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去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大英博物馆中
    度过。我想自己那时的身体一定很虚弱。那时我
    害怕翻阅那些厚厚的藏书目录,经常将查阅某些
    必读书目的时间一再向后推延。

                  ——威廉·巴特勒一叶芝

  亚当无精打采地走近大英博物馆时,心里充满了绝望。现在,他的书桌上可能已经推了一挥有关劳伦斯的书,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心跳在加速。他在大拉塞尔街的几家书店、文具店及小出版社的玻璃橱窗外面逗留了一会儿。那些文具特别让他着迷。他渴望拥有那些文件夹、纸张打孔机、钉书机、涂改液。彩色墨水及其它一些对他来说功能还是一个谜的J‘又具。他边看边想,如果他有钱买这些东西来武装自己,他的论文就会自动写完:他会变成一个可以进行自动创作的人。
  亚当觉得有些饿,他想吃博物馆酒馆做的苏格兰煮鸡蛋,但离这里太远。于是他走进博物馆大街拐弯处的一家小商店,买了一块巧克力。晚报上有关梵蒂冈会议的标题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买了一份,然后横穿小路,走进博物馆的几扇大门。高大巍峨的博物馆矗立在他面前。两侧的房子就像两只伸开的巨臂将他抱过张着大。口的门廊。上楼梯时,亚当想到不能让门廊立即吞食掉。他在廊柱中间的一条长椅上坐下,一边嚼巧克力,一边浏览报纸。他高兴地看到斯威尼斯主教已经发出呼吁,要求重新审定教会有关生育控制的教义。奥塔维亚尼主教则持反对态度,宣称已婚天主教徒应该相信神圣的天意。晚报记者报道说。大会中自由派与保守派的分歧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据预测,与会者将就此继续展开激烈的辩论。辩论最后只能由教皇亲自出面予以裁决。但是到目前为止,教皇本人尚未就上述问题表明自己的意见。
  一丝凉风从亚当的肩头吹过。他戴上祖呢大衣上的帽子,把双手缩进衣袖中、那帽子盖在他头上就像一位和尚须上的头巾。他从高大的埃奥尼亚式廊柱中间向空旷的院子中望去,发现在蓝色的意大利式的天空下。挤满了许多高喊加油的人……
  弗兰西斯科·弗兰西斯尼神父,教皇家族中一位卑贱的成员在他的日记中写道: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平常的日子,我赞美神圣的天意。天意命令我,一位卑贱的来自弗兰西斯科的神父,应该暗中参与上帝举办的各项大型活动。不仅要选举一位新教皇——而且是一位英国教皇,这是八个世纪以来第一个英国教皇一一一一x仅是一位英国教皇,而且是一位已婚的英国教皇。我猜想,当大会以微弱优势批准已婚男子可以从事神职工作时,在场的神父们深信不久之后他们将欢呼一位是四个孩子父亲的教皇登基。简直太不可思议!上帝的这种做法也太让人吃惊了。
  如果能让我知道在枢机选举教皇的秘密会议室中独立双方经过多少番较量,才最后同意推举这位以前给英国红衣主教当过秘书、毫无名气的帕德莱·埃曾比出任神圣的罗马天主教会的最高职务,而且据说最近已经予以委任,我宁愿出让自己的一串用圣弗兰西斯的胶骨雕刻成的念珠。无论历史事实如何(由于枢机选举教皇秘密会议成员宣誓对此要保密,因而事实真相永远不会被人知晓,至少几天内不会走漏消息),选举已经结束。我们有了一位新教皇!HabemllS Pa-nam!ro一位做了父亲的教皇!圣庭暴君老斯加莱托费弗里尼阴沉着脸向圣彼得广场上激动的人群宣布了人们期待已久的消良。在过去几天中,人们看到一团反对的阴云从西斯廷礼拜堂房顶直冲云霄。在发布这一决定之前,在阳台后面的教皇府砚中,他曾用狐狸般的尖叫声询问新任教皇打算起用什么法号。
  “我们决定启用亚力山大这个法号。”教皇仔细考虑了一下说道。红衣主教团各位成员听后大吃一惊,禁不住向后倒退了几步。那些带戒指的手发出一阵颤抖声,接着如同受惊的鸟群一样发出一片惊叫声。
  “亚力山大!”斯加莱托费弗里尼啼嘘道,“你用历史上那个具名昭著的人的名字,这不是在嘲笑罗马教庭吗?”
