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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埃诺的床可能是最合适的了,没有那么多毛病,是最好的折衷办法。否则,放在没有暖气的客房里的那张又湿又冷的木板床会使人生病的,这位七十多岁老太太的脚部高垫的床又会使人头低脚高,睡得很不舒服。我想,我在律师的床上睡一小觉,而他则可利用这段时间帮我买房子,帮我处理离婚的事,甚至把我的孩子收养起来……我确实累极了。一切对我都无所谓了,只要睡一觉就好。
  “要是不给您添麻烦……”
  “一点儿都不麻烦。”
  我无话可说,于是接过被褥,跟在埃诺后边,从容地走过楼梯,来到他的卧室门前。埃诺站在门口说:“你自己随便吧。”
  “好的。”我说,“里面不会有很多床吧?要是有,我会自己找一张睡的。”
  埃诺抓住我的两个肩头,吻了我一下。这个吻可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弹簧床就横在我们之问。
  “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他说。
  “真是这样吗?”我说,然后迈着疲倦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走进他的卧室。
  我把律师晾到了外面。
  他的床确实很适合我,宽宽的,很舒服,并配有各种舒适的设备。可我没有使用他那电脑控制的闹钟和床脚边电视的遥控器,也没有理睬那瓶放在玻璃床头柜上的威士忌。我只是小心地把那张放有电子游戏卡的可自动调节的书桌从我面前推开。我不希望出现一只钢臂敲打我的枕头或出于疏忽敲打我睡在枕头上的脸。我不希望电子按摩手伸到我的被窝里,在我的肩上或其他什么地方乱捣鼓。抱着这一大堆的希望,我爬进了干净冰凉的被窝里。
  “没什么问题吧,弗兰西丝卡?”埃诺在门外小声地问道。
  “没问题。”我满意地嘟嚷道,“你去帮我办理买房子的事吧!你听到了吗?每隔十分钟问问维利要不要撒尿!”
  “都听到了,一切照办。有这么多事要为你效劳呢!”我听到埃诺嘟哝着,然后又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楼梯。
  可惜买房子的事并不那么容易。我不清楚,到底是狡猾的厚赫姆特夫妇有意从剧院里雇了几位演员,给他们一笔报酬,叫他们今天下午来看房并装出一副对房子有莫大兴趣的样子,还是这房子确实是众人所求的热门货。有一点很清楚,房子位置非常理想,位于市森林、拉罗发廊和维也纳森林之问。可是,那些看房子的先生谁会对插着小旗的炸鸡、缕式烫发和没有车辆来往的山丘小路有我们那样强烈的兴趣呢?
  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允许观看房子的内部结构,可是一看到里面的情况我就大失所望。
  屋子外的基调呈深褐色,显得与众不同。只要是可以砌墙的地方都砌上了墙。站在走廊里,人们有理由产生一种空间狭窄的恐惧感。一进屋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堵深绿色的玻璃墙。房子的主人显然是一位不知疲倦的砌墙狂。他把这墙玻璃墙砌在了门口和客厅之问。厨房装饰得与客人用的厕所一个样,两个地方都铺着深绿色的瓷砖,令人赏心悦目。厨房与外面的唯一连接点是一个很小的递菜口,上面贴着一张纸条,上写:“主妇已死,请关窗。”我觉得这张纸条暴露了一种对家庭妇女的敌意,也与社会准则格格不入。在递菜口的用餐间这边我看到有一行喷上去的大字:“家庭妇女滚出去!”
