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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身形也展动,迎向那两上巡逻的岛奴。 他身子从两人间穿了过去,两人骤然觉得有人时,已来不及了。 楚留香的肘,已撞上他们的肋下。 绝没有更快的动作,也没有更有效的动作! 楚留香双肘这一撞,几乎已达到人类速度、体能与技巧的巅峰,已不是别人所能想象得到。 然后他立刻转向那男人。 东三娘也已被这人打得跌出去很远,这人正厉声道:“你是谁……” 这三个字他并没有说完,楚留香的铁掌己到了! 但这次这人已有警戒,居然避开了楚留香这一掌! 能到蝙蝠岛上来的人,自然绝不会是寻常之辈。 他拧身,错步,反臂挥出,用的竟是硬功中最强的“大摔碑手”。掌风虎虎,先声已夺人! 可是他错了! 在如此黑暗中,他中不该使出这种强轻的掌力,那虎虎的掌风已先将他出手部位暴露给敌人。 他一掌挥出,脉门已被扣住! 他更做梦也未想到会遇着如此可怕的敌人,他成名已久,也曾身经数十战,当然是胜的时候多,败的时候少,所以他到现在还能活着。 但他死也不信世上竟有人能在一招间将他的脉门扣住,忍不住失声道:“你是……” 这次,他连两个字都末说完,全身的肌肉已骤然失去了效用。甚至连舌头都已完全麻痹。 一只手已点了他最重要的几处穴道。这只手很轻,但却比硬功中最强的“大摔碑手”有效多了。 他也听到有人夜他耳旁沉声道:“记住,她们也是人!” 只要是人,就是平等的,谁也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尊严和生命。 世上只有蝙蝠可以凭自己的触觉飞行。 蝙蝠飞行时,总会带着一种奇特的声音,如果这声音触及了别的东西,蝙蝠自己立刻就会有感应。 奇异的声波,奇异的感应。 现在楚留香就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四面八方全是这种声音。他知道地狱中的蝙蝠已向他飞过来。 埋伏还没有发动,也没有暗器射出,因为这里还有他们的宾客,他们也根本还未弄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但他们立刻就会弄清楚的,没有人能在这种绝望的黑暗中抵抗他们。因为他们已习惯于黑暗,他们的武功和攻击在光明中也许并不可怕,但在黑暗中却足以要任何人的命。 楚留香也是人,也不例外。 所有一切事的发生都只不过在短短的片刻间,楚留香这时若是立刻退走,或者滑上石壁,没有人能追着他,他至少可以避过这次危机。但世上却有种人是绝不会夜危难中抛下朋友的。 楚留香就是这种人。 只听东三娘用最低的声音说道:“快走,到前面右转……” 她只说到第三个宇时,楚留香已拉佐她的手,道:“走。” 东三娘道:“我不走,我一定要找到那鼻烟壶,送给她……” 楚留香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有再说话。此刻连自已的性命都已难再顾全,她却还要找到鼻烟壶。 她像是觉得这鼻烟壶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要认为她不是呆子,就是疯子,纵不抛下她,也会勉强拖着她走的。 但楚留香既没有走,也没有拦阻。他也帮她找。因为他知道她找的并不是鼻烟壶。 她找的是她已失落的人性,已失落了的尊严!楚留香一定要帮她找到。 楚留香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为了要做一件他认为应该做,也愿意做的事,他是完全不顾一切后果的,就算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能令他改变主意。他这种人也许有点傻。但你能说他不可爱么? “鼻烟壶究竟找到了没有?” 这句话是胡铁花听了这故事后问他的。 “当然找到了。” “等你打到那鼻烟壶的时候,你的命也许就找不到了。” “我现在岂非还活着么?” 胡铁花叹了口气! “你小于真有点运气,但在那种黑暗中,你是怎么找到小小一个鼻烟壶的呢?那岂非和想在大海捞针差不多?” 楚留香笑了笑,回答得很绝:“针没有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什么意思?” “针没有味道,鼻烟壶却有味道……鼻烟壶跌到地上时,盖子已跌开了,烟的味道已散开,我们虽看不到它,却能嗅出它在哪里。” 胡铁花这下子才真的服了,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实在是个天才儿童,若要换了我,在那种时候绝不会想到这一点,若要我去摸,只伯三天都找不到。” “老实说,我实在也有点佩服我自己。” “我知道你脑袋一向都灵,可是,你鼻子怎么突然灵起来了呢?” “就因为我鼻子有毛病,一嗅到鼻烟就会流鼻涕,所以找起来更容易。” 