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哈梅西,那女孩子是谁?”卓健德拉问道。
  “我的一个亲戚!”哈梅西回答说。
  “什么亲戚?”卓健德拉又问,“她不像是你家的长辈,我想你们俩的关系总不是彼此的感情中产生出来的吧。所有你的亲戚,你都和我谈起过,但我从没有听你说起过这么一个亲戚。”
  “别那么说,卓健,”阿克谢插嘴说。“是的,有些事情,一个人就是对自己的朋友,也要保守秘密的。”
  “可是,哈梅西,”卓健德拉说,“这真是一个重要的秘密吗?”
  哈梅西的脸立刻红了。“是的,这是一个秘密,”他说。
  “我不太愿意和你讨论这个女孩子的事。”
  “但不幸得很,”卓健德拉回答说,“我恰好只希望和你谈论关于她的事。如果你没有和汉娜丽妮订婚,那我既没有必要调查你的家谱,你也可以任意去保守你的秘密。”
  “我现在只能这样对你说,”哈梅西说,“世界上决没有任何人和我的关系使得我不能够完全无愧于心地去和汉娜丽妮结婚。”
  卓健德拉:“从你的观点看,也许是那样,但是从汉娜丽妮的家人的观点来看,很可能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现在只要问你一句话——你究竟同她有没有亲戚关系,你为什么要把她藏在这么个地方?”
  哈梅西:“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那这秘密就依然是完全泄漏了。求你相信我的话,暂时别再问什么理由,不成吗?”
  卓健德拉:“这女孩子的名字是不是叫卡玛娜?”
  哈梅西:“是的。”
  卓健德拉:“你有没有对人说她是你太太?”
  哈梅西:“我对人说过。”
  卓健德拉:“那么,你还能希望我相信你的话吗?你曾经对许多人说她是你的太太,而你现在却对我们说她不是。在教人说老实话方面,你可真算不得一个好榜样。”
  阿克谢:“那你是说,在大学里作演讲的时候,我们不便拿他讲的这些话当作诚实的例证加以引用罢啦。但不管怎么说,我亲爱的卓健,在实际生活中,由于环境迥然不同,对不同的人讲完全不同的两套话,也许是有必要的。这两套话中就很可能有一套是真实的。所以也许哈梅西先生刚才对你所讲的的确是真话。”
  哈梅西:“关于这件事,我不准备对你们再讲什么。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们,我如果和汉娜丽妮结婚,决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我有很充足的理由拒绝和你们讨论关于卡玛娜的事。不管你们对我的行为如何怀疑,我要那样做总是不对的。如果这事只关系到我个人的幸福和名誉,那我一定把一切全都告诉你们。但现在我如果那么做就会危害到别一个人的前途,我因此不得不拒绝你们的要求。”
  卓健德拉:“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对汉娜丽妮说过吗?”
  哈梅西:“没有,在我们结婚之后我一定会告诉她。如果她愿意的话,现在要我对她讲也行。”
  卓健德拉:“那么,我现在可以问卡玛娜几个问题吗?”
  哈梅西:“那可绝对不行!如果你认定我犯罪了,你可以判我任何你认为合适的罪名。卡玛娜是完全无辜的,我不能让她到这里来受你审讯。”
  卓健德拉:“现在已完全没有必要再去讯问任何人。全部事实我已经都明白了。你所讲的话已足够证明一切。我现在明白地告诉你,你要再敢走进我家门口一步,就别怪我对你太不客气!”
  哈梅西的脸立刻变得铁青了,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讲。卓健德拉却又接着说了:“我还有几句话告诉你。你决不许给汉娜丽妮写信或和她有任何来往——不管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如果你给她写一封信,我就要把你现在想要保守的秘密全部向大家公开,证据我是全有的。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们,你和汉娜丽妮的婚约为什么解除了,我可以回答说,因为我不同意你们的婚姻,我不预备说出真正的原因来。但如果你不当心一些,整个这件事就立刻会被嚷嚷得什么人都知道!你也许很奇怪。我为什么竟会这样宽容你这种丧尽良心的作为。不要以为我对你还有任何同情,我所以这样轻轻地放过你,只是因为这件事关系着我的妹妹汉娜丽妮。我对你最后的一个句话是,你在谈话中和行动中,永远不要表示你和汉娜丽妮曾经有过朋友关系。我现在也没有意思要你对我保证,那是没有用的;在看到你的欺骗行为之后,我也决不会再希望听你说出一句诚实话来。但如果你还存有一分羞耻心或被人揭发的恐惧,那我想你也不会有意或无意漠视我的这种警告的。”
  阿克谢:“得啦,卓健,得啦!你一点都不为哈梅西先生难过吗?你看你讲了半天,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呀!我们最好走吧。别在意,哈梅西先生,我们现在走了。”
  卓健德拉和阿克谢走了出去,留下哈梅西一个人痴呆地站在那里。当他的因惊愕而痴呆的神思慢慢恢复正常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思想是跑出去好好散散步,到旷野中去仔细思考一下目前的情况;但他立刻又想到他不能让卡玛娜一个人呆在这样一个生疏的地方。
  他走到隔壁房间里去,看到那女孩子坐在窗前,一手拉开一面百叶窗,正在观望着大街上的景象。一听到哈梅西的脚步声,她就把窗子关上,转过头来,哈梅西在地板上蹲坐下来。
  “这两个人是谁?”卡玛娜问,“他们今天早晨到我们学校里去过。”
  “到你们学校里去过,真的吗?”哈梅西大声叫着说。
  “真的,”卡玛娜说。“他们刚才在和你谈些什么?”
