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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花轿马如龙醒来时,所有的声音全已静止,天地间又变为一片死寂。他已经被人抱入了里面的一间房,躺在屋里仅有的一张床上,这是他第一次睡上这张床。 谢玉仑就在他身旁看着他,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马如龙勉强对她笑了笑,立刻就问:“人呢?” “什麽人?” “我救回来的那些人。” 谢玉仑没有回答,却反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救回来的是些什麽人?” “我知道,”马如龙说:“铁震天是跟我一起回来的。” “除了他还有谁?” “还有绝大师,”马如龙的神情很平静,“绝大师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他说得很平静,谢玉仑却显得有些激动:“你自己知道你救的人是他?” 马如龙笑笑:“我怎麽会不知道?” 他居然笑了。为什麽总是有些人在最不应该笑的时候笑出来? “你知道?”谢玉仑显得更激动:“你知道他就是把你逼得无路可走,一心想要你这条命的人,你居然还要救他?” “我救的是人,”马如龙道:“只要他是人,我就不能看着他死在那疯子手里,不管他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仇人都一样,不管他是什麽人都一样。” 谢玉仑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问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马如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拒绝回答。 “你是真的,”谢玉仑道:“因为你刚才真的是在为他拚命!”她忽然叹了口气:“我本来实在不能相信你是个这麽好的人,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能不相信。” 绝大师一直静静的站在角落里那个摆杂货的木架旁,自从他进了这家杂货店,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没有开过口,也没有看过别人一眼。他的身上已有血污,衣衫已破碎,而且受了伤。但他却还是能够保持冷静镇定。 跟他同时回来的,除了铁震天外,另外两个人本来应该是他的同伙。但是这两个人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这麽一个人,好像只要一走近他,就会被传染上什麽可怕的致命瘟疫。他们当然都知道这杂货店里的人,都是他的死敌,他们都不愿被他连累。绝大师也没有去看他们,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仿佛什麽人都没有看见。 第一个说话的是大婉:“我知道你留在这里一定也很难受,可是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们也绝不会赶你走。” 绝大师仍然保持沉默。 大婉却又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话要说?” “是的,”绝大师忽然开口:“可是我要说的话,只能对一个人说。” “谁?” “马如龙。” 小屋里凌乱且简陋,大婉就在这小屋里耽了将近四个月。现在屋里只有两个人。绝大师终於单独地和马如龙相见了。 “这次是你救了我,”他说:“如果不是你,我绝不会到这里来的,如果不到这里来,我一定也像别人一样死在外面。”他慢慢的接着道:“但是我绝不会因此而放过你,只要我不死,你也没有死,我还是不会放过你的。” 马如龙笑了笑,淡淡说:“我救你并不是要你放过我,否则我又何必救你?” 绝大师道:“只不过,那都是以往的事。” 马如龙叹了口气:“不错,不管你以往要怎麽对我,都没有什麽关系,因为我们很可能全都活不到明天。” “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死,”绝大师道:“裁缝还没有到,脂粉也没有送来,那个疯子暂时还不会闯进来的。” “但愿如比。” “一定是这样子的,”绝大师道:“我了解那个疯子,他已经把我们看成网中的鱼,已经会不急着要我们的命。” 他又道:“所以我们说不定还有机会能逃出去,所以我才要来告诉你,不管你我以後是友是敌,在这段时候里,我唯你马如龙的马首是瞻,我这一生中,从未听命於人,这次却是例外。” 马如龙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问:“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是的。” 