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而在静冈……和平常一样,正出门打算去学校上课的友子,看到父亲吾郎正站在学校围墙外等着她。她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
  “嗨!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吧!想不想翘课啊?爸爸是来拐你走的!”
  吾郎仿佛像孩子王似地笑着对友子说道。而友子也感染了这种情绪,她对父亲摆出了一个“哥儿们”似的笑容。
  友子心中一直梦想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吾郎就这样带着友子回到了东京。到了东京,吾郎才打电话给友子的外公外婆,不用说,他们当然是勃然大怒了。“他们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吾郎这么想道,于是带皮子到‘富坚洗衣店’去避风头。
  此时,直树正在店里工作着,但受到刚才智香那通电话的影响,开始有些心不在焉。阿健看了有些担心。“老板,刚才的电话是智香小姐打来的吧?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怪怪的!”
  “你放心好了,不是智香的事!”
  此时,吾郎正好走了进来。
  “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来这里!?”
  “嗯……有点事想麻烦你。阿健,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拿个饮料给她喝?”
  大家仔细一看,才发现背着书包的友子站在吾郎的身后。阿健马上牵着友子走到冰箱那里。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我到静冈把她带回来……”
  “什么?你这样不就是诱拐小孩了吗?”
  “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刚才,我打电话过去,听他们强烈的语气,一定会到东京把带她回去的。所以,我能不能先把她寄放在这里几天?在这之前,我想好好跟他们沟通一下。”
  “没问题……”
  直树一边说道,一边望着友子。暑假期间稍微晒黑了的友子正不安地低着头、抓着自己的麻花辫。
  这一天,舞永下定了决心,拨电话给在北海道的母亲。
  舞永在心中鼓励自己.该是面对一切的时候了。
  “妈,是我。我有话要告诉你。……我被强暴了!”
  舞永的声音有些沙哑。而电话另一头则是一阵令舞永紧张的沉默。舞永坚决地又说了一次:
  “我被强暴了!”
  舞永感觉得到在电话那头的母亲正屏气听着。
  “你听到了吗?”
  “不管怎样,你先回来再说!”
  舞永的母亲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等一下,妈妈……”
  “我已经踏出一步了,所以,我才敢把这一切告诉您。希望妈妈今后也能助我一臂之力……”舞永很想这样对母亲说,但是,她知道此时的母亲还不能接受这件事。
  “你快回来,好好地跟爸爸谈一谈,好吗?”
  “求求你,别告诉爸爸!”
  “可是,你……”
  “妈,你镇定一点!听我说,我希望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并不是为了让你担心,才打道通电话的!”
  “你这么说,我也是不管怎样,你先回来再说!”
  母亲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舞永终于了解,要母亲成为自己接受治疗时的“key person”,是不可能的。
  “妈,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反正,你先别告诉爸就对了!”
  舞永挂下了电话。她不禁怀疑,打电话告诉母亲这件事,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安的舞永打电话给茉莉,约她下班后见面。
  傍晚时分,穿着轻便夏服的茉莉,和依售是一袭长衫的舞永,在一间露天咖啡屋里面对面地坐着。舞永把自己打电话回家的事告诉茉莉。
  “我妈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惊慌失措,我真是说不出要她助我一臂之力的话!”
  “嗯……这种反应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上次医生说的,“key Person”,一定不能或缺吗?”
  “这个嘛……因为,让一个你所信赖的人来看你接受治疗的过程,这也算是治疗本身的一部分。除了你母亲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吗?你父亲呢?……我想你一定不愿意找他。那么,有没有要好一点的朋友呢?”
  舞永摇摇头,好象找不到任何人了。茉莉直觉地感到,此时的舞永一定想起了直树。茉莉正想对舞永建议“找直树好了!”时,舞永即开口说道:
  “暂时就先让我自己一个人接受治疗好了!我会努力的!”
  茉莉只能点头说好。只有直树才能帮助舞永,但是异性之间的那道墙或许真的太厚了。舞永暗地里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圈,但却无法把直树的名字说出来。
  第二天,舞永开始接受治疗。
  “你看着我,然后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你会觉得身体很轻松、很舒服,除了我的声音之外,其它什么都听不到。然后你会逐渐渐地进入催眠的状态中,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然后,你就慢慢地倒了下来。”
  在这间和外界完全隔离的诊疗室,筒井医师这样轻轻地下指示。重复了几次之后,舞永的头慢慢地垂下去了。
  舞永进入了催眠状态,她睁着眼睛,但表情茫然。她躺了下来,视线却空荡荡地望着空中。而这一切,都出现在一架摄影机的屏幕上。
  “好了,现在你的眼前有一本月历。今天是几月几号?”
