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7

  一阵雨打在德克尔的脸上,打断了他的回忆。虽然仍被感情所困扰,他还是留心观察着从弗拉蒂伦大厦前那一摊摊积水里驶过的车辆。一个个互相抵触的问题折磨着他。贝丝给他讲的事是真的吗?抑或她是为了使钩子钩得更牢,在用谎言骗取他更多的同情,诱使他不顾危险保护她呢?问题归结到了一件事上,她是爱他的呢,还是在利用他?自从他昨天得知她在自己的经历上对他撒了谎之后,他一直在烦闷地考虑这件事。他必须知道答案。他必须找到她,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虽然,如果真相并非如他所愿意听到的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因为事实上他已经完完全全地爱上了她。
  车灯穿透雨帘,一辆灰色的奥兹莫比尔车从车流中开出来,停在德克尔面前的路边上。后车门打开了,乔达诺的一个手下下了车,用僵硬的头部动作示意德克尔上车。德克尔的肌肉紧张起来,决心也更加坚定。他走到那人旁边,双手分别握着一束玫瑰。
  “这就对了。”那人假笑着。他有着宽阔的胸膛和肩膀,衣服紧紧地绷在身上。“我搜你身的时候,你的手就这样拿着花别动。”
  “在大街上?那边有辆警车正开过来呢。”
  “上车去。”
  德克尔数了数,他看见前座上有两个人,后座上还有一个。他上车时,觉得那第一个人紧跟在自己后面,挤在他旁边。他把那个火柴盒大小的发送器连同花梗一起握在了右手里。司机把车从路边开走,轮胎溅起雨水。坐在乘客座位上的男人用一支手枪对准了德克尔。后座上的两个人把他身上搜了一遍。
  “他没带东西。”
  “那些花呢?”
  那两个人从德克尔握起来的手里抽出玫瑰。他们大专心了,没注意到他仍把小发送器藏在握成杯状的右手里。
  “无论你想跟老板谈什么,最好老实点儿。”其中一个人说,“我从来没看见过尼克发这么大的火。”
  “嘿,这儿什么东西那么臭?”另一个人问。
  “是这些花。闻起来就像穷鬼葬礼上的气味。”
  “大概是这家伙的葬礼吧。”德克尔左边的男人一边狞笑一边摇下车窗,把揉烂了的玫瑰扔了出去。
   
8

  整个行程中,德克尔一言不发,那些人则忽视了他的存在。一路上,他们自顾自地谈论着橄榄球、女人和印第安人居留地内的赌场——都是安全的话题,并没有什么表明他们是罪犯。而德克尔一直在想,埃斯珀兰萨是否乘出租车跟上来了,发送器和接收器是否正常,以及司机是否会注意到后面有尾巴。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必须有信心。
  此时刚过晚上8点。雨点更密了,黄昏变成了黑夜。车灯刺破雨幕,司机随意驶过几条街道,以防万一有人跟踪,然后在拥挤的亨利·哈得逊大道上朝北行驶,最后往西开上乔治·华盛顿桥。在新泽西州这边,他又顺着巴力塞兹大道向北开。接德克尔上车一小时之后,司机往左开进沉睡中的阿尔卑斯镇。
  车里的人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司机开过几乎空无一人的闹市区,再往右拐,又转了几个弯,最后来到一个安静而树丛茂密的地区。这里的灯光显得既高雅又明亮,到处是占地半英亩的大房子。每处地产之间耸立着高高的顶端有尖铁的锻铁栅栏。汽车开上一条车道,停在一扇威严的金属大门前。司机探身到雨中冲着一个对讲机讲话。“我们把他带来了。”
  大门向两边敞开一条空隙,足够让司机把车开进去。德克尔透过雨水冲刷着的后窗往后看,看见奥兹莫比尔刚刚进来大门就关上了。他没看见任何有可能跟上来的出租车的车灯。汽车沿着一条弧形车道往前行驶,最后停在一座三层砖房前面,砖房的房顶上有许多山墙和烟囱。德克尔已经习惯于圆角、平顶的低矮土坯房屋,因而这房子在他看来显得很不真实。弧光灯照亮了地面。德克尔注意到,树木离开房屋有段距离,所有的灌木都很矮。沿着栏杆装的东西在德克尔看来像是最先进的入侵警报器,即使有某个闯入者成功地过了这一关,在他试图接近房子时也找不到任何隐蔽之处。