胡铁花又只有叹息。 “有时连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你都能在最后的时候想出最绝的主意,用最绝的法子化险为夷,这究竟是你的本事?还是你的运气?” 楚留香将鼻烟壶交给可怜的女人时,她的泪已流下,滴在他手上,这滴泪,也许比任何人的泪都值得珍借。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还有泪可流。 现在,她就算死,也没关系了,她已找到人性中最可贵的一部分,这世上毕竟还有人拿她当人,对她关心。无论对任何女人说来,这都已足够。 只可惜世上偏偏有很多女人只懂得珍借珍宝,不懂得这种情感的价值,等她们知道后悔时,寂寞已纠缠住她们的生命。 鼻烟壶虽找到了,楚留香却还是留在那里。他已无法定! 四面八方都充满那种奇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地方显然已被包围住,既不知来的有多少人,也不知是些什么样的人。 就连石壁也响起了那些声音,他们的包围就像是一面网。这面网绝没有任何漏洞。 楚留香无论往哪里走,都要堕入他们的网中!但他若是留在这里,岂非也一样要被他们找到? 他似已完全无路可走,若是胡铁花,早就冲上去和他们拼了。 但楚留香并没有这么样做,他做事永远有他自已独特的法子。 “他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想出最绝的主意。”。 这屋子最多只有两文宽,三丈长,只有一张桌,一张凳,一张床,既没有窗予,也没有别的门户。 这屋子就正如一只瓮,楚留香就在这瓮里。 来的人最少也有一两百个,进来搜索的也有七八个,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根很细长的棒子。 这只棒正如昆虫的触角,就等于是他们的眼睛。 这么多人要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找两个大人,简直比“瓮中捉鳖”还容易,只要他们棒子触及楚留香,他就休想逃得了。 他们的棒于将这屋子每个角落全都摸遍了,连桌子下,床底,屋顶都没有放过。 他们竞始终没有找到楚留香。楚留香藏到哪里去了? 他又不是神仙,也不会魔法,难道还能真变成只臭虫藏在床缝里不成?何况他还带东三娘。 这么大两个人,就躲在这屋子里,为何别人就硬是找不到?想不通,没有人能想得通。 进来搜索的人显然都很吃惊,已开始在拷问那可怜的女人! “人到哪里去了?” “什么人?这里根本就没有外人来过。” “若没有人来,他们三个是怎么会死的?” “不知道,我根本什么都没有看见,只听到一两声惊呼,说不定他是彼此相杀死的。” 她声音已因痛苦而颤抖,显然正在受着极痛苦的折磨。 但她还是咬着牙忍受着,死也不肯吐露半句实话。 突听一人道:“死的人是谁?” 话声很熟,赫然正是丁枫的声音。 有人很恭敬的回答道:“是大名府的赵刚,还有第六十九次巡逻的两兄弟。” 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也吃了一惊。 赵刚人称“单掌开碑”,武功之强,已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乎,连楚留香自已都未想到能在一招之问将他制住。 人唯有在急难中,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沉默了很久,丁枫才缓缓道:“这三个人都没有死,你难道连死人和活人都分不清么?” 没有人敢答话。 然后就是赵刚的呻吟声。 丁枫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点了你的穴道?” 赵刚愤愤道:“谁知道,我简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瞧见。” 丁枫沉吟着,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将你穴道点住的?” 赵刚道:“我也不知道,我糊里糊涂就被他点住穴……你们难道没有捉住他?” 丁枫道:“没有。” 另一人道:“小人们早已将这地方包围佐,就算是苍蝇都飞不出去的。” 丁枫冷冷道:“苍蝇也许逃不出去,这人却一定能逃出去?” 赵刚叹口气,道:“他简直不是人,是鬼,我一辈子也没有遇见过出手那么快的人。” 丁枫道:“嗯。” 赵刚道:“谁?” 丁枫道:“楚留香!” 这三个字说出,赵刚仿佛倒抽了口凉气,怔了半晌,才呐呐道:“你怎知道他就是楚留香?” 了枫冷冷道:“他若不是楚留香,早就将你杀了灭口了!” 赵刚没有再说话,脸上的表情一定难看得很。 “盗帅”楚留香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杀人,数百年来,武林名侠中,手上从未沾过血腥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这早巳成为武林佳话,赵刚自然也听说过。 