  绿色玻璃墙的后面是深褐色的客厅。客厅里又有几面隔离墙,也许是房子的主人觉得同时看到古雅的写字台和窗前的那一小块花园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才砌了这些墙的。另外,窗户上挂着沉重的褐色窗帘,窗上镶嵌的是那种五颜六色的教堂玻璃,为的是不让冬日的斜阳射进房间里使人眯眼。那些总在花园里窥视的小偷和强盗也就看不到屋子里面的情况,只能急得搓手,看一眼那张古雅的写字台聊以自慰了!值得一提的是,吃饭的地方在一个角落里,位于一面隔离墙后面,几乎总在黑暗中。从这里还可以看到通向厨房的递菜口,可看不到关在递菜口后面、在铺着绿色瓷砖的黑暗房间里拖着病弱的身体干活的家庭妇女。
  一段黑色的石头楼梯通向楼上的房问。这上面有三个房间,都用深色木板镶包,木板的后面是非常实用的壁柜。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人对这种壁柜的好处津津乐道,竭尽夸奖之能事。但我一想到壁柜里有那么多发霉的鸭绒被、腐烂的床垫、破旧的自行车零件和满是灰尘的集邮册时,就表现不出任何激情了。
  在孩子住的房间里,窗户上没有装那种教堂花玻璃,用的只是一般的玻璃。要是把发霉的深褐色窗帘(它也是用来隔房和遮黑的)从天花板上扯下来,这个房间完全可以安安静静地住两个小孩,让他们在没有任何空间障碍的环境下长大成人。
  卫生间——谁能想得到!——用深绿色瓷砖砌成;另外,它完全按照发明者的想法,用所有可想到的西班牙式墙壁和淋浴间分成了若干小问。如果想到房顶的斜度(撒尿时,身体还得往后倾一倾),做到这一程度也确实费劲不小。此外还有一间储藏室,面积很小,不能再被分隔,再说它也没有一扇窗户,这大概是房主没有打算在这里做隔间的缘故吧。
  就在我异常失望、决定还是先住在埃里莎·施密茨那里时,喋喋不休的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人提醒我看一看地下室。她说,地下室自然也是房子的一部分,包括在房价之中。
  我已没有兴趣再看地下室那些被做了隔间的破地方。那里一定也挂满了深褐色的窗帘,在用木板隔开的房间里一定也有很多被这家怕光的家庭淘汰的破烂货。但埃诺提醒我说,据他所知,这儿曾经住过一对大学生夫妇。于是我又充满了希望。
  仅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就让人预感到好事即将出现。楼梯上铺着灰色和红色花纹相间的精致地毯。宽敞的客厅被涂成亮丽的黄色和红色。你只有仔细地看才能注意到天花板的中央有一根窗帘轨道,显然是以前挂隔间的厚窗帘用的。以前的深褐色壁柜被漆成了红白相间的颜色,连同其他红白家具一起,映照得屋子里鲜艳夺目。一张高矮适中的浅色橡木小桌周围放着几张鲜红的条绒沙发椅,地毯和沙发都是蓝色的。床架成对角线放着,显然不是用来做隔间的。上面放着的床单颜色鲜黄,就像帕派故事里小面包车的颜色一样。想像力可真丰富!这间房要比其他的房间好得多,是这座房子里最明亮、最宽敞的房间了!经过仔细观察我才发现,在安着铁栅栏的窗户前只能看到一面陡峭的斜坡,上面长着修剪良好的花草。天花板上成对角线安置的活动轨道上装着许多很不起眼的小灯泡,射出的光线令人欢快。我的情绪如同四月雷雨后的天气,很快地由阴转晴。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人又自豪地领着我看了看安装着嵌入式橱柜、涂成鲜红色的厨房、铺有红白瓷砖的卫生间和大学生曾用过的办公室(这个地方原先是车库),空间可真不少!我可以把这儿再租出去,要么就给保姆住(哎,一想到这事就叫人伤心),以后再给我未来的儿媳妇或其他什么人住。在这儿,这张五颜六色的客用沙发、许多色彩斑斓的艺术品、浅色的橡木办公桌以及与之相配的柜子和书架会使人高兴和愉快的。就在这一时刻我意识到,我要买下这座房子,我喜欢上了它,我将在此幸福地度过一生。对白雪公主和两个小矮人来说,这座房子是再理想不过的了。
  我可以把房子整出个样来,只要有耐心、充满想像力就行。我一定能做到!
  我看了看埃诺。
  “要多少钱?”