  “9月5号。”
  “你再往前看一点,看到7月4号的时候,请举一下手!”
  舞永在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7月4号的数字似地,依照医生的指示举起手来。
  “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我和直树在讲电话……”
  “你跟他说什么?”
  “我说我想见他……”
  “然后,你做了什么事?”
  “我骑上脚踏车前往约定见面的地点。”
  “然后呢?”
  “突然有奇怪的车子靠近我……”
  “怎么样的车子?”
  “我不太清楚,不过我记得颜色好象是黑的!”
  “接下来呢?”
  “我转身看了它一眼。给果那辆车就从我身边过去了,我稍微放心一点……没想到,那辆车却用很快的速度倒车回来,突然用大灯照我,在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有三个男人从车上冲下,硬把我抓进车里。我一直抵抗,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他们一直殴打我,我好害怕……”
  当时的恐惧又被唤了起来,舞永有些喘不过气。而茉莉则在一旁抓住舞永的手,安慰她道:
  “别怕,我们都在这里陪你!”
  “对方的年纪大概多大?”
  “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左右。”
  “他们之后做了什么事?”
  “他们把我载到了河边!然后把我拉下车。我死命地想逃走,却马上又被他们抓了回来……”
  舞永颤抖地说道。
  “加油,再告诉我们一些!”
  “突然有一个人拿出了一把刀……他对我说:‘再逃就杀了你!’我害怕得动弹不得,结果他们就把我押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激动和恐惧到达了顶点,舞永抓紧了茉莉的手腕想坐起来。
  “别怕!舞永!”
  “求求你们住手!救命啊,直树在等着我呢!他在运动场上等着我呢!”
  那天的恶梦,仿佛又鲜明地发生在舞永的身上,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让舞永有时交错乱的危险。筒井医生惊觉到,现在必须要让舞永镇定下来不可,于是把那个钥匙圈放到舞永的手掌心。
  “我想去见直树!我想见他!可是,我已经没办法见到他了。发生了那件事,我绝对不能再见他了,到死都没脸见他了!”
  舞永仿佛在说梦话似地低喃着,而那个钥匙圈似乎发挥了效果,她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而在一旁的茉莉却仿佛像是受到重击似地。她似乎也亲身体会到自己所无法想家的被强暴的恐惧。舞永曾遭遇到这么恐怖的事,而她在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已变得污秽不堪,这辈子都不能再见直树了……
  这天的近午时分,智香很难得地出现在‘富坚洗衣店’的厨房里。
  她正在做蛋包饭。由于平常很少下厨,她煎蛋煎得很不顺利,但智香还是很认真地做着。她学着小时候母亲曾做给她吃的那样,在饭里加入了肉丝、洋葱和起司。
  “你在做什么!?难不成是要送去医院?”直树质问道。
  “跟你无关!”智香回嘴道。
  这时,友子正在起居室里念书。智香好不容易把饭做好了,于是端了一盘来给友子。
  “友子,肚子饿不饿?我不知好不好吃,你尝尝看。”
  但是友子却回答道:“我不饿!”一副完全不想吃的样子。
  “可是,你从一大早开始就什么也没吃啊!”
  虽然智香这么说,但友子好象真的没食欲似地,自顾自地低头看着书。
  对友子来说,自己被带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心中一定不太安心吧!她一定很希望父亲快点来把她接走。……直树考虑了一会儿,于是便到吾郎的住处,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直树一到吾郎家时,看见吾郎正和友子的外公在谈判。就如同吾郎所说的,他打算来把外孙女带回去。
  “你知道自已在做什么吗?快告诉我,你把友子藏到哪里去了!?”
  友子的外公洋三晃动着一头白发怒吼着,而吾郎则握紧双手说道:
  “求求你!让我跟友子一起生活一阵子,好吗?”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那孩子根本没把你当做父亲看待!”
  “求求你,只要一阵子就可以了!”
  “你如果再这样乱来,我可要报警了!”
  在一旁听着的直树不禁插嘴说道:
  “我也一起求您,好吗?”