他竟然遇见了楚留香,这连他自已也不知是倒霉,还是走运。 丁枫沉默了半晌,突然道:“退,全退到自己的岗位去!” 有人嗫哺着道:“退?可是……” 丁枫冷笑道:“不退又怎样?楚留香难道还会在这里等着你们不成?” 那人道:“是,退!各回岗位。” 丁枫道:“第七十次巡逻开始,每个时辰多加六班巡逻,只要遇见未带腰牌者格杀匀勿论!” “你究竟是躲在什么地方的?” 以后胡铁花当然要问楚留香,他当然也和别人一样猜不到。 楚留香笑了笑,答道:“床上,我们一直都躺在床上。” 胡铁花叫了起来,说道:“床上?你们这么大的两个人躺在床上,他们居然找不到?难道他们都是死的。” 楚留香笑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胡铁花道:“什么法子?难道那张床上有机关?” 楚留香道:“没有,床上只不过有床被而己。” 胡铁花道:“那么你用的是什么法子?你难道真的变成了只臭虫,钻到棉被里去了?” 楚留香道:“你猜猜我用的是什么法子?” 胡铁花道:“谁能猜得到那些鬼花样?” 楚留香又笑了笑,道:“其实我用的那法子一点也不稀奇——我叫她睡在另一头,用力拉住棉被的两只角,我拉往另外两只角,他们有棒子在棉被上扫过,就以为床上是空的,却不知我们就躺夜棉被底下” 胡铁花怔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不错,这法子实在他妈的一点也不稀奇,但只有你这种活鬼,才能想得出这种不稀奇的法子。” 楚留香笑道:“我当然早已算准他们绝不会想到我就躺在床上,而且,棉被拉直了,就等于在上面又加了一层床板。” 胡铁花道:“但那时只要有一点火光,你们就完蛋了。” 楚留香道:“你莫忘记,蝙蝠岛上绝不许有一点火光的,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蝙蝠公子只怕再也想不到这黑暗却帮了我很多忙。” 胡铁花道:“但他们巡逻得那么严密,你又怎么能逃走的?” 楚留香道:“他们一退,我立刻就走了。因为我知道经过那次事后,他们巡逻得一定更严密,但退的时候,总难免有点乱,我若不能把握住那机会,以后只怕就再也休想走得了。” “永远不放过任何机会。” 这正是楚留香一生中奉行不渝的座右铭。 黑暗中,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一个人的脚步声较重,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却轻得如鬼魂,胡铁花若非耳朵贴在地上,根本就听不见。除了楚留香,还有谁的脚步声会这么轻? 胡铁花心里只存下最后一线希望,试探道:“老臭虫?” 来的这人立刻道:“小胡?” 胡铁花整个人都凉了,连最后一线希望都完结,恨根道:“你他妈的怎么也来了?你本事不是一向都很大么?” 楚留香什么都没有说,已走到他身旁。 胡铁花愕然道:“你是自己走进来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当然是自己走进来的,我又不是鱼。” 他已解开了网,拍开了胡铁花的穴道。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是鱼,死鱼,你的本事的确比我大得多。” 这时张三的穴道也被解开了,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楚留香道:“多亏我的这位朋友带我来的。” 张三悟然道:“朋友?谁?” 楚留香道:“她叫东三娘……我相信你们以后一定也会变成朋友。” 胡铁花道:“当然,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只可借我们现在还瞧不见她。” 他笑着又道:“东三娘,您好吗?我叫胡铁花,还有个叫张三。” 东三娘道:“好……!” 她的声音似乎在颤抖,这也许是因为她从未有道朋友——从来没有人将她当作朋友。 楚留香道:“金姑娘呢?” 张三抢着道:“不知通……小胡也许知道,但却不肯说。” 楚留香道:“为什么?” 张三道:“鬼才知道为了什么?” 胡铁花沉默了很久,才咬着牙道:“我们用不着找她了!” 楚留香吃惊道:“难道她已经……” 胡铁花道:“她根本就没有跳下滑车。” 张三失声道:“真的?” 胡铁花道:“我一直站在她旁边的,数到五十的时候,我就赶紧往下跳,但她却是留在滑车上,绝对错不了。” 张三讶然道:“她为什么不跳?” 胡铁花恨根道:“她根本就是蝙蝠岛上的老朋友了,为什么要跟我们在一起?这滑车说不定就是她串通好的圈套。”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已冤枉了她两次,千万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胡铁花道:“你说我冤枉她?”