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荒野


    陌生的族人!顽强的荒野居民!
    桀骜不驯、胆大无畏的自然之子!

  头天晚上的云层没有化成纷纷落雪,反而使雪融化得更快。雪在隆冬季节消融,这种变化是最令人不舒服的。几个星期一直是晴朗凉爽的冷天气,空气清新,万里无云,然而一天早晨,你一觉醒来,却惊讶地发现气温变了。放眼朝窗外望去,只见满天大雾,树木看不清楚。这雾虽不像英国十“月的雾那样浓,却更暗更低沉——整个苍穹都被深灰色的云层笼罩,越往天边,云层颜色越暗淡,竟为青灰色。雪再不硬,也不闪白光,变得像海绵一样又松又软,每走一步,都会不知不觉地陷入一团又湿又软的雪块中去。屋顶上不断有水柱倾泻而下。如烟如雾状的空气中,大部分水汽凝集在了树枝上,每一根小枝上往下滴水,汇在一起就像雨水落地。这种阴沉而又令人难受的屋外环境完全可以让屋里的人们心里同样阴沉难受。它在人的心灵上投下凝重的湿气;好像暂且破坏了所有的快乐感觉。每当雷雨欲来之际,许多人(包一括我在内)都会感到脑袋发沉,疼痛难忍。我曾听到许多加拿大人抱怨说,冰雪融化的时候,也会感到头痛而疲乏,本来旺盛的精神一蹶不振。
  我非常渴望去看看我们的新房,可是每次往外一瞧,触目之处尽皆死气沉沉的荒野,又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寄希望于明天会有一个好天气。待到霜冻又一次冻结路面,我完全可以做此尝试的时候,许多个明天早已匆匆而过。
  从姐姐的木屋窗户往外看,景色并不赏心说目。屋前的小湖,夏天时非常美丽,现在却像是一块被雪覆盖的广阔田野,被周遭那如黑带子般的阴森松树林环绕得与世隔绝。房子周围的空地面积很小,是从荒野中开垦出来的一小块儿,上面大部分地方都是成堆的柴火,等到春天气候干燥的时候,就可以把它们全烧掉。
  这块几英尺见方的空地是去年才清理出来的,如今满是烧成炭的黑树干,一点儿美感都谈不上。我不愿再看眼前的景物,厌恶地扭转身,同时得出了一个结论:丛林地带没有一点儿美感可言。但是,我是在加拿大的融雪期得出这个结论的,要知道,那个时候,人们看待每一样景物总带有偏见。
  穆迪只能在上卡恰瓦鲁克湖沿岸得到六十六英亩的政府封地。这个湖的名字翻译成英语,意为“瀑布湖”,这与许多印第安名字一样非常有诗意。不过,他又得到了邻近的一片神职人员保护林,有两百英亩。后来,花了一百五十英镑买下了一百英亩的好地,也在同一地区。对于一片荒地而言,这价钱是相当高昂的了。但是在那个时期,开发特伦特河和奥托拉比河作为汽船和其它船只的航道,很有前途,是一桩大家都看好的投资生意。对于它的实用价值以及从中可赚取的巨额利润,入们都深信不疑,以致于这些边远水域沿岸的荒地升值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邻近地区的居民都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在河流沿岸购置土地。
  ①十五年过去了,我们在这几块地上搞了相当规模的开发,但最终还是以低于原价的价钱卖了它们。——原注
  我们的政府封地就在湖边,穆迪将木屋的位置选在从湖边缓缓向一个小山包延伸的斜坡上。林中小径顺着山脊而上,半山腰处是我们简陋的家,已接近完工,周围便是无边无际的森林。离房子最近的地方,已经清除掉了一部分树木,刚好开出空地便于工人们行走,也可防止有树倒下压坏房屋,或在烧荒时引发火灾。
  根据合同,由一位邻居负责修建这座简陋的住宅,而且应该在新年伊始就建好住人。可是只因买不到隔房用的木板,他无法如期交工。前不久才购到了这种木板;在一个星期之内,房子就可以准备停当了。行李和物品都已由D先生运送到了那边。尽管姐姐非常热情好客,我还是渴望能再次拥有自己的家。
  我们到达的第二天,莫纳汉的来访令我又惊又喜,穆迪又一次雇佣了他。看到他一直称为养女的小凯蒂没有忘掉他,一见到她的黑皮肤朋友就欢喜雀跃,这位可怜的小伙子真是高兴。
  每天一大早,穆迪就一头扎进房子的筹备工作中去了。一天,天气第一次转好,姐姐主动提出陪我穿过树林去看看。我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当我走在广袤的森林中,身边只有一个女伴时,心里很是不安,但为了不让姐姐笑话,我没有表现出丝毫害怕。
  融雪后期,雪已大大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冰层,这就使得脚底打滑,行走非常危险。姐姐在丛林里已住了将近二年,她穿了一双印第安人的鹿皮靴,这样她就能行走自如,而我却几乎每走一步都跌跌撞撞。那天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真是让人浑身是劲,所以,尽管地上打滑;心里也可笑地害怕,我对这第一次林中散步还是感到很高兴。姐姐生性开朗乐观,热情洋溢地赞美这片树林,把丛林里的夏天生活描述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以至于激起了我对这种生活的兴趣,还开始为我们也将生活在这里并与她为邻感到兴奋。这样的环境使我很好地适应了移民生活。
