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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终至! 广阔的武汉平原,降下了第一次大雪。 雪地上车辙往复,马蹄纵横,旧的车辙蹄痕尚未被新雪所掩,新的车辙蹄痕便又在旧雪上添迹。 漫天的风雪下,帽影鞭丝,处处可见,狂歌笑语,处处可闻,偶而还有一两道寒光剑影,给大地更添了几分寒意。 于是,这所有的一切,便都给本已繁盛的“武汉三镇”,添上几分繁盛,给本已动乱的武林,添上几分动乱,江湖中平静的岁月,已成过去,武林中人俱在奔走相告,暗中传语…… “残年将去,新年将至,有志扬名的朋友,不妨炔些磨亮刀剑,乘此风云际会之时,在此风云际会之地,逞一逞英雄,展一展身手,在江湖中争一席地,在武林中博万名。” 整装待发的镖车,群集在长江北岸,时时刻刻都会渡江甫去,镖车上鲜明的旗帜,迎着凛冽的北风,舒卷招展。 旗帜上所绣那八条栩栩如生的飞龙,更像是俱将乘风破云而去。 沿江的大道上,不时有劲装疾眼的“龙飞镖局”旗下的武士,腰佩长剑,三五成群,呼啸来去。 这些人凝重的面容上,不时透露出紧张之色,目光炯炯,有如猎犬般四下搜寻着,粗糙坚实的手掌,随时紧握着刀剑之柄,仿佛无论在任何时刻,他们都会抽出腰畔的刀剑,与人作生死的搏斗。 坚实的皮靴,踏在坚实的雪地上,铜片搭口,精光雪亮的刀剑之鞘,轻拍着暗黑色的长裤。 血红的丝穗,迎风飘舞着,就像是他们心里奔腾着的热血一样。 在武林中,稳居盟主之势的“龙形八掌”,在镖局中稳执牛耳之位的“飞龙镖局”…… 十年来安如磐石一般的地位,此刻终于开始动摇了起来。、这最主要的原因,是“龙形八掌”在人们心目中那正直、慷慨、仁厚的英雄地位,根本开始了动摇,因为十年前的旧案重翻,一个毒辣、阴险、奸狡的“凶手”恶名,已加在这雄踞武林的一代大豪身上。 风尘仆仆的江湖客,自四面八方赶来这风云际合的“武汉三镇”上,每个人的目光,都注意着沿江聚集的镖车,扬眉瞪目的“飞龙”武士,又不时留意着自江南那边传来的动静。 有些人不禁在暗中惋借,若是“快讯”花玉未死,只怕也不会有那么多殴斗、争吵、凶杀之事。 “清晨,本该是一日中最最静寂的时候。但大雪纷飞下的武汉三镇,却远比在这同样的时候任何一个其他的地方更不静寂,结着冰柱的屋檐下,已有三五成群,互相低语着的人们,刚下门板的面店茶肆,更早已位无虚席。突地,四匹健马,狂奔而来,马蹄后扬起一连串冰雪。马上人重衣毡笠,斜披风氅,一入市区,便扬鞭大呼道:“裴大先生午前可到!” 这呼声,一声连着一声,立刻传追了武汉三镇,仿佛那尚未结冻的江水中,澎湃起伏的波浪。 “龙形八掌”檀明,“神手”战飞,这两个众目所瞩的武林大豪,虽然自今尚未露面,但“裴大先生”毕竟来了,这已是值得人们兴奋,激动的消息。 另一些人,涌集在长江渡头,有的撑着厚厚的油纸大伞,有的戴着厚厚的毡笠,只见滔滔江水间,缓缓驶来一艘江船。 “是谁?”是谁来了?“无论是谁,只要自江南来,都会引这些武林豪士的一阵激动,这一道浊黄的江水,虽然阻住了许多消息,但却阻不住这一场即将到来的争杀搏斗——数十年来,江湖仅见的搏斗。江船渐渐近了。镇的那一边,突地骚动了起来。靠靠的雪花中,一个剑眉朗目,一身青衣的少年,手按辔头,徐涂驰近了那一条笔直的长街。在他身侧是两匹黑马,马上灰衣大袄,面色冷漠的骑士,便是那名声久已响遍武林,至今名声却更响的”冷谷双木“。在他身后,是一片人声,一片马嘶,也不知有多少骑士,骑着多少驴马,跟在他身后约莫一丈开外处。一眼望去,但见人头蜂涌,汇集成一道灰黑的浪潮。”裴大先生!“四下立刻响起一片震耳的呼声。呼声,自每个人口中发出时,本是谨慎而轻微的,但这许多人同时发出,听来便仿佛天边鸣雷的声音。裴珏,面容仍是谦虚而安详,嘴角,也仍然挂着那谦虚而安祥的微笑,但是,在他的一双炯然有光的眼睛中,却似乎隐藏着一份悲哀,一份沉重,以及一份悲天悯人的怜惜与忧虑。方才还猖狂地大步行走的”飞龙“武士们,此刻早已收敛了他们数日来一直带在面上的狂妄之态。皮靴踏地的沉重脚步,骤然轻微了下来,紧握剑鞘的手掌,此刻也松落、垂下,垂到双膝旁。裴珏目光一扫,退下马蹬,轻轻掠下了马。他不愿在这些武林豪士中间,骑马而行,因为他本不愿在众人之间,出人头地,他只愿做一个平凡的人。但命运却将他造成为一个英雄,时势也将他造成为一个英雄,一一个出类拔萃,不同凡响的英雄。就在这同时,长街的那一头,江船已靠岸。踏板,搭上了渡头。门窗紧闭的船舱中,缓缓走出五个锦衣少年,剑眉星目,腰佩长剑,江风吹舞着他们的衣衫,使他们的神采望来更见潇洒。江岸边的人群,立刻爆出一阵呼声:“东方五剑!” 渡头上的人群,飞快地退了开去,东方铁面带微笑,不住拱手,带着他名震武林的四位兄弟,下了渡船。 长街上,立刻像煮沸了的水锅一般,沸腾了起来。 “东方五剑”步下渡头,步上长街,笔直的一条大街上,哄动与扰乱,虽然已可震人耳鼓,但如此宽阔的街面上竟没有一人来往行走,只有屋檐下、茶肆中的人群却更拥挤了。 东方兄弟对望一眼,剑眉微皱,心中各各有些诧异、怀疑。 “这是为了什么?” 但他们终于启步向街的那一头走去。 街的那一边,裴珏的脚步仍是安祥而缓慢的,他垂目敛眉,不愿向四下群豪望上一眼。 屋檐下,茶肆中,突然变得寂无声息,武林中此刻早已轰动开一件盛事,武林中人人都知道,“江南虎邱东方世家,已与‘龙形八掌’檀明结为姻亲!”“龙形八掌”檀明的掌上明珠“龙女”擅文琪,即将下嫁给“东方五剑”中的三侠东方震! 而另一个消息虽然较为秘密,但却已是公开的秘密。 这消息不知由谁传出,但在第一人口中传出之后,便在无数人的口中传了出去,虽然大多是附耳低语,但速度却似比公开传播的还要迅速。 此刻武林之中,人人也已俱都知道! “龙形八掌”檀明的掌上明珠“龙女”檀文琪,本来是“裴大先生”青梅竹马的童年爱侣。 有些人还在暗中传说:“裴大先生与‘龙女’檀文琪,早已暗中私订了终身,只是因为‘龙形八掌’从中作梗,他只是为了要攀上‘东方世家’的势力来对付‘江南同盟’,才将他的爱女许配给东方震!” 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这消息的来源,却仍有少数人猜到这消息必定是“神手”战飞传出来的。 但无论是否知道这消息来源的人,对这消息的真实性却都确信不疑。 而此刻,“东方五剑”与裴大先生竟即将在这长街上相遇,这当真比任何事都要摄人心弦。 裴珏身后那一群武林豪士也都下了马,千百只不同的鞋靴踏在同样的雪地上,发出了同样的声响。 一片沙沙的脚步声,自北而西。 “东方五剑”面上虽也带着笑容,但心头却免不了有一份惊讶与怀疑,静寂之中,他们也听到了这一片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们目光一扫,只见西侧的人群,也越来越是紧张。 