  “不干你的事,你不要说话!”
  洋三瞪着直树说道,但直树还是继续为吾郎说话。他能了解那种想和亲人在一起的感觉。
  “老师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友子而已。而且,就是因为你一直不让他们父女见面,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求求你,体谅一下老师的心情,好吗?”
  “才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一定是跟友子说我的坏话,想拉拢友子!”
  吾郎急忙否认:“我怎么会道么做!?”但洋三还是不予理会。
  “我也知道您很疼爱孙女;但是,最重要的是,友子她自己的心情吧!?”
  “我最了解友子的想法了!”
  “是这样吗?在我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家出走了。我有类似的遭遇,所以很了解。友子并没有把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任何人,这一切全是大人自己猜测的。我希望你不要自己替友子下结论。你应该听听她心里怎么想!”
  直树的这番话,比一般旁观者的话要一针见血得多了。洋三虽然心中不大愿意,不过也只好给吾郎一点缓冲的时间。
  原本催促着吾郎的洋三稍微平静了下来,同意稍等一会儿。于是吾郎赶紧到‘富坚洗衣店’把友子带出来。
  吾郎把友子带到他曾经任教的高中里。
  此时已近黄昏,操场上学生们的身影被拉得好长。落日余晖照射下的走廊和教室里都空无一人。吾郎把友子带到了音乐教室。
  “爸爸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为了要跟你谈谈妈妈的事。爸爸和妈妈曾经一起在这个学校工作过。我常常从这间教室的外面经过,看着妈妈在这里弹钢琴。”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帘照在钢琴上,这情景美得像幅画。
  吾郎想起了过去。那逆着光的柔软秀发,弹琴时低垂着的纤细脸庞……。妻子当年的模样,实在很美。
  “那个时候,妈妈真的是好漂亮,爸爸从没看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我对妈妈一见钟情,觉得非她不娶,所以就很快就跟她求婚了……后来,我们结了婚,然后生下你……。那时的爸爸真是好幸福喔!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那么,妈妈为什么会死呢?”
  吾郎痛苦地咬着唇。友子能了解多少呢?但是,自己还是应该把友子当做一个大人来看待,吾郎下了决心。
  “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所以爸爸也不隐瞒什废了……你妈妈病了。那种病你可能很难了解,叫做‘嫉妒妄想症’。有的人在太喜欢某人的时候,就会想把他估为已有,而且希望他在自己身旁。这种人,如果遇到对方不顺从自己的意思时,就会无法忍耐而怀疑对方,或是苛责对方。这就是一种叫‘嫉妒妄想症’的心病。”
  吾郎试着用较委婉的措词让友子了解。他知道不能让孩子有太过悲惨的感觉,所以才会选择这间美丽的钢琴室来缓和气氛。
  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当时,那个喜欢上自己的女学生年轻不懂事,每天都写一封情书给他。最后,竟然写了一封信,残酷地将这段她自己虚构的感情告诉了妻子。这使得当时刚生产后的妻子充满了不安和嫉妒,最后竟然变得精神异常。
  之后的日子,就仿佛是一场争斗!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已经变得有点异常的妻子就是不相信他的话,有时蓬头垢面,有时却浓妆艳抹。有时候也会像个幽灵似地站在雨中,令人毛骨悚然。喊着想自杀的妻子,其实心中充满了恐惧。而自己又因为学校工作的繁忙,无法将全付精神放在她身上。最后,只好把妻子送到精神科病院接受治疗。而妻子却在日渐复原的某一天,在医院里上吊自杀了。
  这些事,吾郎并不想让友子知道。但是,妻子罹患精神疾病的事一定要告诉友子。
  “可是,爸爸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妈妈已经病了。爸爸没试着去了解妈妈心中的痛苦,如果,我那时曾和妈妈好好地谈话就好了!可是我没这么做。所以妈妈的死,也算是爸爸的错。外公外婆觉得妈妈是被爸爸杀死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对友子来说,或许是超乎她所能想象的事吧!但是,友子能感受到,把自己当做大人般地倾吐的爸爸,是如此地真实。她没有任何质疑,只是静静地低头听吾郎说话。
  “当妈妈死的时候,爸爸觉得和你一起生活似乎是件很痛苦的事。因为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妈妈。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是错的,我想跟你一起生活,我想好好照顾你!跟你一起生活。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就是你的决定了。你想回静冈?还是留在东京?”
