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她站在塞文叔叔的书房里,黑色的帷幔在她头顶飘荡。黑色的蜡烛即将烧尽,墙上的死人面膜睁着空洞的眼睛瞪着她。景象熟悉得令人不寒而怵,但她发觉这次有地方跟以前不一样。
  她转身往阴影里搜寻麦修,这时她注意到房间里有两具而不是一具石棺。两具石棺的雕花棺盖都打开了,两个人影在石棺里坐起来时,她惊骇地僵住了。莲娜和亚泰。他们无声地笑着,他们的眼睛充满冷酷的嘲弄。接着他们伸出骷髅般的手指指向躺在地毯上的人影。伊晴提心吊胆地往前走。地毯上的人披着斗蓬,脸转向另一边,但她可以看到他黑发里的那道银白。
  “要知道,这都是你害的。”亚泰爬出石棺。“要不是你指派角色给他,他也不会被卷进这出戏里。”
  “都是你害的。”莲娜在她的石棺里站起来。
  伊晴猛然惊醒,恶梦的零碎片段仍然萦绕在她脑海。她的额头上有冷汗眼角有泪水。
  她深呼吸了几次,试着使惊慌的心平静下来。她提醒自己她是个神经坚强、沉着大胆的人。
  她一动也不动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感觉到很不对劲。接着她明白床上只有她自己。
  她感觉不到麦修熟悉的体温,恐惧席卷了她。
  “麦修。”
  “我在这里,伊晴。”
  她感觉到他的移动。她急忙坐起来。麦修的身影矗立在窗前。他穿过黑暗走向她。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只有月光照亮他黑发里的那道银白。就跟梦里一模一样。
  “对不起。”他低声说,闭紧眼睛忍住泪水。“都是我害的。我不该把你卷进来的。”“你在说什么?”麦修在床边坐下,把她拥入了怀里。“冷静一点,亲爱的。你还好吗?”“我作了个恶梦。”她把脸靠在他肩上。“跟我以前作的几个恶梦差不多,但这次的恶梦里有莲娜和亚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麦修抚着她的头发说。“我今晚也有一些跟他们两个有关的讨厌幻影。唯一的差别是,它们出现在我清醒时。等我找到雷亚泰和他妹妹的下落,你就不会再作这种恶梦了。”
  “麦修,我不是有意要使你身陷险境。我不该请你帮我的,我没有权利——”“别说了。”他低下头用亲吻使她住口。
  伊晴打个哆嗦贴近他。
  麦修抬起头,淡淡一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伊晴。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仔细听好。”
  他捧住她的脸蛋。“你不可能使我置身事外。”
  “我不明白,要不是我逼你履行对叔叔的诺言,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你根本不会遇到危险。”
  “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卷入你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麦修——”“没有任何力量。”
  “但是如果我没有叫你去思提郡——”“不久之后我还是会找到你。当时我已经决心查明石易钦的身份,那不会花我太多时间。这样你明白了吧?到头来结果仍然会是一样。”
  “麦修,你是这么仁慈,我却——”“不,我不仁慈爱。”他粗鲁地打断她的话。“但是我这辈子从未像渴望你这样渴望过任何东西。”
  他再度以饥渴的热吻封住好的唇,伊晴挣扎了一下,然后轻叹一声,纵容自己沉醉在屈服之中。
  有时让麦修全权掌管一切的感觉是那么愉快,伊晴心想。但话说回来,有时她也是别无选择,麦修似乎是个天生的领导者,而她自己喜欢居于主导地位,所以说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生活就像两个人跳华尔兹时一样,绝对不会沉闷无聊。
  麦修抬起头。“以后不许再说什么后悔或内疚这类的话了,明白吗?我上点也不后悔,也不许你后悔。”
  伊晴挨近他,他用他的力量和热情包裹住她。
  “你认为你能够找到露西雇用的那个博衡警探吗?”她在片刻后问。
  “希望明天会有消息,但我不会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那上面。能够跟那个警探谈谈当然会很有帮助,但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获得情报。天一亮我就着手进行。”
  “你打算怎么做?”
