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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走得果然很慢,小鱼儿一路不住的问:“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到了什么地方?” 过了云汉,小鱼儿眼睛更大了,像是在等着瞧有什么趣事发生似的,船到奖州,却早早便歇下。 小鱼儿笑道:“现在睡觉,不嫌太早了么?” 史老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云姑却眨着眼睛笑道,“前面便是巫峡,到了晚上,谁也无法渡过,是以咱们今天及早歇下,明天一早好有神精闯过去。” 小鱼儿笑道:“呀,前面就是险绝天下的巫山十二蜂了么?我小时听得‘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两句诗,一心就想到那地方去瞧瞧。” 云姑娇笑道:“这两句诗虽美,那地方却一点也不美,稍为不小心,就会把命丢在那里,尤其是现在,只怕连两岸的猿猴都叫不出声来了。” 小鱼儿奇道:“为什么?” 云姑笑了笑,轻声道,“有些事,你还是莫要问得太清楚的好。” 小鱼儿转头去瞧江玉郎,只见江玉郎正垂头在望江水,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但脸色都已是铁青的了。到了第二天,他脸色更青。小鱼儿知道他心里一紧张.脸色就会发青。 但他却在紧张什么?难道他也算定有事受发生么? 史老头长篙一点,船驶了出去,云姑换了─身青布的短衫裤,扎起了裤脚,更显得她身材苗条。 小龟儿笑嘻嘻地瞧着,也不说话,到了前面,江流渐急,但江面上船只却突然多了起来。 小鱼儿突然发现他们每艘船的船桅上,都接着条黄绸,船上的人瞧见小鱼儿这艘船来了,都缩回了头。 史老头白须飘拂,一心掌舵,像是什么都没有瞧见,云姑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却像是高兴得很。 江玉郎却根本不让小鱼儿瞧见他的脸。 突然间,岸上有人吹响了海螺,晌彻四山。 四山回响,急流拍岸,十余艘瓜皮快船,突然自两旁涌了出来,每艘快艇上都有六七个黄巾包头的大汉,有的手持鬼头刀,有的高举红缨枪,有的拿着长长的竹竿,呼啸着直冲了过来! 云始娇呼道:“爷爷,他们果然来了。” 史老头面不改色,淡淡道:“我早知他们会来的。” 他神情居然如此镇定,小鱼儿不禁暗暗佩服。 只听快艇上的大汉呼啸着道:“船上的小子们.纳命来吧!”只见两艘小艇已直冲过来,艇上大汉高举刀枪。 云姑突然轻笑道:“不要凶,请你吃莲子…… 她的手一扬,当先两条大汉,立刻狂吼一声,撤手抛去刀枪,以手拖面,鲜血泪然自指缝间流出。 大汉们立刻大呼道:“伙伴们小心了,这始娘暗器厉害!” 云妨娇笑道:“你还耍吃莲子么?好,就给你一粒。’ 她那双又白又嫩的小手连扬,手里的莲子雨点般澈出去,但却不是干莲子,而是铁莲子。 只见那些大汉们一个个惊呼不绝,有的立刻血流满面,有的兵刃脱手,但还是有大半人冲了上来! 声色不动的史老头到了此刻,突然仰天清啸,啸声清朗高绝,如龙吟风鸣,震得人耳鼓欲裂! 啸声中,他掌中长竿一振,如横扫雷霆,当先冲上来的三人,竟被他这一竿扫得飞了出去,远远撞上山石,另一人刚要跃上船头,史老头长竿一送,竟从他肚子里直穿过去,惨呼声中,长竿挑起那鲜血淋漓的尸身,数十条大汉哪里还有一人敢冲上来! 这老迈衰病的史老头,竟有如此神威,不但小鱼儿吃了一惊,江玉郎更是惶然失色,满头冷汗。 史老头清啸不绝,江船己冲入快艇群中,那些大汉们鼓起勇气,呼啸着又冲上来,有人跃下水去,似要凿船。 小鱼儿暗道:“糟了!”船一沉,就真的糟了。 但就在这时、一条黄衣黄巾,虬髯如铁的大汉,突然自乱石间纵跃而来,身形兔起鹊落,口中厉声喝道:“住手!快住手!” 数十条大汉一所得这喝声,立刻全退了下去。 