  吾郎说了这些话之后就停了下来。而友子像个大人似地陷入了沉思。
  吾郎带着友子回到了住处。
  两天没见到孙女的洋三,露出一副想马上带友子走的神情。吾郎回头看了看友子。
  “你决定好了吗?友子!”
  友子看了吾郎一眼,说道:“决定好了!”而一旁的洋三则屏着气,紧张地看着他们。
  “你决定怎么样?”
  “我要回静冈!”
  洋三的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而吾郎低喃道:“这样啊!”就呆立在一旁。
  “因为,我不想转学,也不想让外公外婆难过……”
  “好,爸爸知道了!”
  吾郎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表情。
  洋三仿佛怕友子又改变主意似地,急急地把友子带出了屋子。
  吾郎对着坐上出租车的洋三说道:“给您添麻烦了!”而洋三则紧抿着嘴,连看也不看吾郎一眼。
  吾郎对友子说了句:“好好保重!”友子也和吾郎道别。
  当出租车扬尘而去的那一瞬间,友子从后车窗看着吾郎的身影。那眼神中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似地。吾郎呆立不动,在心中揣测着友子的意思。
  友子到底想说什么呢?对洋三夫妇来说,友子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也是他们寂寞生活中的一股甘泉。友子一定也深深了解这一点,所以,她心中一定有说不出的牵挂。
  茉莉有事到‘富坚洗衣店’找直树,但却因为友子的事,没时间和直树谈谈。此时,天色已晚,于是直树开车送茉莉回家。
  车子已到了目的地,但茉莉并没有要下车的打算。
  “要不要上去坐坐?”
  直树没有回答。他想起之前酒后跳河的事。
  “开玩笑的!你别摆出那副伤脑筋的表情嘛!”
  直树的表情更加不安了。他不能否认自己把茉莉卷入了这一团混乱当中。
  “舞永开始来医院接受治疗了。她是自己愿意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这都是因为你上次救了她的缘故。上次,你不是为了救她而受重伤吗?那件事对舞永来说,有很大的意义的!”
  “这是什么意思?”
  “过去,曾经发生过一个案子。有一个强盗跑进银行里,挟持了一个女行员,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被捕。后来,在这个强盗出狱之后,很不可思议的,他和那个女行员结婚了。当两个人共同遭遇极大的恐惧或危险时,在事后很可能在精神上会有结合的情形出现。或许你没有注意到,你和舞永之间的关系,比以前更紧密了。现在的舞永非常需要你!上次她接受催眠治疗时,我就很明显地看出来了……”
  茉莉淡淡地这么说,而直树只是静静地听着。躲避着追杀而来的男子,藏身在暗处的舞永和自己……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和男人搏斗,让舞永逃走,直树觉得自己好象了解茉莉话中的意思了。
  “现在的舞永,不能没有一个人在身旁守护着她。没有一个最了解她的人在身旁,这个治疗可能就会半途而废。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晚安!”
  茉莉看也不看直树,说出这些话,就径自下车离去了。
  而智香,正如今早直树所推测的,带着自己做的蛋包饭来到了医院。但她却从医生那里听到了她想也没想到的事。
  由子的癌细胞出预期的要扩散得更广,已经蔓延至骨盆而无法治疗了。医生虽然表示会尽力,但也希望家属能先有心理准备。在最糟的情况下,由子可能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了……。智香愕然地听着医生的话,脑中一片空白。
  智香面无表情地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她在心中告欣自己,这件事绝不能让母亲知道。
  智香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母亲的病房前,再怎么样,也要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很开朗……
  “怎么样?还好吧?”——
  智香用爽朗的声音向母亲问道,一面走近了病床。由子躺在病床上,一张脸如同蜡像般,完全失去了血色。她的手臂上插着点滴,被单的下襬处也垂着一条导尿管。
  “糟透了,全身都痛……”
  智香轻声地说道:“这是因为刚动过手术的关系嘛!”而由子却用意味深长的眼睛看着智香。智香一阵鼻酸,赶紧转身从手提袋中拿出了便当盒。
  “你看!这是之前答应要做给你吃的蛋包饭。不敢保证好吃,你要不要试试看?”
  由子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疼爱的眼神看着女儿。“喔……你不饿啊?”
  于是由子开口答道:“我吃!”智香开始用筷子喂母亲吃饭。
  “怎么样?”