  “亚力山大六世是最后一个有孩子的教皇。”教皇用大理石般冰冷的声音回答道。“让我们希望在现在这个更加开化的时代,亚力山大七世可以向世人表明这样做并不影响教会的正常管理。”
  亚力山大七世!万寿元疆!
  当天晚上,已故教皇的管家圣心玛丽亚修女忐忑不安地来到我这里。似乎新任教皇曾经要求上某种用鸡蛋和火腿肠做的苏格兰桂肴,而厨师对此一无所知。我提议他们向苏格兰红衣主教团咨询一下。
  短短几天之后,我们的新任教皇就赢得了罗马人民的欢心。起先,人们自然会怀疑这位无名的英国人——“铜山袖们仿征地看到这位神圣的教父开着他那辆小摩托车行驶在罗马的街道上,一边用左手熟练驾驶着摩托车,一边用右手向人们挥手致意,给他们送去福音,他那白色的长袍在和风中摇曳如同圣灵挥动的翅膀时,都觉得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尤其值得人们称赞的是,教皇喜欢骑意大利造的摩托车。尽管这种摩托车车型有些陈旧,性能也不很可靠,他还是非常谦恭地婉言谢绝了下属希望他更换新车的请求。
  备往:我要坦白,今天我没有禁食,品尝了一下苏格兰煮蛋。非常好吃。今天早晨,教皇把枢机团成员召到他的府邪,听他发布第一条通谕。通谕题为《婚床说》,谈的是有关性在婚姻中的作用、生育控制问题、世界人口问题等等。教皇在通谕中非常动情地提到了自己生第四个孩子时困难产而死去的妻子。在座各位嘉宾听后都流下了激动的眼泪,然后用他们明亮的长袍格边擦拭。然而斯加莱托费弗里尼听着听着却变得无比愤怒起来,禁不住提出了异议。教是最后说,在目前这种神学不可知的情况下,真正的基督徒都可以本着自己的良心、慎重采取任何一种节育方法。同时,他号召在所有教区都开设诊所,向已婚的天主教徒传授各种节育技术。
  “这简直是宣扬异教!”教是讲完后,斯加莱托费弗里尼突然大声叫道,“这是复辟异教行为。这将是自马丁·路德把他探出的九十万条实教改茧律议钉本墙上以来教会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恰好相反,”教皇回答道,“我们相信我们已经预先阻止了第二次宗教改革运动的发生。”
  “如果路德现在还活着,一定会站在你的一边。”那位红衣主教一边大声吼叫,一边撩起长袍下摆,准备像一阵风似地退出会场。
  “极有可能。”教室等着说道,“路德也是一个结过婚的人。”
  “我是我母亲生下的第十三个孩子。”那位气愤的大主教喊道。
  “而且你也没有孩子。”教皇毫无表情地回敬道。
  嘻嘻!
  今天晚课后,玛丽亚修女问我何为节育。我告诉她,那与她无关。然而,我想我必须自己弄清楚。
  虽然西西里岛与爱尔兰两地的教会千方百计地予以禁止,但教皇发布的通谕还是造成了很大影响。英国教会已经全体归顺罗马。许多退教的天主教徒又重新恢复了信仰,尽管许多教堂都不接纳他们。这可真是至高无上的上帝的荣耀!
  “喂,喂,喂!又在做梦了是不是,埃普比?”
