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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的轮廓,清秀的瓜子脸,流水般的漆黑长发——崔雨诗! 她尚有气息,却显然被封了穴道,昏迷不醒。 寒峰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愤怒——是谁如此残忍,竟然把这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活生生地封在棺内,埋入泥中? 要不是寒峰恰巧及时开棺,她只怕要活活闷死在棺中了! 他连忙解开她的穴道,待她苏醒。 要知道如今,崔雨诗只怕是唯一知道真相,能证明他清白的人了。 当她睁开眼,接触到寒峰焦急的目光时,她温柔的眼波中突然掠过一丝无法形容的恐惧:“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寒峰极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激动:“没有。” 崔雨诗如释重负:“看来,‘梨花雪主人’陷害你的阴谋并没有得逞。” 寒峰一惊:“你知道?” 崔雨诗点点头:“‘他’设计陷害你,又毁灭证据,抢先填平了所有的地道入口。这些我全都知道,因为‘他’把‘他’的计划都告诉了我。” “可是,为什么?” 崔雨诗目中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缓缓道:“你可曾听说,一个天才在完成了一件得意的作品时,若没有人懂得欣赏,那是很寂寞的。犯罪的天才也不例外。” 寒峰道:“所以,他邀你来欣赏他的‘杰作’?” 崔雨诗苦笑道:“是的,不过却要我付出生命作为代价。‘他’还说,为了报答我,‘他’让我不流血而死——一种很高贵的死法。” 寒峰冷冷道:“只可惜他犯了一个错误,你现在并没有死。” 崔雨诗同意:“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绝对没想到,你碰巧会在这里出现。” 寒峰道:“所以,你可以向大家揭穿他的阴谋,也证明我的清白。” 崔雨诗注视着他,目中忽然升起一丝奇异的怜悯,仿佛很不忍心却又无可奈何。 良久,她才道:“我当然要这样做,但是在这之前,我先要让你认清……一些人的真面目。” 寒峰的心因这句话而紧抽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般笼罩了下来。 崔雨诗目中同情之色更深,缓缓道:“有些事,如果你能够确定,就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判断,而不能自欺欺人地逃避。” 她的话似乎很隐晦,寒峰的眸子中却露出痛苦之色,显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许他宁愿不明白。 崔雨诗叹了口气,道:“那一天夜里,我们约在三更,其实二更时我就遇袭被劫……” 她忽然绕开了原题,从头说起,是不是因为不忍心太快揭露那个令人痛苦的答案?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已被点了穴道,坐在一间奇怪的屋子里。那座屋子很大,却垂着许多重黑纱的帘幕,光线也很暗,我只能隐约看见那些黑纱后有条人影。 那人的声音很阴森:‘崔四小姐,久仰大名。’ 我很紧张,问他:‘你就是梨花雪主人?’ 他阴阴一笑,道:‘不错。’ 我强自镇定,道:‘你把我弄到这里来,是为了我手中的线索?’ 他大笑起来,道:‘当然不是。你的计划,难道我不明白?你故意放出风声说掌握了线索,又急急约见寒峰,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不安,引我出手捉你,以便查明我的真实身份罢了。其实,你根本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我惊呆了——因为我的计划正是如此,可是他又怎会知道?到了这一步,我只有虚则实之,跟他口硬下去:‘你错了,我当然有真正的线索。否则,我怎么敢如此冒险,以自己作饵来引你现身?而且,我已把这线索告诉了一位好朋友,如果我突然失踪或死去,他就把这秘密公诸于世。’ 他听了我的话,居然轻轻地鼓起掌来,说:‘难得你有这样的急智,编得太出色了。只可惜你那个亲信仆人早已被我收买,你这三个月内所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甚至说过的话,我这里都有记录。如果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当时心里一凉,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既然知道一切,又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他呢?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因为我竟猜不透他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咯咯笑道:‘你应该明白,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我的计划是完美无缺的。