁,伏有人,前边的礁石后必藏著敌舟。” 小初依言极目远眺,但见四下里静悄悄的绝无异状,她心中将信将疑,却不说什么,当下抱著仪儿走回艄尾,低声道:“乖孩儿,不用怕。” 她刚刚藏好,便听燕飞萍朗声说道:“前面当家的是哪一位朋友,请现身吧,燕某在这边问好。” 他这几句话一完,忽听那块礁岩后桨声响动,一艘小船飞也似的划了出来,横在江心,船上站著三五名劲衣装束的汉子,一色黑衣,手中各持长剑,脸上却蒙了黑帕,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盯在燕飞萍身上。 燕飞萍凝目瞧去,只见这些蒙面汉子持剑而立,剑尖下垂,剑柄斜斜向外,招式怪异,想起数日前在仙人渡头所见的正气府摆下的“春秋剑阵”,心头一震,暗想:“是正气府的。”随即望见这些人中并无谷正夫在内,心中微微一宽,忖道:“燕某的本领再不济,却也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哼,反正行藏已露,咱们便一刀一剑地见个真章吧。” 想到这里,燕飞萍登时豪情勃发,一边驾船向对方冲撞而去,一边高声喝道:“燕某礼数已到,各位倘若执意挡路,燕某便也只有得罪了。” 说也奇怪,对方舟中的蒙面汉子见燕飞萍驾船撞来,竟是一动不动,有如木偶一般,丝毫不现迎敌之意。待大船撞到眼前,才突然将小舟向旁边一摆,避开大船船头的撞击,贴在大船的船舷边并行。 燕飞萍只道对方是想借机跃上甲板,当下退了两步,双掌一分,准备迎击来敌。然而,正当大船要掠舟而过之时,那几名蒙面汉子同时扬手,砰砰砰砰声爆响,电光连闪,木屑纷飞,座船的船舵已然炸毁,船身顿时倾斜。原来对方掷出的是几枚渔炮,本为渔家炸鱼时所用,只是这些枚却制得特大,多装火药,因此炸力极强。 船舵一毁,大船立刻失了控制,仿佛成了惊涛骇浪中的无主游魂,在江中打著盘旋,随激流飘荡。 燕飞萍面对这艘桅折舵毁的破船,心中暗暗叫苦,他一生中遇险无数,每一次都能凭高绝的武功与机智化险为夷,但此刻这种情形,不论他武功如何高强,对这滚滚大江,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眼见船身歪斜倾侧,在江面上狂舞乱跳,随时都可能撞上江中的礁石,那便是三人毙命之刻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飞身跃到艄尾,见小初抱著仪儿缩在两块舷板之间,幸好并未受伤,他心下稍慰。 小初正自六神无主,见他到来,忙问道:“我听见了炸船之声,发生了什么事?你……你没事吧?咱们该怎么办?” 燕飞萍心中也不知该当如何,却不愿让小初看出自己束手无策的样子,于是微微一笑,从小初手中接过仪儿,低声安慰她们道:“没事的,那些恶人都被甩下了,过一会儿将船靠岸,咱们就平安了。” 这句安慰的话,却并未使小初的心情感到轻松,她扶著船舷站起,望著船下奔泻如注的江涛,摇了摇头,道:“阿痴哥哥,别瞒我,是不是这一关咱们闯不过去了。” 燕飞萍却扭过脸,默默注视江水。 小初柔柔一笑,道:“人活百年,世上谁人不死?有什么不好说的?” 燕飞萍叹了口气,并不回答,脸上显出消沉哀痛之色,一手抱仪儿,一手搂著小初,说道:“当年凤柔临去时将孩子重托于我们,可是眼下……唉,我空怀一身武功又如何?碎心铃名震天下又有甚么用?到头来还不是造化弄人,只有听天由命了。” 小初的心登时一沉,平素见燕飞萍无论遇到什么疑难惊险大事,始终泰然自若,但这一次话音中竟然流露出惶惑颓然之意,便知自己三人的处境,实是凶多吉少。 在这每一刻都可给江涛激流吞没的生死边缘,小初的心中反变得异常的平静,她倚在燕飞萍怀中,对四周的险情看也不看,轻声道:“阿痴哥哥,咱们若能不死,我要永远跟著你在一起,即使死了,我也要永远跟著你在一起。” 燕飞萍心情激荡,道:“不错,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一句话,天上地下,人间江底,我们永在一起。” 小初眼中热泪盈眶,喃喃道:“天上地下,人间江底,我们永在一起。” 此刻,大船随浪峰上下颠簸,去势快愈奔马,在礁石暗布的江面上飞冲。船上的三人却将这一切危难置之度外,相偎相依,柔情蜜意,充满胸怀,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觉得一句话也不必说。 过了良久,忽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船身剧烈震动,不一会儿冰冷的江水漫上甲板,显是撞上了暗礁,船底已破。 小初低头望著脚下越漫越高的江水,自知不一刻船将沉没,忽然幽幽说道:“我不怕死,只是……只是越到将死之际,心中越是对人世加倍的留恋,倘若老天能让咱们多相依一刻,我……我也一定会加倍的珍惜。” 燕飞萍却沉声说道:“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搏,未必便断绝了生机。”