  亚当为自己的梦想被打断而后悔不已,他抬起头。“噢,加莫尔,你好。”
  加莫尔自己也在亚当旁边坐下来,然后掏出烟袋。亚当问道:“你喜欢抽雪茄吗?”
  “怎么?你有吗?”
  亚当递给他一支那位美国人送给他的雪茄。加莫尔打了个口哨。
  “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我把一个美国人从电话厅中救了出来,然后他就送了我几支雪茄。”
  “听起来你好像交了一位有用的朋友。”
  “如果我有幸成为那些滑稽小说中的主人公,”亚当说道,“他就是那位在小说末尾送给我一份工作与一个女孩的大思人。不要指望我以后还能见到他,真的。”
  “这可说不定。”
  “不管怎样,问题是,我已经有一位女孩了。”
  “不过,你还得需要一份工作。”
  “在美国,生一个孩子都得花上大约五百英镑,对不对?”
  “可怜的老亚当,”加莫尔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你可是有点儿太悲观了,是不是广“我看不到生活的意义何在。”亚当说道,“生活中看起来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是性。文学则吞并了我生活的其它部分。但是性也正是我所面临的一大难题。我的性欲无法得到满足,而得到满足日7M开始相八_路在相马一对自在全息人伯格人到文学研究中去。”
  “不要那样做。”加莫尔说。
  “那么我想象庞德这样的人每天晚上都那样做:床头柜上放着几本教科书供参考。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庞德是个可怕的说谎者,”加莫尔说道,“你可不要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听一听他腿瘸的真实原因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噢,是多喝了几杯啤酒后知道的。就是在酒馆中,你离开之后。”
  “你是一个天生的听人忏悔的神父,加莫尔,”亚当说道,“你应该当一名牧师。”
  “是的,我经常想,我会喜欢听别人忏悔,然后将他们赦免。”加莫尔沉思道,“我上大学时之所以首先学心理学,也就是这个原因。但是我学不好数学。”
  “那么,庞德的腿到底是怎么瘤的?”亚当追问道,他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
  加莫尔吐出一团长长的蓝烟。前院里凉爽的风又将烟吹回到他们的脸上,将他们包围在一团馨香的浓雾中,为这个凄冷而僻静的角落增添了一丝吸烟室的气氛。
  “嗯,你可知道庞德夫妇有一个孩子叫阿曼达?”加莫尔开始说道。
  “知道”“有一段时间他们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
  “真是一对傻瓜。”
  “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当代中产阶级家庭不接受只生一个孩子的观点吗?无论如何,庞德与莎丽决定再要一个孩子。但是他们不想要第三个。”
  “我认为不应该这样做。”
  “他们特别希望生一个男孩。莎丽一直想要一个男孩。庞德则更关心能否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他说再生一个女孩毫无意义。唉,这个问题现代科学尚未解决。但是你我都知道,正如庞德在宗教问题上极为理智一样,他在性问题上非常迷信。据说,去年夏天到意大利度假时,他们听到了当地的一个民间传说,说什么当妻子充满性欲。而丈夫精疲力竭、态度冷淡时,才会生男孩;否则,只能生女孩。”
  “这与我原来的想法正好相反。”亚当说。
  “你说得很对。上述方法的冒险性很大。”加莫尔说道。“显而易见,当意大利的丈夫们想生一个男孩时,他们首先得去妓院逛一圈儿,然后再回家和妻子上床。庞德想他们必须严格按照这一方法去做,但莎丽总是调整不好。于是他们制定了一项计划。”
  “他们借助日历,经过精心计算,才最后确定了27'1=4::d1TIThAnrt tfll”“我的老天,”亚当插话道,“你是指别人也都这样做吗?”
