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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无月,但星光璀璨。 就在大悲寺所在地的石头峰下不远的地方,有个废弃了的砖瓦窑,由于久已不煅砖烧瓦,整个窑场大半被野草所侵蚀,成了大白天都无人涉足的荒凉地方。 现在是晚上,窑洞里燃着烛火。 由于窑洞深邃,不到洞口是看不到烛光的。 窑洞里坐着两个人,在牛油巨烛光照耀下,可以看出是两个老人,他俩,正是赫赫有名的焦拐子和二疣子。 两个人坐在残存的砖堆上。 “二疣子,时辰将到,你到外面去监视,看对方是否真的单刀赴会!”焦拐子以命令式的口吻发话。 “是!”二疣子站起身。 “二疣子,本人很信赖你的忠诚!”这是反话,提醒二疣子莫生二心。 “焦兄,对区区尽可以像相信自己本身一样。”二疣子的神情口气显示出他百分之百的忠诚可靠,只差没拍胸脯。 “当然,本人这话是多余!” “焦兄忒谦了!” “你去吧!” “是!” 二疣子步出窑门,消失在夜幕里。 残破的瓦窑有不少罅缝和窟窿,野风吹入使烛泪滴个不停。 巨烛燃去了五寸长一段,一条人影出现窑洞口,也是个老人,须发如银,面色红润,看上去十分健朗。 “马大侠,幸会,欢迎光临,只是这临时暂借之地,不合待客之道。”焦拐子站起身,前挪三步,抱了抱拳。 来的正是“南义”马荣宗。 “焦兄相召,焉敢不来!”“南义”马荣宗也抱了抱拳,然后从容上前,隔八尺与焦拐子相对。 “马大侠,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本人邀约阁下见面的目的么?” “为了白玉石环!” “哈哈!果然不愧是侠名满天下的大人物,豪爽痛快!”焦拐子目芒闪了闪,脸孑L略微迎起:“有句话先请问,凡属这类武林故人的遗物,谁得到谁就是主人,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 “很好,那本人奉告阁下,那只白玉石环当年是在下得到的,所以本人是物主……”焦拐子淡淡的说。 “唔!听来焦兄还有下文?” “不错,话还没说完。”焦拐子目芒再次闪动:“本人得到之后,交由同门师弟‘南荒一剑’保管。 “不久之后,便听说他陈尸九连山下,东西下落不明,这些年来,本人一直在追查杀害师弟的凶手和东西下落……” “哈哈哈哈!”“南义”的眸子里也闪出了精光:“你说完了,也该听听区区的,区区得到这东西是在令师弟遇害之后一年,有次区区在赣州住店,无意中救活了一个垂死的老人,事后他以此相赠……” “阁下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本人相信这说法!”焦拐子向窑洞各角落扫了一眼,然后接下去道:“长话短说,此次物归原主,本人发现东西是仿制的赝品。” “仿制的赝品?”“南义”惊声反问,人向后退两步。 “不错!” “这怎么会呢……” “本人今夜传书约会阁下,就是希望阁下交出真的。” “焦兄,那就是区区得到之物,真的假的根本无从辨认,一切只是传言,那东西的真正价值和真伪,本来就是个谜,既然阁下认定东西是假的,就请见还,区区留着当古玩也挺不错。” “哈哈哈……”焦拐子一阵长笑之后,声调突然低沉下去:“马大侠,这桩事情关系着敝师弟的一条命,本人非追根究底不可,阁下所说的难以令人相信。” “什么令人难信?”“南义”的老脸也沉下来。 “既然真假莫辨,为什么要慎重其事将聘礼送到‘北侠’府上去?这东西只要一出现便会引起江湖骚动。 “石纹神剑已出了土,却为‘黄山孤独老人’的弟子所得,先后已有武林高手送了命,董卓英太难缠了,现在大家都动白玉石环的念头,你为什么要故意走漏风声?如果不是别有居心,能令人相信么?” “焦兄,当聘礼送与‘北侠’,就表示区区自始就没怀疑东西是假的,送去的目的是希望‘北侠’能以其超人的智慧解开白玉石环所包含的谜底,至于是怎么走漏了风声的,区区想不出其中原因。” “辩解得很好,可惜本人知道其中因由。”