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那么,你说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跳?难道她连五十都不会数?” 楚留香叹道:“她这么样,是为了我们,更为了你。” 胡铁花几乎又要叫了起来,道:“为了我?为了要叫我往网里跳?” 楚留香道:“她绝不知道下面有陷阱。” 胡铁花道:“那么她就该跳。” 楚留香道:“但她若也跳下来,滑车岂非就是空的了?” 胡铁花道:“空的又怎样?” 楚留香道:“蝙蝠公子若是看到一辆空滑车无缘无故的滑下去,一定就会知道有人溜进来了,一定就会特别警戒,所以金姑娘才会故意留在滑车上,宁可牺牲她自己,来成全我们。” 东三娘忽然长长叹了一声,幽幽地道:“你好像总是会先替别人去着想,而且还总是想得这么周到……” 张三笑道:“所以有很多人都认为他比别人可爱得多。” 胡铁花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她既然要这么样做,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楚留香道:“他若先告诉了你,你还会让她这样做么?” 胡铁花跺了跺脚,喃喃道:“看来我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大混蛋。” 楚留香道:“这里还有位朋友是谁?” 张三道:“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谁?” 楚留香谈淡道:“莫非是勾兄?” 张三也怔佐了,苦笑道:“看来你真有点像是个活神仙了,你怎么知道是他的?” 楚留香当然知道。 他早巳算准了像勾子长这种人,必定会有这样的下场! 楚留香道:“勾兄是否伤得很重?” 勾子长呻吟着,道:“香帅用不着管我,这本就是我的报应,你……你们走吧,那蝙蝠公子就在最上面一层,此刻也许正在大宴兵客。” 突听一人冷冷道:“他们不走,他们也要留在这里陷你!陪你死。” 声音竟是从门外发出来的,谁也无法形容有多可怕、多难听,那简直就像是夜半坟间鬼哭。 这句话未说完,胡铁花已冲过去。 胡铁花刚冲过去,门已关起。 石门。几乎有四五尺厚。 石壁更厚。 只要石门从外面锁起,这地方就变成一座坟墓。 楚留香他们竞已被活埋在这坟墓里! 胡铁花嘎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留香道:“外面本来锁住了,我扭开了锁。” 胡铁花道:“你进来时有没有关门?” 楚留香道:“当然关了门,我怎会让人发现门是开着的?” 胡铁花道:“有没有人知道你们进来?” 楚留香叹道:“外面并没有守卫的人,也许就因为他们知道绝没有人能从这石牢里逃出去。” 胡铁花悚然道:“既然如此,方才那人是从哪里来的?”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 张三道:“也许……那人一直跟在你们身后。” 楚留香叹道:“也许……” 胡铁花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说道:“有人跟在你身后,你居然一点不知道,难道那人是个鬼魂不成?” 张三道:“你叫什么?这种地方本就可能有鬼的,你再叫,小心鬼来找你。” 胡铁花咬着牙道:“我自已也就要就成了鬼,还伯什么鬼?” 张三道:“谁手上有火折子?” 胡铁花恨恨道:“谁有火折子?你莫忘记,我们是从海里被人捞起来的。” 勾子长忽然道:“我有……我在袜筒里藏了个火折子。” 张三大喜道:“还没有被搜出来?” 勾子长道:“这火折子是京城‘霹雳’堂特别为皇宫大内做的,特别小巧,而且不怕水。” 张三道:“不错,我也听说道,据说这小小一个火折于,就价值千金,很少有人能买得起。” 胡铁花道:“我找到了,火折子就在这……” 他话末说完,东三娘忽然大声道:“不行,这里绝不能点火。” 胡铁花道:“不能点火,是怕被人发觉,现在我们反正已被人关起来了,还怕什么?”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也想看看你,只要是老臭虫的朋友,我都想… 东三娘嘶声道:“不行,求求你,千万不能点火,千万不能。” 她声音竞充满了惊惧恐怖之意。 她连死都不怕,为什么怕火光? 楚留香忽然想起她还是裸着的,悄悄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东三娘身子在发抖,道:“求求你,不要让他们点火,我……我怕。” 但这时火已亮起。 火光一亮起,每个人都似已被吓呆了。 在这已接近永恒的黑暗中,纵然是一点火光,也足以令人狂喜。 但现在每个人脸上却都充满了惊奇、诧异、恐惧和悲痛之意。 这是为了什么?