这兄弟五人不约而同地轻轻抬起手掌,握住剑柄,目光如刀,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前面的街道上。 静寂的屋檐下,有数十个黑衣汉子在俏俏移动着分散开,寻找着隐僻的地势,但此刻众人自然谁也不会将注意之力放到他们身上,更没有一人能认出他们究竟是谁人的手下。 裴珏脚步未停。 “东方五剑”脚步亦未停! 他们彼此走得更近了,彼此即将望见对方。 “他们相遇后会怎么样呢?他们会有什么表情?” 人人心中俱在暗问自己,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终于一一一 裴珏抬起头来,目光一扫,只见前面有五个锦衣少年缓步而来。 他们的脚步整齐而划一,他们的衣履神态是这般相似。 裴珏一眼之下,便已确定这五人便是东方兄弟,他心头微微一跳,但面上却仍然未动声色。 “东方五剑”对望一眼,东方江轻轻道:“前面的是裴珏!” 兄弟。五人齐地点了点头,他兄弟五人,本来与裴珏毫无仇怨,但此时此刻,在如此的情势下,他们却忽然觉得自己与裴珏之间,似乎有些芥蒂似的,他们面色虽未变,但心中也有了些尴尬。 “冷谷双木”对望一眼,干咳一声,却见那边东方兄弟已自大步行来,裴珏微微一笑,抱拳道:“幸会幸会!” 东方五剑一起抱拳举手,道:“幸会幸会!” 东方震神色虽然最是尴尬,但面上却仍然带着笑容,檐下人群不禁暗中交换了一个失望的眼色。 眼看他们匆匆寒喧了一句,便将交臂而去,既不紧张,更不刺激,就好像路上任何人遇着另一人那样平凡。 “冷谷双木”又自对望一眼,突听长街那边,响起一声呼喊:“裴大先生,你的童年爱侣被人抢走了,你心里难道一点也不难受?难道一点也不愤怒?” 裴珏、“冷谷双木”、“东方五剑”一起顿住脚步,呆呆地望了几眼,这其问他们面上神色的变化,当真谁也无法形容。 东方震剑眉突地一挑,厉叱道:“谁?” 叱声未了,街的另一边又有人大呼道:“东方震,檀文琪虽然嫁给你,但她的心里还是爱着裴大先生的,你觉得这滋味好受么?” 四下立刻一阵哄乱,东方兄弟面色剧变,东方震更是面容苍白,远远跟在裴珏身后的人群,一起涌了上来,竟将他幻包围了起来,要在这许多人之中寻出一个呼喊的人,那当真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东方震强笑一声,朗声道:“裴兄别未可好?闻道近来裴兄技艺大进,小弟想来也高兴得很。” 他语声故意说得十分高亢,一来是表示自己心中无私,再来也是想转开话题,这正是他善于为人之处。 哪知他话声才了,立刻又有人喊道:“你高兴什么!裴大先生哪点不比你兄弟五人强?只可叹檀明竟为了要巴结你家,却将他女儿当做了礼物,牺牲了他女儿的一生幸福,东方震呀东方震,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东方震面上倏青倏白,紧握着剑柄的手掌,也隐隐暴出了青筋,四下的人群,一层一层地将他们围在中间,他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冷谷双木”目光一问,心中已知道这些呼喊必定也是“神手”战飞安排布置下的手段,要使裴珏与“东方五剑”结下仇怨,甚至就在此地拼斗一下,鹬蚌相争,自然是渔翁得利了。 但他兄弟却也想不出任何方法来打开此刻的僵局。 东方铁生性最是沉稳,此刻却也不禁乱了方寸,微一沉吟,大喝道:“哪位朋友要想说话,不妨到这里来说个明白,这样——”话声未了,又有人喝道:“你兄弟五人有个好爸爸,又都有个好师傅,我们心里虽然气愤,可也惹不起你们。” 立刻有人接着喊道:“连‘龙形八掌’都要拍你们的马屁,只可惜裴大先生一表人材,文武双全,就因为没有后台,竞被人拆散鸳鸯。” 又有人冷冷道:“‘飞灵堡’一向以侠义自居,想不到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来!” 东方五剑闰光威寒,裴珏面上也收敛了笑容。 突见东方江、东方湖这孪生兄弟两人,身形一闪,掠到裴珏身前,年纪最轻,火气最盛的东方湖冷笑一声,厉声道:“这些无耻的小人,可是阁下安排在路上的么?” 东方铁低叱一声:“五弟!” 但他阻止已自不及,裴珏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兄台的话,兄弟有些听不懂。” 东方湖仰天冷笑数声,突地“呛哪”拔出剑来,沉声道:“我东方湖不凭师门,不仗父兄,倒要单独与你这裴大先生斗上一斗,看你到底有什么惊人的文才武艺?” 东方铁剑眉深皱,叹道:“五弟,你这是……” 话未说完,四下已响起一片暴喝之声:“打!打!就打死这小子,看他的师傅、父兄怎么样?” 东方铁目光一扫,只见裴珏木立当地,既不回答,亦不解释,他心头亦不禁泛起一阵怀疑与怒气,冷笑一声,道,“裴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诸兄台解释一句。” 裴珏突然地微微一笑道:“兄台要我解释,我却还不知道要谁解释呢广东方湖手腕一抖,剑光立长,几乎要刺到裴珏面上。裴珏变色道:“在下不愿与兄台们相争,一来是为了与兄台们素无仇怨,再来却是不愿被这般暗中破坏之人如愿,但兄台却不可欺人太甚,至少也该将事情判断清楚才是。” 东方铁一把拉开了他的五弟,沉声道:“我兄弟此次渡江北来,亦不过是为了要将事情查问清楚,并非绝对要与檀家结下亲事,但兄台——”裴珏突地冷笑一声,沉声道:“兄台们是否要与檀文琪结亲,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东方湖冷笑道:“没有关系么?” 裴珏只觉得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只因这冲动的少年,实在触及了他心中的伤心之事。 冷寒竹目光一扫,沉声道:“你难道也要教好人得意了么?” 裴珏心头一凛,挺起的胸膛,便又弯落了下去。 只听人丛外又是一声大喝:“裴大先生,你怎地如此软弱,被人如此欺负了,还不敢动手,难道你也怕了他们么?” 东方湖冷笑道:“有这许多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鼠辈在为你呐喊,你还怕谁?” 裴珏暗叹一声,回首望了“冷谷双木”一眼,脚步缓缓移动,似乎要向人丛中走去。 突听一声大喝:“大公子,二公子,是这人在这里乱叫,快——”喝声未了,又是一声惨呼! 东方铁变色道:“管二!” 东方湖长剑一挥,身形掠起,但里里外外俱是人群,他长啸一声,长剑再次一旋,平空自人头上飞掠了过去。这出身武林世家,又得明师传授的少年,果然怀有一身江湖罕见的绝技。 