当我静坐幕后支配一切,目睹着形势完全按照我的意愿发展时,唯一遗憾的,是我的杰作缺少一位欣赏者。他必须有着足够的智慧,而又能够置身事外,无关大局……’ 我惊恐得无法控制自己:‘所以,你选上了我……’ “不错。你将与我分享这计划的精妙之处——而作为对我的报答,你也必须在这里留下你的生命……’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我彻底绝望了——他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嘶声道:‘你疯了!你究竟是谁?’ 他那阴森可怕的嗓音突然变了,变得说不出得好听,却又很熟悉:‘我们可以见一见面。’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影——那人影撩起了一重重帘幕,缓缓地向我走近,轮廓越来越清晰…… 我终于看到了‘梨花雪主人’的真面目:那衣裳、那眼睛、那微笑—— 我的全身刹那间僵硬如死,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我晕了过去。” 崔雨诗突然顿住,迟疑着,似也不忍心说出那个名字。 沉默,难堪的沉默。 沉默,岂非也是一种拖延? 寒峰的指尖在颤抖,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他甚至想转身逃开,拒绝听这个答案。 可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有用吗? 现实的残酷,就在于不得不去面对。 他握紧双拳,霍然抬头,问道:“‘他’是谁?” 崔雨诗一字字道:“林欣儿。” 这回答无疑是一根针,直刺入寒峰心底。 寒峰嘶声道:“你说谎!”手腕一抖间,黑色的长鞭已毒蛇般缠上了崔雨诗的手臂。 崔雨诗看也不看那条长鞭,淡淡道:“我也不愿相信,可是我亲眼所见,又不由我不信。” 寒峰挣扎着道:“但肖立人为她作证,她昨夜并未外出。” 他究竟是在为林欣儿辩解,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崔雨诗望着他,缓缓道:“衡山十弟子被杀后,肖立人立刻现身;青崖子被杀后,他又恰巧赶到,这些难道仅仅是巧合?你明明是他亲自请来的,今天他却又力指你是凶手,他的态度变得未免太快了……” 寒峰道:“你是说,肖立人也不可靠?” 崔雨诗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青崖子道长究竟是谁杀的?” 寒峰的脸色变了。 ——凶案发生时,青崖子的房间并不零乱,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显然,青崖子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就已被制。然而青崖子一代高手,却又绝不可能轻易被人制住穴道——除非动手的是他极亲近、极信任的人! 谁有那样的机会? 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寒峰沉声道:“肖立人也是她的属下?” 崔雨诗不愿回答,却又不能否认,只有轻轻叹息一声——寒峰铁石般镇定的手腕不由颤抖了起来,涩声道:“那么,她以前为什么多次助我?” 崔雨诗迟疑着,道:“她说过。但是,你真的要知道?” 寒峰咬牙道:“是的。” 崔雨诗一字字道:“为了九天魔的魔鞭心法。” 寒峰身形一震。 初见时,林欣儿那清脆的语声犹在耳边:“魔鞭毕竟是魔鞭……” 他的手抖得更剧烈,突然用力一振,长鞭着劲寸寸断落! 霍然转身,他一字字道:“我不信,我真的不能相信。” 崔雨诗幽幽道:“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不再受骗下去……不管你信不信,还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在那密室之中,我被看作必死之人,他们并不防我。因此,我有机会听到一段对答,现在就一字不改地复述给你听,也许对你有用。 “主人,老夫人想约您见面,她说要先收一半酬劳。’ “她就是这样不放心。也罢,告诉她,后天午夜城西长亭,我会带钱去。’” 崔雨诗柔声道:“我知道,林欣儿是你的好友,单凭我一面之辞,你未必相信。但是言辞或可捏造,她自己的言行却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的话是真是假,明天午夜你一看便知。” 寒峰冷冷道:“我会去的。” 他转过身,一步步地走远——他的步子是如此沉重,只因他所背负的已不仅是被出卖的痛苦,更是对“人”的怀疑……乃至绝望…… 城西,长亭。 午夜将至,亭檐上不知何时已挑起一盏白色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照亮长亭一角。 灯笼下,一条黑衣人影幽灵般伫立着。 惨白的灯光,映着她一头银发、满面皱纹,和一双魔咒般诡异的眸子。 她,赫然正是那清虚观外假冒云氏长老的黑衣老妪。 寒峰潜伏于黑暗中,紧盯着那老妪。 “主人,老夫人想约您见面,她说要先收一半酬劳。” 林欣儿会不会带钱来呢? 寒峰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蓦然间一声清啸,长亭中已多了一条白衣如雪的窈窕人影。 她灿烂的微笑,令得灯光也黯然失色。 的确是林欣儿。 寒峰浑身冰冷,眸子中却似有火焰燃烧。手指渐渐移向腰间。 黑衣老妪道:“你果然守时。” 