  “偶尔为之,”加莫尔回答道。“那是一个要命的星期天。”他接着讲下去,“他们的想法是让莎丽尽可能地感到性欲十足,而庞德则精疲力竭。庞德埋怨说,他们在阿曼达出生之前对这种计划一无所知,真是太遗憾了。但是他仍像一个男子汉那样接受了自己的角色。”
  “莎丽全天都穿着一件为此专门购买的女便服懒洋洋地躺在房子里,而可怜的老庞德却汗流浃背地在花园的花圃中掘地、为草坪铲草、修剪篱笆。大约六点钟时,他说如果他们再不睡觉,他就累得躺在地上动不了了;但是莎丽说服他再等一两个小时,并告诉他花园的木棚中有许多木头还没有劈。在莎丽懒洋洋地上楼洗澡之前,她想到庞德的书架上翻找一本可供躺在床上看的黄书,最后选了一本亨利·米勒的书,我想可能是《南回归线》。她听别人说,那是一本颇具诱惑力的小说。
  “就这样,夜幕在维斯特诺伍德降临后,邻居们开始舒舒服服地坐在电视机旁看节目。莎丽洗完澡后,在脸上涂了许多化妆品,并在身上喷了些香水,然后穿了一件专门为此购买的透明黑睡衣,躺在床上开始阅读亨利·米勒的那本小说。而此时,在楼下的——一个日常、衬衫都被汗水湿透的庞德正在狠劲地砍木头。由于光线不好。他有时不小心会把手指划破,这时他会骂上一两句。

      “接着,发生了一件怪事。尽管疲惫不堪,庞德
    却发现这种异乎寻常的锻炼以及白天里呼吸的新鲜空
    气,让他感到浑身是劲,这种感觉他已经许多年没有
    体验到了。虽然他在夜色中玩命地干活,但一想到莎
    丽正躺在楼上红光普照的卧室中等着他,就感到兴奋
    异常。即使是从他满是汗水的身体上发出的酸臭味也
    让他感到一种狂暴的动物般的快乐。他想,他们将不
    得不改变计划。他提着斧头,走进房中,想去征求一
    下莎丽的意见。

  “与此同时,在寝室中,莎丽在阅读亨利·米勒方面遇到了些麻烦。她觉得那本小说与其说色情,毋宁说令人作呕。她在读的过程中发觉小说情节非常吸引人,但又感到震惊不已。她感到e已对人类的性生活越来越厌恶了。想到就要发生的事,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天晚上她再也不想做爱了。她把书一扔,从床上跳了下来,决定到庞德的书房中找一些更加能勾起她欲望的东西——也许应该看一下《梵妮·希尔》。
  “莎丽走到楼梯口时发现庞德也恰好来到楼梯下面。看到丈夫蓬头垢面,喘着粗气,手里提着一把斧子,她惊呆了。当庞德看到身穿黑色透明睡衣、在灯光下惊慌失措但不失俏美的莎丽,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时间,生男孩还是生女孩的所有相法在他的姿脑中化为乌有。庞德朝楼梯上面冲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强奸莎丽。莎丽尖叫一声,转身向寝室逃去。而庞德则在后面紧追不舍。也许是因为劳累过度,也许是由于心情过于激动,他脚下一滑,摔倒在楼梯下面,落下来的斧子在他的大腿上划了一道不很严重的伤口。”
  “所以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那天晚上显然没有发生任何性爱游戏。让庞德最生气的是他劈的那些木头。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家已经采用了燃油中央取暖设施。”
  亚当对庞德腿瘸的故事半信半疑。一方面他非常羡慕那些在生育控制方面非常自信、以致可以达到计划性生活地步的人;另一方面,他感到有些幸灾乐祸,因为这些在性生活方面安排得如此精细的人们仍难以逃脱耻辱与失败。获得一种心理平衡以后,他不得不承认加莫尔的确让他快乐起来。他几乎是迈着富有弹性的步伐跟着朋友走进了博物馆。不幸的是,他又犯了一个错误:给芭芭拉打电话。她等了很长时间才来接电话。
  “什么事,亚当?”她不耐烦地问道。
  “没什么,亲爱的。我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问一下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噢,没有进展吗?”“玛丽·弗里思已经走了,我正在躺着休息。”