裴珏顿住脚步,东方震似乎亦待掠起,东方铁道:“有五个人中一人去追足够了!” 东方江厉声道:“若是捉住了那人,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变的?” 人群又见纷乱,只听四下的脚步声,往来奔走不绝。 突地,人丛分开一条通路,东方湖面寒如冰,一步一步走了进来,长剑已然入鞘,双手却平把着一具尸身。 东方剑惊呼道:“管二?是管二么?” 东方湖一言不发地将那具尸身放在地上,却在尸身的胸膛之上,拔出了一柄匕首。 东方铁叹道:“果然是管二,他必定是发现了呼喊之人,想不到却遭了那人的毒手。” 东方江一步赶到东方湖身前,沉声道:“凶手呢?” 东方震冷冷道:“此时此地,便有一千个凶手也尽可在人丛中隐藏起来。” 东方湖一直留心察看那柄匕首,突地大喝一声,手腕一扬,一道寒光,雷射而出,直击裴珏的胸膛。 裴珏剑眉微轩,身形不动,出手如风,食、中两指并指一夹,将匕首夹在掌中,轻叱道:“这算什么?” 东方湖双目圆睁,满面怒气,大喝道:“你且看看那上面的字迹,你且看看那是不是你‘江南同盟’的手下?” 东方江大喝一声,长剑出鞘,刷地挥起一道剑光,削向裴珏肩头。 裴珏微一错步,右掌三指捏着匕首刃尖,轻轻向上一点,只见“嗡”然一声,长剑弹起数寸。 东方江厉叱道:“好!再接我这一招!” 刷地又是一剑削去,东方铁出手如凤,疾地托住了他四弟的手腕,轻叱道:“不可妄动,教朋友们耻笑!” 东方湖方自人鞘的长剑,重又拔出,冷笑道:“耻笑什么?” 剑光镣绕,左削右剁,刷地两剑,击向裴珏的左肩右颈。他性情刚暴,用的剑法亦是热若雷霆,四下人丛惊唤一声,前面的人向后退了一步,但后面的人群却又将他们涌上前来。 裴珏身躯一闪,避开了这一招两式,东方湖剑势一转,刺向他前心。 这一招变势之快,更是快如闪电,但见一缕青光乍起,便已堪堪触着裴珏胸前的衣衫。 裴珏胸腹一缩,蓦然向后移开半尺,东方湖厉叱道:“还手!你难道不敢还手么?” 话声之中,又是连环三剑,刺向裴珏“天枢”、“重血”,“将台”三处大穴,宛如三柄长剑,同时刺出。 裴珏冷笑一声,脚步一溜,斜斜向前冲开三尺,东方铁顿足道:“由得你们,由得你们!”松开东方江的手腕,远远退到一边。“冷谷双木”袍袖一拂,疾地挡在裴珏身前。 东方江、东方湖双剑一错,喝道:“闪开!” 两道青光交剪而至,“冷谷双木”身形一侧,他们便又冲到裴珏身前。突听人丛外一声冷笑,道:“好愚蠢的奴才!” 这语声虽不甚高,但声音绵绵密密,竟似在东方兄弟五人的耳畔发出,东方兄弟出身名门,人耳便知说话之人定是内功修为已入化境的武林绝顶高手,兄弟五人不禁齐地为之一惊。 东方江、东方湖剑光一挫,退后两步,突见一团黑影,自人丛外横飞而至,来势之快,有如奔雷。 人群一声惊呼,东方兄弟亦不禁让开三步,只见这团黑影,“扑”地落到地上,竟是被人点中了穴道的黑衣大汉。 这黑衣大汉被人自人丛之外远远掷来,来势那般惊人迅快,但落地之后,却毫无伤损,被掷出这黑衣大汉之人内力之强劲,手法之巧妙,又岂是江湖中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背项! 东方兄弟心头更是大惊,裴珏、“冷谷双木”面上也为之变色,当今武林之中,有此内力,有此手法之人,实是寥寥无几,东方剑沉声道:“是谁?” 东方铁剑眉微皱,抱拳高呼道:“是哪位前辈高人光临此间,不妨……” 语声未了,方才那内力悠长、中气绵密的语声便又在他兄弟五人的耳畔响起,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不分是谁,不查究竟,委实昏庸愚蠢之极,我且将那些呐喊之人抓来给你,让你看看他们究竟是何人的手下?” 这一次语声远较上次响亮,有如黑夜之中旷野上原始的鼓声,四下人丛一阵大乱,那些在暗中呐喊之人都不禁被这语声所惊,心虚胆怯之下,情不自禁地投足飞奔,向四面八方逃了开去。 但他们脚步方动,屋檐下便突地飞起两条人影,有如经天长虹般四下一转,长街上的数千双眼睛,竟无一人能看出这两个身形面貌,但见他两人身影到处,便有一声惊呼,便有一条黑影横空飞起,落入人群包围着的那一团空地里。 人丛中的裴珏,“冷谷双木”、“东方五剑”惊愕不已。只见十数条黑影四面八方的掠空飞来,“砰”地落到地上,这些黑影被掷来的方向都不一样,但却几乎在同时落了下来! 东方江、东方湖肩头一耸,跃起一丈,但见两条灰影凌空一闪,便没入远方,有如天际神龙一般,见其首而不见其尾。 这种骇人听闻的轻功身手,四下群豪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东方兄弟虽然出身名门世家,师长父兄俱是当时武林中的绝顶人物,但见了这两人的轻功身手,亦不禁暗暗心惊。 裴珏目光闪动,只见这两人的身影微微一闪,然而他心法动处,却突地想起两个人来,面上不禁泛起一丝笑容。 东方铁一把抓住一条黑衣大汉的衣襟,出手三掌,拍开了他的穴道,只见这大汉面上满是惊骇之容,目光闽缩不定,颤声道:“饶命……小人没……有说什么。” 东方湖冷笑一声,平剑一拍,拍在他肩肿骨上,只痛得这大汉惨呼一声,满头冷汗涔涔落下。 东方江剑眉怒轩,厉声道:“你是谁的门下,受了谁的指使?在我数到‘三’字以前,快些与我乖乖说出来,否则我就刺穿你的琵琶双骨,刺瞎你的一双眼晴。” 他剑光一展,颤动的剑尖,便抵在这大汉的眉下睫上,只要他手腕微微一抖,这大汉立时便有目盲血溅之祸。 裴珏暗叹一声,似乎想到什么,却又终于忍住。 只听东方江冷冷道:“一!” 黑衣大汉但觉满面寒气,全身颤抖,动也不敢动一下,颤声道:“小人没……没有……” 东方湖望也不望他一眼,冷冷道:“二!” 黑衣大汉面容更加苍白,突地大喊道:“我说,我说……” 东方江冷笑一声,收回长剑,这黑衣大汉扑地坐到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掌,抹了抹额上汗珠,轻轻道:“小人……小人是‘七巧山庄’那庄主的手下。” 这句话一说出来,裴珏、“冷谷双木”、“东方五剑”俱都不禁为之一怔,诧声道:“原来是‘七巧追魂’的手下:“四下群豪,立时为之大哗,人人俱都以为,这必定是”神手“战飞所定下的离间挑拨之策,却想不到这是”七巧追魂“那飞虹的一石四鸟的连环毒计,裴珏与”东方五剑“若是火拼起来,定然要两败俱伤。那么”龙形八掌“固然受害颇深,但定会以为这是”神手“战飞的手段,江湖中人也会不耻于”神手“战飞的卑鄙。冷寒竹双眉一扬,冷冷道:“一石四鸟,伤人无形,嘿嘿,好厉害的连环毒计!” 东方兄弟呆呆地证了半晌,斜目膘了裴珏一眼,一起避开目光,不敢再向裴珏望上一眼。 裴珏微微一笑,忽然俯下身去,向地上的这十数条黑衣大汉身上,各各拍了三掌,东方湖忍不住沉声道:“做什么?” 裴珏微微笑道:“这班人亦是受人指使,身不由主,此刻大家既然知道主使之人是谁,兄台与小弟亦各无伤损,不如将他们放了吧!” 