  “去找葛菲利。”
  “你以前的合伙人?”
  “是的。情报像成群的鱼不断游经‘地狱亡魂赌场’这条河,而菲利是捕鱼的高手。他也许能捕捉到一些有意思的鱼。”
  伊晴抬起头。“我很期待与葛先生认识,他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
  “你想要认识菲利?”麦修大吃一惊。“不可能。如果我介绍你们认识,你姑姑一定会宰了我,而且没有人会怪她。”
  “蕾秋姑姑对此没有发言权。”
  “伊晴,别这么不讲理,菲利经营的是赌场,良家妇女不会跟开赌场的人交往。”
  “你曾经营过赌场。”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当时你绝不可能跟我交往,”他的嘴角扭曲了一下。“否则名声一定扫地。”
  “你认为那阻止得了我吗?”
  麦修呻吟一声。“阻止不了。但那不是重点。良家妇女进入赌场老板的住处是不得体的。”
  “胡说,你什么时候变成行为得体与否的仲裁者了?”
  “伊晴——”“‘冷血柯契斯’和‘孟浪伊晴’有形象要维持。我相信你无意在为人夫后变成一本正经的老古板,那样就太令人失望了。”
  “真的吗?”
  “你委清楚我不在乎社交界的看法。在社交界对我的评价向来不高时,我为什么要在乎它对我的看法?”
  麦修在黑暗中放声大笑。“我的常识再度被你大胆的逻辑打败,夫人,她吧,天亮后我带你去见菲利,我有预感你们两个会很合得来。”
  菲利的仆役长张口结舌地瞪着访客,吞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勉强挤出声音来。
  “你刚才说柯契斯伯爵及夫人吗?”
  “你听到了,道奇。”麦修差点被他那副吃惊的表情逗得笑出来。
  “柯契斯夫人?”道奇小心翼翼地重复。“我确定吗?爵爷?”
  “道奇,你在暗示我连我自己的妻子都不认识吗?”
  “当然不是,爵爷。”道奇嗫嚅。
  伊晴朝他嫣然一笑。
  “请原谅。”道奇手足无措地说。“我立刻去通报。”
  道奇鞠躬退进玄关,转身把门当着麦修和伊晴的面砰地一声关上。
  “葛先生的仆役长好像有点不知所措。”伊晴说。
  “他常常看到我站在菲利的大门前。”麦修说。“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从来没有替伯爵夫人开门过。”
  伊晴望着紧闭的门扉。“他没有开门,至少没有开很久。”
  “他太慌张了。”麦修说。“他马上就会发现他把我们留在门外而冲回来补救。”
  就在这时前门再度被道奇打开,他满头大汗。“对不起,真抱歉。是意外,门被风吹得关上了。两位快情进屋来,葛先生马上就可以见你们。”
  “谢谢,道奇。”麦修挽着伊晴的手臂进入菲利装璜得富丽堂皇的玄关。
  “这边请,夫人。”道奇站在书房门旁边,大声清了清喉咙。“先生,柯契斯伯爵及夫人求见。”
  “柯契斯,”菲利拄着拐杖从椅子里站起来。“这真令人意外。”他望向伊晴。“道奇告诉我你的新娘跟你一起来了。”
  “容我介绍我的妻子。”麦修得意地说。“伊晴,这位是我的老朋友葛菲利。”
  “容我介绍我的妻子。”麦修得意地说。“伊晴,这位是我的老朋友葛菲利。”
  “很高兴认识你,葛先生。”伊晴像被介绍给上流社会的贵族绅士般伸出她的手。“柯契斯告诉我许多你的事。”
  “原来如此。”菲利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有那么几秒钟,他似乎不知该拿伊晴的手怎么办。接着他连忙握住她的手,像个极有教养的绅士般弯腰为礼。“我的荣幸,两位请坐。”麦修带伊晴到壁炉前就座。他看到菲利皱眉蹙额地缓缓坐回椅子里,他注意到菲利的手指紧抓着拐杖的杖头。
  “腿又疼了吗?”麦修轻声问。
  “天气的关系。”菲利长叹一声,把拐杖靠在椅子扶手上。“我可以很有把握地预测在几个小时内会下雨。”
  “我姑姑有治风湿病和关节疼痛的药方,据说效果奇佳。”伊晴闲聊地说。“我会请她写一份药方给你。”
  菲利眨眨眼。“你这样做使我很感激,柯契斯夫人。”
  “没什么。”伊晴微笑道。“那是她自创的秘方。”
  “非常感激。“菲利喃喃重复。他看起来跟道奇几分钟前一样不知所措。麦修决定插手。如果他不赶快行动,他的老朋友就要变成十足的傻瓜了。“我们遇到了一件相当紧急的事。”麦修说。
  菲利把视线勉强从伊晴脸上移开。“怎么个紧急法?”