说著,他将仪儿缚在自己的背后,拉著小初跃上舱顶。 只见前方一座大礁石横江兀立,在夕阳的斜晖中闪出森然的青色,显得又是雄壮,又是可怖。 此时,大船的船头已经半沉在水中,船身却被江流卷著,居高而下,飞冲著向礁石上撞去。 燕飞萍从桅杆上解下一根帆索,在手中掂了掂,对小初笑道:“在船上气闷得紧,我带你去那块礁石上舒舒筋骨,好不好?” 小初知道燕飞萍要弃船上礁石,心中不禁惶惶不安,小声问道:“船速这样快,能……能行吗?” 燕飞萍望著礁石,自忖此潮危险之至,成功的机会不足万一,但这却又是求生的唯一机会。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既然落到了这个地步,一切只有听老天爷安排。老天爷要咱们在江中淹死,或是在大礁石上撞死,那也只得由他喜欢。一会儿你只管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别的一概不要去想。” 小初微微摇了摇头,道:“阿痴哥哥,我知道你对我的关怀,远胜于计及自己的安危,可我……我只会给你增添累赘,眼下弃船上礁,少我一人或许便多一分逃生的指望,你……你还是只带仪儿走吧。” 燕飞萍却似全没听见小初的话,只用手臂稳稳围著她的纤腰,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刚才说什么来?天上地下,人间江底,我们永在一起。老天纵能夺去咱三人的性命,却决不能改变你我两心如一,生死不离。”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小初悲喜交集,只叫一声:“阿痴哥哥。”再也说不下去了。 沉默之中,两人相拥相抱,任江风呼啸,骇浪泼溅,却一动不动,宛若千古风化不了的岩石一般。 浪,越来越急…… 礁石,越来越近…… 激流拍打著船身格格地响个不停,随时都能碎裂。 就当大船即将撞上礁石的一刹那,燕飞萍陡然发声长啸,喝道:“走吧。”右手一紧背带,左手挟起小初,飞身腾跃,直向激流中的礁石扑去。 这一跃是绝处逢生的关键,燕飞萍将一身轻功发挥至极限,虽携著两人,身法竟无一丝一毫的滞缓,仿佛一只振翅刺天的青鸟,横跨滚滚浊流,落往巨礁之上。 这时,猛听耳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不必回头,便知大船已在狂涛中碎裂解体,倘若燕飞萍晚出一步,势必随船而沉。当此千钧一发之际,他已无暇害怕,急提一口真气,借著一股冲力,足尖在礁上奋力一撑,再度拔起,向江岸跃去。 礁石与江岸尚有七八丈之隔,燕飞萍虽然用了全力,终究距离过远,跃至中途,力道已尽,身体向江中直跌下去。此时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如何能功亏一篑?燕飞萍抖手将帆索甩出,卷住了江岸峭壁上的一根石笋,单臂一拉,身子硬生生从水面上悠起,往峭壁上荡了过去。 待荡到山壁之前,他提脚前踢,在石窝中一点,借力平平斜移三尺,化解了这股冲劲。右手同时挥出,倏出一翻,钩住石壁的缝隙,将身体悬在峭壁之上。 自燕飞萍飞身跃起的那一刻,小初便把眼睛紧紧闭上,在黑暗中感觉自己仿佛在腾云驾雾一般,忽上忽下,紧张得连气也喘不过来。这时停下以后,她耳听江水声遥遥已在脚下,心中稍安,睁开眼来。哪知四下一望,顿时骇得魂飞魄散,只见身子悬在半空之中,头上是危崖绝壁,脚下是滚滚浊流,全凭燕飞萍的一臂支持著三人的重量,经江风一吹,身体微微摇摆,似乎便要栽入江中。 燕飞萍见小初脸上骇然失色,轻声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初只道眼前生路已绝,生怕燕飞萍心中难过,温言道:“阿痴哥哥,咱们在一起生活了六年,甚么快乐温馨的日子都享过了,此刻便是死了,又有何憾?你已尽了全力,不用难过罢。” 燕飞萍微微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滚滚大江尚且被我飞荡而过,区区陡壁焉能挡得住我?你不妨睁大眼睛,看我带你再飞一次。” 说罢,他深提一口真气,右掌催动内力,猛地拍在石壁之上,身子借劲陡然拔起一丈,跟著第二掌又已拍出,再纵起丈余。这路“单掌换形”的高深功夫全凭丹田一口真气支持,中途绝不能松劲换气,当世会者极少,即使有人练成,一口气也只能拍出五六掌而已,但燕飞萍在这光溜溜的山壁上信手一拍,便跃上丈许,顷刻间连发三十多掌,直冲向崖顶,身法之高,实为惊世骇俗,内劲之强,亦是震古烁今。 但见苍天白浪之间,燕飞萍仿佛翱翔在峭壁上的一只雄鹰,扶摇直上,说不出的惊险,又说不出的好看。 不过片刻功夫,燕飞萍一声清啸,跃上崖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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