说完,冷笑了一声。 “说出来听听看。” “马大侠,不久前贵府三次出现来路不明的不速之客,对吗?” “不错。” “因此你便怀疑你的秘密已经被人知道,于是你便积极设法如何保有那只白玉石环,你的设想很好,但失败在心不够狠。” “南义”的老脸在烛光下变得近于苍白,但没吭声,只一目不瞬地望着这可怕的人物焦拐子。 “如果马大侠不为侠义的盛名所累……”焦拐子接下去说:“在仿制的赝品完了之后,杀那巧手匠人灭口,情形就会两样。 “可惜你马大侠只用重金打发他远走高飞,他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江湖上的利害关系,把它当一桩新鲜事来谈,可惜本人也是得知这秘辛的人之一。” “南义”脸上的皮肉连连抖动。 “马大侠!”焦拐子阴阴地笑了笑:“令公子在赴卢陵的途中玩女人,一时高兴,竟把那东西在店里展示,他不是傻瓜,显然是有意显露,转移那些有心人的目标,放弃你马大侠而去对付得到的人,如果‘北侠’真的收下了这件东西,岂不成了你马大侠的替死鬼?哈哈哈哈……” 焦拐子笑得很得意,他看出“南义”已经没有替自己辩护的余地。 “阁下怎么知道舍下有不速之客光顾三次?” “很简单,因为本人认识那暗中三次光临贵府的人。” “那人是谁?” “是谁你不必问,本人不会出卖朋友的。” “他的目的何在?”“南义”的声音近于激动。 焦拐子缓缓的迫前了两步,冷芒似的眸光逼视着他,道:“至于目的,无妨告诉你,就是为了那只白玉石环!” “你怎么知道区区保有那东西?” “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一个人心里有了某种秘密企图,常会在不知不觉中泄漏,这点你阁下大概不否认?” “南义”用力一咬牙,瞪大了眼。 “焦拐子,多说无益,区区据实奉告,那只真的已经在一个月之前被窃,区区也不准备追寻。” “哈哈哈!这句话能打发本人么?” “焦兄准备怎么样?” “请交出真的来!” “区区无法交代呢?” “非常简单!”焦拐子眸子里飘出阴残的光影,一字一句地道:“你留在这瓦窑里,本人去拜访尊夫人和令公子!” “焦兄!”“南义”变了口吻,他已拿定了主意:‘‘马某人这——辈子就做错了这一件事情……” “马荣宗,身为武林人,不管好事坏事,绝对不能犯错,一步走错,后果往往难以设想。” “马某人愿意承担这后果,不过重申前言,东西的确失窃了。” “本人一向不敢犯错,所以不接受你这句话。” “那就是说我们只能有一个人离开这破窑?” “非常正确!” 蜡烛又短了半尺,刚刚剩下一半,由于没弹去烛蕊,使烛光变成暗红色。 “嗳!”窑洞口传进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凄哼。 “南义”和焦拐子同时一震,双双转面对着窑门。 一条人影踉跄冲丁进来,“砰!”地一声,趴倒在地,“南义’’和焦拐子双双跃身向前。 “这……不是二疣子么?…‘南义’’惊叫出口。 倒地的人,正是在外面把风的二疣子,背上插丁把匕首,只剩刀柄露在外面,倒地便告气绝。 焦拐子眸子里射出栗人的寒芒,倒退两步,迫视着“南义”。 “马荣宗,你带了帮手?” “马某人照约单身赴会。” “那二疣子是谁下的手?” “你我都在窑里,你问我,我问谁?”“南义’’话锋顿了顿:“听口气,二疣子是焦兄的手下?” 焦拐子没答腔,目光也没移开,瘦脸上的肌肉在抽动。 不管二疣子是怎么死的,这证明现场有了第三者,而能用匕首插进二疣子的背心,这第三者绝非等闲人物。 二人对峙了半晌,谁也没开口,各自在肚子里打主意。 突地,焦拐子身形一晃,掠出窑门。 片刻之后,他又回到窑里,显然他出去的目的是想发现第三者,但他什么也没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令人闻名丧胆的焦拐子,竟然眼睁睁望着同路的人被杀而不知凶手是谁。 这跟头实在是栽大了,简直是老虎口里拔牙,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耐,拔掉了老虎口里的牙?