  “玛丽怎么样?”“她太让我伤心了。”她走到门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用告诉我徐怀孕了。”“噢,我的上帝。她怎么那样讲话?”“我也不知道。她也许想自己也怀孕了。她这样做是为了自我安慰。事实上,我们吵架时,她大都在场。”“但是她那样说一定有原因。”
  “如果女人认为自己怀了孕,会在她们的眼神中有所表现。不,有两种表现:一种是沾沾自喜、幸福愉快2另一种是痛苦与绝望。我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那么,你是认为自己怀孕了,对吗?”亚当痛苦地问道。
  “我弄不清楚,亚当。我再也弄不清楚了。我烦透了这一切。”
  “你为什么不做一下蛙式检查?那样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当前的处境、你心情沮丧,就是因为你总是等来等去所致。”
  “约翰逊大夫上次说他不再主张我去做任何检查一尤其是国民健康检查。另外,等结果出来以后,我就会知道了。”
  该死!该死!该死!亚当暗中骂了几句,然后一步一步地沿着通向读者卫生间的坡度很陡的楼梯走下去。加莫尔经常和他谈起这样一件事:几年前,博物馆曾经关闭该卫生间,以便进行修缮。这使得那些站起身去变目录时发觉自己非常想去方便的学者们不得不痛苦地走上一长段路,到主楼的公共厕所去。然而在读者卫生间重新开放后,人们发现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改观。只是沿着便池添加了一块大理石板。站在石板上,人们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固定在墙上的马桶水箱上。然而、加莫尔发现,这种改动可以充分利用一下:小便时把头部轻轻靠在水箱上,那被碰疼的部位就会感到一丝清凉。亚当依照这一建议,站在便池旁,解开裤子上的扣子。他的头部需要安抚。该死,该死,该死。又一个孩子。真是意想不到。一切又得从头开始:难以入睡的夜晚,凄风冷雨,疾病缠身;需要更多的尿布、奶瓶与爆米花。
  他在腹肌沟中摸了一会儿,但没摸到什么。他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早些时候可能被人麻醉,然后被阉割了。但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穿的是芭芭拉的短裤。他赶紧把衣服调整一下,来到便所里侧。地蹲在那里,脚腕似乎被尼龙和网眼花边捆绑在一起。他想,如果再添一个孩子,他们该怎样在公寓里给他找个地方。除厨房与卫生间之外,那套公寓只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原先用作待客室,但在很久以前就变成了亚当与芦芮拉的寝室,而孩子们占用另一个房间。这似乎是一个优秀的天主教家庭合乎常理的必然结构:没有待客室,只有吃喝拉撒睡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在寝室中搞研究,书桌紧挨着一张双人床,这总是让他想起生育、性交与死亡。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可不能再把一个孩子放到孩子们的房间中去了。他们将不得不把孩子放到自己的寝室中,那么他又得到哪里看书学习呢?也许他可以坐在浴缸中,在头上放一块隔板…··烟是水龙头总是滴水。卫生间也不行,因为那是整个房子中最繁忙的地方。他们必须搬家,但是又不能搬。在伦敦,哪怕以双倍的价格。也找不到比这更大的公寓。他只好离家出走,给孩子空个地方。他这样想并不是因为自己租不起另一套住房,而是想可否住在博物馆中——在闭馆铃声响后躲避到某个地方,在一张大桌子上放一擦书当枕头,一往上边一躺,凑合着过夜。
  该死,该死,该死。亚当爬上楼梯,返回阅览室。他碰到了坐在问讯桌旁的工作人员的目光。那人对着他微微一笑。亚当突然想起了一些问题需要问他:在哪里才能找到租金一周为三英镑十便士的三居室?长句的定义是什么?你想买一辆二手小型摩托车吗?我怎么做才能有救呢?亚当对着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走了过去。
  他在一排参考书书架旁停下来,取下一本韵律词典。
  我独爱布朗龙座椅……
  空气、赤裸、忍受、关心、敢于、一直、公平。市场、狰狞、头发、兔子、财产继承人、兽穴、母马、一双、惧怕、楼梯、凝视、杂货、穿着、灵便。