  “好难吃!”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真是太差劲了,下次你要教我做喔!”
  “没办法了……。因为我也活不久了!”
  “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必隐瞒我了!”
  “我没有隐瞒你什么啊!你就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了!你再这样乱说话,我不来看你啰!”
  智香拼命地掩饰心中的难过,对着母亲强颜欢笑。由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她那双在手术后更显得下垂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女儿的慈爱。
  智香勉强装做若无其事地在病房里和母亲闲聊。但是,当她走出病房,就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了。她在离病房稍远处掩着脸,那止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了下来。
  这时,突然有个略带犹豫的声音传来:“智香!”智香一抬头,用哭红的双眼看着舞永。她刚接受完筒并医生的治疗。
  听了智香的说明之后,舞永走向了由子的病房。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她。
  原本闭着眼睛休息的由子,感觉到似乎有人来了,于是便睁开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也生病了!”
  “你哪里不舒服?”
  “我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为什么?”
  “我被强暴了!就是在刚认识直树的时候!”
  舞永一口气把实情说了出来。包括自己被强暴,而现在正在接受精神科治疗等等的事。一直到现在,她才能这样坦诚地对病床上的由子说出实话。她在极端的痛苦之中反复思索,最后终于让自己勇敢地承认了这一切。
  “从那次意外之后,我一直被心里的梦魇所困扰着……”
  “原来如此。那么,你和直树交往得如何?你们还是男女朋友吗?”
  被由子这么一问,舞永摇了摇头。
  “难道,你们已经分手了吗?”
  舞永点了点头。
  “我真的很感谢直树。正因为有他,我今天才能这样坦然地谈这些事!”
  “你到现在还是很喜欢直树的吧?”
  “我觉得,要是当时能多依赖他一点就好了。我很后悔自己没有对他更诚实一些,没有表露自己的真心,没有让他看到自己软弱和无能的地方……”
  舞永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
  “希望你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
  这是什么意思?由子用狐疑的眼光垦着舞永。
  “你还记不记得,智香曾经说过我们有点像?请跟直树和好吧!这样的话,你的病马上就会好的!”
  听了舞永的话之后,由子若有所思地静静看着她。
  送茉莉回家之后,直树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现在的舞永不能没有一个人在身旁守护着她……”茉莉这句话不停地在直树耳边回响着。另外,母亲动手术的事也……。这种种的事情让直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到第二天,直树还是一直觉得郁闷难安。
  得喂绊造吃饭了。但直树到处找不着它。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让直树很意外地,传来的竟然是舞永的声音。——
  “喂,是我。……绊造是不是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刚才在路上发现了它。”
  舞永告诉直树,自己正在四段的那个邮筒旁。那地方正是当时舞永被袭击的地点……。虽然觉得很意外,但直树马上就驾车到了那里。
  直树一下车,就看到舞永抱着绊造站在柳树下。
  “我吓了一跳。走到这里,就看到了它!”
  “难不成,你是为了克服恐惧而故意来这里的?”
  舞永点了点头。直树想到舞永之前发作的情形,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没问题吧?”
  “到刚才为止还是不行!不过,现在一看到你,就突然想起这个地方虽然是我很厌恶的地方,但也是一个很棒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遇见了你,也是绊造让我们俩相遇的地方啊!”
  舞永这句话,让直树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对直树来说,这里也有非常鲜明的记忆。在这里,舞永曾经抱着小狗,笑容如花一般灿烂,而自己就是在那时对她一见钟情的。那天,当自己又回过头来找小狗的时候,舞永也以同样的心情走到这里,当两人四目交接时……。原来,舞永也和直树有着同样的回忆。
  “……那时,你为什么又回来找绊造呢?我听阿健说,你向来很讨厌狗的!”
  直树想了一会儿说道:
  “可能是我在绊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那个当年被母亲遗弃的自己的影子……”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舞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凝视着直树说道:
  “求求你!去医院看看你母亲吧!”