和马如龙一起回来的,除了铁震天和绝大师之外,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王万武。他有一条臂的关节已经被捏碎,但是他居然还没有死在那柄别人都避不开的弯刀下。 大婉安排绝大师去见马如龙的时候,他忽然问铁震天:“我知道你有个兄弟落入了绝大师手里,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生死下落?” “我想。” “你为什麽不问?” “我不能问,也不想问,”铁震天道:“我怕他已经死在那和尚手里。” 铁全义如果已经死在绝大师手里,铁震天一定不会放过绝大师的。 “但是我不能杀他,”铁震天道:“马如龙既然已将他带回来,我就不能再伤他毫发。” 这时候大婉已经回来了,王万武忽然对她说:“我也想单独去见他。” “去见谁?”大婉问:“马如龙?” “是。” “你也有话要说?”大婉又问:“你要说的话,也只能对他一个人说?” 王万武点头。 他在点头的时候,眼睛在看着铁震天,因为他知道铁震天一定也有话对他说。 铁震天果然已经在问他:“你知不知道你为什麽还没有死?” 王万武说道,“我没有死,只因为你一直在保护我,我们以前虽然是对头,现在你却好像已经把我当作朋友。” “但是你要说的话,却只能对马如龙一个人说。”铁震天道:“你为什麽不能够对我说?显然你不信任我。” “我信任你,”王万武道:“只不过我更信任马如龙。” “你为什麽要信任他?” “因为绝大师也信任他,”王万武道:“绝大师是不是他的朋友?” “不是。” “一个人如果能让他的仇敌和他的朋友同样信任他,别的人怎会不信任他?” 铁震天忽然大笑。“好,你说得好,”他用力拍王万武的肩:“你去吧。” 马如龙也想不到王万武会要求单独来见他,更想不到王万武第一句话就告诉他一个秘密。 “我还没有死,并不是因为铁震天在保护我,”王万武道:“我还没有死,只因为无十三根本不想要我死。” 他接着又说出另一个秘密:“他的“弹指神功,飞石打穴”,的确已练到别人从未练到过的火候,他那波斯奴出手之快,的确也此别人快得多,只不过死在他们手里的那些人,并不是完全死在飞石和弯刀下的。” “不是?” “那些人的死,只因为那些人之中最少已经有一半被收买了。” 王万武又解释:“譬如说,张三和李四是朋友,但张三已经被他收买了,李四却不知道,那波斯奴一刀劈下,李四就死在刀下,别人是不是会认为李四的死,只因为他避不开波斯奴那一刀?” “是!” “等到别人看见无十三弹指飞石时,是不是又会认为李四的死,只因为他被无十三的飞石打中了穴道?” “是。” “其实不是这样的。”王万武道:“其实他并没被无十三的飞石打中穴道,而是被他的同伙在混乱中点了他的穴道。” 他又道:“我一定要来告诉你,因为我已不想要你把无十三的武功估得太低,也不想让你把他看成个神人。” 马如龙当然要问:“你怎麽会知道这秘密的。” “因为我也被他收买了,”王万武苦笑:“所以我才没有死。” “你为什麽要把这秘密告诉我?” “因为我信任你,”王万武道:“现在我已可确定,你绝不会出卖任何人。” 和马如龙一起回来的,除了铁震天,绝大师,和王万武之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年纪既不太大,也不太小,长得既不英俊,也不太难看,穿着既不太华丽,也不太寒酸。这种人你每天都不知要遇见多少个。 现在他还没有死,也许就因为他的样子看起来太平凡。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平凡”有时也是种很好的掩护,有时候甚至就是不平凡。 大婉无疑就是这少数人其中之一,她一直都在注意他,忽然问:“你贵姓?” 这个平凡人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大婉又问:“你听不见我说的话,还是不会说话?”这个人回答还是跟刚才一样,还是对她笑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谁也看不懂他这是什麽意思,大婉也看不懂。他的意思就是要让人看不懂。 大婉忽然也笑了笑。“你当然不会是子,也不是哑吧,你只不遇不想把名字说出来而已。”她淡淡的接着道:“我问你,你当然可以不说,可是等到别人问你的时候,你想不说恐怕就很难了。” 这个人忽然反问她:“你们是不是在等一个人?” “等谁?” “等一个裁缝,”这人道:“无十三派来替一位谢姑娘量新衣的裁缝。” 大婉盯着他。 “你怎麽知道无十三要派一个裁缝来?”大婉问:“你怎麽知道我们在等他。” “我当然知道。”这个人说:“我还知道裁缝现在已来了,不但把绸缎和胭脂都带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顶花轿。” “这个裁缝的人在那里?” “就在这里,”平凡的人忽然露出不太平凡的微笑:“我就是这个裁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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