  宛如在空中飘逸
  我再也无法忍受另一把座椅
  于是我端坐下来怒目而视
  就像呆在洞穴中的雄狮
  或者像一只与兔子杂交的乌龟
  或者修一匹没有母马作伴的公马
  或者像一个没有财产继承人的男子
  或者像一个秃顶的财产继承人
  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亚当把韵律词典放回原处,接着向前走,格里格斯说,发表,把你那篇有关梅里马什的文章发表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这篇文章已经有九家杂志社退了稿。没有名气,没有朋友帮忙,想发表文学批评文章几乎不可能。发掘新奇独特的材料是寻求发表的推一希望。《最新发现的雪莱通信》,《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洗衣费账单》,《因弗内斯的洗礼登记处》。这些才是杂志社需要的东西。即使是梅里马什没有发表的文稿也可以。亚当想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堆有关劳伦斯的书。
  此刻,他突然记起早上收到的那封看上去很怪的信,想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他把信从书箱中翻找出来,急忙将它打开。他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确认了自己的直觉。

    亲爱的埃普比先生:
      谢谢您的来信。得知现在的年轻人还关
    注高雅生活,仍对埃格伯特叔叔的作品感兴
    趣,我感到非常高兴。我过去一直想让我女
    儿读他那些迷人的充满幻想的作品,如《农
    夫皮尔斯的归来》和《圣井》,但她是一位
    典型的现代年轻人。
      你问我这里有没有收藏埃格伯特叔叔没
    有发表的手稿或通信。真巧,我的确有一些
    他的手稿,那是他在去世之前留给我的。我
    想这些材料对你这样思想非常严肃的年轻人
    来说一定非常有趣。如果你想看这些材料,
    我会很高兴的。

     你真诚的一

                老朱·罗廷迪恩

  信上留的地址是贝斯沃特、亚当心头一阵惊喜,非常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别人。加莫尔正在旁边的书桌上打盹儿。亚当用手戳了他一下,加莫尔一下睁开了睡眼。。
  “什么事?”他不高兴地问道。
  “我就要发现文学新材料了。”亚当对他耳语道,“你还记得几个月前我在研究梅里马什时曾给他的出版商写信询问他有没有尚未出版的手稿?”
  “我似乎记得有这么回事。”
  “嗯,他们一定是把我的信转到了他的家人手中。我收到了梅里马什的姨妈,不,我是指他侄女的来信。瞧。”他把那封用蓝圆珠笔在黑进信笺上写的信递给加莫尔……
  “她似乎有点儿愚蠢,”加莫尔说着把信还给他。“我原想你已经对梅里马什失去了兴趣。”-“嗯,我现在又感兴趣了。”亚当说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关于他一定有些值得发表的东西。至,l>可UI写一两篇文章n也许有一些有趣的信件。梅里马什是一个没有希望的作家,但是他结识一些优秀作家。”
  加莫尔用讽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那么,你是要搞点文学批评,申请奖学金了广“嗯,搞文学批评还没有使我得到任何东西。”亚当为自己辩护道。看到旁边书桌上的读者有反对他们讲话的迹象,他便没有接着讲下去。刚才他的声音太大了。他重新回过头来,一边默默地细读那封信,一边想,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何不放弃他尚未写完而且也不可能写完的博士论文,重新开始研究埃格伯特·梅里马什的书信呢?编辑书信集一点儿也不难,对不对?如果顺利的话,到六月底他就可以完成这项工作,并获得博士学位。然后他就可以把书拿到出版社出版。他想象着那本装订精美、不很厚的书信集。《埃格伯特·梅里马什书信集》,编选与做序者:亚当·埃普比。