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德克尔并未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感到像是在梦里一样。他没有被杀掉,这使他吃惊,使他感觉麻痹,使他不寒而栗。他甚至怀疑麦基特里克是不是真的放了他。麦基特里克的狂笑在他脑海里回响,让他不安。肯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但是德克尔没有时间去想这个。他急急转过身,向克洛斯特镇那依稀的灯光跑回去。虽然由于睡眠太少,又没有吃足够的食物,他现在已经精疲力竭,虽然他身上各处伤口都在疼,湿衣服上的寒气也在消耗着他的体力,他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坚决过。暴风雨猛烈地打在他身上,但他不予理会,继续在黑暗中往前猛冲。他尽力伸长腿迈着大步。他的肺部起伏着。无论是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到贝丝身边去。他心急如焚地赶到了镇的边缘,模模糊糊地望见奥兹莫比尔,埃斯珀兰萨把它停在了汽车旅馆附近的路边。随后,汽车旅馆赫然出现在眼前,红色的霓虹灯标志闪烁着。他几乎发狂地急速转过街角,聚集起最后一点力量,从那些黑乎乎的房间旁冲过去,直奔闪耀着灯光的19号房而去。
  房间里,贝丝倒在床的一侧,埃斯珀兰萨正把一杯水送到她的唇边。塞嘴的那团东西和绳子都被扔在地板上。除了这些细节之外,房间里的所有其他东西似乎都不必看见。德克尔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贝丝身上。她那长长的金棕色头发乱成一团,眼窝深陷,脸颊瘦削。他快步走到她身前,跪在地上,温柔地抬手捧住她的脸。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样子难以让人辨认,意识到自己湿透了的头发紧贴在脑门上,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擦伤正流着血,意识到自己那淋透了的破衣服上满是泥垢。但除了贝丝的安全,什么都不重要。
  “你……?”他的声音因强烈的情感而嘶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你还好吗?他们伤到你了吗?”
  “没有。”贝丝打了一个寒战。她似乎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清醒。“你在流血。你的脸……”
  德克尔感到眼睛在疼,喉咙也在疼。他意识到自己在抽泣。
  “躺下来,德克尔,”埃斯珀兰萨说,“你看起来比贝丝还糟。”
  德克尔抱住贝丝。虽然心中感情澎湃,但他仍尽可能轻地抱着她,这时他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咸味。他一直等着的就是这一时刻。他所有的决心和磨难都是为着这一刻。
  “你受伤了。”贝丝说。
  “没关系。”他亲吻着她,再也不想放开。“我没法告诉你我有多担心。你能肯定你一切都好吗?”
  “是的。他们没打我。绳子和那塞嘴的东西是最难受的。还有那口渴的感觉。我得不到足够的水。”
  “我是认真的,德克尔。”埃斯珀兰萨说,“你看起来糟透了。你最好躺下来。”
  但是德克尔没听他的,径自拿起那杯水,再三叫贝丝多喝一点。他惊喜不已,一个劲地重复着:“你还活着。”好像在他思想的最深处,他一直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救她。
  “我吓坏了。”
  “别想它了。”德克尔爱抚地摸着她的乱发。“现在都过去了。麦基特里克走了。”
  “还有那个女人。”
  “女人?”
  “她吓坏我了。”
  德克尔向后仰了仰身,迷惑地看着贝丝。“什么女人?”
  “和麦基特里克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德克尔觉得胃里直发凉。“但我只看到一个男人。”
  “穿着雨衣,戴着雨帽。”
  一阵寒意传遍他那已经冰凉的身躯。“那是个女人?”
  贝丝哆嗦起来。“她长得很美,但她的声音古怪极了。她的喉咙有点毛病,有个皱缩起来的洞,一个伤疤,好像她那儿被什么东西打中过。”
  德克尔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个令人厌恶的嘶哑嗓音有几分熟悉了。无论那声音变得多厉害,还是有什么东西能表明一种口音。意大利口音。“仔细听着。她高不高?是不是臀部挺漂亮?短短的黑头发?看起来像意大利人吗?”
  “是的。你怎么——”
  “我的天,麦基特里克叫过她的名字吗?他叫的是不是——”
  “雷娜塔。”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德克尔站起来,把贝丝也拉了起来。他狂乱地查看着这个房间。
  “出什么事了?”
  “她留下什么东西了吗?公文箱?行李?”
  “他们准备好要走的时候,她拿着一只购物袋进了另外一个房间,但回来时没拿着它。”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德克尔一边喊,一边把贝丝和埃斯珀兰萨往开着的门那儿推。“她是个爆破专家。我担心那是个炸弹!”
  他把他们推出到雨中,恐怖地回想起15个月前罗马的那个暴风雨之夜,当时他猫着腰躲在院子里一只木头货箱的后面。
  
  雷娜塔已经在楼上的一套公寓里引爆了一颗炸弹。爆炸的碎片如瀑布般从四楼的阳台上坠落下来,熊熊的火焰映红了院子。德克尔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院子左侧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个人影在移动。那儿离他和麦基特里克进来的那扇门很近。但那人不是麦基特里克。这个从楼梯的阴影里钻出来的人影是雷娜塔。她端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一边往敞开的大门冲去,一边朝院内连续不断地射击。在货箱后面湿漉漉的鹅卵石块上,德克尔用肘和膝向前挪动着。他爬到货箱的一侧,正巧瞥见雷娜塔就要到门口了。他隔着雨帘瞄准她,连开两枪。第一颗子弹打在她身后的墙上,第二颗击中了她的咽喉。她一把捂住自己的气管,鲜血喷涌而出。她的哥哥把她拖到黑暗的街上,看不见了。德克尔知道,他们救她已经是白费力气了。她的喉部会因中弹而堵塞,以致无法呼吸,几分钟之后她就会因窒息而死亡。

  但是她没有死,德克尔恐怖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在那以后的几周乃至几个月里,麦基特里克肯定一直在找她。她跟麦基特里克合伙了吗?她是否已经说服了他,她不是他的敌人,情报局利用他比她利用得更糟?是不是她一直在操纵着这一切?
  “快跑!”德克尔叫道,“到垃圾箱后面去!”他听见埃斯珀兰萨跟在自己后面跑,就催着前面的贝丝快点。突然,他觉得一股气流使司机那边的车窗对着汽车旅馆。麦基特里克肯定是跟在德克尔后面回来的。他从开着的车窗里探出身来,五官愤怒得变了形。他高举着一只起爆器,大叫着:“你在里面的时候我本可以引爆的!但那太便宜你了!我才开始呢!经常看看你身后!不知哪天晚上,在你想不到的时候,我们会把你和你的婊子炸碎的!”
  远处,警笛尖啸着。麦基特里克举起了一样别的东西。在他用自动武器开火之前,德克尔恰好有足够的力气搂住贝丝,两人一起往垃圾箱后的掩蔽处翻滚过去。子弹砰砰地打在金属箱上。垃圾箱后面,埃斯珀兰萨抽出手枪反击。接下来,德克尔听见轮胎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发出尖利的声音,麦基特里克的庞蒂亚克呼啸着开走了。
   
2

  又一只警笛和第一只一起尖啸起来。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埃斯珀兰萨说。
  “帮我扶贝丝。”
  他们每人托起她一只胳膊,把她拖起来,费力地架着她快速向汽车旅馆后面的暗处跑去。人们已经开始聚集起来。德克尔拨开了从汽车旅馆后面的公寓楼里跑来的两个男人。
  “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人问。
  “一个液化气罐爆炸了!”德克尔告诉他。
  “你们需要帮忙吗?”