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瞧着东三娘。 虽然楚留香已经为她披起了—件衣裳,但还是掩不住她那柔和而别致的曲线,那修长而美丽的腿。 在灯光下看来,她的皮肤更宛如白玉。 她脸色是苍白的,因为终年都见不到阳光,但这种苍白的脸色,看来却更楚楚动人。 她的鼻子挺直而秀气。 她的嘴唇虽很薄,却很有韵致,不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动人的表情。 她果然是个美人。 无论任何人见到她,都只会是可爱,又怎会觉得可怕呢? 那只因她的眼睛。 她没有眼睛,根本就没有眼睛! 她的眼帘似已被某种奇异的魔法缝起,变成一片光滑的皮肤。 变成一片空白,绝望的空白! 她若是个很平凡、很丑陋的人,纵然没有眼睛,别人也不会觉得如此可怕。 但她的美却使得这一片空白变得说不出的凄迷、诡秘,令人自心里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之意。 胡铁花的手已在发抖,甚至连火折子都拿不稳了。 楚留香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怕光亮。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宁愿死在这里。 因为她本就无法再有光明! 没有人能说得出一个字,每个人的喉头都似已被塞住。 东三娘颤声道:“你……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火已点着?” 楚留香柔声道:“还没有……” 他的心虽在颤抖,却尽量使自己的语声平静。 他不忍再伤害她。 胡铁花突然大声叫道:“这见鬼的火折子,简直就像块木头,若有人能扇得出火来,我宁愿把它吃下去。” 张三立刻也接着道:“这种火折子居然也要卖几百两银子一个,简直是骗死人不赔命。” 勾子长也道:“看来我像是上了当了,好在我的银子是偷来的,反正来得容易,去得快些也没什么关系。” 张三道:“这叫做黑吃黑。” 楚留香瞧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感激。 人间毕竟还有温暖。 东三娘这才长长吐出口气,说道:“好在没有火也没有关系,我知道这地方根中没有别的通路,就算有火,也照不出什么来。” 她表情看来更温柔,嘴角竟似已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意。 她虽然明知道这里是死路,可是她并不怕。 她本就不怕死。 她怕的只是被楚留香发观她的“眼睛”。 楚留香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忍不住紧紧拥抱起她,柔声说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和我的朋友在一起,没有火又有什么关系?” 东三娘伏在他胸膛上,轻轻的摸着他的脸,缓缓道:“我只恨一件事……我只恨看不到你。” 楚留香努力克制着,道:“以后你总有机会能看到的。” 东三娘道:“以后?……” 楚留香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很愉快,说道:“以后当然会有机会,你以为我们真的会被困死在这里么?绝不会的。” 东三娘笑道:“可是我……” 楚留香笑道:“你不想跟我走也行,我一定要带着你一起走,让你看看我,看看外面的世界。” 东三娘的肠已因痛苦而抽搐。 她的手紧握,指甲已嵌入肉里。 她显然也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使自己声音听来愉侠些。 “我相信你……我一定会跟你走,我一定要看看你。” 她甚至连眼上的那一片空白都在颤抖。 若是有泪能流,此刻她限泪必已如涌水般流在楚留香胸膛上。 别的人又何尝不想流泪。 想到她这种甜蜜的声音,再看她面上如此痛苦的表情,纵然是心如铁石,只伯也忍不住要流泪的。 胡铣花突然笑了。 他用尽所有的力量,才能笑得出来,道:“你不看他也许还会好些,若是真看到他,一定会很失望。”… 东三娘道:“为……为什么” 胡铁花笑道:“老实告诉你,他不但是个大麻子,而且是个丑八怪。” 东三娘却摇着头,道:“你们骗不了我,我知道……像他这么好心的人,老天一定不会亏待他的,他绝不会丑,何况……” 她语声轻得仿佛在梦中,接着又道:“就算他的脸很丑,还是没别人能比得上他好看,因为我们看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心。” 胡铁花终于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就算这里真的是地狱,我也情愿去,因为这里令人流泪的温情,已足可补偿地狱中所受到的任何苦难。 “霹雳堂”的火折子,并不是骗人的。 