东方江面颊一红,再不说话,裴珏挥手道:“去!” 这十数条黑衣大汉如逢大赦,齐地跃起,不约而同地向裴珏躬身一礼,狼狈地向人丛中逃窜而去,有些好事之徒乘机在他们背上打了几掌,骂上几句,他们也不敢还手还口,甚至不敢望上一眼。 四下人群仍在激动,但人丛中的东方五剑及裴珏却有如木塑石雕一般愕在当地,谁也找不出一句话来说。 这时在拥挤的人丛中,正有一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子,闪缩在阴暗之处,留意着裴珏的动静。裴珏目光一闪,突地瞥见了这双眼睛,心中不禁一动,匆匆向“东方五剑”抱了抱拳,道:“幸会!幸会!” 东方五剑齐地一愕,下意识地拱了拱手,道:“幸会!幸会:裴珏却已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拥入人丛里。”东方五剑“对望一眼,目光中既是惊疑,又觉惭愧,微微向”冷谷双木“抱拳一揖,分开人丛,走了出去。冷寒竹皱眉道:“珏儿看到了什么人?” 冷枯木摇了摇头,两人齐地跟在裴珏身后,挤入人丛。 裴珏毋庸分开众人,众人自然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但此刻那眼睛大大的女孩子却已走开了,只看到她一只乌黑的长辫子,在人丛中摇晃了一下,裴珏更是惊讶,脚步放得更快。 突听身后一声大喝:“裴珏在这里么?裴珏你在哪里?” 裴珏微一迟疑,顿住脚步,只听一连串铁器相击的“叮叮”之声,自远而近,两旁人丛一分,走出一个手握铁拐,满面怒容的汉子,竟正是那武林“金鸡帮”之首,“金鸡”向一啼。 “东方五剑”方去,“金鸡”向一啼又来,而且他神色之间,满面寻衅生事之意,四下方待散去的人群,此刻又聚拢过来。 裴珏暗叹一声,忖道:“是她来了么?她怎地不见我?” 口中却抱拳道:“向帮主别来无恙?有何见教?” “金鸡”向一啼冷“哼”一声,目光一扫,厉喝道:“你还认得我么?” 裴珏愕了一愕,不知如何接口,只听“金鸡”向一啼厉声又道:“你还记得你是如何登上‘江南同盟’盟主宝座的么?想不到你此刻竟真的作威作福了起来。” 裴珏剑眉微剔,冷冷道:“向帮主自管请便,在下恕不奉陪了!” 袍袖一拂,转身而行,只听“当”地一声,一条人影,横空飞起,跃到他面前,大喝道:“你想走么?” 裴珏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我走不得么?” 他言语神态之中,已自有一种沉静而自信的威仪,“金鸡”向一啼呆了一呆,想不到年余不见,这懦弱的少年,竟已锻炼成钢,微一沉吟,方自说道:“你要走也行,不过我先要问你,我手下的‘鸡冠’包晓天,究竟犯下了什么大罪,你要将他置之死地!” 此话一出,裴珏反倒不禁为之一怔,呐呐道:“包晓天已死了么?” “金鸡”向一啼厉喝道:“不错,他已被你假借‘江南同盟’的帮助,杀死在伏牛山的荒郊,若非我发现得早,他尸身都要被蛇兽所噬——”裴珏心头一惊,截口道:“在他身旁是否还有那‘黑驴追风’的尸身?” “金鸡”向一啼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若不与我说个明白,今日就叫你为他偿命:“他双眉扬处,铁拐在地上重重一顿,地上冰雪,四下飞激,竞溅在裴珏那一身青布长衫之上。裴珏长叹一声,有如未见,沉声道:“想不到‘神手’战飞毕竟还是将他们杀死了!” “金鸡”向一啼连连冷笑道:“你想将罪过推在战飞身上么?你以为我还怕了战飞不成?我今日先宰了你,再找战飞算帐!” 话声未了,他已扬手一拐挟着一股劲风,向裴珏当头击下。 四下群豪,又是一阵大哗,不知这身属“江南同盟”的“金鸡”向一啼,怎敢向他的盟主动手? 裴珏身躯一转,倏然溜到他身后,沉声叱道:“你疯了么?” “金鸡”向一啼大声喝道,“不管我是否疯了,今日也要你来与包晓天纳命!” 风声激荡之下,又是三拐击来,上击天灵,中拐胸腰,下扫双足,一拐比一拐犀利,一拐比一拐沉重,当真是立刻就想将裴珏毙死于拐下。 裴珏身躯飘飘,衣袂拂动,从容地避过了他这三拐,心中暗道:“想不到‘金鸡’向一啼倒是条血性汉子,为了他手下一个兄弟的性命,竟不惜与人拼命动手。” 一念至此,他心中倒对此人生了几分好感,身形游走之间,便越发不愿还手动招,只望他知难而退。 哪知“金鸡”向一啼招式却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过一招,四下群豪有的不禁大声呼喝怒骂:“想不到这‘向金鸡’竟是个疯子!为了他一个手下,竟敢向他的盟主动手。”但江湖中人明哲保身的多,谁也不愿多管闲事,何况众人早已看出,“裴大先生”只是存心容让而已,若是他真的出手,“金鸡”向一啼怎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拐风过处,冰雪飞激,然而此刻却连这飞激着的冰雪,也沾不到裴珏的一点衣角,他潇洒地在那阵阵拐风杖影中盘旋游走,只因此刻的身分与地位,在众目睽睽之下,已不容他闪避,否则他真不愿与这有如疯狂之人一般见识。 “冷谷双木”袖手面观,冷寒竹终于忍不住低语道:“我们不如替珏儿将这厮解决了吧?” 冷枯木摇了摇头,道:“不如让他将此人收服,将来也好做他的一条臂膀。” 说话之间,“金鸡”向一啼又自攻出三招,此刻他似已自知不行,面上不禁露出惊讶与焦急之色,但目光中却似期待着什么,不住向四下搜寻,显然他早已约好帮手,却不知他的的是谁? 人丛外突又乱了起来,波浪的向两旁分开。 有人在暗中低语:“那飞虹怎地来了?” 只见人潮一分又合,“七巧追魂”那飞虹已赫然现身,他一身劲装疾服,腰畔佩着一只革囊,囊中想必就是他成名江湖的暗器。 众人见了他的装束行色,心中不觉一动,知道他必定是准备与人动手而来,冷寒竹双眉一挑,低语道:“若是此人有出手之意……” 冷枯木冷冷接口道:“我怎么容他出手!” 只见那“金鸡”向一啼面上果然露出喜色,连攻三拐,大声道:“那大哥,你来了么,好极好极,这种暴发的小人,怎能容他当‘江南同盟”的盟主,还是快些将他除去算了!“裴珏暗叹一声,忖道:“我只当他是条热血汉子,为了他手下弟兄之故而愤怒伤心,哪知他这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唉!这般人的人性,为何如此卑劣!” “七巧追魂”那飞虹面寒如水,冷“哼”一声,缓缓走向战局。 冷寒竹道:“这‘七巧追魂’果然是他约好的帮手。” 冷枯木默然凝注着那飞虹的身形,“金鸡”向一啼突觉对方掌上已有真力发出,心头一凛,大喝道:“那大哥……” “七巧追魂”那飞虹冷冷截口道:“你不愿‘裴大先生’做‘江南同盟’的盟主是么?” “金鸡”向一啼一面动手,一面喝道:“正是,他不配。” “七巧追魂‘冷笑道:“好极,好极。” 