只见这黄杉客站在一堆乱石上,自水中抓起一条大汉,正正反反掴了七八个耳掂子,顿足怒骂道:“你们这些蠢才都瞎了眼么?也不瞧清是谁在船上,就敢动手。” 史老头长篙一点,江船竟在这急流中顿住! 黄衫大汉立刻躬身陪笑道:“在下实在不知道是史老前辈和姑娘在船上,否则有天胆也不敢动手的!这长江一路上,谁不是史老前辈的后生晚辈。”史老头冷冷道:“足下太客气了,老汉担当不起。老汉已不中用了,这长江上已是你们的天下,你们若要老汉的命,老汉也只有送给你。” 黄衫大汉头上汗如雨下,连连道:“晚辈该死,晚辈也瞎了眼,晚辈实末想到史老前辈的侠驾又会在长江出现,否则晚辈又怎敢在这里讨饭吃。” 史老头冷笑道:“讨饭吃这三个字未免太谦了,江湖中谁不知道‘横江一窝黄花蜂’做的全是大生意、大买卖。” 他眼睛一瞪,厉声道,“但老汉这一艘破船,几个穷人,又怎会被足下看上,这倒奇怪得很,莫非足下是受人所托而来么?” 水上的黄花蜂满头大汗,船上的江玉郎也满头大汗。只听黄花蜂连连陷笑道:“前辈千万原谅,晚辈实在不知。” 史老头道:“你不肯说,你倒很够义气,好,冲你这一点,老汉也不能难为你。” 长竿一扬,江船箭一般顾流冲了下去。 那黄花蜂长长松了口气,望着史老头的背影,喃喃道:“你们知道么,二十年前,不但长江一路全是他的天下,就算是天下三十六水路的英雄,又有谁不怕他!咱们今天遇着他,算咱们命大,若是换了二十年前,这一带江里的水,只怕都要变红的了。” 那大汉机伶伶打了个冷战,道:“他莫非是……。。” 黄花蜂大蝎道:“住口,我不要听见他的名字,也但愿莫要再见着他,老天若保佑我不再和他沾上任何关系,那就谢天谢地了。” 江上生风,船已出巫峡。 史老头掌着舵,又不住咳嗽起来。 江玉郎瞧着他那在风中飞舞的白胡子.终于忍不住嗫嚅着问道:“老前辈莫非是·……”是昔日名震天下的……。。” 史老头冷冷道:“你能不能闭上嘴。” 小鱼儿突然笑道:“史老头,我虽然还不知道你是谁,细想来你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居然会为我撑船,我不但要谢谢你.实在也有些受宠若惊。” 他居然还是叫他“史老头”,江玉郎眼睛都吓直了。 哪知这史老头反面向他笑了笑,道:“你莫要谢我,也不必谢我。”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么我又该谢谁呢?是不是有人求你送我这一程,求你保护我……你年高德重,我若猜对了,你可不能骗我。” 史老头弯下腰,不住咳嗽。 小鱼儿笑道:“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史老头脑色突然一沉,瞪着他道:“你小小年纪就学得如此伶牙利嘴,将来长大如何得了。” 小鱼儿也瞪起眼睛,大声道:“我长大了如何得了,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莫要以为是你救了我,我就该怕你,没有你送我,我照样死不了,何况我又没有叫你送我。” 史老头瞪了他半晌,突又展颜一笑,道:“像你这样的孩子.老汉倒从未见过。” 小鱼儿道:“像我这样的人,天下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他赌气扭转了头,但心头还是在想:“这老头必定大有来历,如今竟降尊绎贵,来做我的船夫,那么,托他来送我的那人,面子必定不小。这人处处为我着想,却又为的是什么?他既然能请得动像这老人般的高手,想来又不致有什么事要求我。” 小鱼儿实在想不到这人是谁,索性不想了,转首去看江玉郎,江玉郎竟似不敢面对着他。 小鱼儿突然笑道:“你那位紫狮子听说在云汉就上岸了,是么?” 江玉郎道:“大……大概是吧。” 小鱼儿笑道:“保镖的勾结强盗,你却勾结了保镖的,叫保镖的通知强盗,来抢这艘船,否则那些强盗又怎会将别的船都挂上黄带子,只等着咱这艘船过去,否则那些强盗又怎会只要我的命,不要银子。” 江玉郎汗流浃背,擦也擦不干了,咯咯笑道:“大哥莫非是在说笑么!” 小鱼儿大笑道:“不错,我正是在说笑,你也觉得好笑么,哈哈,实在好笑。”