  “攸关生死。”伊晴宣布。
  麦修皱眉蹙额。“我妻子的措辞有时有点夸张,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相当严重,菲利,我有个问题请教你。”
  “请教不敢,你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菲利说。
  “你对雷亚泰知道多少?”
  “雷亚泰?”菲利在深思中皱眉。“他大约在三年前出现在伦敦,有时会到‘地狱亡魂赌场’来玩牌。不说还不觉得,他确实有好一阵子没到赌场来了。”
  “你知不知道他是林莲娜夫人的哥哥?”伊晴问。
  菲利扬起一道眉。“不知道,这很重要吗?”
  “我们想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要隐瞒他们的兄妹关系。”麦修说。“首先我想知道他们来伦敦定居前住在哪里。”
  伊晴热切地倾身向前。“葛先生,你也许认识莲娜的丈夫林爵士吧?”
  菲利与麦修交换一个眼神。“恐怕不认识。”菲利说。
  伊晴望向麦修。“柯契斯,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麦修若有所思地说。“从来没见过。”
  “很奇怪,是不是?我以为你们认识伦敦大部分的贵族绅士,听说他们迟早会出现在‘地狱亡魂赌场’。”伊晴停顿一下。“你们猜真有林爵士这个人吗?”
  菲利眯起眼睛。“问得她。”
  “的确。”麦修说。“我早该想到这个问题才对。”
  “你娶了个聪明过人的妻子,柯契斯。”菲利说。“恭喜你了,很高兴看到你找到一个跟你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可以肯定我绝对不会感到日子无聊。”麦修嘀咕。
  伊晴朝麦修嫣然一笑。“柯契斯跟我有许多共同之处。”
  “看得出来。”菲利动动身子,换个较舒服的姿势。“查出你们想要的答案应该不困难,我马上就着手进行。”
  伊晴的眼中闪着感谢和兴奋。“太好了,葛先生。我们该如何感谢你?”
  菲利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留下来喝杯茶就行了,柯契斯夫人,我从来没有跟伯爵夫人喝过茶。”
  “我也没有跟赌场老板喝过茶。”伊晴说。“老实说,柯契斯告诉我我们要拜访你时,我暗自希望我们会去你做生意的地方拜访你。我从来没有见过赌场是什么样子。”
  菲利惊讶地瞪着她,然后望向麦修。
  麦修耸耸肩。
  菲利把视线转回伊晴脸上。“也许改天吧,柯契斯夫人。”
  伊晴眼睛一亮。“太好了。明天方便吗?”