评论家们会在周末各报纸的文艺版上大声惊呼:“埃普比先生在让隐匿于一个英国文学生活中已经被人遗忘但又具有独特魅力的角落中的这些材料重见光明方面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亚当开始自鸣得意起来。也许芭芭拉根本没有怀孕。现在他开始静下心来,认真考虑这件事。很明显,她不可能怀孕。过去,他们经常为此担心,以致竟确信芭芭拉怀孕,但最后却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事后想起来,他们觉得真是把人忧天,荒唐至极。这次芭芭拉当然没有怀孕。他应该立即打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并且把有关那封信的事情告诉她。
  在电话厅中,亚当发现自己没有零钱了。他去埃尔金大理石雕馆附近的邮政卡片商店买了一个深褐色的大英博物馆模型,找回来一把三便士一枚的硬币。然而,他打通电话后,却没有人接电话。显然格林夫人不在家,或者芭芭拉带着孩子去了公园。亚当想到自己的妻子在灰暗潮湿的下午,一边推着那辆嘎吱吱乱响、向一边歪的童车在巴特西公园中穿行,走过娱乐中心冬天不对外开放的鬼城,一边思考着自己可能又要怀孕这件事,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同情与爱恋。他多想走到她旁边,告诉她一切都很正常。
  他回到阅览室的桌子旁边,但是无法静下心来进行工作。他为准备论文记了许多笔记,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但现在他不必再考虑这些事情了。让长句在英语小说中任意飘洒吧——他再也不用苦苦研究它们了。他拿起罗廷迪思夫人的来信,开始草拟回信,问能否尽早去她那里看一下那些手稿,他提议明天傍晚。然而他几乎无法忍受如此漫长的痛苦等待。他为什么不现在就打电话,提议当天就去拜访罗廷迪恩夫人?他又瞥了一眼那封信。对,上面有电话号码。亚当离开座椅,急忙赶回电话厅。
  亚当一边用臀部把电话厅门关上,一边把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的手伸进口袋中找零钱。这时电话铃响了,声音很大而且非常执着。亚当迷惑地向周围看了一下,起先不敢相信那响声是从面前的电话机中发出来的。但是响声显然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拿起话筒,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喂。”
  “博物馆的电话是0012吗?”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
  亚当非常顺从地看了一下拨盘中央的号码,“对。”他回答道。
  “请不要挂上电话,有从科罗拉多打来的长途电话”‘“什么?”亚当问道。
  “这里是博物馆,对不起,你打的时间太长了。”接线员用欢快的声音说道,“今天打来的电话太多了。
  “我想你是弄错人了。”亚当刚想解释,接线员已经挂上了电话。亚当也想把电话挂上,但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此外,他还想打一个电话。他把电话厅门打开,一边把话筒放在耳旁,一边探出身子向博物馆门厅方向望去,希望能看到那位胖大的美国人。
  “是博物馆吗?”
  “是,但我——”亚当立即把头收回来,但不小心撞在了门上,话筒也摔在了地上,并且吭雕一声碰到了墙上。等他重新拿起电话,接线员的声音又消失了。一个美国人用微弱而焦急的声音说道:
  “伯尔尼?是你吗,伯尔尼?伯尔尼?”
  “不,恐怕你弄错了。”亚当说道。
  “啊,伯尔尼。我原以为和体联系不上了。”
  “不对,我不是伯尔尼。”
  “那么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埃普比,亚当·埃普比。”
  “认识你很高兴,埃普比先生。伯尔尼在吗?”
  “嗯,不,我想他不在。很抱歉,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和钱,但是——”
  “他出去了,是吗?那好吧,麻烦你给他传个口信。请告诉他可以用十万美元买书,五万美元买手稿,好吗?”