  因为希望着丈夫能从所投资于汽船的股票上获得与他刚辞去的那项工作相当的收入,我并不担心日子贫困。我们得到的七百英镑遗产足够我们购置土地,修建房屋,清理大片荒地,就这样,手头还余下了相当一笔现金。我们未来的前景并不令人沮丧。
  当我们走到山顶,从那儿可以俯瞰我们的小屋时,姐姐停下脚步,指着林中的一幢木屋,“你看那边,”她说,“那就是你的房子。等把挡住湖的那片黑松林清除掉,你就会看到景色非常迷人。”她的一席话,令我对乡村的看法大为改观,也教育我从最好的方面看问题。我看到穆迪和莫纳汉在房子附近忙着堆灌木枝,在烧荒之前,他们要先烧掉这堆灌木枝,免得房屋有着火的危险。木屋是用雪松圆木建成,与大多数同类木屋相比,它显得更舒适。房子长三十六英尺,宽三十二英尺,有一个漂亮的客厅,一间厨房,两间小卧室,都用厚厚的隔板隔开。没有食品间或贮藏室。厨房里有一些做工粗糙的架子,客厅的角落里有一个松木衣橱,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庭设施了。
  女仆玛丽·塔特正忙着擦洗客厅和卧室。紧挨着的厨房和睡房里仍然堆着高及膝盖的木屑,挤满了木匠的长凳、短凳,以及我们所有的行李。尽管如此,但与老撒旦的小木屋相比,或者与1833年严冬时节我们赖以蔽身的破房子相比,它无疑就是宫殿了,因此我也就心满意足地把它认做了今后我们的安身之所。
  就在我们站在屋外和穆迪说话的时候,来了一位年轻绅士摩根,他最近才在邻近地区购置了土地。摩根走进厨房,凑在壁炉前点着烟斗,然后带着丛林居民十足的随便态度,任由火星四溅到地板上散乱的干木屑中。几分钟后,整个木屑堆都烧了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穆迪和R先生才将火扑灭。这样,我们还未搬进新家,新房就险些不复存在。
  农村里,大部分住宅的建筑材料都是可燃物,然而就在这样的地区,人们对火的危险却如此满不在乎,确实令人惊讶。壮实的乡村汉子们,早已对石灶里熊熊燃烧的烈火熟视无睹,他们习惯睡在火堆前,晚上常常有飞溅出的火星打在被子上,烫得满是窟窿眼,火甚至就在他鼻子底下燃烧,他们却从来不把火当做敌人那样害怕,而视之为朋友。然而,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疏忽大意中,将滋生出多么可怕而又致命的灾难呀!不仅对他自己也对别人。——
  这场险情过后不久,我们就告别了姐姐,搬进了新住宅,正式开始了“丛林生活”。
  第一年春天,生活是相当舒适而惬意的。牛群冬天时留在了旧一宅里,土地要彻底清理后才能种植农作物,我无事可做,只有在湖边或树林里闲逛,自找乐趣。
  这就是在丛林中的美好时光,穆迪买了一只很轻的雪松做的独木舟,给它安上了龙骨和帆。雪化之后,我们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在湖上荡舟。
  钓鱼、打猎这样的短程游玩实在是饶有趣味。清澈美丽的加拿大湖水,周围全是广阔无边的森林,阴沉但却威严壮观。森林把我们与外界隔绝,它的神奇魔力很快就笼罩了我们的心灵,我们开始为这种无拘无束和寂谧安静的氛围而陶醉。每一样景物对我们来说都是那么新鲜。那吸引我们的每一朵美丽的花,每一棵挺拔的树,似乎都是第一次看到。我们给奇模怪样的石头、神话般的岛屿都一一命名。漫游水上的时候,每经过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我们都给它架起臆想中的桥梁和房屋。我已学会了用桨,驾舟技术已相当熟练。
  不久就有印第安人来访。这个民族的美貌、才干和优秀品质历来说得稍有过头,他们被说得具有诗人气质,其实名不符实。真诚和热爱真理是印第安人品格中最好的两条,没有这两条的话,他们的品格就阴暗、不可爱了。但这两条是极其神圣的品质,有了这两条,才有了他们身上豪爽高贵的气质。
  从未有一个民族像他们那样对别人的帮助如此敏感,或对任何一点施予他们的小小恩惠如此感激。我们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和他们做买卖,总是以最诚实的方式进行交易。他们开始喜欢我们这样的人,也从未做过一件令我们对他们丧失好感的事。
  居住在内陆湖沿岸,也就是大湖区这一边的部落属于齐柏威或密撒撒加印第安人部族,不管从外表还是智能来说,他们或许可称得上是所有这些荒野民族中最不讨人喜欢的一支。
  这个部落的男子一般身材矮小,性情粗鲁,令人厌恶。他们的前额低而后凹,观察器官长得大,智力系统发育不良。耳朵大而招风,大眼睛斜向太阳穴,目光锐利如蛇,两眼离得甚远。颧骨突出,鼻子又长又扁,鼻孔很圆,下巴骨大而前凸,看起来很狰狞。嘴长得凶狠,阴沉果断,牙大而整齐,白晃晃发亮。女人的嘴巴和男人的相比就截然不同,嘴唇丰满,下巴也不那么往前翘,笑容朴实,招人喜欢。她们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还不停地叽叽呱呱谈天说地。这与她们那令人生畏的丈夫们的冰冷面孔和寡言少语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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