突地手腕一扬,一蓬银光,暴射而出,冷枯木沉声喝道:“留心暗器!” 他方待纵身掠出,只听一声惨呼,人影乍分,目下群豪,交相变色,“冷谷双木‘更是惶然失色。只见”金鸡“向一啼与裴珏对面而立,两人谁也不动一动。终于……”金鸡“向一啼面上泛起一丝凄惨的狞笑,颤抖地伸出手掌。颤抖着指向那飞虹,颤抖着道:“你……你……你……狠……” 语声未了,“当”地一声,铁拐落到地上,他身躯摇了两摇,似乎要向“七巧追魂”扑去。 那飞虹冷笑一声、厉喝道:“不守帮规,反叛盟主,罪不容诛,你还在这里想伺什么?” 突地扬手一掌,“金鸡”向一啼身形方动,但被他这一掌劈到地上,惨呼一声,滚了两滚,便再也不会动弹了。 局面一变如此,已大出每个人的意料之外,目下群豪竟都被惊得呆了,没有一人发出声来。 裴珏更是目瞪口呆,只见“七巧追魂”那飞虹双手一拍,在向一啼的尸身上踢了一脚,微笑道:“盟主你可受惊了么?” 裴珏呐呐道:“你……你这是……” “七巧追魂”那飞虹沉声道:“叛帮与叛师同罪,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盟主你虽然存心仁厚,但在下却不能让这种以下犯上的万恶之徒逍遥法外。” 裴珏愣了半晌,实是无词可对,长叹道:“但你又何昔如此心急。” “七巧追魂”转过头去,微一招手,人丛中便已奔来两条大汉,抬去了“金鸡”向一啼的尸身。 这一生性孤僻狂做、好高喜功的江湖豪杰,竟落到如此下场,众人不禁为之惋借,但却无一人敢说出口来,只因此刻若有谁帮他说了句话,便等于和此刻喧赫一“时的”江甫同盟“为敌。有些”飞龙镖局“的镖伙或朋友见了,却不禁为之暗中得意,”江甫同盟“如此自相残杀,岂非对”飞龙镖局“大是有利。”冷谷双木”又自对望一眼,心中大是疑惑,他两人已看出这”七巧追魂“必定是另有图谋,只是他两人却也不便过问”江南同盟“的”家务事“。初雪方歇,但寒风却更凛冽。”七巧追魂“面带微笑,望着他的手下抬去”金鸡“向一啼的尸身,人群渐渐散去,突地一柄长剑,漫无声息地刺了过来,却仅在”七巧追魂“肩头肉厚之处轻轻一点,那飞虹一惊转身,喝道:“谁!” 目光动处,东方江、东方湖两人手持长剑,面带冷笑,正赫然井肩立在他身后一尺开外。 裴珏暗叹一身,知道今日之事,还未了给,只得驻足不走。 “七巧追魂”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两位方东少侠,却不知两位何时学会了在暗中伤人的本领?倒教在下佩服得很。” 他言词犀利,果然不愧是老江湖的口吻。 东方兄弟却仍然面笼寒霜,仍不为所动,东方江冷冷道:“我如此对待惯于暗中伤人之辈,还真客气得很,否则你此刻还能与我兄弟两人说话么?” “七巧追魂”那飞虹仰天狂笑数声,道:“如此说来,我倒要感激两位才是了!” 东方湖冷冷道:“少在少爷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利,你唆使手下,散发狂言,若不赶紧说个清楚,我立时便要你伤在剑下,可没有方才那般客气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仿佛愣了一愣,作出茫然不解之色,道:“什么亭,这倒教在下不懂了。” 东方江冷笑道:“你手下已在众目所视之下招认了,你难道还想狡赖么?我倒要问问你,方才那些在暗中辱骂我兄弟的人,莫非不是你的手下?” “七巧追魂”那飞虹目光一转,突然点头道:“不错,那些人都是我的手下,是我在暗中指使他们!” 他如此痛快地承认,众人反觉一愣,东方兄弟对望一眼。东方江长剑一抖,剑眉怒轩,沉声道:“既然是你主使,你或是在我兄弟面前跪下认错,或是拔出兵刃,与我兄弟一一决生死!” “七巧追魂”神色不变,道:“那般人到哪里去了,莫非都已死在贤昆仲的剑下?” 东方江沉声道:“他们俱是受命于人,自然怪不了他们!” “七巧追魂”那飞虹道:“但我亦是受命于人,岂能怪得了我?” 东方江目光一凛,厉声道:“谁?指使你的是谁?奠非是‘神手’战飞,抑或是……” 他冷笑两声,倏然住口,目光却斜斜瞟了裴珏一眼。 “七巧追魂”那飞虹仰天道:“指使我的人不是别人,便是令尊东方老堡主!” 东方兄弟齐地一愣,双剑一展,大怒道:“好个大胆的狂徒,居然敢来捉弄我兄弟,快些拔剑受死!” “七巧追魂”那飞虹仰天大笑道:“别人口中的话,两位深信不疑,在下口中的话,两位为何就不相信了呢?这倒怪了!” 他笑声一顿,沉声道:“片面之词,两位怎能深信?我那飞虹岂是那种人物!” 东方兄弟双双不禁怔然对望了一眼,掌中的利剑,也缓缓垂了下去。 冷寒竹冷笑一声,低声道:“好个伶嘴利口的老江湖!” 冷枯木接口道:“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却有余,最难惹了!” 他语声渐高,“七巧追魂”却只作未闻。 只见东方兄弟两人讪讪地收回长剑,四望一眼,一语不发地转身而去,那飞虹哈哈笑道:“两位少侠以后若要审问犯人,不妨来通知在下一声。” 东方湖霍然回过头来,却被东方江拉了回去,这兄弟两人毕竟是侠义门徒,只是江湖历练略嫌不够而已。 那飞虹笑声一顿,转日道:“盟主在这里可有落脚之处,还是即刻就要动身!” 裴珏沉吟半晌,道:“我准备随意寻家客栈。” 那飞虹微微一笑,截口道:“此刻不但汉口城中家家客栈俱已无法插足,便是汉阳镇里,也没有一家客栈可以容身了。” 裴珏望了冷氏兄弟一眼,皱眉道:“那么……” 那飞虹含笑道:“在下在城郊附近,倒有一处空屋,不知盟主可否屈驾,反正只不过是数天的时日,一切事都能解决了。” 裴珏微笑道:“那是最好,不过……” 话声未了,突见四匹健马,急驰而来,路上人群,纷纷问避,马上四人,俱都是神色剽悍,骑术精绝的骑士,首匹马上一个身躯特长的大汉,右臂微回,支着一面黑底黄字的大旗,迎风招展不已。 裴珏倒退数步,只见旗上绣的赫然竟是八条金龙,首尾相接,围着一个斗大的“檀”字! 他不禁愣然忖道:“难怪这些武林豪士居然都肯让路,原来是‘龙形八掌’的手下亲信到了。” 这四匹健马一经踏上长衙,首匹马上的骑士立刻引吭呼道:“檀总镖头有令,‘飞龙旗’下所属的所有兄弟们,立刻检点行装,随时随地,待命而发!” 呼声嘹亮,响彻四野! 长街上立刻又是一阵骚动,有的人自街上奔回屋去,有的人自屋中奔上街来,第一遍呼声未了,第二追呼声又自响起…… 这呼声一遍接着一遍,自街头喊到街尾,然后转过了长街,仍有一声声的呼喊,远远传来。 “七巧追魂”目光一问,道:“盟主,你可知道战神手到哪里去了?” 裴珏四望一眼,只见满街之人的目光,又都转到自己这边,不禁沉吟半晌,方自轻声道:“战兄只怕已返江南,因他算定了檀明必是要对他家宅不利,再来也是在江南布置一下,专等‘飞龙镖局’的镖车渡江南下。” “七巧追魂”目光又自一闪,突然附在裴珏耳畔,低低道:“近来江湖传言,说是盟主与檀明怀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知盟主如何打算,可有要小弟效劳之处?” 