  埃诺没有理睬我,他显得有些不高兴。他一会儿在墙上、暖气管和水管上东敲敲,西碰碰,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一会儿掀开马桶盖,嘴里嘟哝着诸如“太一般化了”这样的话。
  “你意见如何?”我小声地说,“要是有必要,也可以坐在一般化的马桶盖上嘛!”对我这一语双关的话埃诺装做没听见。
  我不想让人败坏我对这栋位置好得几乎是梦寐以求的房屋的兴致,于是斩钉截铁地告诉埃诺,我想买这所房子。
  “还有很多别的房子可以挑选呢。”埃诺固执地说。
  “可是那些房子的位置不理想!”我冲着埃诺吼道,心里很不服气,买房子到底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我自己很清楚,这所房子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维修,”我气恼地说,“可这儿的位置是无价之宝。”
  埃诺瞪了我一眼,让人觉得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氰化钾或老鼠药。要是其他社会名流碰到这种有毒的目光也许早就当场倒毙了,可它对我却不管用。
  “什么都可以改变,埃诺,什么都可以改变,”我强调说,“可是这位置却不能改变!”
  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人高兴地看着她的丈夫。要是一个飞虫落入网中,那蜘蛛夫人大概也是这么瞅着她的丈夫的。
  “我问你,”我用我天生喜欢刨根问底的态度紧追不舍地问,“这座房子到底值多少钱?”
  “你有钱也可以买到别的房子。”埃诺说,并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我担心我们会令您失望的,”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人突然插话说,“今天下午来看房的人有优先购买权。另外,昨天晚上也有一些人来看过房子。”
  “什么?还有一些来看房的?”我无力地说,一屁股坐到那张时髦的客用床上。
  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人看了看表。
  “对不起,我们今天的参观就到这里了。”她装出一副万分遗憾的样子。“姆菲,你把房子的平面图寄给温克尔先生吧。”
  “不知道还有没有,”姆菲从后面走过来说,“目前所有的平面图都在别人手里。”
  “没有平面图我也要买房子!”我绝望地喊道,“我根本不想把整座房子都拆掉!只想稍做修葺!”
  埃诺·温克尔拉起我的胳膊。
  “我母亲同两个孩子在那边玩,”他对弗莱辛凯姆珀-姆菲夫妇解释道,“我们想去看看她能否对付得了那两个孩子。”
  我很不情愿地让他扯着我的胳膊走到外面。
  “你要干什么?”我冲他嚷道,“我要买房子,我脑子很清楚该干些什么!”
  “我看未必!”埃诺生气地说。
  “是我要买这座房子,而不是你!”我激动地发起了脾气,“难道我的钱不够吗?”
  埃诺突然停住脚步,抓住我的上臂。
  “你是我所见到的最天真的尤物。”他说,话语中突然有了一种与生气毫不相干的东西。
  说完,他就把湿润的嘴唇贴近我的嘴唇狂吻起来。
  我被他的这番话以及他对我刚才那番话的奇怪反应深深地感动了。我刚才的话从做买卖的角度来看显然属于下策。
  我一边品尝着被吻的滋味,一边想,毫无疑问男人总是这样。他们喜欢女人身上的那股笨劲和傻劲,喜欢她们那种天真无知的样子,这样,男人们就显出他们的伟大来了。
  “我想,我们最好到那边去。”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臂擦掉埃诺留在我脸上的吻痕。“谁知道你母亲能不能应付那两个孩子。”
  阿尔玛·玛蒂尔应付那两个淘气鬼绰绰有余,比我强多了。我要是没有玩具,不给他们看《芝麻街》,不给他们吃水果酸奶,不给他们听帕派的磁带,就哄不住他们。
  两个孩子兴致勃勃,他们没有因为刚刚吐出了吃下去的四块巧克力和一块麦糁葡萄干布丁而躺在阿尔玛·玛蒂尔家里的马桶边上撒野和嚎哭。正相反,他们脸蛋红润,两眼放光,冲我喜气洋洋地笑着。他们俩的裤子都没有塞得鼓鼓囊囊的,脸上没有抹上夹心巧克力的痕迹,毛衣也没有穿反。虽然没有玩具,可埃诺的母亲别出心裁,教他们叠了许许多多的小纸船,让他们在浴缸的水里玩。她给我的大孩子做了一把很逼真的弓箭,教我的小儿子用钝剪刀剪纸片。她带着两个孩子到有野鸭嬉戏的水塘边玩耍。虽然纸船都沉到了水塘里,可他们两个却同一群城市的野鸭子说够了话,聊足了天。他们遵照“所有鸭子皆兄弟”的信条,把整个粗谷物面包分给了水塘的鸭子,把市森林水塘边所有的小石子和枝条都扔到了水里。做完这一切以后,他们轻松愉快地返回了温克尔的家。
  啊,这儿的位置可太好了!