  “想都不要想。”麦修阴郁地说。
  伊晴对菲利微笑。“别理他,葛先生。我丈夫神经过敏又喜欢杞人忧天。”
  菲利露出他最天真无邪的笑容。“我相信你对他的神经有磨练作用。夫人。”
  伊晴和麦修回到家时,关于博衡警探的回音已经送达。伍顿在把他们迎入玄关时,转述了口信。
  “爵爷,你寻找的那位警探在将近三年前遇害了。”伍顿说。“被拒捕的强盗开枪打死了。”
  麦修望向伊晴。“很可能是被雷亚泰开枪打死的。”
  伊晴感到背脊发凉。“对。露西死后,知道秘密的人只剩下那个警探了。雷亚泰当然得想办法除掉他。”
  蕾秋微笑望着她客厅里专心玩扑克牌的翠欣和宇格。
  “我不得不说他们像一对金童玉女,”蕾秋对伊晴低声说。“但我很惊讶柯契斯竟然会同意让贝先生追求翠欣。全世界都认定宇格和柯契斯注定会在社交季结束前决斗。”
  “这只有证明了社交界对情势的判断经常是错误的。”伊晴说。
  宇格十分认真地看待他的新职责。过去几天来,每当麦修另有要事缠身时,他一定随传随到地护送翠欣和伊晴去任何她们想去的地方。他毫无怨言地忍受着长时间的逛街购物,傍晚的驾车兜风和夜间的吵闹舞会。
  翠欣透露她的保镖随身带着一把小手枪以防万一。伊晴听后有点不安,但她随宇格那样做是明智之举。不知道麦修是不是也随身带着枪。
  伊晴原本以为会很刺激,但日子很快变得单调和束缚起来。翠欣似乎很开心有宇格陪着她到处走动,但伊晴开始对麦修设下的诸多限制和约束感到烦躁恼怒。她不喜欢被迫在计划做任何事前先征询麦修或宇格有没有空。
  不幸的是,搜集雷亚泰和莲娜的情报并不如菲利预期的那样容易。他们兄妹俩好像是三年前就那么平空出现在伦敦,他们有足够的钱维持体面,以及足够的社交修养使他们在社交界受到欢迎。没有人问过他们的过去。
  四天过去,调查仍然毫无进展。虽然葛菲利打听到一些关于那些兄妹底细的消息,但全部都无法证实。压力开始影响到全家人。
  麦修变得越来越焦躁易怒,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对仆人大呼小叫。到了夜里,他在卧室窗前一站就是几小时,视而不见地凝视着窗外的黑暗。只有在跟伊晴做爱后的片刻里,他似乎能够平静。但那种平静总是维持不了很久。
  就他自己而言,伊晴开始害怕入睡。鲜血和石棺的恶梦变得越来越频繁和令人心神不宁,她一夜之间惊醒两、三次,虽然发现自己被麦修紧搂在怀里,但还是忍不住全身发抖、冷汗直冒。
  再这样下去,边神经最坚强的人也会被逼得发疯。
  那天早晨麦修在吃早餐时表示他打算去“地狱亡魂赌场”跟菲利会谈。伊晴提到她想跟去时,他连考虑都不考虑就断然拒绝。
  被困在家里的伊晴和翠欣立刻开始计划逃出屋子几个小时。伊晴提议她们去萨玛学会的博物馆,她渴望以专心研究来排解压力。但是翠欣抱怨说在积满灰尘的萨玛古物间度过整个下午会使她无聊得昏倒。
  在一番热烈的讨论后,她们决定去拜访蕾秋。翠欣写了封短笺派人送去给宇格,告知他她们需要他的护卫。宇格尽忠职守地在约定的时间出现,陪伴她们前往蕾秋的住处。
  “如果柯契斯没办法找到莲娜夫人和雷亚泰,你们要怎么办?”蕾秋忧心忡忡地问。
  “这种情形不能持续到永远。”伊晴说。“我就不打算再忍受这种禁锢。”
  “禁锢?”蕾秋扬起眉。“你也未必太夸大其词了。”
  “如果麦修准许翠欣和我像他那样自由行动,情况就会有所改观。”伊晴埋怨道。“但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嘛,我敢肯定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但愿如此。”伊晴长叹一声。“过去四天来,柯契斯两次答应陪去萨玛博物馆,两次都因他的朋友葛先生捎口信来而爽约。真教人生气。”
  蕾秋压低声音。“撇开目前的状况不谈,你的婚姻生活幸福吗?”