他大笑着躺了下去,又喃喃笑道:“奇怪,这么凉快的天气,怎么有人会出汗。” 云姑─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瞧着他,江风,吹着他零乱的头发,他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显得微微有些发红。 顺风顺水,末到黄昏,船已到了宜昌! 大小船只无论由川人鄂,或是自鄂入川,到了这里,都必定要停泊些时问,加水添柴,采购伙食。 一入鄂境,江玉朗眼睛又亮了起来,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在考虑着该怎么样才能说出口。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他,突然跳起来,道:“咱们就在这里上岸吧,坐船坐久了,有些头晕。” 他话未完,江玉郎己掩不住满面的喜色。 小鱼儿大声道:“史老头,多谢相送,将船靠岸吧,你虽然有些倚老卖老,但到底还是个好人,我不会忘记你的。” 史老头凝目瞧了他许久,突然大笑道:“很好,你去吧,你若死水了,不妨到……” 小鱼儿摆手笑道:“你不必告诉我住的地方,也不必告诉我名字,因为我既不会去找你,也不想以你的名字去吓唬别人。” 船还未靠岸,江玉郎已在东张西望。 史老头喃喃道:“要寻找危险的,就快快上岸吧,,你绝不会失望的。” 渡头岸边,人来人往,穿着各色的衣裳,有的光鲜,有的褴褛,有的红光满面,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刚上岸,有的正下船。 空气里有鸡羊的臭味,木材的潮气,桐油的气味,榨菜的辣味,茶叶的清香,药材的怪味……” 再加上男人嘴里的酒臭,女人头上刨花油的香气,便混合成一种唯有在码头上才能嗅得到的特异气息。 小鱼儿走夜人从中,东瞧瞧,西闻闻,瞧见这样的热闹,他简直开心极了,就连这气味他都觉得动人得很,江玉郎却仍夜直着脖子,东张西望。 突听人丛外有人呼道:“江兄……江玉郎……” 江玉郎大喜道:“在这里……在这里……” 他分开人丛,大步奔出去,小鱼儿也只得跟着他。 只见渡头外,一座茶棚下,停着三辆华丽的大车,几匹鞍辔鲜明的健马,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在招手。 江玉郎欢呼着奔了过去,那几个少年也大笑着奔了过来,腰畔的佩剑,盯叮当当地直响。 今鱼儿冷服瞧着这几人又说又笑,却没有人理他,他却像是无所谓,等到他们笑过了,他也笑道,“奇怪,你的朋友怎会知道你要来的‘江玉郎脸一板,冷冷道:“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他非但称呼改了,神情也变了,方才还是满嘴“大哥小弟”此刻却像是主子对佣人说话, 一个脸色惨白的绿衫少年,皱眉瞧着小鱼儿,就好像瞧着一条癞皮狗似的,满脸厌恶之色.道:“江兄,这人是谁?” 江玉郎道:“这人就是世上第一个风流才子,第一个聪明人,女孩子见了他都要发狂的,你看他像么?” 少年倒一齐大笑起来,像是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小鱼儿却仍然色声不动,笑嘻嘻道:“你的朋友,也该给我介绍介绍呀!” 江玉郎眼珠子一转,招着那绿衫少年道:“这位便是荆州总镇将军的公子,白凌霄白小侠,人称‘绿袍灵剑客’.三十六路回风剑,神鬼莫测。” 小鱼儿笑道:“果然是人如其名,美得很。不知道白公予可不可以将脸上的粉刮下来一点让我也美一美。” 白凌霄笑声戛地而止,一张白脸变得发青。 江玉郎指着另一位又高又大的黑大汉道:“这位乃是江南第一家镖局,金狮镖局总镖头的长公子李明生,江湖人称‘红衫金刀’,掌中一柄紫金刀,万夫莫故。” 小鱼儿附掌道:“果然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但幸好你解释得清楚,否则我难免要误会这位李公予是杀猪的。’ 