  有野鸭的水塘离我们这么近!
  埃诺的母亲在这几个小时里是如何做到即使自己又使孩子情绪高昂的,这对我还是个谜。我得克制一下自己,不在这个时候去问她愿不愿意做我的婆婆。只是一考虑到事先得同埃诺结婚这一条件我才放弃了这一念头。
  对阿尔玛·玛蒂尔来说,同孩子们在一起显然也给她带来了无限的乐趣。
  “我们以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了。”当我们站到街上准备告别的时候,她说。埃诺在发动汽车。
  “我担心以后见面越来越难了。”我说,为的是得到她的同情。“埃诺不想买这座房子!”
  “埃诺!”温克尔夫人一边喊着,一边敲了敲汽车玻璃。“你为什么不愿意为弗兰西丝卡买下这座房子?”她随即转过身,想同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妇理论一下买房子的事。
  埃诺喊了一句不同意的话,用警告的眼神瞥了瞥开着的房门。弗莱辛凯姆珀-姆菲和他的老婆正站在房门处准备动身离开。
  “这座房子非常适合弗兰西丝卡和孩子!”阿尔玛·玛蒂尔喊道,“你没有看到幼儿园就在附近吗?”
  埃诺生气地下了车。“妈妈!你和弗兰西丝卡完全一样!你们这些女人哪,不是玩牌的老手,一点儿也沉不住气!”
  “你要为妈咪买房子!”弗兰茨喊道。埃诺抓起他,把他扔到汽车后座上。
  “我们玩牌干吗?”阿尔玛·玛蒂尔气冲冲地说,“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正是这样!”我说着,同情地站到了她的身边。这时,蹲在小黑房里的脑细胞姑娘突然迷惘地睁开了眼睛,一下子挣脱了囚禁状态。
  维利开始号啕大哭起来。“我要买房子!”他抽咽着说。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妇向我们这边投来一种幸灾乐祸的目光,两人兴高采烈地锁上了房门。
  “是呀,是呀,要是按照孩子的愿望……”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人假装遗憾地说。她拉着丈夫穿过了花园大门。
  我把哭叫的维利领到了也在哭叫的哥哥旁,冲着他们嘘道:“我们会买这座房子的,我可以向你们打保票!”说完,我又向温克尔母子俩甜蜜地笑了笑说:“谢谢!我们在这儿度过了美好的一天。再见,温克尔夫人!希望我们很快再见面!”我一反腼腆的性格,使劲地拥抱了温克尔夫人。
  “您就叫我阿尔玛·玛蒂尔好了,”她说,“埃诺也这样叫我!”
  多好的女人啊!我别无他求,只希望成为她的邻居和朋友。只要不成为她的儿媳就行,也许这事有办法避开呢。
  我们使劲地挥手告别。埃诺启动了汽车。
  “要是你以为我只是因为马桶盖不亮或几根水管破裂而放弃买房,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当我们离开了好客的门德尔松-巴托尔迪大街时,我说道,口气有些咄咄逼人。
  “房子的状况很糟糕。”埃诺毫不让步地挑剔道。
  “你晓不晓得房子可以修缮?”我生气地向他吼道。
  “那你马上把房子拉倒,重建一座新的好了。”埃诺不无嘲讽地说。
  “这种事最适合你干!”
  “你根本不清楚这些房地产贩子想要多少钱!”
  “是不清楚!”我高声嚷道,“你没有告诉我!真叫人难以相信,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女人还是没有自己行事的权利!”
  我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幅图画:埃诺在姆菲-厚赫姆特、威尔·格罗斯和哈特温·盖格的帮助下为我们女人买了大量的房子,然后又重新贩卖,而我则同埃诺的母亲、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人以及十几位别的女人和孩子挤在一起,蹲在汽车后座上,只能从头巾下面胆怯地瞧着他们的所作所为。这种事别想发生在我身上,亲爱的!根本别想!只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同你在“鲸鱼皮”上滚了几圈,吻了浴室的镜子,你就以为你今天有权把我当做未成年的孩子来对待,那你就错了!哎,你们男人总是搞错!