  不久之后,直树来到了由子的病房之前。但他的心还在犹豫着。
  被母亲拋弃的伤痕还深深地烙印在心里……。舞永为了鼓励直树坦然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特别把那个咸蛋超人的钥匙圈拿了出来。虽然她曾经一度把这个钥匙圈束之鬲合,但是最近,她又重新把钥匙挂了上去,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求求你,只要三分钟就好!你母亲一定很高兴的……”
  在舞永的催促下,直树走进了病房。智香看到哥哥走进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时,病床上的由子正睡着。
  母亲那比自己想象中更憔悴的脸,让直树心中为之一震。在他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朝气蓬勃又好胜。而最近看到的母亲,虽然老了一些,但还是有年轻时的强烈色彩残留着。但是,现在这张脂粉末施的苍白脸庞上,仿佛有些什么东西被掏去似地,看起来竟是如此地空虚。由子稍稍睁开了眼睛,蒙胧之间,忽然看到直树站在床边。
  “咦!?……难道我在做梦吗?”
  由子直视着直树。直树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现在觉得怎么样?”
  由子答道:“我马上就要死了!”她看到直树的表情,便继续说道:
  “你那是什么表情嘛!每个人都会死的啊!人来到这个世上,就一定会死的,这就是人生啊!可是,如果活着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的话,那就太寂寞了。直树,在你人生的历程中,如果遇到了你觉得最重要的人的时候,千万别放她走!绝对别让这个人从你身边溜过!或许你根本不想听我的话,但就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由子像是说出了心中最想说的话似地,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始终无缘的儿子。但是,今天他能来这里看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有一种言语所不能表达的东西,温暖地从由子的心中涌了上来。
  舞永和直树来到了河边。
  白云在蓝天上飘浮,一大片翠绿的野草随风摇曳着。绊造很有精神地蹦蹦跳跳,在两个人脚边绕来绕去。
  “你母亲的情况怎样?”
  直树“嗯”地应了一声,没有继续回答。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如此地坦然。
  “以后你要常常去看她喔!”
  “我知道!”
  听到直树的回答,舞永松了一口气,“那么,我先走了!”舞永转身打算离去,但直树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你愿不愿意帮我?从今以后好好帮我。过去,我只是想着要帮你、要保护你,其实,真正要求助的是我自已啊!我希望你能永远在我身边,如果不能这样的话,我会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的!”
  直树凝视着舞永,等着她的回答。而舞永则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谢谢你!”
  似乎觉得还不够,舞永在心中又诚挚地向直树说了声:“谢谢你……”
  这天,直树和舞永一起到了医院。
  他们向正好在值夜班的茉莉说明了两人将一起接受治疗的决心。对舞永来说,她终于找到了最佳的“key person”了。
  “太好了!这对舞永来说是最重要不过的了!这样一来就一定没问题的,舞永,你一定会完全复原的!”
  茉莉诚心地祝福着舞永,但直树的脸上却浮现了复杂的表情。曾追求过茉莉的直树,觉得自已现在无法若无其事地看着茉莉的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难不成你介意我的事?”
  “也不是这样的……”
  “拜托你,别胡思乱想好吗?好了,我该回护理站了。我会先跟医生说的,明天你们可要一起来喔!”
  “真是谢谢你了!”
  “别见外了,拜拜!”
  茉莉开朗地说道,然后就转身回护理站。在空荡无人的医院里,就只有这里最明亮了。茉莉独自坐在这小小的护理站之中,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直树终究还是回到了舞永的身边……。当时直树把目标转向她时,自己暗自雀跃的心情算是什么呢?茉莉为这个曾经有过期待,但如今却一切落空的自己感到很悲哀。
  就在此时,护理站的铃声大响。不知是那个的病患极需要援助了。茉莉赶紧擦干了眼泪,对着对讲机说道:“知道了,我马上去!”
  一听到病患需要帮助,茉莉又恢复了专业的意识,脸上浮起了白衣天使的美丽光采。
  第二天,舞永和直树一起到了医院。依照筒井医生的计划,舞永必须混合接受‘想象训练’及‘脱感疗法’等治疗。当医生问直树.是否有自信能面对接下来的严厉考验时,直树坚定地点了点头。
  “所谓‘想象训练’,简单地说,就是让舞永小姐来医院,让她想象自己和各式各样的男人接触,然后籍着这个过程慢慢地消除她心中对男性的恐惧。而‘脱感疗法’则是一种有些类似‘过敏疗法’的方式,它的目的是为了让舞永小姐能够和男子单独共处一室也不会有恐惧。一开始,先从体育馆等较大的空间开始,让两个人共处。然后渐渐将场所的范围愈缩愈小,让她能一点一点地习惯和男人独处。不过,想要治好舞永小姐的病,是绝对不能操之过急的,这对心理的治疗会有极大的反效果,请你们记住这一点!”