  “不!我们要把这位女士送到医院去!去找找其他的幸存者吧!”德克尔抓着贝丝,不可避免地感到他每跑一步,她都要抖一下。
  跑出汽车旅馆对面黑沉沉的小巷之前,他和埃斯珀兰萨停了一下。等几个人往着火的地方跑过去之后,他们立刻架着贝丝沿街把自己抬离了地面,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拳头猛击在自己身上。周围是强光和震耳的爆炸声,如同雷暴中心凝聚起的力量击中了他一样。他失重了,看不见,听不见,也没有感觉了,随后一下子被猛摔到垃圾箱后面湿漉漉的人行道上。他翻滚到贝丝身上,为她挡住落在他们周围的爆炸碎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肩膀上划过去,他疼得缩了一下。又有什么东西砰的掉在他的头旁边。玻璃碎片在他周围洒得到处都是。
  然后,冲击波消失了,他觉得耳朵里有一种折磨人的轰鸣声。他感觉到了雨水,听见附近楼房里的人们在叫喊,意识到贝丝正在他身体下面动。她咳嗽起来,他担心自己快要闷死她了。他茫然地聚集起力气,从她的身上翻滚下来,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周围一截截的煤渣砖断块。
  “你受伤了吗?”
  “我的腿。”
  他用发抖的手检查了她的腿。借着汽车旅馆废墟里的火光,他看见有一块厚木片插在她右侧的大腿上。他把木片拔出来,伤口里一下子涌出很多血,把他吓了一跳。“止血带。你需要一根——”他扯下自己的腰带,系在她腿上那个戳出来的伤口上方。
  有人呻吟了一声。有个人影在垃圾箱后面动了动。慢慢地,那个人影坐了起来。德克尔宽慰地颤抖了一下,他知道埃斯珀兰萨还活着。
  “德克尔!”
  这声音不是从埃斯珀兰萨那儿传来的。德克尔耳朵里的轰鸣声太响了,很难判断喊声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德克尔!”
  这回德克尔明白了,他的目光越过停车场里映着火光的一摊摊积水往远处望去。前面的街道上,麦基特里克的庞蒂亚克发动机在空转着。爆炸的碎块使他们进不了停车场。汽车停的位置恰好道向奥兹莫比尔停放的地方跑去。没人看见他们。
  “你开车!”德克尔说,“我在后面陪着她!”
  埃斯珀兰萨砰的关上他那边的车门,转动了点火器上的钥匙。在后座上,德克尔把贝丝扶稳,防止她滚到地板上。奥兹莫比尔疾驶而去。
  “她怎么样?”埃斯珀兰萨问。
  “止血带已经止住了血,但是我得把它放开了。要是她腿上没有血液循环,她会得坏疽症的。”德克尔松开带子时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迅速伸手到后面地板上他的旅行包里,抓出一件衬衫,按在伤口上,充作压力绷带。贝丝躺在后座上,他朝她俯下身去。“你胃里难受吗?看东西有重影吗?”
  “头晕。”
  “坚持住。我们带你到医生那儿去。”
  “哪儿?”埃斯珀兰萨问。
  “回曼哈顿。我们进克洛斯特镇时是往西开的,下一个路口往左转,再下一个还往左转。”
  “然后往东走。回到州际公路上去。”埃斯珀兰萨说。
  “对。然后往南。”德克尔抚摩着贝丝的面颊。“别害怕。我在这儿。我会照顾你的。你会好的。”
  贝丝捏了捏他的手。“麦基特里克疯了。”
  “比在罗马时还糟。”德克尔说。
  “罗马?”埃斯珀兰萨回头对他皱着眉。“你在说什么呀?”
  德克尔犹豫了。他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谈罗马,但贝丝和埃斯珀兰萨差点因为在那里发生的事而送命,他们有权知道真相。他们的生命也许就取决于此。于是他告诉了他们……有关那23个遇难的美国人……有关雷娜塔、麦基特里克和那个雨夜里他打伤雷娜塔的那个院子。
  “她是个恐怖分子?”埃斯珀兰萨问。
  “麦基特里克爱上了她。”德克尔解释说,“在罗马行动失败后,他拒绝相信是她玩弄了他。我认为他找到她让她告诉他真相,但她使他相信她是真心爱他的,而现在她又在利用他了。是为了抓到我,是为了拿到乔达诺给麦基特里克的钱。”
  “她恨你。”贝丝有气无力地说,“她一直在说她要报复。她一心想着要让你受罪。”
  “别紧张。别说话了。”
  “不,这很重要。听着,她一直咆哮着跟麦基特里克说什么你对她哥哥干的事。你干了什么?”
  “哥哥?”德克尔仰了仰头。他又痛苦地想起在罗马那个院子里发生的那噩梦一般的事。
  
  雷娜塔的炸弹炸出的碎块如瀑布般坠落之后,德克尔感到自己的左侧有动静,急忙转过身去。一个瘦瘦的、20出头的黑发男人从垃圾箱后面站起身来,他是雷娜塔的一个哥哥。这个男人没有料到雷娜塔这么快就引爆了炸弹。虽然他手中握着枪,但并未瞄准德克尔——他的注意力被院子另一边的尖叫声完全吸引住了。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盯着自己的一个哥哥奋力拍打着衣服上、头发上的火苗,那是被正在燃烧的建筑物上落下来的火团引燃的。
  德克尔将他们两个都击毙了。

  “这成了世代血仇了。”德克尔吃惊地说。他突然明白了,雷娜塔比麦基特里克更恨他,不由得一阵恶心。德克尔想象着他们相互增强着对方的怨恨,从这种怨恨中汲取力量,越来越渴望对他进行报复。但是怎么报复呢?他们肯定已经就此无休止地争论过了。什么样的复仇方式是最让他们满意的呢?德克尔想,他们可以在开车经过时一枪把我打死,但只杀死我还不足以让他们解恨。他们要让我害怕,要让我受罪。
  但是德克尔并非只在思索。贝丝吃惊的表情使他意识到他把这些都说出来了。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些使他极度痛苦的想法滔滔不绝地冲口而出。“要是雷娜塔和麦基特里克没在圣菲监视我,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麦基特里克是被迫离开中央情报局的,但官方的说法是,他辞职了。从表面上看,他给人印象不错,于是联邦法院录用了他。他一直知道我住在哪儿。当他被指定负责监护你,而他又发现我隔壁的房子待售时,他的计划就完整了。”
  德克尔鼓足了勇气。他为救贝丝而遭受的磨难都是为了这一刻,现在这一刻已经到来了。他不能不问那个问题了,他必须知道。“你第一次遇见我时知道我的背景吗?”