  埃诺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们当然要买那座房子,”他对我亲切地笑了笑,“可是我们要从房主那儿直接买!”
  “什么?他用了‘我们’这个词。他是在作为我的律师说话呢,还是作为我未来幸福生活的管理人说话呢?”
  “请问房主是谁?”
  “反正不是厚赫姆特这个狗杂种。他发觉你对房子那么激动,至少会把房价再提高百分之七!”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座位上。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哎,为什么我总是不能控制我的情绪呢?为什么我说话总是那么直截了当呢?为什么我做事就没有一点儿头脑呢?我不断地扪心自问。我太诚实了,容易情绪激动,而且来得那么快,我生活中的所有挫折都是因为这两个毛病造成的。稳重的人,就拿埃诺来说吧,总是做事理智,三思而后行。这样取得的成绩很明显:他有一间生意兴隆的律师事务所,自己从没结婚,却为别人打了九百件离婚官司!埃诺是决不会上当的,决不会的!
  “哦,是这么个情况。”我低声地说,“你有什么打算?”
  “你不是想撤回委托吗?”埃诺得意洋洋地说。
  他现在可有上钩的鱼了,可他还要让鱼儿垂死挣扎一番,欣赏它大口喘气和嘴上冒泡的情景。这个残酷的人!
  “没问题了,”我说,“你可以继续当我的委托人。我们怎样才能找到房主本人呢?”
  “这个人住在圣巴特里安,”埃诺镇静地说,“我母亲曾经见过一次。”
  我从侧面凝视着他。“他去了修道院?”
  我之所以这样推测的原因是,我想这种人显然有一种追求黑暗和与世隔绝的渴望。
  “不是修道院,傻姑娘,是去了养老院。”
  这么说埃诺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位老人在哪里了。可他丝毫没有透露。
  “你怎么现在才说?”
  “早说不就向房地产贩子泄密了吗?”
  “不会的。”我无力地说。
  这个埃诺,真是个老狐狸!
  “可是这样一来,弗莱辛凯姆珀-厚赫姆特夫人就要生气了。”我胆怯地反驳说。我担心,她的斯巴斯蒂安以后就不再同我的弗兰茨一起玩了,说不定还会在幼儿园里向弗兰茨身上扔积木呢。
  “这种掮客不值得同情。”埃诺说,“明天我就去养老院。”他显得非常积极,惯有的那种冷漠态度一扫而光。
  “我可以一起去吗?”我赶紧问道。那种突如其来的冲动又出现了。对我来说,这种冲动几乎总是预示着难以阻挡的灾难的降临。我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我依偎着那位瘦骨嶙峋的老爷爷的胸膛,卖弄着我无穷的魅力,对他娓娓而谈,希望他把房子廉价卖给我。最后,他一定会满含热泪,向我挥手告别,然后在晚饭时向他的“狱”中弟兄们吹牛,一位多么迷人的靓女要在他隔了间的房子里跑来跑去,嬉戏打闹。
  “不能一起去。”埃诺严肃地说,“这纯粹是商业谈判,我要同他秘密达成协议。”
  我从侧面瞅了他一眼。他是不是那种诡计多端的律师呢?是不是想独吞那百分之七的卖房加价呢?然后就同他那位桑拿浴朋友哈特温·盖格坐在漩涡按摩池里,高兴地互相拍着大腿,让水花四溅,对我这位笨女人的傻劲笑得前仰后合?
  “可不要做骗我的事,明白吗?”我对他说,并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这种目光在电视里常常见到:一帮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穿着油乎乎的皮背心,戴着满是油腻的宽边帽,用枪点着对手的太阳穴,让完全吓傻了的对手站在翻倒的马车和破损的酒桶之问。他们总是以这种目光盯着对方。
  埃诺匆匆看了一眼后视镜。“孩子们睡着了。”
  这么说如果没有目击者在场,那就更有作案的嫌疑了。
  “孩子们是睡着了。”我说,“你是不是想说,要是孩子们醒着的话,我们就可以谈谈他们的事了?”