  “有好戏看了。”德克尔左边的那个人说。他开了自己这边的门,下了车,等着德克尔。“出来吧,别让他等久了。”
  德克尔的胳膊被抓住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他是欢迎这个动作的,这样在被拽着冒雨走向通往屋内的宽石阶时,他就有机会装作绊倒了。他跌倒在一簇灌木旁,趁机把那个小导引仪塞到灌木丛下面,然后任由那个男人把他拉起来,拽进房子里去。他的心似乎冰冷冰冷的。
  门厅十分宽敞,地面铺着大理石。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角落里有个带枪的警卫,接下来他看见警卫身后有个麻脸彪形大汉。之后他几乎没时间看其他可能有的出口,就被推揉着急步走过一条橡木嵌壁的过道,穿过双层门,进到一间铺着厚地毯的书房里。
  德克尔对面贴墙摆着皮面装帧的书籍。右面的墙上是镶在镜框里的家族画像。左面依墙摆着玻璃橱,每个橱里都有许多花瓶。房间的中央主要是一只宽大的古式书桌,桌子后面是一个70岁左右的男人。他身材壮实,穿一身昂贵的深蓝色西服,嘴里吐着烟雾,眯眼看着德克尔。这人的脸萎缩得厉害,下巴像裂开的一样,两边脸颊上各有一道深深的皱纹。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衬托下,他那短短的浓密白发格外显眼。
  坐在桌子前面的一个人向德克尔转过身来。这是个30多岁的男人,但他与那位老人的区别并不仅仅表现在年龄上。年轻的这个衣着时髦,与老人那身保守的服装一比,显得俗不可耐。年轻人戴着夺目的珠宝首饰,老人身上则一件也看不见。年轻人看起来没有老人健康,身体有点发福,大概最近因为嗜酒而放弃了锻炼。
  “你们搜查过他吗?”老人问带德克尔进来的警卫。他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德克尔在电话上听到过的声音,即那个自称是尼克·乔达诺的人。
  “接他上车时搜过了。”一个警卫说。
  “我还是不满意。这家伙的衣服湿了,给他一件浴袍穿吧。”
  “是,先生。”
  乔达诺审视着德克尔。“好了,你还等什么?”
  “我不明白。”
  “脱下你的衣服。”
  “什么?”
  “你有听力障碍吗?脱下你的衣服。我要确信你身上没带发报器。钮扣、皮带扣、拉链,我全都怀疑,特别是你曾经当过暗探。”
  “布赖恩·麦基特里克肯定告诉过你我的很多事。”
  “那个狗娘养的。”年轻的男人说。
  “弗兰克,”乔达诺警告他说,“在我们弄清他没带发报器之前别说话。”
  “说到我的衣服,你的话当真吗?”德克尔问。
  乔达诺没回答,只是紧盯着他。
  “也许这是你追求刺激的方式。”
  “嗨。”年轻男人生气地站起来。“你觉得你能走进我父亲的房子里来侮辱他吗?”
  “弗兰克。”乔达诺又说了一遍。
  年轻男人犹豫着是否该扇德克尔一记耳光。他盯了他的父亲一会儿,退到一边去了。
  德克尔脱下运动衫。
  乔达诺点点头。“很好。合作总是比较聪明的办法。”
  德克尔一边脱下衬衣,一边看着乔达诺走到摆着花瓶的玻璃橱旁。
  “你对瓷器知道点什么?”乔达诺问。
  这问题大出德克尔所料,他不解地摇摇头。“你是说骨灰瓷器之类的?”德克尔镇定地脱下鞋袜。
  “那是瓷器的一种。之所以叫它骨灰瓷器,是因为它是用骨头磨成粉做的。”
  德克尔更镇定了。他解开皮带,拉下拉链,脱下了长裤。他裸露的皮肤感觉到了刺痛。
  “所有的衣服。”乔达诺命令道。
  德克尔脱下三角裤。他尽可能地保持住尊严站在那儿,把胳膊垂在身体的两侧。“接下来还有什么?搜查肛门吗?你自己来?”
  年轻男人看上去气极了。“你想挨一记耳光吗,啰嗦鬼?”