  “十万元买书,”亚当重复道,他被弄糊涂了。
  “对。还有五万美元买手稿。”那人说道,“太好了,亚当,谢谢你。你和伯尔尼一起工作多长时间了?”
  “嗯,不,”亚当说道,“事实上——”
  “你的时间到了,科罗拉多。”接线员说道。“你想再交两分钟的钱吗?”
  “不了,就到这儿。再见,亚当。请代我向伯尔尼问好。”
  “再见。”亚当低声说道。话筒中一片死寂。
  亚当把话筒放回去,靠在门上,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办。他也许再也见不到那个胖大的美国人了。他可不能带着这条无法传递的口信度过余生。这口信似乎也很重要。十万元买书。五万元买文稿。那是美元啊。也许他应该把整件事情告诉接线员。
  亚当拨一下零,一边听着电话另一方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响声,一边思考如何把这件事情说得有条理一些。
  “是警察局吗?”一位男子的声音问道。
  “什么?”亚当问道。他还能听出对方毫不含糊的语气。
  “我的汽车被人偷走了。”那人说道,“请你赶快派一位警官来处理一下,好吗?”
  “你最好拨999,”亚当说道,“我不是警察。”
  “我拨的就是这个电话。”那人生气地说。
  “你拨的什么号码?”第三个声音问到。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声音很弱。电话铃声停了下来。
  “我刚才告诉过你,我要警察局。”那人说道,“瞧,我的汽车不见了。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傻等——”
  “是你要打电话吗?”接线员问到。
  “你指的是我吗?”亚当问到。
  “那么,你刚才拨0没有?”接线员用讥讽的口吻问道。
  “我一直对你说,我刚才拨的是999。”那个男人大声喊道,“你把我当猴耍,是不是?”
  “对,我刚才拨的是零。”亚当说道。他模糊地意识到在三个人中只有他可以与另外两个人讲话。
  “那么,你想干什么?”接线员问道。
  “我想报警。”那个男人呻吟道。
  “你想报警?”接线员问道。
  “不,我不想报警。”亚当解释说。
  “你是从哪里打来的电话广接线员问道。
  “格华尔大街95号。”那个男人回答。
  “大英博物馆。”亚当回答,“我不想报警。是另外一个人想报警。”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亚当说,“你叫什么名字?”他补充问道,试图将自己的声音对准格华尔大街的方向。
  “不要管我叫什么名字。”接线员生气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布鲁克斯。”那个男人说。
  “他叫布鲁克斯。”亚当传话道。
  “好吧,布鲁克斯先生——”
  “不,不!我是埃普比。布鲁克斯是汽车被偷的那个人。”
  “你是说你从大英博物馆借的一些书被人偷走了,是吗?”接线员说道,似乎一切已经水落石出。
  “这骗人的把戏我受够了。”布鲁克斯气愤地说道,“但是我要向你保证,我一定要告发这件事。”他砰的一声挂上了电话。亚当听到响声后,轻出了一口长气。
  “瞧,”他对接线员说道,“刚才接进一个从美国科罗拉多打来找伯尔尼的长途电话的就是你吧广“着火了?”接线员说。“你不应该报警,必须找消防队。”
  亚当悄悄把话筒放回原处,走进另一个电话厅。他觉得这一天他打的电话可真够多的了,但是由于他急于想和罗廷迪思夫人联系上,他又很不情愿地拿起话筒。然而,他连续拨了好几次,听到的却都是占线的信号。亚当怀疑一定是电话线路出了问题,但是再也鼓不起勇气给接线员打电话。他又试着给芭芭拉打电话,但接电话的格林夫人说她还没有回来。亚当又给罗经迪恩夫人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没有成功。最后他神情沮丧、一股怒气地离开了电话厅。他原先的激动与热情已近乎荡然无存。他想芭芭拉也许真的怀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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