火光仍然很亮,而且显然还可以继续很久。 大家本都在瞧楚留香和东三娘,谁也没有注意到别的。 直到这时,张三才发现石牢中竞还有个人。 这人赫然竟是英万里! 张三险些就要叫了出来,但他立刻忍住,他绝不能让东三娘疑心这里已有火光……若没有火光,他怎能看得到别人? 他心念一转,喃喃道:“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别的人?说不定我们还有朋友在这里。” 胡铁花立刻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立刻接着道:“朋友总是越多越好。” 张三道:“小胡,我们分头摸索着找找好不好?” 胡铁花道:“好,我往右面找。” 他们故意的慢慢走,走到英万里那里。 英万里蜷伏在角落中,闭着眼睛,眼角似也有泪痕。 刚才发生的事,他显然也看到了,只可惜他不能开口。 他的嘴已被塞任。 张三“哎哟”了一声,道:“这里果然还有个人,不知道是谁?” 胡失花道:“我摸摸看…,这人的耳朵仿佛是‘白衣神耳’,莫非是英老先生?” 张三已掏出了塞在英万里的嘴里的东西。 他立刻忍不住要呕吐。 塞在英万里嘴里的,竟是一只手! 一只血琳淋的手。 再看英万里的右手,竞已被齐腕砍断! 那蝙蝠公子果然不是人,人怎么做出如此残酷、如此可怕的事? 英万里的嘴角已被胀裂,穴道一解开,就开始不停的呕吐,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来——他的肠胃也被掏空了! 胡铁花咬着牙,只恨不得能去咬骗幅公子一口! 咬他的手! 张三扶起了英万里,轻轻托着他后心,也咬着牙,说道:“英先生,英老前辈,是我们,我们都在这里。” 悲愤中,他已忘记了这并不是一句安慰的话——他们都在这里,那就表示一切都已绝望。 英万里的呕吐已停止,干涸了的血渍还凝结在他嘴角上。 他喘息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们都会来的。” 胡铁花道:“为什么?” 英万里道:“人家早就准备好来对付我们了。从一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别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胡铁花道:“谁知道得清清楚楚?蝙蝠公子?” 英万里道:“不错,他不但知道我们要来,而且也知道我们在什么时候来。” 胡铁花道:“当然是有人告诉他的,这人对我们每件事都了如指掌。” 张三忍不住瞪了勾子长一眼。 勾子长立刻道:“我没有说——用不着我说,他们已知道了,而且知道得比我还清楚。” 张三虽然明白在这种时候,他绝不会再说谎,却还是忍不住道:“若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我们的行动还有谁知道?” 勾子长道:“我不知道是谁……我只知道这些人中必还有个内奸。” 他叹息了一声,接着道:“我也知道我说的话你们绝不会相信,但我却还是不能不说。” 楚留香突然道:“我相信你。” 张三道:“你相信他?为什么?” 楚留香道:“杀死白猎的绝不是他,他也绝不会知道蓝太夫人就是枯梅大师。” 张三道:“你认为杀死白猎的,和定计害死枯梅大师的是同一个人?” 楚留香道:“不错,也就是那人出卖了我们。” 张三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楚留香道:“没有确定的事,我从来不说!” 宁可自己上当—万次,也不愿冤枉一个清白的人。 这就是楚留香的原则。 张三自然也知道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绝对遵守原则的,只有苦笑道:“等你确定的时候,也许我们都已听不到了。” 英万里道:“知道我们行动的人并不多,除了在这里的三个人外,就只有那位高姑娘、华姑娘和金姑娘,难道是她们三人中的一个?” 胡铁花立刻道:“绝不是高亚男,她绝不会出卖我的。” 张三道:“难道华姑娘会害自己的师父?” 胡铁花道:“当然也不会。” 张三淡淡道:“如此说来,有嫌疑的只剩下一位金姑娘了。” 胡铁花怔了怔,道:“也不是她。” 张三冷笑道:“既然不是她们,难道是你么?” 胡铁花说不出话来了。 楚留香沉吟着,道:“丁枫既然也不知道蓝夫人就是枯梅大师,知道这件事的人更少——英先生,难道你也是一到了这里,就遇到了不测?” 英万里苦笑道:“我根中还没有到这里,一上岸就遭了毒手。” 楚留香道:“既然还在海岸上,你想必还能分辨出那人的身形。” 英万里道:“不错,那时虽也没有星月灯火,但至少总比这地方亮些。” 楚留香道:“你看出那人是谁了么?” 英万里道:“我只看出那人穿着件黑袍,用黑巾蒙着脸,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我根本连抵抗之力都没有。” 楚留香皱眉道:“这人会是谁呢?” 