裴珏面色一沉,目光冰冷地凝注在远方,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檀明可是也要到这里来么?” “七巧追魂”那飞虹道:“想必如此!” 裴珏目光不动,缓缓又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留在此地的缘由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面上突地泛起了一阵奇异的神色,但一闪即过,斜目瞟了“冷谷双木”一眼,低声又道:“那么……盟主,你与冷氏兄弟的赌约……” 裴珏截口道:“事已至此,胜负全已无妨,普天之下,还有比父叔之仇更重要的事么?” 他口气是如此沉稳,可是如此充满了自信,“七巧追魂”心头忽地一阵颤抖,深深凝注了自己面前这少年一眼,仿佛是直到今日,他才真地看清了裴珏似的,干笑两声,缓缓说道:“无论如何,让小弟带盟主到那落脚之处去才是!” 他话声方了,四下已有数十条大汉围了上来,一起躬身道:“小的们俱是‘江南同盟,中人,只是身份悬殊,是以一直不敢与盟主说话,但盟主在此地无落脚之处,小的倒可将住的客栈先让出来。”这些人不但神态恭恭敬敬,语气更是惶惶恐恐,就像是胆怯的弟子,在严师面前说话似的。“七巧追魂”目光又是一阵闪动,似乎在奇怪这般人怎会对裴珏如此恭敬,口中却笑道:“不用了,在下已为盟主大哥准备宿处。” 这数十条汉子齐地一阵叹息,似乎深以自己不能为“裴大先生”效劳而失望,裴珏只觉心中一阵感激上涌,缓缓道:“多谢各位的关心,我……我实在感激得很。” 虽然仍是这普普通通的两旬客套语,但在裴珏口中说出,让人听了,却是另一种不同的滋味。 只因他字字句句俱是出自真心,丝毫没有勉强的做作,这就正如他平日的为人一样,这样的人,怎会不令人肃然起敬,衷心佩服? “冷谷双木”暗叹一声,心中既是得意,又是高兴,他两人一生无子无女,亦无门徒,更无朋友,实将裴珏看成自己子女、门徒、亲人、朋友的混合,见到别人对裴珏如此尊敬爱戴,心中自是高兴,但想到自己一生永未受到这种情感,又不禁生出感触。 裴珏语声方了,那数十条汉子已一起躬身下去,满面激动之色,久久不能平复,裴珏心中亦是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突听冷寒竹大喝一声:“问开!” 喝声未了,弓弦骤响,数十只鸟羽长箭,暴雨一般激射而至,有的射向裴珏,有的射向那飞虹,有的竟是射向那些躬身而立,不敢拾头的大汉。 裴珏目光一凛,长啸一声,不避反进,竟向这一蓬飞箭迎了过去。 要知他自身避开,固然容易,但这些汉子却不免要伤在箭下,此刻他飞掠迎上,自身却是危险已极,但是快如闪电,眼见已有十数枝弩箭、即将射在他的身上。 “冷谷双木、不假思索,立刻随之扑上,那些汉子有的翻滚倒地,有的竟想以自身为裴珏挡住弩箭。裴珏啸声未绝,随手撤下长衫,只听两股锐风,呼啸而起,竟将这蓬弩箭,扫落大半,余下的势道亦受影响,轻易地便被避开。这变化发生,事前毫无征兆,发生后霎眼便过,直到此刻满街之人方自发出一阵惊呼之声。”七巧追魂“面上亦不禁闪过一丝感动的神色,只见对方屋檐之上,伏着数十条汉子,其中两人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衫,其余的却是满身黄衣,手中犹自拿着长弓大箭,但不知怎地,竟没有人将第二箭射将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裴珏,满面俱是感动之色。裴珏此刻形状却极是狼狈,他不但长衫已被自己撕破,用做挥退暗器,长衫内的紧身衣衫,亦被他情急之下撕破。他掌中的两片衣衫,不住随风飘舞,他面上的神色,犹自惊悸未定,但在人们眼中看来,世上却再无一人有他这般庄严高贵。那飞虹厉叱一声,方待飞掠上屋,哪知那屋檐上的汉子,却已一起跃了下来,”扑“地跪到地上。裴珏长叹一声,道:“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即使与我有仇,又何苦伤及他人!” 那飞虹一步赶上,沉声道:“这些都是‘金鸡帮’众人,身穿碧衫的两人,便是向一啼手下的大将,‘鸡目’方家兄弟!” 裴珏恍然点了点头,长叹道:“你们原来是为了替帮主复仇,我不怪你,今日你们虽然功败垂成,但……唉,你们快去吧,以后总会有复仇的机会。” 金鸡帮却无一人抬起头来,满面惶恐后悔之容,有的人甚至目中已是热泪盈眶,伏在地上,不住地叩首请罪。 “鸡目”方氏兄弟中的方一奇伏首道:“小的们不知裴大先生竟然如此仁义慷慨,是以才做出这等事情!此刻但凭盟主你责罚,小的们没有半句怨言。” “鸡目”方一偶亦自伏首道:“盟主如此仁义,小的们以后怎敢再有反叛之心?今日受这责罚,纵然盟主不愿,小的们也要跟在盟主身后,为盟主效劳。” 裴珏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快些起来,雪地严寒,各位休要冻坏了身体。” 严风凉冽,吹得他撕裂了的衣衫中丝楼棉絮,有如雪花般四散飞落,一条大汉悄悄解开自己的长衫,双手捧在裴珏身前。 这些人但却一言不发,因为他们心中的感激已非言语所能表达,此刻莫说要他们解下长衫,但是教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也无一人会犹豫一下。 裴珏呆呆地望着这些热血飞扬的汉子,以及那些犹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金鸡帮众,呐呐道:“各……各……位……” 但是他只觉喉头哽咽,亦自说不出话来,满街之人眼望着这一幕感人的情景,各各心中,俱是感叹不已,只有“七巧追魂”却俏悄垂下头去,却不知他是在感叹啼嘘,抑或是在自疚惭愧! 雪势停停歇歇,地上的积雪,却更厚了。 城郊的积雪,更厚于城内,大地一片银白,黄昏后,这一片银白的世界,便转变成一种浅灰的颜色,到了深夜,只见天地间俱是一片灰黯,也分不出哪里是原野,哪里是树木,哪里是屋字。 四野寂无人迹,一间小小的土地柯前,却卓立着一个十四五岁。 身材纤弱,衣衫单薄的女孩,在这凄清的寒夜里,更显得伶汀孤苦。 祠堂内有一盏小小的长明之灯,昏黄的灯火,映着她伶仃的身影,但雪地上的影子,却又怎能解除她的饥寒与寂寞! 只有她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竟有如秋夜穹苍中的明星一般烁耀着,她明亮的目光中,显露出的是焦急与等待。 