  贝丝的眼睛仍旧闭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
  “你到我办公室来之前,麦基特里克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在中央情报局工作过?是不是他指示你在我面前演戏,让你尽力使我觉得你很亲近,使我想和你一起度过所有的闲暇时间,实际上也就是做一个住在你隔壁的保镖?”
  贝丝仍然不说话。她困难地呼吸着。
  “那么这就是他们报复的办法了。”德克尔说,“用计使我爱上你,然后再向黑帮告发你。他们希望通过毁掉你的生活也毁掉我的。而且,黑帮还会付给他们钱,这太叫他们开心了。”
  “我看见灯光了,”埃斯珀兰萨插话说,他快速地转动方向盘拐过一个街角,“前面就是州际公路。”
  “我必须知道,贝丝,是麦基特里克叫你设法使我爱上你的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他怎样才能让她告诉他真相呢?他们到了州际公路上,从旁掠过的车灯光亮突然照进了后座。德克尔看见,贝丝的眼睛闭上了,不过并不是为了躲避他的注视。她的身体毫无生气,呼吸很浅。她昏过去了。
  凌晨3点钟,埃斯珀兰萨照着德克尔说的,把车飞速开到曼哈顿西82大街上一幢褐砂石住宅楼前。在夜里那么晚的时候,这个富人住宅区里非常安静,雨夜的街上空无一人。附近没人看见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把贝丝从车里抬出来,抬进大楼的门厅里。她越来越虚弱,这使德克尔很担心。他按了一下8号公寓的通话器按钮。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有人立刻就回应了他,并不需要他按上好几次按钮然后才有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问他想要什么。在州际公路边上的一个服务站里,德克尔已经打过紧急电话通知了楼上的人。一只蜂鸣器响了起来,这个信号表明,电子装置已经打开了门厅里第二道门的锁。
  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快步进了门,看见电梯正在等着他们。他们上了四楼,电梯上升的速度之慢使他们焦虑不安。电梯的门一开,一个男人就从一套公寓里冲出来帮着把贝丝抬到里面。他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好像是匆忙之中套上的。这人个头很高,非常瘦,高高的额头,留着花白胡子。德克尔听见身后有声音,转身看见一位身材矮胖、表情忧虑的灰发妇女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并上了锁。
  那个男人领着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向左走进灯光明亮的厨房,厨房里的桌子上铺好了一块塑料布,地板上也铺了几块。一张罩着套子的台子上摆着外科用具。炉子上烧着水。那位穿着医院绿色制服的妇女突然对德克尔说:“洗洗你的手。”
  德克尔听从了她的命令,和那个男人以及这位妇女一起挤在水池面前,用一瓶气味发苦的液体洗手消毒。那位妇女帮助那个男人戴上医用口罩、有机玻璃面罩和乳胶手套,然后示意德克尔帮她戴上口罩、面罩和手套。她一刻也没耽搁,立即用剪刀剪开贝丝那血迹斑斑的裤子,把右腿的裤管一直往上卷,直到露出内裤。由于取下了压力绷带,血又从那个戳破的洞里涌了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医生用一根戴了手套的手指按住伤口旁边的肌肉。血止住了。
  “40分钟以前。”德克尔说。雨水从他身上滴到铺在地板上的塑料布上。
  “你过了多长时间才试着止血的?”
  “几乎立刻就动手了。”
  “你救了她的命。”
  那位妇女用医用海绵擦掉伤口上的血时,医生用酒精棉签擦拭着贝丝受伤的右腿,而后给她注射了一针。但是,虽然医生解释说那是止痛针,但他用医用镊子检查伤口内部以判断里面还有没有碎片时,贝丝还是呻吟起来。
  “我没有把握。这只是很快地粗略处理一下,只是为了止血。她需要做放射线检查和静脉输液。如果伤到股动脉,可能还要做显微外科手术。”医生又给贝丝打了一针,这次他解释说是抗生素。“但是她从这儿离开以后需要继续按时注射抗菌素。”
  那位妇女用一种褐色的消毒剂擦拭着伤口,医生则戴着眼镜凑近了仔细查看伤口。那眼镜的镜片上另有一块小镜片,他把它转到了眼睛前。那位妇女给伤口的周围消过毒后,把一个手指放在医生按住的地方,让医生腾出手来缝合伤口。
  “你不应该给我打电话。”医生一边工作,一边向德克尔抱怨。
  “我没有别的选择。”德克尔观察着贝丝。她的脸湿漉漉的,又是雨水又是汗水,已经变成了米粥般的灰色。
  “但你现在不属于局里了。”医生说。
  “我还以为你没听说这件事呢。”
  “显然你是不知道,否则,你就不敢跟我联系了。”
  “我说的话是认真的,我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如果你知道我并没有经过局里批准,你就不一定会同意帮助我。”德克尔握着贝丝的手。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好像她快被淹死了一样。
  “在这个问题上,我才是那个别无选择的人。”医生继续缝着伤口。“你在电话里那么活灵活现地对我讲,我要是不帮你,你就要在这栋楼里制造混乱。”
  “我想你的邻居们大概不会赞成你做兼职。”
  那位做助手的妇女抬起头来生气地看着他。“你们弄脏了我们的家。你知道诊所在哪儿,你本可以——”
  “没时间了,”德克尔说,“再说你们曾在这儿给我治疗过。”
  “那是个例外。”
  “我知道你治过的其他例外,为了一笔可观的治疗费。我想这也是你同意帮忙的另一个原因。”
  医生从他正在缝合的伤口上皱着眉抬起头来。“你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可观的治疗费?”
  “在我的旅行包里。我有一根18克拉的金链、一只金手镯、一只玉戒和一打金币。”
  “没有钱?”医生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这些约值12,000美元。把这些东西放在一只袜子里以备艰难时刻急用。相信我,要是哪天你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国家而又不能放心地去银行,这些东西将派得上用场。”
  “我们还没有那样的麻烦。”
  “到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麻烦,”德克尔说,“我建议你在这位女士身上做出你最拿手的活儿来。”
  “你在威胁我吗?”
  “你一定是误解了。我是在鼓励你。”
  医生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然后他全神贯注地又缝合了几针。“既然这样,这种治疗我的收费是两万美元。”
  “什么?”
  “我想你提到的那些东西只是现付的部分。”医生站直了身子,停下不干了。“费用成问题吗?”
  德克尔盯着贝丝腿上缝了一半的那个洞。“不。”
  “我想也不会的。”医生继续工作起来。“那些东西在哪儿?”
  “在那边,在我的旅行包里。”德克尔朝他帮着抬贝丝进厨房时放包的地方转了转身。
  “余下的部分呢?”
  “你会拿到的。”
  “我怎么才能有把握呢?”
  “我向你保证。如果这还不够——”
  埃斯珀兰萨插话打破了紧张的气氛。“瞧,我站在这儿毫无用处。我应该能帮忙做点什么。”
  “走廊里和电梯里的血,”那位妇女说,“邻居要是看见了就会报警。去把它们弄干净。”
  她那命令的语气表明她认为自己是在对一个西班牙仆人讲话,不过,虽然埃斯珀兰萨的黑眼睛闪了几闪,他只是问道:“我用什么工具呢?”