李明生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像是要凸了出来。 另一个珠冠花衫,眉清目秀,例有七分像是女子的少年,咯咯笑道:“我叫花惜香,家父人称‘玉面神判’,若是没有听过家父的名字,耳朵一定不大好。” 小鱼儿瞧了他半晌,突然摇头道:“可惜可惜,花公子没有去扮花旦唱戏实在是梨园的一大损失” 花惜香征了征,再也笑不出来。 还有个又高又瘦、竹竿般的少年,叫“轻烟上九霄”何冠军,乃是轻功江南第一的“鬼影子”何无双之子。 最后一个矮矮胖胖,嘻嘻哈哈,但双目神光充足,看来竟是这五人中武功最强的一人,小鱼儿不免特别留意。 江玉郎介绍他时,神情也特别郑重,道:“这位梅秋湖兄,便是当今‘崆峒’掌门人一帆大师关山门的弟子,他武功如何,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梅秋湖哈哈一笑道:“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 小鱼儿想说什么,但瞧他眼膀里似无恶意,竟只是拱了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他目光一扫,就知道这几个名人之子虽然油头粉脑,一面孔纨□子弟的样子,四人瞧着就讨厌。但瞧他们的眼神步法,却又可发现他们的武功竟都不弱,五人只要三人联手,自己只怕就不是对手。 这几人瞧着小鱼儿,眼睛里却像是要冒出火来。 忽听一人娇声道:“好个没良心的江玉郎,知道我在这里,也不过来。” 车厢中走下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严格说来,这少女并不难看。只是小鱼儿一瞧就要恶心,但江玉郎瞧了却是眉开服笑,大笑道:“孙小妹,我若知道你也来了.我早就过去了,只怕连李兄也拉不住我。” 那孙小妹就像是唱戏似的,张开双臂,扑了过来,一头扑入江玉郎怀里,嘴里哼哼嗯嗯,道:“你这死鬼到哪里击了?我真想死你了.。” 少年们拍手大笑,小鱼儿实在忍不住叹起气来,他若不是还没有吃晚饭,只怕此刻早已吐了一身一地。 劲小妹眼睛一瞪,手叉着腰部类声道:“喂!你这人怎么这佯讨厌,还不快走开。” 小鱼儿叹道:“我若能走开,真是谢天谢地了。” 小鱼儿伏在车窗上,头几乎已伸到车窗外,那位“孙小妹”就坐在江玉郎怀里,小鱼儿实在受不了她那香气。 奸狡深沉的江玉朗,怎会也变得这么浅薄,这么俗!小鱼儿忍不住去瞧他一眼,只见他面上虽笑得像是只呆鸟,但一双眼睛却仍闪动着鸷鹰般的光芒! 他哪里是真的这么浅薄,他原来只不过是装出来的。他若不;装得和这些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纨□子弟一样.他们又怎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好朋友。 小鱼儿笑了,头又伸出窗外,那“红衫金刀”李明生正在那里得意扬场地打着马,乌油油的鞭子,“□啪”直响。街道上的人瞧见这一群人马走过来,远远就避开了,尤其是小姑娘小媳妇们,更像是瞧见瘟神恶煞一样。 这澡盆看来就像是个特大的木桶,比人还高,桶下面,居然还有生火的地方,桶里的水热腾腾的冒着气。 江玉郎整个人就泡在这大木桶里,眯着眼睛,嘴里还不断发出舒服的呻吟。而小鱼儿呢?小鱼儿却只有站在桶外眼巴巴地瞧着,一只手还得吊在木桶旁边,简直是不舒服已极。 那位总镇之子,“绿袍美剑客”白凌霄就坐在对面,两条腿高高翘在个黄铜衣架上,摸着还未长出胡子的下巴笑道,“这澡盆乃是我家老头子属下一个悍将,自东瀛三岛带回来的,叫做‘风吕’,据说东瀛岛上的人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就是喜欢洗澡,只有洗澡是他们生活中的最大享受,一个澡最少要洗上半个时辰。” 江玉郎笑道:“我这澡却洗了有一个时辰了。” 