她在等待着什么?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对方的一栋屋宇,她眼看着这栋屋宇中杂乱的人声,渐渐静寂,明亮的灯火,渐渐稀落…… 一阵寒风吹来,她机怜伶打了个寒战,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咬了咬牙,回身躬了一躬,细语道:“土地公公,谢谢你。” 然后她谨慎而小心地向那栋屋字奔了过去。 她身形并不轻灵,更不迅炔,显见她并没有练过什么武功,但是她明亮而善良的目光中,却有一种坚韧之色。 她奔到墙边,望了望高约一丈三四的墙壁,奋身一跃,双手方自搭在墙头,却又滑了下来。 但是她绝不灰心,立刻再次一跃,滑下去又一跃…… 终于,她手足并用地爬了上去,她轻轻嘘了一口气,明亮的目光,四下一转,只见满院深沉,夜静如水。 她不禁叹了口气,自语着道:“大哥哥,你在哪里?” 积雪的夜院中,经过一天兴奋后的裴珏,正毫无疲倦之意地孤立在一株枯萎了的白杨树下。 苍穹,是灰黯的,没有星光,更没有月色,他凝注着四下的皑皑白雪,心中思潮,就正如原野上的狂风一样,狂啸来去,不能自己。 在这同样的寒夜中,他曾孤立在“飞龙镖局”中的枯木下,痛恨着自己的愚蠢,痛恨着自己为什么永远学不会武功,学不会一切…… 那时,他会痛苦地暗自流着眼泪感怀,看自己孤苦的身世,不幸的遭遇,望着另一重院落,羡慕着那一重院落中的幸福,也忆念着那一重院落中檀文琪停蟀的身影,灵活的眼波。 那时,他身后常常会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突然伸出来为他轻拭泪珠,于是他就会安慰地被这只小手拉回屋里。 但是,这双小手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飞龙镖局”中忍受着痛苦,轻蔑与寂寞? 他痛苦地长叹一声,发誓要以自己的手,来擦拭这双少年人的泪殊,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流下的泪珠。 突地,他又想起今日在人丛中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是他立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着道:“不会是她,若是她怎会避开我?” 也是在这同样的寒夜里,他曾屈辱地卧在那陌生的屋檐下,带着一天卑贱工作后的劳苦疲倦,默默地忍受寒冷、饥饿、痛昔、失望…… 以及他最最不能忍受的、那刻骨铭心的相思。 那刻骨铭心的相思,此刻还留在他心底,但是却又加深了几分痛苦,因为他相思的对象,与他之间实在隔离着一重无法攀越的门户,他只能恨造化的捉弄,为什么叫他爱上一个自己不能爱的女子。 他思潮突然又回到许久许久以前,那也是一个和今夜相同的寒夜,他被一阵噩梦惊醒后,便再也无法人睡。 然后,他便听到他的父亲与叔父的恶耗,当时的悲哀与痛苦,此刻似乎又一起回到他心底。 所有的一切,离此刻虽然都已遥远,但却又似俱在眼前,世上各地的寒夜虽然俱都相同,积雪的颜色也都一样,但是…… 世事的变幻却是多么离奇,多么巨大呢? 那孤苦、懦弱,受尽欺凌,受尽白眼的少年,真的就是今日的自己么?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却又怎能不相信呢? 幸福与光荣,就像是一道问电一样,突然点亮了,是来得太快了么?但却有人替他惋借来得太慢了哩! 他只觉面上一片寒凉,原来不知在何时他已流下了满面泪珠。 他看不到昏冥的夜院中,正有一条伶仃的人影,缓缓向他走了过来,停下,行走,又停下…… 终于走到他身侧。 他蓦然警觉,霍然回首,一只纤柔的小手,正颤抖着举在他面前,就像往昔时,寒夜中,那永难忘怀的情景一样。 这突然而来的谅喜,使得他像呆子一样地愣住了。 纤柔的小手,颤抖得更加剧烈。 明亮的眼睛,珍珠般流下一连串欢喜而又悲伤、悲伤而又欢乐的泪珠,一连串流在雪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裴珏大喝一声:“珍珍,你……”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也不知她唤了多少声“大哥哥”,只知她终于扑在她的大哥哥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黑暗中又有两条人影闪过,那正是与裴珏一起住在后院中的“冷谷双木”,他兄弟两人出神地向这边呆望了半晌,两人齐地轻叹一声,蹑着脚步,回到屋里,冷寒竹忍不住轻轻说道:“这个女孩子大约就是珏儿曾经说起过的袁泸珍吧?”想不到冷枯木道:“嘘,让他们去欢喜,去流泪,珏儿……唉,他也该被人安慰一下了,他也值得被人安慰的,是么?” 兄弟而人一起没人黑暗,只留下一丝仍然荡漾着的叹息声。 裴珏紧紧地将袁泸珍拥在怀中,也不知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让她看他一眼,让他也看她一眼。 他痛苦地欢笑着道:“你……你长大了。” 她垂下头,让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她轻轻说:“今天白天,我就看到了你,我想不到你已变成了一个英雄,就像我们那时做梦时常常会梦到的一样,但是我不敢现身,街上‘飞龙镖局’的人那么多,我怕他们抓我回去,又怕他们去告诉檀……大叔!” 她虽然不愿说出“大叔”两字,但多年来的习惯又岂是骤然可改? 裴珏真的笑了,但笑中仍然有泪,他说:“从此以后,你可以再也不用怕了,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保护你。” 袁泸珍仰起头,凝望着他,就像任何一个女孩子凝注着自己的梦中的王子一样,既欣喜,又倾慕。 他絮絮地问着她这两年来的生活。 她和着泪,带着笑告诉他,平凡的生活,痛苦的生活,寂寞的生活……此刻似乎都已成了过去。 他又絮絮地告诉她这些年来,自己那神奇而玄妙的经历、痛苦而叉悲惨的经历。 她睁大着眼睛,默默地听着。 忽然,她明亮的眼睛露出一阵仇恨与愤怒,她握紧了双拳,仰着头颅,沉重他说:、我偷偷地听了许多人的话,在路上,在镖局里,我都听到过,我们的爹爹,真地是被……被那个人害死的么?“裴珏咬紧牙关,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咬牙咬得那么紧,甚至有一丝淡淡的鲜血,自他嘴角沁出。袁泸珍又痛哭了,伏在他身上,痛哭着道:“大哥哥,你……你要为我们的爹爹复仇呀!” 