  “水池下面有水桶、抹布和消毒剂。你一定得戴上橡胶手套。”
  埃斯珀兰萨拿起工具出去了,那位妇女把血压带绑在贝丝左臂上。她看着血压计。血压带里嘶嘶的空气声停止了。
  “多少?”德克尔问。
  “高压100,低压60。”
  正常值是120和80。“低了,但不属于危险范围。”
  那位妇女点了点头。“她很幸运。”
  “对,你能看出她显得多么幸运。”
  “你自己看起来可没有那么好。”
  电话铃响了,刺耳的铃声那么突然,德克尔、医生和医生的妻子都紧张起来。大家盯着话机。话机挂在墙上,旁边是冰柜。铃声又响了。
  “这时候谁会打电话?”
  “我有一个特护病人。”医生继续缝合着。“我告诉过医院,如果病人的情况恶化就打电话给我。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有关病人的事。”他举起沾满血的手套,朝她妻子戴手套的手示意着。“但是我们不能戴着这个接电话。”
  铃声又响了。
  “我也不想让你停下手里的活儿。”德克尔拿起话筒,“喂?”
  “不出所料,德克尔。”
  听见麦基特里克那沾沾自喜的声音,德克尔的呼吸顿时停止了。他紧抓着话筒,指关节都发白了。
  “怎么了?”麦基特里克在另一头问,“你不想跟人打交道吗?不想说话吗?没问题,我会为我们俩继续这次谈话的。”
  “是谁?”医生问。
  德克尔举起空着的那只手,警告他别出声。
  “看来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傻吧,哈?”麦基特里克问,“我看见你把腰带系在那个女人腿上的时候,就对自己说,他会带她去哪儿呢?上帝保佑,我猜对了。你们到的时候我正在街上的一个门廊里守着呢。你一定忘了,他们也告诉过我这个地方。就这么一下子,你的确不出我的所料。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德克尔没有回答。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麦基特里克催促道,“你最好还是跟我讲话,否则我要把这事搞得比我计划的更糟。”
  “好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你正在失去自己的风格。”
  “我对这些已经厌烦了。”德克尔说,“注意,我们的交易还有效。别管我们了。我不会再想到你的。”
  “是真的?”
  “我不会再跟在你后面了。”
  “在我看来,老朋友,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现在是我跟在你后面。”
  “你是说你和雷娜塔。”
  “这么说你猜出车里那人是谁了?”
  “以前你的水平可没这么高。是她一直在教你。”
  “是又怎么样?喂,她也想教你点儿东西呢,德克尔——我要让你知道失去一个你所爱的人是什么滋味。看看窗外。楼前面。”
  咔哒。电话断了。
   
4

  德克尔慢慢地放下电话。
  “是谁?”医生问。
  看看窗外?德克尔惊恐地问自己,为什么?让我暴露自己吗?让我使自己成为靶子?
  他突然想起埃斯珀兰萨不在房间里,不禁毛骨悚然。埃斯珀兰萨到走廊和电梯里清除血迹去了。他是不是从门厅那儿开始的?麦基特里克是不是……?
  “埃斯珀兰萨!”德克尔跑出厨房。他猛地拉开前门,冲到走廊里,满心希望能看见埃斯珀兰萨,却发现那儿没有人。关着的电梯门上面的指针表明,电梯正停在底楼。德克尔刚要按向上的按钮,又突然想起这电梯非常之慢。他冲下楼梯。
  “埃斯珀兰萨!”德克尔一步三级地跨下楼梯,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井里回响着。他跑到三楼,然后是二楼。“埃斯珀兰萨!”他觉得自己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应了一声。德克尔大喊:“离开门厅!隐蔽!”他一步跳下6级台阶,落到楼梯平台上。他听见一声沉重的铿锵声,像是一只桶掉在了地上。“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在外面!上楼来!”他拐过最后一层楼梯,跑到了中间的平台上,又一转身,突然看见埃斯珀兰萨一动不动地往上盯着他,吓了一跳。
  德克尔一下子跳下剩余的台阶,猛地撞在埃斯珀兰萨的胸口上,把他撞得掠过开着的电梯门倒向门厅的一个凹处。
  紧接着,一道强光闪过,巨雷般的声响震撼着门厅。一阵震耳欲聋的气浪从街上卷来,击碎了门厅的玻璃门。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一起摔在了地板上。他感到弹片在空中嗖嗖乱飞,木片、金属片和玻璃片落在他周围,碎石断块砸在了墙上。接着,门厅里很不自然地静了下来,好像里面的空气被抽光了一样。其实,这只是德克尔自己感到呼吸困难而已。他躺在凹处埃斯珀兰萨的身边,试着使自己的胸部动起来,以便吸进空气。他慢慢地忍着痛做到了。
  他透过烟雾往上看,看见了插到墙里面的玻璃碎片。他又冒险朝门厅敞开的门外看了一眼,刚才他们匆忙中把奥兹莫比尔停在楼前一个禁止停车的地方。那辆车正是爆炸的根源所在,现在它成了一具扭曲、残破不全且正在燃烧着的残骸。
  “天哪。”埃斯珀兰萨说。
  “快。上楼。”
  他们挣扎着站起来。德克尔蹒跚着走向楼梯时,往旁边看了一眼,看见一个人影——一个被火光勾勒出来却被烟雾弄模糊了的人影——从门前跑过。那个人把什么东西扔了进来。德克尔听见那东西落在地板上,他和埃斯珀兰萨赶忙往楼梯上冲。那东西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发出“砰砰”的声响。德克尔到了中间的平台上,和埃斯珀兰萨一起转过弯去继续往上跑。下面,那玩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似乎像是金属撞在了木头上。电梯?电梯的门是开的。是手雷滚进了……
  爆炸的冲击波涌进楼梯井里,猛地把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打得倒在了地上。电梯井那有限的空间更增强了冲击波的力量,不只是上下冲击,还有横向里的。楼梯井随之摇晃起来,电梯井的外墙断裂开来,灰泥四下里迸洒。门厅里到处是火,烟直往上冒。
  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更加费力地站起来,往上爬。他们又上了一层楼后,这层楼的电梯门被炸开了。德克尔从炸开的电梯井旁冲过去,看见里面又是烈焰又是浓烟。一套公寓的门猛地开了,他急忙转过身去。一位老人穿着睡衣冲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瞧见烈焰和浓烟时惊得目瞪口呆。警铃响了起来。
  “发生了爆炸!”德克尔叫道,“门厅着火了!楼里有别的出口吗?”
  那个男人嘴唇动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后面有安全梯。”
  “从那儿走!”
  德克尔接着往上爬,跟在没停步的埃斯珀兰萨后面,又上了一层。楼里别的住户也冲了出来,看见冒上来的烟惊慌不已。
  “打电话给消防队!”德克尔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大叫着,“电梯被炸毁了!楼梯井着火了!走安全梯!”
  他数错了楼层。本以为是三楼,却已到了四楼。医生公寓的门敞开着。他冲进厨房,发现埃斯珀兰萨正跟医生争论着。
  “不能动她!”医生坚决地说,“缝线会开的!”
  “让缝线见鬼去吧!她待在这儿会被烧死的!我们都会被烧死的!”
  “有安全梯!”德克尔说,“在哪儿?”