  “你说什么?”伊晴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多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这样问?”
  “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伊晴。而柯契斯也不是典型的上流社会绅士,我难免有些此疑虑。”
  “我对我的婚姻生活很满意。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亚泰和莲娜。在找到他们以前,我们家没有人能睡得安稳。”
  “想到有个杀人凶手在外面乱跑就令人不安。”蕾秋说。
  方太太在这时端茶进来。“我曾经认识一个杀人凶手。”她以就事论事的语气说。“五、六年前租过这幢房子。非常体面的一个绅士,跟其他的房客比起来,非常爱整洁。”
  客厅里的每个人转头瞪着方太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伊晴首先找到她的声音。“方太太,你为一个杀人凶手当管家?”
  “没错,当然啦,刚开始时并不知道他是杀人凶手。”方太太放下托盘开始摆茶杯。”总是准时付房租。很遗憾失去他这么好的一个房客。”
  “你怎么发现他是杀人凶手呢?”宇格好奇地问。
  “有天晚上在玄关里不幸撞见的。”方太太叹息着说。“那晚是我的休假日,照例去看我妹妹。但没有照例留在妹妹家过夜,我决定回来这里。在玄关里撞见李先生。谁也没有想到。他只比我早几分钟进门,正把一具尸体拖往地下室。”
  “我的天啊!”蕾秋低声惊呼。“他把尸体藏在地下室?”
  “总是在我休假日的夜里做他的工作。把尸体拖到地下室分成一块块地装进箱子里,然后把箱子运到城外丢弃。”
  “我的天啊!”翠欣一手捂着嘴,惊骇得杏眼圆睁。“你发现他和受害者在玄关里做了什么,方太太?”
  方太太悲哀地摇摇头。“不能假装没看到,即使他是我最好的房客。我不得不转身跑下门阶去叫巡夜人来,但我永远忘不了李先生对我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说什么?”伊晴问。
  “他说:‘别担心玄关地板上的血,方太太。我会清理干净的。‘就像我说过的,非常整洁的一位绅士。”第二天上午,麦修和伊晴站在萨玛博物馆中央审视着积满灰尘的古物。伊晴的笑容里有掩藏不住的得意,麦修知道那是因为她赢了早餐桌上的小战役。他原本反对在博物馆浪费一上午的时间,但又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推托逃避。菲利没有新的情报传来。再者,伊晴虽然很喜欢翠欣和宇格,但显然不愿再忍受跟他们在一起逛街购物或访友作客一整天。最后麦修不得不投降。他突然想到,只要她下定决心的事,他好像都无法不同意。“我们从房间的那一边开始,麦修。”伊晴把一条白围裙系在腰上。“谁来作记录?你或我?”“你检查,我记录。”麦修脱掉大衣。“我可不想弄得满手灰尘。我已经认定卢乔治运回来的这堆碎石里不会有什么极具价值的东西。”“听着,麦修,在仔细分类登录前最好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满。”她穿过破雕像和石棺,走向靠墙叠放的沉重木箱。“谁知道呢?我说不定会这其中的一个箱子里萨玛女王玉玺。”“不大可能。”麦修轻声说。他把大衣挂在钩子上,大衣口袋里碰到墙壁时,发出轻微的铿锵声。“那是什么声音?”伊晴问。“我在大衣口袋里放了把手枪。”麦修一边解释,一边卷起衣袖。伊晴眉头轻蹙。“你也开始随身带枪了?”“在这种情况下,随身带枪似乎是合情合理的预防措施。”“麦修,你该不是真的认为亚泰回伦敦来吧?他和莲娜想必会尽可能性远离我们,我敢打赌他们已经逃往欧陆了。””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你也不知道。”麦修直视她。“看来他们已经犯下三起谋杀案了,我们无法确定他们会不会大开杀戒。”“但他们为什么想置我们于死地?”“如果我们死了,就不会有人把他们俩跟范奈克夫妇的命案扯在一起,更不用说是那个博衡警探了。他们就可以放心地继续在伦敦过他们的日子。