他终于爬了起来,娇笑声中,两个胴体健美,赤着双足的短衫少女,已拿了块干布过来,替他擦身子,纤柔的玉手,隔着薄薄的轻布,摩擦着他发红的身子,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少女们娇笑着,替他穿上了雪白的中衣,轻柔的锦抱,江玉郎但觉满身舒畅,长长伸了个懒腰,大笑道:“这样洗澡,我也愿意每天洗上一次。……洗了这澡,我全身骨头都好像散了,人也好像轻了十斤他的。” 小鱼儿叹道:“我却像是重了十斤。” 江玉郎冷冷道:“抱歉得很,此间主人,并没有招待你的意思,你要洗澡,不妨到外面去洗,但在下却不能奉陪。” 小鱼儿道:“自然自然,我要洗澡,就得将手砍断,自己出去洗,是么?” 江玉郎道:“你总算明白了。” 只听孙小妹在门外娇笑道:“江玉郎,你淹死在澡盆里了么,还不快些出来,我等你吃饭哩!今天花惜香在‘玉楼东’为你洗尘接风。” 江玉郎笑道:“玉楼东’,可是长沙那‘玉楼东’的分店?”孙小妹道:“谁说不是。” 江玉郎附掌道:“想起‘玉楼东’的‘蜜汁火腿’,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玉楼东”的“蜜汁火腿”果然不愧为名莱,在灯下看来,那就像是盆水晶玛瑙似的,闪动着令人愉快的光芒。 但小鱼儿却不愉快极了。他刚伸筷子,就被白凌霄打了回去, 花惜香咯咯笑道:“我根本不认识你,所以也用不着为你洗尘接风,是么?” 小鱼儿道:“是极是极,我若要吃,就得割下只手,自己出去吃。” 白凌霄大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于是小鱼儿就只得看着他们开怀畅饮,看着他们狼吞虎咽,他脸上虽还在笑,肚子却不觉在叫救命了。 突听一阵楼梯响动,几个人大步走上楼来,这几人年纪都在四五十多,穿着俱都十分体面,顾盼之间,也都有些威严,显然不是等闲角色, 花惜香、李明生、何冠军……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少年们,瞧见这几人,竟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都垂着头低着眉,突然变得老实得很,有的恭声晚道:“师傅。” 有的垂首唤道:“爹爹。” 小鱼儿不觉皱起了眉头,哪知这几人却瞧也不瞧他们的徒弟儿子们一眼,反而都走到小鱼儿面前,齐地抱拳笑道:“这位莫非就是江鱼江小侠么?” 这一来,小鱼儿更觉奇怪.眨着眼睛道:“我就是。” 当先一条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立刻招手道:“店家,快摆上一桌酒菜,我等为江小侠接风。” 花惜香、白凌霄,一个个怔在那里,像是呆了。 非但“玉面神判”来了,“鬼影子”何无双、“金狮”李迪,这城里的武林大豪,居然来的一个不漏。 小鱼儿吃完了整整一盆蜜汁火腿,终于忍不住笑道:“儿子们把我当狗屁,老子们却对我客客气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玉面神判笑道:“犬子无札,江小侠切莫见怪。” 又瘦又长、面色铁青的“鬼影子”何无双接口笑道:“我等受了一位武林前辈所托,要我们对江小侠务必要尽到地主之谊,这位武林前辈德高望重……” 小鱼儿道:“他究竟是谁?” 玉面神判想了想,笑道:“那位前辈本令我等守秘,为的自然是不愿江小侠回报于他。” 小鱼儿笑道:“你放心,我向来不懂得报恩的,报仇么,也许还可能,但报起仇来若太麻烦我也就算了。” 玉面神判附掌道:“江湖中人若都有江小侠这样的心胸,为武林开此古来未有的新风气,倒真的是人群之福”……。” 小鱼儿道:“现在,你可以说出他是谁了么?” 玉面神判缓缓道:“峨嵋掌门,神锡道长!” 小鱼儿拍案道:“原来是他。……’这一路上原来都是他,他倒没有忘记我……” 数日疑惑,一旦恍然,于是开怀畅饮,大吃大喝,玉面神判、鬼影子等人只是含笑望着他,谁也没有动筷子. 小鱼儿埋头苦吃了半个时辰,总算放下筷子,摸着肚子笑道:“肚兄肚兄,今日我总算对得起你了吧!” 玉面神判笑道:“酒菜都已够了么?可要再用些瓜果?” 