  医生顺着走廊指过去。“穿过空着的那间卧室的窗户。”
  德克尔弯腰凑近贝丝。“我们得抬你走了。恐怕你会感到非常痛的。”
  “麦基特里克在外面吗?”
  “他在汽车旅馆里说的那些是当真的。他和雷娜塔正在追杀我。比我预料的要快。”
  “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贝丝舔舔发干的嘴唇。“疼痛我能应付。”
  “我去开窗。”埃斯珀兰萨说。
  “帮我们一把。”德克尔对医生和他的妻子说。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这一次,他毫无疑问地知道是谁打来的。他抓过电话,喊道:“玩笑开够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住手吧!”
  “但我们才刚刚开始呢,”麦基特里克说,“来让它更有意思一点,好吗?到目前为止,你干的每件事我们都预料到了。现在谁是傻瓜?”麦基特里克突然狂笑起来。
  德克尔摔下电话,朝贝丝转过身来,他注意到她躺在一张厚塑料布上。“塑料布够结实吗,能吃得住你的重量吗?”
  “有一个办法能知道。”埃斯珀兰萨开了卧室里的窗后回来了。“你抬头,我来抬脚。”
  他们用塑料布把贝丝从桌上抬起来,抬出了厨房。
  医生跑到走廊里看了看,又冲了回来,他吓坏了。“楼梯井和电梯井里都有火。”
  “我告诉过你我们需要帮助!”埃斯珀兰萨抓着托住贝丝双腿的那部分塑料布,生气地回头看着他。
  “拿上珠宝。”医生对他妻子说,然后冲出了房间。
  “别忘了金币,你这个杂种!”德克尔喊道。他弯下腰,抓着托住贝丝肩膀的那部分塑料布倒退着移动,进了卧室。他撞到了后墙上,然后转身往敞开的窗外望去。雨把窗帘吹得往里飞起来。夜幕笼罩着的安全梯向下通往楼后,可能是个后花园。他听见楼里惊慌失措的居民顺着金属安全梯笨拙地往下跑。
  “可以想见,”德克尔说,“那是雷娜塔和麦基特里克认为我们会去的地方。”
  “你在说些什么?”埃斯珀兰萨问。
  “这是个圈套。麦基特里克知道这地方。他完全有时间查看这楼房的结构。他和雷娜塔就在那下面等着我们呢。”
  “但我们不能待在这儿!我们会被火包围的!”
  “还有一条路。”
  “往上。”贝丝说。
  德克尔点点头。“一点没错。”
  埃斯珀兰萨面露困惑。
  “上楼顶。”德克尔说,“我们走过几幢楼,到靠近街区尽头的地方,再从另一道安全梯下去。麦基特里克不会知道我们去了哪儿的。”
  “但如果火势蔓延到其他楼上隔断我们的去路呢?”埃斯珀兰萨问。
  “没别的办法。”德克尔说,“要是我们抬着贝丝从这个安全梯下去,很容易被当做靶子。”他把贝丝头朝外托出窗户,使她的背靠在窗台上。然后他从她身旁慢慢挪出去,把她移出窗外。他感到冰凉的雨水又浇在了他身上。很快,贝丝就躺在了又湿又滑的金属平台上,雨水打在她的脸上。
  德克尔摸摸她的前额。“你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
  “好。”
  “我不值得你这样。”
  “你错了。”德克尔亲了亲她的面颊。
  埃斯珀兰萨爬出来加入了他们。“无论那炸弹里有什么,肯定是烈性的。火势蔓延得非常快。公寓的前半部分已经着火了。”
  德克尔透过雨幕向离他们不太远的楼顶看去。“我们最好在火势蔓延到屋顶之前赶到那儿。”他们把贝丝抬起来时,德克尔听见警笛声越来越近了。
  “不光会有警车,还会有消防车。”埃斯珀兰萨跟着德克尔上了安全梯。“有警察在场,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或者他们会利用混乱。”德克尔抬着贝丝往上爬。“警方没时间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熊熊的火舌从楼下的一个窗户里卷了出来,照亮了金属楼梯上的他们。
  “天哪,现在他们肯定看见我们了。”德克尔紧张起来。他作好了子弹射进自己胸口的准备。
  “大概不会。”埃斯珀兰萨快步往上爬。“或者即使他们看见了,也不容易看出我们不是在往下而是在往上走。”
  他们到了一个平台上。德克尔被迫艰难地转过贝丝的身体以便上最后一段楼梯时,她呻吟了一声。他的鞋子在又湿又滑的金属表面滑了一下。他晃了晃,差点脱手。
  “我们快到了。”
  火呼呼地烧着。
  “再往前一点。”
  大楼另一边,警笛声越来越响。德克尔往后退着,觉得臀部撞到了屋顶那齐腰的护墙上。他用尽力气伸出一条腿跨过护墙,然后迈过另一条腿。他举起贝丝抬过来,等着埃斯珀兰萨跟上来,然后把贝丝放了下来。他急速地呼吸着,倒在地上。
  “你还好吗?”埃斯珀兰萨在他旁边蹲下来。
  “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我猜不出是为什么。”埃斯珀兰萨眯眼透过雨幕望过去。“但至少这护墙可以保护我们不成为靶子。”
  德克尔的四肢由于疲劳而麻木了。“我们没下去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会疑心的。我们必须在他们猜出我们的行动之前离开这儿。”
  “你再待一分钟喘喘气吧。”贝丝轻轻地说。
  “没时间了。”
  贝丝试着站起来。“也许我能走。”
  “不。那样缝口会裂开,你会流血而死的。”德克尔盘算着:往左,离街区尽头只有几幢楼。那儿的安全梯离下面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等着的地方太近。往右,建筑物又太多了,他们可能走不出去。
  德克尔蹲下来抬起贝丝。等埃斯珀兰萨也抬起来后,他们借着其他建筑物里的灯光和这幢褐砂石楼房窗户里冒出来的火光从护墙那儿往后退着。
  “你后面,”埃斯珀兰萨说,“有一个通风管。”
  德克尔绕过那个齐腰高的障碍物,转开头以免吸进管里喷出的浓烟。
  “电梯滑轮间。”埃斯珀兰萨警告说。
  德克尔又绕了过去。他已经能从楼房的裂缝里看见火苗了,这使他不由地吃了一惊。
  “火势蔓延得更快了。”
  大楼前面有更多的警笛在尖啸。
  德克尔看了看身后,发现相邻的建筑物高出一层。“我们怎么能——”
  “在我右边,”埃斯珀兰萨说,“有道固定在墙上的金属梯。”
  德克尔退到梯子下面。“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上去的办法是——”他大口喘着气。“贝丝,我没力气背你上去了。你觉得你能不能用没受伤的那条腿站起来?”
  “没问题。”
  “我爬上去,埃斯珀兰萨扶着你。我俯下身来时,你就伸手上去。我会拉着你的手把你拽上去的。”德克尔在脑子里纠正了自己的话——是拉着她的左胳膊,也就是没在圣菲受伤的那一只。
  他和埃斯珀兰萨帮她站起来,让她靠在墙上。德克尔抓住梯子,用力爬上了相邻的屋顶。上去之后,他从边缘上俯下身来,雨水浇在他的背上。“准备好了吗?”