  “弗兰克。”乔达诺再次重复他的警告。
  一个警卫拿着一件白色毛巾浴袍走进来。
  “拿给他。”乔达诺用雪茄示意。“把他的衣服拿到车上去。”
  男人照着做了。德克尔穿上浴袍。袍子长及他的膝盖,宽大的袖子刚过胳膊时。系上带子的时候,他想起了学习搏斗术时穿的练功服。
  乔达诺拿起一只做成苍鹭形状的花瓶。那鸟的脖子直挺着,钩形的嘴张开着。“瞧,光似乎能穿透它。我用手指叩它时你听着,有回声的,像水晶一样。”
  “很有意思。”德克尔的口气中缺乏热情。
  “比你知道的要有意思得多。这些花瓶是我的胜利纪念品,”乔达诺说,“它们在警告我的敌人——”他的面颊开始发红。“——别骗我。骨灰瓷器。磨成粉的骨头。”乔达诺把鸟状花瓶拿到德克尔面前。“跟路依基打个招呼吧。他想骗我,于是我让人用酸烧掉他的肉,把他的骨头磨碎,做成了这个。我把他放进我的纪念品柜子里。跟其他想要骗我的人一样。”乔达诺把花瓶朝房间里巨大的壁炉扔过去,瓷器摔成了碎片。
  “现在路依基只不过是堆垃圾!”乔达诺说,“而且如果你也试着骗我的话,下场将会跟他一样。所以你回答下面这个问题时要当心点。关于黛安娜·斯科拉瑞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9

  尖利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
  乔达诺和他儿子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眼光。
  “也许是麦基特里克。”弗兰克说。
  “该死的,最好是他。”乔达诺拿起电话。“跟我讲吧。”他皱起眉。“你到底说谁——”他盯着德克尔。“谁?是什么让你认为他在……”
  “是找我的,”德克尔说,“是我的一个朋友,看看我是不是还好。”他从乔达诺手中拿过话筒,对着话筒说:“这么说你找对地方了,很好。”
  “差点没找到,”埃斯珀兰萨冷静的声音在另一头说,“我没敢跟得太近,怕被你那司机看见出租车的前灯,这可真够难的。”
  “你在哪儿?”
  “邮局外面——去大路得经过这儿。”
  “5分钟后再打来。”德克尔把话筒放回叉簧上,朝乔达诺转过身去。“只不过是以防万一。”
  “你以为当我觉得你妨碍我的时候,电话上的某个人就能救得了你这个傻瓜吗?”
  “不。”德克尔耸耸肩。“但在我死之前,我知道我的朋友会跟我其他的朋友联系,然后你很快就会跟我同路,那会让我死而无憾的。”
  房间里静了下来,连打在落地窗上的雨也好像突然沉默了。
  “没人敢威胁我父亲。”弗兰克说。
  “路依基的那玩意儿听起来无疑是你父亲在威胁我。”德克尔说,“我诚心诚意地来这儿讨论一个双边问题,却并未受到尊重,而是被迫……”
  “双边问题?”乔达诺问。
  “黛安娜·斯科拉瑞。”德克尔停了停,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切都取决于他接下来说的话。“我想替你去杀她。”
  乔达诺目瞪口呆。
  弗兰克走上前来。“为了她对乔伊做的事,我们有很多人都想杀了她。”
  德克尔仍然保持着僵硬的表情。他不敢暴露出涌上他心头的欣慰之情。弗兰克用的是现在时。贝丝还活着。
  “你想让我相信,你睡过她之后还想杀了她?”
  “她对我说了谎。她利用了我。”
  “这真糟透了。”
  “是对她而言。我要找到她。我要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我们就应该告诉你她在哪儿?”弗兰克说。
  “还有布赖恩·麦基特里克在哪儿。他也利用我。他冒犯我。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好吧,你也可以把他算作你的敌人,”弗兰克说,“我们有很多人在找他们俩。”
  “在找——我还以为他是为你们工作的。”
  “过去我们也这么想。他昨天就该来汇报了,可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又回去为联邦法院执行署工作了吗?要是她明天在法庭上出现……”
  “弗兰克,”乔达诺说,“我还得告诉你多少次才能让你闭嘴?”
  “对我而言,你们没什么秘密。”德克尔说,“我知道她明天的作证对你们很不利。如果我能发现她在哪儿,我会为你们解决问题的。她会让我接近她,这样……”
  电话铃又响了。
  这回乔达诺和弗兰克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德克尔的身上。
  “又是你朋友,”乔达诺说,“让他别打扰我们。”
  德克尔拿起话筒。
  “我要和尼克讲话。”一个傲慢的新英格兰口音说道。
  是布赖恩·麦基特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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