小鱼儿笑道:“我很想,只是肚子却不答应!” 玉面神判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我等总算不负神锡道长之托,已尽过地主之谊了。”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你话里好像有话……” 玉面神判霍然长身面起,缓缓道:“阁下不妨先推开窗子看看。” 小鱼儿推开窗子一瞧,只见这一段街道上,竟已全无灯火行人,却有数十条劲装大汉,将酒楼团团围住。 再瞧这酒搂之上,也再无别的食客,只有个店小二站在楼梯口,面上满是恐怖之色,两条腿不停地抖。 小鱼儿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这算什么?” 玉面神判脸色一沉,冷冷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神锡道长托我好生招待你,我等便尽了地主之谊,但还有一人,却托我等来取你的头颅,你看怎样?” 小鱼儿哈哈大笑道:“我这颗脑袋居然还有人要,这倒真是荣幸之至,但要我脑袋的这人又是谁?你总该说来听听。” 玉面神判冷笑道:“你只需知道他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已足够了。” 小鱼儿目光转处,只见江玉郎等人俱是满面喜色,鬼影子等人却是面色凝重,满脸杀气。 这些人早已将他围住,这许多武林高手将他围在中央,他简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他还有只手是和江玉郎连着的,他根本连逃都不能逃。 小鱼儿长叹一声,苦笑道:“看来,今天我只得将脑袋送给你们了……。一盆蜜汁火腿就换去了我的脑袋,这岂非太便宜了些!” “金狮”李迪‘呛”的拔出了腰畔紫金刀,厉声进:“你还要我等动手么?” 小鱼儿笑道:“用不着了,只是不知道你的刀快不快?若是一刀包险可以切下脑袋,我倒想借来用用。” “金狮”李迪狂笑道:“好,念你死到临头,还有谈笑的本事,某家就把这柄刀借给你!” 手扬处,紫金刀‘夺”的钉在桌上,小鱼儿缓缓伸出手,去拿这柄刀,无数道比刀光更冷更亮的眼睛里,都在瞧着他这只手。 玉面神判冷冷地瞧着他,突然自怀中摸出了对判官笔,那是对十分精巧的兵器,发亮的竹杆上雕着精致的花纹。 小鱼儿的指尖停留在刀柄上,没有拔。 玉面神判缓缓道:“你为何不拔你拔出这柄刀来,就可以一刀砍向我,或是别的人,或是将刀架在江玉朗的脖子上,逼我们放你走。” 小鱼儿的手指轻点着刀柄,没有说话。 玉面神判道:“你不敢拔这柄刀的,是吗?只因你自己也知道。只要你拔出这柄刀,只有死得更惨。” 小鱼儿觉得自己的手很冷,而且在流汗。 玉面神判叱道:“念你是个聪明人,且给你个速死,咄,去吧!” 手腕一抖,判官笔闪电般向咽喉“天突”穴点了出去,这“天突”乃是人身必死大穴之一,纵然被常人拳脚打中,也是难以救治,何况是这等点穴名家掌中的纯钢判宫笔,小鱼儿历经大难不死,岂知竟要死在这里! 眼看这发亮的笔尖已到了咽喉,他竟躲都懒得躲了,躲开这一招,第二招反正还是要来的,既然要死,何不死得痛快些。 哪知就在这时,突听“叮”的一声,一只酒杯自窗外直飞进来,不偏不倚套住了判宫笔的笔尖。 那判官笔击势是何等凌厉,酒杯又是何等容易破碎,奇怪的是,酒杯远远飞来,套住笔尖,居然还是完整的! 玉面神判手腕反似被震得麻了麻,大惊之下,后退三步,厉喝道:“什么人?” 这时新月方自升起,淡淡的月光下,只见对街“老介福绸缎庄”的招牌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这人满头蓬头,敞着衣襟,手里提着个特大的酒葫芦,正在嘴对嘴的狂饮,酒葫芦遮去了他的面目,也看不出他是谁. 但小鱼儿却已瞧出来了,暗道:“此人来了,又有好戏瞧了。” 玉面神判手腕一震,笔尖上的酒杯直飞出去,直打对面那人的胸膛,他自信手上劲力,无论是谁,只要被这酒杯击中,身上必定要多个窟窿,只听又是“叮”的一声,酒杯打在那人身上,片片粉碎。 