  德克尔用力拉起她。他发现自己的力气已经快用尽了,只能把她拉起几英尺高,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让他惊奇的是,把她往上拉时容易一些了。
  “我把没受伤的那条腿踏在梯子上了,”贝丝说,“每次只要把我拉起来一点就够了。”
  德克尔把脸痛苦地扭动了一下,拽得更用力了。慢慢地,一级一级地,贝丝上来了。德克尔先是抓着她的手,然后抓着她的前臂,然后是肩膀,又把她拉上来了一点。接着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她那淋透了的头的轮廓。他把胳膊插到她的腋下,把她拎上了屋顶。他把她放下来,自己也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埃斯珀兰萨的鞋子在金属梯上发出轻轻的声音。他很快上来了,胳膊下面夹着塑料布。在他后面,火焰从通风管和电梯滑轮间里冒了出来。安全梯已经被烟雾吞没了。
  “即使我们愿意,也不能从那儿回去了。”德克尔说。
  他们铺开塑料布,把贝丝放在上面,抬起她,在另一个管道和房屋的迷宫里艰难地前进。德克尔在一根管子上绊了一跤。接着又撞到了一根电视天线上。
  火焰映出这幢楼的边缘,以及比它低一截的相邻楼房。
  “用不了很长时间了。”德克尔说。
  一声巨雷,一阵冲击波向他涌来,把他掀翻在地。他松开了贝丝,倒在了她的身旁,听见了她的尖叫声。这时他才意识到——
  那不是雷声。
  那是又一颗炸弹。
  爆炸声在夜空中回响。德克尔颤抖着,趴在地上,抽出手枪,盯着前面屋顶上一个像尖顶小棚的东西被炸飞的地方。
  一个声音叫道:“你又被我料中了!”
  德克尔想,天哪,麦基特里克在楼顶上!
  “你又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圈套,是不是?”麦基特里克叫道,“我已经公平地警告过你了,你还是照我想的那样干!该死的,你并不像你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
  “到此为止了!”德克尔大喊,“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你没死就还没结束!”
  声音是从左边什么地方传过来的,听起来麦基特里克像是藏在电梯房后面。德克尔紧抓着手枪蹲起来,准备冲过去。“警察听见爆炸了,麦基特里克!现在他们知道这不只是失火了!他们会封锁这一带,检查每一个要离开的人!你跑不掉的!”
  “他们会认为是楼里的易燃物爆炸了!”
  易燃物?德克尔皱起了眉头。这不是麦基特里克通常会使用的那类词,他肯定是从一个爆破专家那儿学来这个词的。毫无疑问——是雷娜塔在教他。
  而且她就在附近。
  “油漆桶!松节油!清洁剂!”麦基特里克叫道,“失火时,警察很担心那些东西!现在他们会害怕别的东西也炸起来!他们会保持距离的!”
  德克尔身后,火苗从稍低的屋顶上蹿了上来。他想,我们不能后退,可如果我们待在这儿,火很快就会烧上来的。“埃斯珀兰萨?”他轻声叫道。
  “跟你一样准备好了。你想要哪一边?”
  “左边。”
  “我和你包抄。”
  “上。”德克尔踩着一摊摊水往一个大通风管全速冲过去,接着冲向另一个。但当他正要冲向电梯房时,它却不见了。耀眼的爆炸把它炸成了碎片。德克尔被掀翻在地,碎块从他上面飞过,落在他的周围。
  “你猜错了,德克尔!我不在那儿!我也不在你右边!不在你那朋友想要偷偷摸摸袭击我的地方!”
  片刻之后,在那个方向,爆炸掀飞了一大块楼顶。德克尔觉得他听见了一声尖叫,不过,那是埃斯珀兰萨叫的还是楼里住的人叫的,他就分不清了。
  他惊呆了,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他想,麦基特里克肯定在这个楼顶和相邻的各个楼顶上到处装了炸药。但如果麦基特里克开始时使用的是投币电话,他怎么会有时间的呢?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麦基特里克使用的不是投币电话,而是移动电话。他当时是在屋顶打的电话,在他装炸药的时候。在大楼前炸奥兹莫比尔和往门厅里扔引燃弹的肯定是雷娜塔。她在下面的院子里。这样,无论我们选择哪个方向,往上或是往下,都会落入圈套。
  德克尔想,我们已经落入了圈套,后面是火,前面是麦基特里克。
  从这幢搂的安全梯走呢?德克尔绝望地想着,火焰的呼啸声越来越响了。如果我们能上安全梯……目标太明显了。我应该估计到麦基特里克在那儿也装了炸药。即使他没装,我们仍会遭到院子里的雷娜塔和楼顶上的麦基特里克的两面夹击。
  德克尔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他发狂地站起来想再次朝麦基特里克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冲。但他刚站起身,一声爆炸就把他面前的楼顶掀了起来,又炸飞了一大块楼体,也把他往后撞倒在地。
  “淘气,真淘气,笨蛋!你也没问一声,‘我可以这么做吗?’”
  德克尔慌乱地想,他在哪儿呢?如果麦基特里克在这幢楼顶上,他就不会引爆他藏在这儿的炸弹了。他不能保证炸我的时候不会把他自己也炸了。那么他在哪儿呢?
  他立刻就想到了答案。他在相邻的那幢楼顶上。火光映照出了那个稍低一些的相邻楼顶,麦基特里克肯定是在墙梯上,或者是踩在箱子或某种维修设施上。他藏在那儿能从墙顶上观察,引爆炸弹时就可以缩下去。
  看到楼那边的暗处好像有个脑袋探了出来。德克尔举枪瞄准,但就要扣动扳机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他看见的只是火光映出来的一个晃动着的影子。
  在他身后,火焰逼得更近了,暴风雨几乎没能阻碍火势的扩大。
  “下一步要干什么?”麦基特里克叫道,“等着被烤熟吗?还是有胆子来干掉我呢?”
  德克尔恶狠狠地想,对,我就是要干掉你。办法就在他眼前,是麦基特里克好意赠送的——最后一颗炸弹在楼顶上炸出的那个洞。
  德克尔身后的楼顶上有一股呛人的热浪扑了过来。他爬过一摊摊积水,爬到黑洞那儿,抓住洞的边缘,把腿伸下去,身体悬起来,然后跳了下去。
   
5

  他原以为会落在参差不齐竖立着的房顶楼板上,被它们戳伤,可实际上他跳下来时压塌了桌子,滚落到了一边,撞在一只沙发椅上。椅子一翘,又把他摔到了撒满碎块的地板上。或者说,他认为自己是撞到了这些东西上——房间的窗帘是拉上的,里面几乎黑得不见五指。
  上面,透过楼顶的那个洞,他听见麦基特里克在喊:“别以为你能躲过我的眼睛,德克尔!”