我说过,他们两个都是社交动物,他们不会愿意放弃早已习惯的生活方式。”“但在发生了这些事之后,他们想必无法恢复在社交界的地位。也许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有罪,但蜚言蜚语一定会有很多。”“一些杀人的蜚言蜚语国不了他们的命。”麦修在一具开启的石棺边缘坐下。“我就是最好的例子。”“有道理。”伊晴扯下盖在一堆土简上的帆布。她把帆布扔到旁边,拾起最顶上的那块土简。“但是我仍然得告诉你,我没办法再过这种受约束的日子了。翠欣似乎不介意,但我会被逼得发疯的。”麦修感到好笑。“你也许会想知道,过去这个星期来我对你和翠欣设下的限制并不会比伦敦大部分贵族妇女欣然接受的日常限制更多。”“哦,我可不打算欣然接受太久。”伊晴弯腰审视另一块土简。“麦修,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他盯着她迷人的圆翘臀部。“问吧,夫人,我今天任凭你差遣。”当她不自觉地摆出这种撩人的姿势时,他都有股掀起她裙子的冲动,他总也还可以辨称那是另一种奇特的萨玛做爱姿势。“你知不知道卢乔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问题令他大感意外,他愣了一下方回过神来。他深吸口气。“知道。”“我想也是。”伊晴打直腰杆,开始小心翼翼地排好土简。“怎么样,爵爷?可以告诉我吗?”麦修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上的笔记本。“卢乔治企图杀我,结果在攻击我时丧生。”“我的天啊!”伊晴猛然转身,手肘不小心撞到土简堆。她急忙伸手扶稳它们,但她的目光不曾离开他的脸。“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当时我们在勘探迷宫里的一条走廊,我走在前面。卢乔治总是说我对那种事比他在行。”麦修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他在没有任何警告的情况下遇到一段石梯,前一秒他还置身在地下迷宫的狭窄走廊里,下一秒他已悬在一段向下的漫长石梯边缘。“怎么了?”卢乔治在他背后问,他的声音听来沙哑又带点喘。“另一段楼梯。”麦修举高油灯,但灯光穿不透楼梯底的浓浓黑暗。楼梯看来好像直通地狱似的。“看起来很危险,我们需要绳索下去。”“快点。”卢乔治命令。“我们不需要绳索。”“不安全,我连楼梯底部都看不出来。”卢乔治粗嘎的吸气声引起了麦修的警觉,他转身查看出了什么事。卢乔治高举着铁铲朝他冲来。“乔治。”“我说了你不需要绳索。”卢乔治面目狰狞地把铁铲用力往下挥。麦修移动身子,但走廊的空间太过狭窄,使他没有闪躲的余地。铁铲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地擦过他的脑袋,但重重地落在他肩膀上。他痛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向最顶层的梯阶。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死亡的边缘摇摇欲堕。紧接着,他丢掉油灯,恢复了平衡,往前扑向那个曾经是他知己好友的人。“去死吧你!”卢乔治高喊。“我再也不需要你了,你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铁铲再度举起,麦修抓住木柄把铁铲从卢乔治手中扯出来。“你非死不可。”卢乔治冲向他。麦修把背紧贴在走廊的石壁上。卢乔治伸手抓向他,但愤怒使他失去准头,他没有抓到麦修,反而因用力过猛而冲向楼梯顶层。卢乔治好像在那里悬停了几秒钟,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挥动着。麦修扑过去,想要抓住他把他拖回安全走廊上。但是他迟了一步,卢乔治越过边缘,一头栽向楼梯底部的无尽黑暗里,他的惨叫声在走廊回响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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