那人却竟似全无感觉! 玉面神判面色更变了,花措香、白凌霄、李明生等人,拔刀的拔刀,拔剑的拔剑,一时之间刀光剑影大作! “鬼影子”何无双身子也不见动弹,人突然飞了出去,此人号称轻功江南第一,身手之轻捷果然不同凡俗。 只见他人在空中.手里已有十余点寒光暴射而出。 对街那人突然哈哈一笑,一般闪亮的银光,自口中射了出来,暗器立刻被打飞,银光直射到何无双身上。 这轻功第一的鬼影子竟也被打得飞了回来,回时比去时更快,直飞入窗子,飞过桌面,“砰”的撞在墙上。 那般银光到这时才四溅散开,玉面神判远远便觉得酒气扑鼻,那人嘴里喷出来的,竟只不过是口酒! 他一口酒竟然就将何无双击退,众人不禁都变了颜色,白凌霄等人初生之犊不怕虎,各展刀剑,便要扑过去。 只听“呼”的一声,接着“□□啪啪”一连串声响,白凌霄等人手里的刀剑已全不见了,一个个捂着脸,半边脸色红得像是茄子,就在这刹那之问,这几个人竟已每人重重挨了个耳刮子。 再瞧对面那人,不知何时已端端正正坐在何无双方才坐过的位上,左手仍拿着那酒葫芦,右手却杂七杂八拿了一大把刀剑,白凌霄等人认得,这些刀剑正是自己的,但若问他们怎会到了别人手上?他们只怕谁也回答不出。 江玉郎瞧见这人,面色变得毫无人色,玉面神判心计最深.在未知这人来历之前,生怕李迪等人鲁莽闯祸,当下抢先一步,干笑道:“这位兄台贵姓大名为何无端出手伤人?” 那人眼睛一斜,冷冷道:“谁是你的兄台,你是什么玩意儿?” 玉面神判勉强忍住怒气,铁青着脸道:“在下萧子春,江湖人称玉面神判。”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个响亮的名头,你配么?” 笑声中手一送,将一大把刀剑全送到萧于春面前,雪亮的刀头剑尖,在灯光下像是猛虎的獠牙。 玉面神判一惊之下,不由得伸手去接,再看自己手里那对判宫笔不知何时已到了对方手里。 那“金狮”李迪没有吃过苦头,浓眉一轩,便待发作。江玉郎在桌下扯了扯他袖子,悄悄说了句话。 李迪面色立刻也变得全无人色,失声道:“你……你便是‘恶赌鬼轩辕三光!” 轩辕三光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却自桌上拔起了那柄紫金刀,反手一刀,向旁边一个茶几砍了下去。那茶几上点着只儿臂般粗的蜡烛。 轩辕三光这一刀砍下去,蜡烛仍是蜡烛,烛台仍是烛台,茶几仍是茶几,他这一刀像是根本砍空了。 但突然间,烛光竟缓缓分了开来,接着蜡烛、烛台、茶几,全都分成了两半,向两边直倒下去。这一刀出手,众人更是面如死灰。 轩辕三光一扬紫金刀,“夺”的钉入梁上,梁上积尘,簌簌而落,他再也不瞧─眼,一屁股坐下,冷冷道:“儿子们眼见老子来了,怎地还不快摆上酒菜!” 他这句话说的虽然无理,但听在众人耳里,再也无人敢顶撞于他。 李迪“砰”的一拍桌子,大喝道:“小二,瞧见老子来,为何还不摆上菜来。”他看来人虽最是粗豪,但做保镖的人,究竟能屈能伸。 那店伙魂魄早巳骇飞了,此刻哪里还禁得起这一声大喝,口中刚说了声“是”,人已直滚下楼去。 少时酒菜摆上,萧子春、李迪抢着要来斟酒。 轩辕三光眼睛─瞪,道:“谁要你斟酒,除了对面两个姓江的娃儿,全给老子远远站开。” 他居然拿起酒壶,替小鱼儿倒了杯酒,又替江玉郎倒了杯酒,小鱼儿满怀欢喜,江玉郎却已骇破苦胆。 轩辕三光端起酒杯,道:“喝!” 小鱼儿一饮而尽,江玉郎也不敢怠慢,他刚放下杯子,只见轩辕三光眼睛已在盯他,咯咯笑道:“你可知道这酒叫什么酒?” 江玉郎道:“弟……弟子愚昧,实在不懂。” 轩辕三光大声道:“这─杯叫赌酒,无论谁喝了老子倒的酒,都得和老子赌─赌。” 江玉郎骇得手一抖,酒杯也摔在地上。 轩辕三光眼睛一瞪,道:“怎么?你不赌?” 江玉郎道:“吐”。”吐”……吐”。” 他骇得舌头都麻了,竟将“赌”宇说成了“赌” 轩辕三光大笑道:“好,你龟儿要赌啥?” 江玉郎道:“吐……吐什么……都可以。” 轩辕三光道:“好,老子就赌你这条手臂。” 江玉郎两腿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小鱼儿笑嘻嘻将他拉了起来,道:“你怕什么?