  德克尔忍痛挣扎着站了起来,在黑暗的房间里摸索着往前走,想找到一个出口。火警铃声大作。他摸到一个电灯开关,但不敢打开——若是灯光突然透过屋顶的洞照出去,那就会暴露他的去向。他的心脏怦怦跳着。他摸到一个门把手,转了转,拉开门。但他摸索着往门后走时却一头撞进了带有刺激性气味的衣服里,这才发现自己打开的是个壁橱。
  “德克尔?”麦基特里克在上面大叫,“如果你在那个通风管后面——”
  爆炸使这套公寓摇晃起来,墙皮直往下掉。德克尔情急之中又找到一扇门。他打开门,看到了从窗户射进来的微弱光亮,感到一阵激动。他是在一条过道的尽头。他从雨水冲刷着的窗户往下看,看见楼前乱作一团的消防车、警车和急救人员。灯光闪烁、马达轰鸣、警笛尖啸。其他楼里穿着睡衣的居民正在往外跑,那些楼的出口还没有被烈焰吞没。
  他的身边烟雾缭绕。他不能停下休息。他转身沿着过道向公寓的后部冲去。他跑出一扇敞开的门,门外是楼梯。他知道,住在这儿的人已经跑出去了。
  这条有可能跑出去的路线对他是没有用处的。他能否救得了自己并不重要,他必须救出贝丝和埃斯珀兰萨。他撞到了油漆桶、一卷粗绳带和一架梯子上,这才警觉地嗅到新鲜油漆味。他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来到了楼的背面,发现通向安全梯的窗户不是在客房里,而是在过道的尽头。
  他往上推开窗,爬出去,到了一个光滑的金属平台上。他右边大楼窗户里冒出的火焰把安全梯映照得清清楚楚。他一边祈祷着雷娜塔在下面不会看见他,一边眯起眼睛看着他左边那幢没被炸毁的褐砂石楼房的安全梯。他本来希望这两道安全梯离得比较近,能让他从这一道跳到那一道上去,但是现在,他不得不绝望地接受这个现实:他的计划绝无可能。那一道安全梯至少有20英尺远。即使是在最佳条件下,大白天,在他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他也不可能跳过去。
  他对自己说,贝丝要死在上面了。
  他爬回公寓里,心里狂叫着,必须得有个办法。烟雾更浓了,他弯下腰,咳嗽着。他走进过道边的一间卧室,打开窗,探身出去。他现在离那幢楼的安全梯近多了,看起来不足10英尺,但他仍不敢幻想自己能从这个窗户跳到那个平台上去。
  必须得有个办法!
  他打了个寒战,知道那办法是什么了。他跑回过道。火苗开始透过墙烧过来了。他躲开油漆桶,搬起那架差点把他绊个跟头的梯子,把它搬进那间卧室。上帝啊,求求你,一定要让它足够长。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它从开着的窗户里伸出,朝那一幢楼的安全梯推过去。
  一定要够长!
  木头刮在金属上的声音使他缩了一下。梯子的一头擦过那个安全梯平台栏杆时发出了嘎嘎的声响。麦基特里克听见了吗?
  有什么东西轰地响了一声。又爆炸了?贝丝和埃斯珀兰萨已经死了吗?
  没时间了!德克尔从窗户爬出去,平趴在梯级上。雨水把梯子淋得滑溜溜的。由于他的体重,梯子弯了下去,开始晃动起来。他似乎看到梯子坠落下去、自己摔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血肉飞溅的景象。他抛开这个噩梦般的想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越来越近的安全梯上。他的手发抖了,雨水打得他直眨眼睛,风吹得梯子扭动了一下。不。他尽力伸长左臂,绷紧肌肉去抓栏杆,就在这时,一阵更强的风吹过,梯子整个儿地扭动起来。
  梯子的那一头从栏杆上滑了下来。就在德克尔感受到那令人眩晕的地心吸引力,开始和梯子一起往下坠的那一瞬间,他在黑暗中往上跃起,左手抓到了栏杆。但金属栏杆又湿又滑,他差点脱了手。他把另一只胳膊甩上去,右手手指迅速抓住栏杆,上气不接下气地悬在空中。
  在他下面,梯子砸到了地上。下面有人喊了一声。麦基特里克听见了吗?他知不知道那些声音意味着什么?他会过来看个明白吗?
  德克尔吊在那儿,绷紧胳膊上的肌肉,慢慢往上撑。雨水抽打在他的脸上。他弓起身体又撑高了一点。栏杆擦到他的胸脯了。他弯身翻上了平台。
  他弄出的金属振动声让他不由得缩了一下。他颤抖着站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枪来。他的枪一直装在那儿。他一边往上盯着楼顶,随时准备射击,一边登上最后一段阶梯。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疲劳过,但是他的决心不容许他放弃。
  他到了上面,扫视了一下楼顶。麦基特里克在左边。在沿着墙过去四分之三的地方,墙上头就是贝丝和埃斯珀兰萨被困的那个楼顶。麦基特里克站在固定的墙梯中部,正越过墙顶往外看。他能用一只遥控起爆器引爆炸弹而不用担心伤到自己。
  德克尔蹑手蹑脚地冒雨向他走去。
  “你到底在哪儿?”麦基特里克朝那边的楼顶尖叫着,“回答我,要不我就把你那婊子炸到曼哈顿的另一头去!她就躺在一包C—4炸药旁边!我只要按这个按钮就够了!”
  德克尔非常想开枪,想连着扣动扳机,但是他不敢,他怕麦基特里克还有力气按下起爆器,在他能救下贝丝之前的几秒钟里炸死她。
  安全梯上传来哐哐的沉重脚步声,他急忙卧倒,躲在一个通风管的后面。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现在金属楼梯顶上,他们丝毫不在乎自己弄出的噪音。现在很容易看得出,那是三个消防队员。在火光下;他们的防护帽上滴着水,厚厚的橡胶服和靴子被雨水冲得很光滑。麦基特里克急忙转过身来,左臂勾住一级梯子,右手从腰带里抽出手枪;把三个人全打中了。其中两个就地倒了下去,另外一个踉跄着退后几步,从楼顶边上翻了下去。大火的呼啸声盖住了枪声和那个消防队员掉下去时的惨叫声。
  麦基特里克左臂仍勾在梯子上,摸索着把枪插到腰带里。他的左手仍抓着起爆器。德克尔利用麦基特里克注意力分散的机会,从通风管后面蹿出来,冲到梯子下面,跳起来伸手去抢起爆器。他抓住了起爆器,身体落下来时把它从麦基特里克手里夺了过来,几乎把麦基特里克也从梯子上拽了下来。麦基特里克骂了一句,想再举起手枪,却发现枪钩在腰带上了。德克尔开枪时已经晚了——麦基特里克放弃了拔出枪来的企图,从梯子上扑了下来。德克尔的子弹砰的打在墙上,麦基特里克猛地撞在德克尔身上,和他一起摔倒在楼顶上,两人在水洼里翻滚起来。
  德克尔两只手里都有东西,他左手拿着起爆器,右手拿着手枪,在他的位置上要举枪瞄准是很难的。麦基特里克压到了德克尔身上,举拳猛打,又来抢起爆器。德克尔用膝盖顶着他,翻滚着想要拉开距离瞄准,但是他打在麦基特里克小腹上的那一记还不够重。麦基特里克追上德克尔,又举拳对他猛打,劈他的右腕,把他的枪打脱了手。手枪掉进一摊水里,麦基特里克猛冲过去想抓枪,德克尔抬腿一扫,把麦基特里克摔得远远离开了手枪。
  德克尔摇摇晃晃往后退去。他撞在护墙上,差点翻了下去。麦基特里克又去抓插在他自己腰带下的手枪。德克尔不知道自己的枪掉到哪儿去了。他紧紧抓着起爆器,转身躲到安全梯上。他的鞋在消防队员掉的什么东西上滑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急忙用空着的右手抓起消防斧。麦基特里克刚从腰带上拔出枪来,他就把斧头掷了过去。
  德克尔听见麦基特里克大笑起来,接着,他听见斧头砸在了麦基特里克的脸上。开始,他以为是钝的那一头砸中了麦基特里克,但斧头没掉下来。它还留在那儿,竖在麦基特里克的额头上。麦基特里克像个醉汉似的晃了晃,倒了下来。
  但德克尔还不放心。他蹒跚着上前,捡起麦基特里克的手枪。他希望大火的呼啸声能掩盖住枪声。他对着麦基特里克的脑袋连开了三枪。
   
6

  “德克尔!”