  “他们问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卡玛娜从来也没有一个机会坐在自己的婆婆面前,听她告诉她一个年轻的妻子在什么样的场合下应该表示羞怯。但尽管如此,她自己的本能仍使她一听到哈梅西的话就不禁脸红了。
  “我告诉他们,”他接着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卡玛娜认为这种玩笑实在有点近于无聊。她转过脸去生气地大声说,“别胡说了!”
  哈梅西心里盘算着,他这时究竟能不能够把整个真实的情况告诉卡玛娜哩。
  但就在这时,她却突然站起身来叫喊着说,“你瞧,一只老鸦把你的水果叼走了!”她匆忙地跑到外面屋子里去,赶走了那只乌鸦,把水果盘端进来。“你还吃吗?”她问道,一边把水果盘放在他的面前。
  哈梅西现在已完全没有口味了,但她对他所表示的这一点关怀之心,也使他不禁感动。“你不吃一点吗?卡玛娜?”他问。
  “你先吃,”她回答说,完全遵守着作妻子的规矩,必须等丈夫吃完以后,自己才吃。这原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因为哈梅西神经很紧张,看到这天真的女孩子如此完全不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几乎难过得要哭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竭力控制住自己,开始吃着东西。吃完了以后,他说,“我们今天夜晚,卡玛娜,必须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去。”
  一听这话,卡玛娜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我不愿意到那边去,”她说。
  哈梅西:“你愿意呆在学校里吗?”
  卡玛娜:“不,千万别再送我回学校去;那里那些女孩子们老要问我关于你的许多问题,弄得我难为情死了。”
  哈梅西:“你对她们讲了些什么?”
  卡玛娜:“我什么也没对她们讲。她们常问我你为什么要让我留在学校里过假期。我……”卡玛娜没法再说下去了。一回想起这件事,她受伤的心就又开始发痛。
  哈梅西:“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们,我并不是你的什么人?”
  卡玛娜实在觉得不能忍耐,她拿眼角看了他一下。“别胡说了!”她又一次这样叫着说。
  “天啊,我该怎么办呢?”哈梅西心里盘算着。藏在他心中的话像躲在他的肠胃中的一条虫子,现在正想咬开一条路钻出来,这过程是痛苦的。许多烦恼的问题已弄得他神思迷乱了。这是卓健德拉已经对汉娜丽妮讲了些什么呢?汉娜丽妮听到这消息,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他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事的真实情况对她解释清楚?他如何能忍受长期和汉娜丽妮分离的痛苦?但因为他已完全心烦意乱,他根本想不出任何答案来。
  他现在所肯定知道的就是,他和卡玛娜的关系已经变成了他的在加尔各答的朋友和敌人们百谈不厌的话题。他自己告诉过人,卡玛娜是自己的妻子,这种错误的作法当然使那早已流行的谣言更增加了惑人的力量。他一天也不能和她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他这种心不在焉的神气,卡玛娜当然会注意到,她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不安呢?”她问。“如果你一定要回到家乡去住,我也愿意跟你去。”这女孩子会这样甘心放弃自己的愿望来服从他的意旨,只使哈梅西更感到一阵心痛。他又一次思索着他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步骤。因此他又沉入深思状态中去,只是瞪着眼望着卡玛娜,却并没有回答她刚才说的话。卡玛娜感觉到她必须严肃地来对待目前的情况了。“我说,你所以烦恼,决不是因为我不愿意留在学校里过假期的缘故吧?”她问道。“求你告诉我实话!”
  “告诉你实话,”哈梅西回答说,“我只是为我自己的事烦恼,并不是因为你什么。”
  哈梅西以最大的努力使自己脱出了他的那些混乱思想的羁绊,开始专意去和卡玛娜谈话。“现在我问你,卡玛娜,”他轻快地说,“告诉我这些天来你在学校里学了些什么?”
  卡玛娜立刻以极大的兴趣来卖弄她的学问了。她意在使哈梅西感到惊愕地告诉他,她现在已经知道地球是圆的!哈梅西立刻表示对于这个问题甚为怀疑,并问她那怎么可能,卡玛娜却圆睁着两眼说:“嗨,我们书本上这么说的,那课书我们已经全学完了。”
  “真有这种事!”哈梅西假装着吃惊的样子。“书上这么讲的,是吗?那本书有多大?”
  这问题可使卡玛娜颇为生气了。“那本书不很大,可是那是正式印好的书,而且,上面还画得有图!”这显然是一种无容争辩的明证,哈梅西只得认输了。
  卡玛娜在详细地讲完了她所学到的那一点东西之后,接着就开始讲述女同学们和教师们的一些事情以及学校里的一般生活情况。哈梅西又已堕入心不在焉的状态中,但他也偶尔哼哼两声表示他在听着,有时,他模糊地听到一句话的尾巴,也随便提出一两个简单的问题。但最后,卡玛娜却终于忽然大声叫着说:“你根本没有心思听我讲话,”她生气地站了起来。
  “呐,呐,卡玛娜,”哈梅西急急地说,“不要生气,我今天不知怎么总不对劲儿。”
  “你不舒服么?什么地方不好受?”卡玛娜问道,又向他转过身来。
  “也不真是怎么不舒服,说不上有什么真病,有时候觉得好像有点不舒服似的,你再讲下去吧。”
  “你愿不愿意看看我的地理课本上的图画?”卡玛娜问,一心想拿她新学来的一点知识来供他消遣。
  哈梅西装出很热心的样子要她赶快去拿。
  卡玛那立刻拿出她的书,把它打开放在他的面前。“你现在看到的这两个球体,”她开始讲述说,“实际上就是一个。你知道,一个人没法同时看到一个圆东西的两面。”
  哈梅西装出对这个问题深思的样子。“平面的东西也是一样,”他说。
  “所以,东西两半球在这个图片上就只好分成两个来源,”
  卡玛娜接着说,他们就这样度过了假日中的第一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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