  在第一天治疗课程结束之后,舞永和直树来到了直树母校的体育馆里。
  体育馆中空无一人,夕阳透过挑高的窗子,将天花板映得一片明亮。但是,两人踏着体育馆的地板,却觉得有些许的阴凉。直树把入口的门关了起来。“砰!”的关门声响彻了整个馆。
  两个人稍微技开了一点距离。而舞永则仿佛在审视自己内心似地,一动也不动。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让舞永有些许的压迫感,但她的心中却不再有剧烈的悸动。若对方不是直树的话,就算是在这么宽广的空间里,自己也应该会大叫出声吧!因为门是紧闭的,对方随时都有可能挨过来!
  “嗯!真是对不起,让你陪我来这种地方!”
  “别这样说!”
  两个人顿时沉默了起来,直树忽然“叹哧!”地笑出声来。舞永连忙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中时,自己曾在这里向女孩表达爱意的模事!”
  舞永很感兴趣地继续追问,直树只好略带腼腆地告欣了舞永。
  “你可别笑我喔!那是我高中时的事情,我对那女孩说:‘到死也要跟你在一起’!”
  “真是可怕的高中生!”
  舞永一边想象直树当时的模样,一边笑着说道。
  “嗯,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吗?”
  于是两人互叫着“直树”“舞永”。
  “永远陪我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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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的!”
  “再也不离开我!”
  “不会离开的!”
  “今天,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你。我希望陪在你身边,一直到明天早上。就像普通的情侣”样,一直待在你身旁!”
  舞永第一次这样对直树撒娇,将心中所想的坦诚地说了出来。
  这天夜里,直树来到了舞永的住处。
  直树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所以这次,他没有马上走进房间里,而是略带犹豫地站在门口。
  “我在这里就好了!如果你觉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可以马上出去!”
  当直树把话说完的那一瞬间,舞永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直树心中充满了怜爱和自责,但他却不敢回抱舞永。“等一下……。医生不是说了吗,别太急躁比较好……”
  “你别担心,我会努力的!”
  听了舞永的话之后,直树轻轻地抱住了她。舞永虽然很紧张,但却也顺着直树的动作。直树温柔地把舞永抱到了床上。
  这次是否能达成愿望呢?两个人跨越心中的不安,鼓起勇气向困难挑战。
  直树的手缓缓地解开了舞永的钮扣。舞永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把脸别开了。
  “今天先不要好了!”直树这样说道,但舞永却闭着眼睛说:“不要紧!”她催促着直树。
  直树依旧把手停了下来,这时舞永有些焦躁地自己脱下了胸衣。霎时之间,雪白的胸部就呈现在直树眼前。但同时映入了直树眼帘的,是舞永肩上那道怵目惊心的刀疤。
  直树有些吃惊地把视线移开。在心中升起欲望的同时,直树有种心痛的感觉。而直树的一切表情,都没逃过舞永的眼睛。那次事件烙印下来的伤痕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直树的面前。当时的自已在刀尖的威胁下被施暴,最后还如同废物般地被丢在垃圾堆里。这恐怖的回忆又再度侵袭舞永,使得她全身颤抖,怎么也抑止不下来。
  直树温柔地想止住她的颤抖,对舞永心中的痛苦也觉得感同身受。
  “太勉强自己是不好的!”
  直树轻轻地把薄被单盖在舞永身上,然后起身离开了床旁。舞永不安地问道:
  “你要回去了吗?”
  “我会在这里陪你到天亮的!”
  听到这句话,舞永的眼里涌上了泪水。
  这天夜里,直树陪着舞永一直到天亮。每当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时,都会确认一下舞永是否就在身边。舞永在微弱的灯光下沉沉地睡去……令人怜爱的脸庞……。直树心中为了舞永第一次这样向他撒娇,这样依赖着他而感到无比的欢欣。
  “对不起,好象又给你带来困扰了!”
  一早醒来,舞永依偎在直树胸前说道。她虽然对直树的温柔感到很贴心,却也为他觉得难过。多想和他有肌肤之亲,但是却因为无法抚平心中的不安,而不能完成这个心愿。
  而直树也为了舞永,压抑住内心的火焰,把欲望此成了款款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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