  他的勇气已经耗尽了,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是埃斯珀兰萨在喊他。
  “德克尔!”
  他转身看见埃斯珀兰萨站在麦基特里克引爆过炸弹的楼顶上。埃斯珀兰萨的身后,火苗蹿了起来,在雨水中咝咝地响着。
  德克尔向前迈了一步就摇晃了起来。他终于抵制不住震惊和疲劳的侵袭了。但是他不能停下,尤其是在他马上就能救出贝丝的时候。他发狂地冲到梯子下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他和埃斯珀兰萨绕过楼顶上一个个炸开的洞,发现贝丝正拼命想从大火边上爬开。在她身后,她原先躺在上面的那张塑料布烧了起来。
  德克尔帮她起来的时候,火光照亮了他身上刚才又受的伤。“麦基特里克死了。”
  贝丝轻声说:“谢天谢地。”
  “但我们还得提防雷娜塔。”他和埃斯珀兰萨搀着贝丝,跌跌撞撞地从炙热的火焰旁逃开,向梯子那儿走去。
  德克尔又一次神志不清了。他不知道是怎么把贝丝弄到梯子下面来的,但当他来到麦基特里克的尸体旁边时,他又清醒了几分。他停住脚步,让贝丝靠在埃斯珀兰萨身上。
  “怎么了?”埃斯珀兰萨问,“你干嘛停下?”
  德克尔累得没力气解释。他搜遍麦基特里克的湿衣服,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麦基特里克的汽车钥匙。麦基特里克曾在电话里吹嘘说,德克尔到楼下时他正在街上看着呢。他们很有可能找得到麦基特里克开的那辆庞蒂亚克。
  但这还不是他要找的全部东西。麦基特里克刚刚把德克尔的手枪撞飞了,但枪不能留在这儿。他竭力回想他们搏斗的过程,跌跌撞撞地奔向手枪掉进去的那一摊水。但是他把手枪插到腰带上之后,又不情愿地想起他还有事情要做。他晕乎乎地晃了晃。“这事儿永远没完。”
  “你在说什么?”
  “麦基特里克。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留在这儿。我不想让别人认出他来。”
  他们抬着麦基特里克往梯子那儿走时,这具死尸显得格外沉重。埃斯珀兰萨爬到楼顶上。德克尔费力地把尸体举起来递给他,跟着自己也爬了上去,他们抓着麦基特里克的四肢,尽量走近火焰,把他扔进去。尸体消失在大火中。德克尔把斧头也扔了进去。
  他一直担心雷娜塔会发现他们。他和埃斯珀兰萨小心地回到他们放下贝丝的地方,抬起她继续顺着楼顶往前走。他们打算使用最远的那道安全梯,估计雷娜塔不会埋伏在那儿等他们。
  “也许还有别的路。”埃斯珀兰萨说。他带着他们走到相邻楼顶上的一个棚式结构前,但他试着开门时,却发现门被锁上了。“转过头去。”埃斯珀兰萨站到一个子弹不会反弹到自己身上的角度,朝锁周围的木头连开几枪。门的那部分碎掉了,埃斯珀兰萨抬脚一踢,门就颤颤地开了。
  他们进到里面,避开了大雨。灯光微弱的楼梯井里空空如也。没有居民跑下楼梯的声音。
  “他们不会听不见警笛声的,楼里的人肯定撤走了。”德克尔说。
  “但是火还没烧到这么远呢,乘电梯还是安全的。”埃斯珀兰萨说。
  电梯把他们送到底楼。他们走到喧闹混乱的街上,被马达的嘈杂声、喷射着的水声和人们的喊叫声搞得晕头转向。他们奋力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闪耀的灯光照得他们眯起了眼睛。
  “我们这儿有一位受了伤的女士,”埃斯珀兰萨说,“让我们过去。”
  他们往右挤,沿着人行道经过一辆消防车,避开消防车另一边的朝什么人冲去的医护人员。德克尔感到,每次他和贝丝一起移动时,她就要缩一下。
  “庞蒂亚克在那儿。”埃斯珀兰萨说。
  车在靠近街角的地方,车型较新,是蓝色的,很明显是麦基特里克开的那一辆。德克尔试着把钥匙插进乘客座边上的门锁里,正合适。
  30秒钟之后,贝丝躺在了后座上。德克尔跪在她旁边,埃斯珀兰萨坐在方向盘后面。一辆救护车挡在了他们的车前。“扶好贝丝。”埃斯珀兰萨说。
  “你要干吗?”
  “绕点路。”埃斯珀兰萨启动引擎,发动庞蒂亚克,猛地把方向盘往右打。他踩下加速器,颠簸着开上了人行道。
  贝丝被颠得呻吟起来。德克尔靠着她,用力不让她从座位上滑下来。埃斯珀兰萨把庞蒂亚克顺着人行道往前驶去,行人四下里散开。开到街角处后,他又把车颠簸着开回到路上。
  贝丝呻吟着,她疼得更厉害了。
  “这样就成。”埃斯珀兰萨看看后视镜,飞速开到下一个街角,转过弯去。“没人跟着我们。你们只要放松就够了,伙计们。享受乘车的乐趣吧。”
  德克尔不需要鼓励。他太疲劳了,连呼吸都费劲。更糟的是,他控制不住地要发抖,部分是由于过分激动,但他知道主要是因为他在雨里淋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从骨头里面发冷了。
  “埃斯珀兰萨?”
  “什么?”
  “给我们找个能待的地方,要快。”
  “出了什么——”
  “我觉得我要得——”德克尔的声音颤抖起来。“体温过底症了。”
  “天哪。”
  “我得脱掉这些湿衣服。”
  “把手放在腋窝下面。别睡着。后座上有毯子什么的吗?”
  “没有。”德克尔的牙齿直打战。
  “现在我只能打开取暖器。”埃斯珀兰萨说,“我要找个地方弄点热咖啡来。支持住,德克尔。”
  “支持住?当然了。支持住我自己。我把自己抱得这么紧,我都——”
  “抱住我吧,”贝丝说,“抱紧些。用我的体温取暖。”
  但无论他往她身上靠得多么紧,她的声音都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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