反正也未必一定输的。” 轩辕三光厉声道:“坐直了,说,你要怎样赌?”江玉郎目中竟流下泪来,转眼去瞧萧子春等人,但这些人此刻哪里还敢替他出头? 突然间,一人朗声笑道:“轩辕先生若要赌,在下可以奉陪.寻这等黄口孺子来赌,岂非无趣么?” 小鱼儿转眼望去,但觉眼睛─亮。 一个青衫秀土巳飘飘走上楼来。 灯光下,只见此人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他含笑定过来,风神更是潇洒已极,小鱼儿自出道江湖以来,除了那无缺公子外,就再末见过如此令人着迷的人物。 萧子春等人见到他来了,都不禁在暗中长长松了口气,喜动颜色,江玉郎更是欢喜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轩辕三光目光闪电般在他身上一转,也不禁为之动容道:“你是谁?” 这人微笑一揖,道:“在下江别鹤。” 轩辕三光目光闻动,厉声道:“江湖传言,江南一带,出了个了不起的英雄,乃是燕南天之后第一个当得起‘大侠’两宇的人物,莫非就是你?” 江别鹤笑道:“那只是江湖朋友抬爱,在下怎担当得起。” 轩辕三光指着江玉郎摇头叹道:“虎父犬子……虎父犬子……” 突又一拍桌子,大喝道:“他既是你的儿子,你莫非要代他与我赌一赌?” 江别鹤道:“轩辕先生若有兴致,在下自当奉陪。不知轩辕先生赌注如何?” 轩辕三光微一思索,浓眉轩起,大声道:“你我两人无论谁输了,便任凭对方处治!” 这赌注说出来,众人不禁俱都失色,这“任凭对方处治”,委实令人心惊,胜的一方若令败的一方去做件绝不可能、甚至丢人现眼的事,那岂非比“死”更痛苦百倍,尤其是以江别鹤这样的身分,他若输了,就算想死,也先得做了对方要求之事才能死的。他就算死也不能食言背信。 众人只道江别鹤绝不会答应,哪知他只是淡淡一笑道:“就是这样也好,但如何赌法,还请见告。” 轩辕三光见他如此轻易便答应了这席注,也不禁为之动容,端起面前酒杯,─饮而尽,大笑道:“好,江南太快果然豪气干云,我定了赌注,如何赌法便由得你,这是我的规矩。” 江别鹤笑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走过去,搬了张小圆桌来,又将一大碗满满的鱼翅羹放在桌子中央,轩辕三光瞧得奇怪,道:“这又算了什么?” 江别鹤缓缓道:“你我依次往桌上击一掌,谁若要将这碗鱼翅羹震得溅出,或是使得碗落下去,那人便算输了。” 他口中说话,一掌向那桌面拍了下去。 他这一掌似乎也未用什么气力,但那坚硬的梨木桌面在他掌下竟像是突然变成了豆腐似的。 他一掌切下,竟穿透了桌面,桌上那碗盛得满满的鱼翅羹,果然还是纹风不动,没有溅出一滴。 江别鹤微微笑道:“你我……掌击下,必定穿透桌面,是以就算你我两人都未将这碗鱼翅羹震倒,到了后来,桌面上惧是掌痕,那中央一块,总要落下去的,谁击下最后一掌,谁就输了,是以桌子越小,胜负便越早。” 众人都已被这种掌力惊得呆了,直到此刻才喝出来来,就连小鱼儿也不能例外,他实也未见过这种掌力。 轩辕三光面色也已变了,站在那里,怔了许久,喃喃道:“这样的赌法,倒真连我也未曾见过。” 江别鹤笑道:“在下已击下了第一掌,此刻该轮到轩辕先生了。” 轩辕三光突然仰首狂笑道:“我‘恶赌鬼’平生与人大赌小赌,不下万次,从未有─次还未赌时,便己先认输了……” 他突又顿住笑声,目光凝注江别鹤,道,“但这次,我不必赌,已认输了”。·我掌力纵能穿透桌面,却万万不能令这碗见鬼的鱼翅羹一滴也不溅出来。” 众人长长嘘了口气,大喜狂欢。 轩辕三光惨然一笑,背负双手,道:“现在,你要我怎样,只管说吧!” 江别鹤微一沉吟,走过去倒了两杯酒,笑道:“在下且敬轩辕先生一杯。” 轩辕三光仰首一饮而尽,“砰”地放下酒杯,厉声道:“现在轩辕三光是生是死,往东往西,凭阁下吩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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