裴珏轻拍着她的肩头,喃喃着道:“复仇,复仇,复仇!” 忽然,她又顿住哭声,仰起了头,那明亮的眼睛中,竟流露出一阵怜悯,同情与悲哀,痛苦! 她皱紧了双眉,轻轻道:“可怜,可怜……最可怜的就是檀姐姐了!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是多么痛苦,她一个人躲进房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你对不起她,一会儿又说她对不起你,常常把我拉到她房里去谈天,但是除了你,她什么都不谈,谈了又哭,哭了又谈!” 她幽幽长叹一声:垂下头去,刹那之间,裴珏只觉一阵热血涌上心头,竞又呆呆地怔住了。 良久,只听袁泸珍又道:“后来,听说她爹爹有意要把她嫁给什么东方兄弟,她就逃了出来,但又被她爹爹捉了回去,她要死要活,直到她爹爹回绝了东方兄弟,但是……我跑出来后,又听到她要嫁给东方兄弟的消息,唉!她听到之后,又不知怎样了?” 裴珏木立当地,喃喃道:“她……她是爱我的么?” 袁泸珍幽幽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裴珏只觉耳畔“嗡”然一声,“冷月仙子”艾青临死前的话,仿佛又在他耳畔响了起来。 “……你从今以后,有生之年,永远不要再去欺骗任何一个女孩子,永远不要叫一个女孩子伤心,不管你爱不爱她,只要她对你好,你就该好好保护着她,无论为了什么原因,都不要伤害她,也不要让她受到别人的伤害!” 他目光凝注着冰雪,又自喃喃低语,“既已发下了重誓,我怎能伤害她呢?她……她毕竟是爱我的呀!我……我……” 他痛苦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但是父仇不共戴天,我能不报么?但是,我若是报了仇,杀了她爹爹,便是伤害了她,便是违反了誓言。” 父仇、誓言,往来冲击,恩情、仇恨难解难分,他不禁又想起“冷月仙子”那哀怨而颤抖的语声:“这事说来容易,其实却是很难的,因为世上总有许多奇怪的原因,让你不得不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许多种奇怪的原因……许多种奇怪的原因……爱你的人……爱你的人…… 袁泸珍突地惊唤一声,道:“大哥哥,你……你怎么样了,你……血……” 她伸出纤柔的手掌,为裴珏抹去了唇上的鲜血,虽然是寒夜,但裴珏的鲜血,却有如火一般的炽热。 裴珏感动地抚着她的手掌,长叹道:“你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唉,你是不会懂的。” 袁泸珍顺从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虽然不愿意承受自己年纪轻,但只要“大哥哥”说的话,却永远是对的。 她呆了许久,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轻轻道:“今天最后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做‘七巧追魂’?” 裴珏微微一怔,道:“你怎会知道?” 袁泸珍轻轻道:“这个人可不是好人!我曾经在。飞龙镖局,里看到过他,看到他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后院,不知和檀……檀明说些什么,一直到第二晚上,才又愉偷摸摸地溜走,连马都不敢骑。” 裴珏心头一惊,沉声道:“真的么?你可看清楚了?” 袁泸珍坚定地点了点头,突听远处山石后一声叹息,一个沉重的语声,一字一顿他说道:“都——是——真——的!” 袁泸珍面色大变,裴珏亦是心头一懔,低叱道:“什么人?” 他方待飞掠而起,哪知山后人影一闪,“七巧追魂”那飞虹已轻轻走了出来,口中喃喃道:“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他面上泛起了一丝惭愧的笑容,轻轻道:“盟主大哥,请恕我偷听之罪,但是这位小妹妹一进到院中,我就觉察了,是以才走出房来。” 袁泸珍心头一跳,她自以为行动极为小心,不料仍然惊动了别人,她也开始了解,这班武林豪士的耳目是何等灵敏!这是她以前从不会相信的,但是她又不禁开始为他们悲哀:“一个人在外,仇家结得大多,想必就像他们一样,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时时刻刻地防备着别人。” 裴珏目光炯然,一言不发地凝注着那飞虹,这素来心狠手辣,奸狡凶恶的“七巧追魂”,此刻竟然满面俱是愧容,呐呐道:“不瞒盟主说,我本已与‘龙形八掌’暗中订好了密谋,我助他消灭‘江南同盟’,杀死‘金鸡’向一啼,‘神手’战飞,以及……咳咳,以及盟主你,他事成之后,助我重组同盟,拥我为盟主。” 裴珏仍是一言不发地凝注着他,既不愤怒,也不怨恨。 “七巧追魂”干咳两声,又道:“方才那向一啼的死——唉,实在是我一手造成的,我鼓动着他来与盟主你争杀,答应他我一定赶来帮助他。” 裴珏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你……你……真的太狠了。” 那飞虹默然垂下头去,裴珏忽又说道:“如此说来,那些在暗中对东方兄弟辱驾的汉子,大约真的不是你指使的了!否则那些人怎会骂出对檀明不利的话来。” 那飞虹垂首道:“那些人也都是我指使的,因为我怕檀明与东方兄弟结成姻亲后,势力太大,那时他要毁约,甚至要杀死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裴珏心头一寒,长叹道:“江湖之中,为什么人人都要互相欺骗呢?” “七巧追魂”那飞虹叹道:“武林之中,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我本来以为在这个世界中,善良的人永远无法生存,但是——唉,我现在才知道我的想法错了,无论在什么地方,好人都永远不会寂寞的。” 他语声微顿,垂首又道:“这全是因为盟主你的为人,实在感动了我!我……我本想将盟主诱来此地后,在酒菜中加上毒药,我毒药甚至都已准备好了,是一种无色而又无味的毒药,但是……,唉,我实在下不了手!” 裴珏心头一惊,知道自己已在生死边缘往还了一遭,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方待说话,忽听庭院中,黑暗中,突地响起了一阵震耳的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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