胡铁花抢着道:“除了蝙蝠公子还有谁?” 他自信这次的判断总不会错了,谁知英万里却摇了摇头,道:“那人绝不是蝙蝠公子!” 胡铁花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英万里道:“他是个女人!我虽然看不清她,却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胡铁花愕然道:“女人?……难道就是昨夜以绳桥迎宾的那女人?” 英万里道:“也不是,她武功虽也不弱,却也比不上这女人十成中的一成。” 胡铁花动容道:“武功如此高的女人并不多呀。” 英万里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道:“她也就是方才在门口说了句话的那个人。” 胡铁花皱眉道:“方才说话的也是个女人么?女人说话的声音怎会那么难听?” 英万里道:“她本来说话绝不是那种声音。” 胡铁花道:“她本来说话是什么声音?你听出来了没有?” 英万里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特,脸上的肌肉似已因某种说不出的恐惧而僵硬。过了很久,才长叹道:“我老了,耳朵也不灵了,哪里还能听得出来。” 他竞连说话的声音都已有些发抖。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你是真的听不出?还是不肯说?” 英万里的嘴唇也在发抖,道:“我……我……” 楚留香忽然道:“此事关系如此重大,英老先生若是听出了,又怎会不肯说?” 胡铁花撇了撇嘴,道:“无论如何,她至少总不会是高亚男、华真真和金灵芝,他们三中人的武功加起来也没有那么高。” 楚留香叹道:“不错,现在我才知道她想必一直都跟在我后面的,我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就凭这份轻功,至少也得下三十年以上的苦功夫。” 张三皱眉道:“如此说来,她岂非已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了?” 胡铁花道:“江湖中武功高的老太婆倒也有几个,但无论哪一个都绝不会做编组公子的走狗,更不会知道我们的行动……” 刚说这里,他手里的火折子突然熄灭。 火折于是英万里吹熄的,就在这同一刹那间,楚留香已一个箭步窜到门口。 只有他们两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门果然开了一线。 这机会楚留香自然不会错过! 他刚想冲过去,门外已有个人撞了进来,撞到了他身上! 接着,“砰”的一声,门又合起。 楚留香出手如电,已扣住了这人的腕脉。 他手指接触到的是柔软光滑的皮肤,鼻子自上而下发出温馨而甜美的香气。 又是个女人。 楚留香失声道:“是金姑娘么?” 这人的牙齿还在打着战,显然刚经过极危险、极可怕的事。 但现在她却笑了,带着笑道,“你拉住我的手干什么?你不怕小胡吃醋?” 楚留香和胡铁花几乎在同时叫了出来。 “高亚男,是你?” 火折子又亮了。 高亚男的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衣襟上带着血渍,嘴唇也被打破了一块,谁都看得出她一定已吃了不少苦头。 胡铁花冲了过来,失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高亚男笑,道:“知道你们在这里,我怎会不来?” 她虽然在笑,笑得却很悲惨,眼眶也红了。 胡铁花拉起她的手,道:“是谁欺负了你?是不是那些王八蛋?” 高亚男合起了眼帘,泪已流下。 胡铁花恨恨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放?你不是他们请柬的客人么?” 高亚男道:“他们现在已知道我是谁了……也许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胡铁花咬着牙道:“英先生说的不错,这些人里果然有内奸。” 楚留香道:“可是……华姑娘呢?” 高亚男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用不着想她了,她绝不会到这里来。” 楚留香道:“为什么?” 高亚男张开眼,眼泪已被怒火烧干,恨恨道:“我现在才知道,出卖我们的人就是她!”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都征住了! 高亚男道:“将‘清风十三式’的秘本盗出来的人就是她!师傅想必早就在怀疑她了,所以这次才故意将她带出来,想不到……想不到……”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放声痛哭起来。 张三跺了跺脚,道:“不错,她当然知道蓝太夫人就是枯梅大师,当然知道我们的行动,当然也会摘心手。想不到我们竟全被这小丫头出卖了。” 