“马荣宗,今晚的约会该有个结束?”焦拐子开了口。 “当然!” “拔剑吧!” “马某人一生不向人低头,现在向你焦兄低头,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如果马某人不幸留在此地,请别对马某人的妻儿施辣手,那东西真的已经失窃,不必再流无辜者的血。” “本人不愿说假话,这点办不到。” “你……” “马荣宗,我说明了省得你在九泉之下不安,除非你交出真的东西,本人可以考虑剑不沾血。” “没东西拿什么交?”“南义”眼皮子在跳。 “那有什么办法,只好交命了!”拐杖徐徐移动。 “马某人认了!”了字出口,剑已掣在手中。 双方拐剑对峙,像两尊石雕。 烛火红得像血,空气中似乎已散发着血腥味。 两个黑白两道的顶尖人物要作殊死之斗,这应该可说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决斗,没有观众么?有。 瓦窑顶上靠右边的斜面丰草里,隐伏着两个人,是董卓英和“一朵花”,他俩已潜伏了很长的时间了。 他们利用窑洞的裂隙向下望,窑里的一切动静尽入眼底。 足足一盏热茶的时间,双方仍僵着没动手。 蜡烛又短了数寸。 “南义”的老脸涨得像熟透了的柿子,额头鼻端缀满了大粒的汗珠,他无法出剑,他无论以任何角度,任何方式出剑,都将招米致命反击。 也就是说门户已被封死,无隙可乘。 焦拐子的神色也沉凝得像铅板,他也不能贸然出拐。 因为他没有绝对的制胜把握,现在,他要以意志力来屈服对方,只要对方气势一懈,拐出便要见血。 “南义”明知道时间耗得越长,对他越是不利,但他无法打破僵局,也无法改变局势。 凝聚的汗珠开始滴落,“南义”的脸由红转青。 生死系于一瞬,最后的一刻马上就要来到。 态势十分明显,“南义”非毁在焦拐子镔铁拐杖之下不可。 “南义”的身躯起了震颤。 焦拐子出拐的时机已经来临,他可以不冒任何凶险地解决对手。 两条人影,行所无事地进入瓦窑,直趋两人身前。 适时现身的,正是董卓英牙旷一朵花”。 “一朵花”笑着说道:“两位都这大把年纪了,躲在窑洞里拼命多么不值得,有话好说不就成了!” 焦拐子目芒一闪,阴恻恻道:“是你们!”收剑后退,目芒射在董卓英脸上:“二疣子是你杀的?” 董卓英淡淡地道:“黄山一脉的传人不会在人背后用刀。” “南义”也收剑横移侧方,惊愕地望着董卓英,他不认识他,但“黄山一脉”这句话是相当骇人的。 焦拐子冷厉地道:“是谁杀的?” “一朵花”接口道:“天这么黑,不长夜眼谁看得清楚。” 焦拐子吹口气道:“闭嘴,老夫没问你。” “一朵花”咕地一笑道:“我也不是对你说的,你只当作没听见不就结啦!既然不愿听,就什么也别再问。” “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骂起人来啦?” “你在找死!” “一朵花”分毫不让地道:“找死也轮不到你阁下。”说完,转向“南义”道:“马老英雄,你可以走了!” 焦拐子阴声道:“谁说他可以走?” “一朵花”道:“明摆着是我说的。” “你凭什么?” “一朵花”娇笑嫣然的瞟了他一眼,道:“凭我高兴,怎么样?焦大爷,拚老命太不值得,耗下去也没意思,何苦来哉!” 焦拐子气得火冒三丈,不由怒声扬拐喝道:“臭丫头,竟敢在老夫的面前张牙舞爪,是活腻了么?” “一朵花”不屑地道:“怎么?想动武?” 话落,转头,不去理会他。 “南义”呆在一边,大不是滋味。 以他的身份地位,说什么也无法接受后生晚辈的援手,但刚刚事实证明,他的功力要比人家逊了半筹,想维持自尊也维持不了。 “一朵花”笑向董卓英道:“董哥哥,该你说话了!” 董卓英目注焦拐子,冷冷地道:“阁下以先进之尊,却不惜虚言欺骗一个晚辈,这未免太……” 话未说完,焦拐子已怒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董卓英冷冷地道:“阁下明明知道那只白玉石环是假的,竟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这点你如何解释?” 