林欣儿道:“彼此彼此。” 眸子中火焰渐渐灼热猛烈——太深的痛苦,岂非终将爆发出绝望的愤怒? 手指已握紧了短剑,腰间的短剑。 他曾将这冰冷的剑锋刺入“小孟尝”田振的胸膛——“欺骗我的人都该死。” 黑衣老妪道:“钱呢?” 林欣儿敛去微笑,自袖中取出一叠银票,在灯下晃了晃:“你要的一半,二十万两。” 黑衣老妪接过了银票,在灯下细点。 “言辞或可捏造,林欣儿自己的言行却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林欣儿果然从头至尾都在欺骗他、利用他。 眸子中烈焰怒涨—— 她对他的伤害,只有用鲜血才能洗清! 短剑已在手! 寒峰身形暴起、如鹰隼般扑入长亭,剑光如电直刺入林欣儿的胸膛! 鲜血,已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林欣儿美丽的脸上却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惊恐之色:“是你?” 寒峰冷冷地望着她,一字字道:“你不该欺骗我的。” 听了这句话,林欣儿的身子突然一阵痉挛,挣扎着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终于无力地缓缓倒下。 她惊恐,是不是因为寒峰终于发现了她的阴谋? 她挣扎着开口,究竟是想咒骂、忏悔还是哀求? ——没有人能知道,因为她死了。 寒峰怔怔地注视着她白衣上的鲜血,脸上一片茫然,却没有丝毫欢喜之色。 忽听一声怒斥:“寒峰,你果然不是好人,竟然对林姑娘下此毒手!” 挟着一股劲风,肖立人与吕正怒容满面,双双扑到! 寒峰不闪不避,似已完全麻木。 一旁的黑衣老妪目光闪动,突然拉起寒峰,身形一个起落纵出了长亭! 寒峰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黑衣老妪飞掠,似已成了个活动的牵线木偶。 黑衣老妪似是对地形极熟,左转右绕间抢入一片密林,终于甩掉了肖吕二人的追击。 她望着木立的寒峰,冷冷一笑:“你杀了林欣儿。” 寒峰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双手,目中升起一抹悲哀。 他悲哀,是不是因为他已亲手毁灭了自己对友情的最后一丝希望? 黑衣老妪忽然道:“你可知林欣儿为什么要来长亭?” 寒峰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沉默不语。 他实在不愿提起这个恶毒的骗局。 ——林欣儿死了,可是那种被欺骗被伤害的痛苦却已烙在他心底,永远无法消除。 黑衣老妪缓缓道:“今天,林欣儿接到了一封信。信中说,寒峰已落入人手,若要救他须银四十万两,于长亭先付一半。随信附上寸断长鞭为证。所以林欣儿完全是为了救你,才会去长亭交钱。” 黑衣老妪目中闪过丝冷酷的笑意:“林欣儿的确是你的好朋友,但你却一剑杀了她!” 这句话就象一把刀,一刀刺入寒峰的胸膛! 寒峰的双手开始颤抖,不,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抖得几乎缩成一团! “我错了……我错了……”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亲手错杀好友更令人悔恨、更令人痛苦? 黑衣老妪的声音再度响起:“寒峰,你再看看我是谁?” 她原本低沉沙哑的嗓音,突然变得优美光滑如丝缎。 她拉下了银色发髻,一头流云般的漆黑长发顿时披散下来;又揭下脸上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原本温柔姣好的眉目——寒峰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崔雨诗脸上依然带着种高贵而优雅的微笑,道:“世事多变,难以预料,是不是?” 语声忽又一变:“我给你三个时辰考虑……”阴森飘渺,正是“主人”的嗓音。 “你带了火折子没有?”清朗坚定,却是寒峰的语声。 “没有,因为我从来就不需要……”清脆动听如银铃,宛然是林欣儿的话音。 崔雨诗的语声又转为温柔平和,嫣然道:“寒公子,你看我这‘万妙无方魔音大法’如何?” 寒峰的眼神已狂乱,嘶声道:“原来是你……” 崔雨诗道:“不错。那一夜,是我假冒林欣儿引你逃出地道的。” “为什么……为什么……”寒峰死死盯着她,心中已呐喊了千万遍,却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崔雨诗似看出了他的心意,悠然道:“你与林欣儿都很不简单,若不使用这离间之计,如何能令你们自相残杀?而今,你亲手杀了林欣儿,已不容于江湖,除我们之外还有谁能庇护你?寒峰,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寒峰目中空空洞洞,似已濒临崩溃。 崔雨诗望着他,目中露出满意之色,她知道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蓦然间,一阵清脆的掌声响了起来:“精彩!太精彩了!” 崔雨诗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 她缓缓回过头来—— 一个微笑如阳光的白衣少女斜倚树干,正轻轻地向她鼓掌。 林欣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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