胡铁花恨恨道:“白猎想必在无意间看出了她的秘密,所以她就索性将白猎也一齐杀了——那时我就已有些怀疑她。” 张三冷笑道:“那时我好像没听说你在怀疑她,只听你说她又温柔、又善良,而且,一见血就会晕过去,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胡铁花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叹道:“老实说,这丫头实在装得太像了,真她妈的该去唱戏才对。” 商亚男抽泣着道:“家师临死的时候,的确留下遗言,要我对她提防着些。但那时连我也不相信,所以也没有对你们说出来。” 张三道:“她想必已知道令师在怀疑她了,所以才会提前下毒手。” 高亚男道:“但家师一向待她不薄,我又怎么想得到她会和蝙蝠岛有勾结呢?” 胡铁花道:“我唯一想不通的是,她的武功怎会有那么高,能随随便便就杀了自猎。” 高亚男咬着牙,道:“自猎又算得了什么,连你们只伯都不是她的对手。” 张三失声道:“那小丫头好像一口气吹得倒似的,又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高亚男叹道:“你们全都忘了一件事。” 张王道:“什么事?” 高亚男道:“你们全忘了她姓华。” 胡铁花道:“姓华又怎样,难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叫了起来,道:“她莫非是昔年‘辣手仙子’华飞风的后人?” 高亚男道:“一点也不错。佛祖师爷修成正果后,就将她早年降魔时练的几种武功心法全都交给了兄弟。因为这些武功全都是她老人家的心血结晶,她实在舍不得将之毁于一旦。” 胡铁花道:“摘心手功夫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高亚男道:“但摘心手却还不是其中最厉害的功夫。她老人家也觉得这些武功太过毒辣,所以再三告诫她的兄弟,只能保存,不可轻易去练。” 胡铁花道:“这几种武功的确已失传了很久,有的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高亚男道:“但华真真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将这几招武功偷偷练会了,然后才到华山来找家师。” 胡铁花道:“她以前并不是华山门下?” 高亚男道:“她投入本门,只不过是近几年来的事。师傅听说她是华太祖师的后辈,自然对她另跟相看,所以才传给她‘清风十三式’。” 胡铁花沉吟着,道:“也许她就是为了要学‘清风十三式’,所以才到华山去的!” 高亚男道:“想必正是如此。因为那几种武功虽然厉害,但‘清风十三式’却正是它们的克星。” 胡铁花叹道:“她想必夜未入华山门之前,就已和蝙蝠岛有了勾结。” 高亚男黯然道:“家师择徒一向最严,就为了她是华太祖师的后人,所以竟未调查她的来历,否则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发生了。” 张三道:“如此说来,昨夜英老先生遇着的人,想必出就是她。” 英万里迟疑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迟疑着,不敢说出来,也不敢向楚留香那边瞧一眼。 他似乎做了什么亏心的事,不敢面对楚留香。 楚留香却一直保持着沉默,什么话也没说。 勾子长忽然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们总算将每件事都弄明白了,只可借己太迟了些。胡铁花道:“我却有件事不明白。”勾子长道:“什么事?”胡铁花道:“你那黑箱子里本来装的究竟是什么?总不会是火药吧?”勾子长道:“火药是丁枫后来做的圈套,箱子里中来什么都没有!” 胡铁花道:“什么都没有哪会那么重?” 勾子长道:“谁说那箱子重?”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看来就算是亲眼看到的事,也未必可靠。” 楚留香淡淡道:“不错,有时连眼睛都靠不住,又何况是耳朵。” 英万里忽然扑了过来,抓住贝子长,厉声道:“箱子既然是空的,赃物在哪里?” 勾子长盯着他,良久,才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现在还不想死。” 英万里道:“谁都不想死。” 勾子长道:“但我若说出赃物在哪里,我就活不长了。” 英万里还想再问。 但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冷冷道:“你们都很聪明,只可惜无论如何都已活不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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