焦拐子这辈子纵横江湖,可说还没碰到这种尴尬事,老脸登时涨红起来,当然,说什么他也不能认错,嘿嘿一笑道:“小伙子,你也敢公然对老夫出言无状?” 董卓英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这句话,使焦拐子感到更受不了。 “你小子敢对老夫如此说话?” “话已说了!” “你将付出代价。” “在下同样不在乎。” 情况已成僵局,焦拐子不能一走了之,但他也无法忍受董卓英的无礼,他恨不得一拐毙了这小子。 “我保证‘南义’老英雄说的是实话。”“一朵花”插嘴道。 “你凭什么保证?” “凭马老英雄的声望为人,他说的话应该是一言九鼎。” “南义”的脸色很怪,不知他内心的感受是什么?焦拐子眸子里闪出了杀光。 “丫头,你不配在老夫跟前放屁!” “阁下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一朵花”还是那毫不在乎的样子,只是现在她一反常态,媚气全敛,像个正经女子。 “你第一个先死!”焦拐子单手抓出,不用拐,是为了她的身份,这一抓之势诡辣得世无其匹,放眼江湖,能避过他这一抓的可能不会太多。 “一朵花”居然避过了。 她的妖躯像没有骨头似的,从完全不可能的角度扭了开去,距焦拐子的指尖只有一寸,玄奇得令人叫绝。 “南义”为之愕然。 董卓英实际上还没看过“一朵花”的真正能耐,现在也为之惊奇不已。 焦拐子一怔之后,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朵花”闪到了董卓英身侧。 “阁下,你笑什么?”“一朵花”偏起头,媚态自然流露。 “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呀?” “老夫奇怪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老夫的面前搬弄口舌,原来你丫头竟然会是……” “阁下,下半句留着吧!”“一朵花”立即打断了焦拐子的话。 “哦!”“南义”突然叫出了声:“老夫明白了,真该走了,一错不能再错。”说完,真的闪电般冲出窑门。 焦拐子似乎想阻止,但脚步一挪之后,没有进——步行动。 董卓英可就困惑了,他无法分析眼前的变化,只有一点可以意识到,“一朵花”吴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她是什么出身?为什么要阻止焦拐子点出她的身份?蜡烛剩下半尺不到,夜已经很深了。 焦拐子锁着眉头,欲言又止,脸上阴晴不定,看样子他拿不定主意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好。 “丫头,二疣子是什么人杀的?”焦拐子开了口。 “一个蒙面人,身手相当不赖。” “依你的猜测,对方可能是谁?” “无从判断!” “杀二疣子的目的何在呢?”焦拐子这句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八九不离十,当然是为了白玉石环。” “可是……”焦拐子沉吟着,没有说出下文,久久,突地大张双目道:“老夫要是不逮到此人誓不甘休。” 镔铁拐杖一收,身形一闪,焦拐子掠出了窑门,快得令人咋舌。 两个正主儿都走了。 “董哥哥,这是最好的收场!”“一朵花”媚态横生,这是习惯成自然。 “唔!在下可以不必动剑!” “我们走吧!” “这二疣子的尸体……” “让焦拐子自己料理吧!他是他的同路人。” “走!”董卓英摆了摆手。 两人也离开破瓦窑。 ------------------ 清心居 扫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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