  “一切都取决于怎么教育孩子。”埃诺说。
  “胡说。”我说,“你可能对商业谈判和离婚的事有经验,但教育孩子你可不行。”
  “也许是吧,”埃诺说,“到目前为止我对这种事还没有兴趣。”
  我从旁边瞅了他一眼。他到目前还没有兴趣?
  “我们必须尽快着手办理你离婚的事。”埃诺说。目前他对我离婚的事有什么样的兴趣呢?是商业兴趣?私人兴趣?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喂,埃诺。”我说。我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什么事,赫尔小姐?”埃诺得意洋洋地笑着说。果然如此,他把我看成一个迫切需要男人保护、妩媚动人而又束手无策的小丫头了。
  在我一团糨糊的大脑中还剩下一块地方响起了警钟。为数不多的几个还能自由活动的脑细胞姑娘一下子聚集在脑垂体广场上,挥动着标语口号抗议游行。这些口号是:
  “不要再依赖别人!”
  “自由的妇女要起来自卫!”
  “反对坐在后座上!不要盖头巾!”
  “我想给我的律师提个问题。”我说,尽量使自己保持理智。
  “什么问题?”埃诺说,一边亲热地抬起一只手放到我的肩膀上。他的这一举动使我很难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通知了我的丈夫:尽管我递交了离婚申请,可还是想买一座房子。”
  “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埃诺绷着脸说。
  “我也这么认为。”
  “他不是打电话向你强调,希望他的孩子在一个良好的环境里长大成人吗?这就行了!你是不折不扣按他的意思办的!至于你同时决定离婚这件事与买房无关!”
  “对,”我说,“是没有关系。”
  “请下车吧。”埃诺说着,把车停在我们租的房前。
  我们一人背着一个还在熟睡的孩子来到楼上,把他们放到分别铺好的床上。
  “孩子真叫人喜爱。”埃诺说,他还有些气喘吁吁。
  “我也有同感,”我说,“特别是当他们睡着的时候。”我希望他现在可别为了庆祝这一天产生同我上床睡觉的想法。反正我是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我母亲一直希望有几个孙子。”埃诺把胳膊勾在我的身上,把我紧紧地揽到他的怀里。
  “我知道。”我说,同时勉强地笑了笑。“这可以从她身上感觉到。”
  “可我至今总是懒得结婚。”
  “我觉得你这样还蛮不错呢。”我说着,挣脱了他的拥抱。“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要是两人合得来,也不一定非要马上结婚不可。”埃诺说,又把我拉到他的怀里。
  这时,站在大脑内部自由广场上的脑细胞姑娘们愤怒起来,激动地挥舞起标语牌:
  “反对用同你睡觉的方式让别人表示感谢!”
  “自由的妇女要起来自卫!”
  “每个妇女都有感到疲倦的权利!”
  “埃诺,我现在要单独呆一会儿。”我说,一边果断地把他的魔爪从我身上拿开。
  “这样也好,”埃诺说,“以后再到你这儿来。我们今天在一起的时间反正也够长的了。”
  在楼梯间他又一次转过身来。“好好坐下来写你的经历吧,我急需材料!”
  “好的,”我说,“就会写的。”
  “你也可以用我的口述机,”埃诺说,“我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一点呢?”
  “不用了,谢谢,”我说,“我更喜欢用手写。”
  “难以理解,我可是懒得动手写。”
  “我懒得用这些先进机器。”我说,把头疲倦地靠在门上。
  “太容易操作了!”埃诺用脚重新推开了门,“要是你愿意,我把说明书借给你。”我感觉到了他性格中真正令他激动的东西!
  “不,谢谢,我想自己写,其他什么都不用。”
  我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着,我听到了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的,这正是我要说的。
  我想自己写,其他什么都不用!
  “你至少要用一台电脑吧?”埃诺喊道,又为自己重新找到了进我房间走廊的借口。“我给你装一台!明天一早就装!”
  “好吧,”我说,“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买房子。”
  “这我反正要为你买的!”埃诺说,“你是不是想说,否则我就会错过有这么好的女邻居的机会?”
  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来了一个发自心底的响吻。
  就在这天夜里我写了整整六个小时,写我的婚姻。
  这次我是为阿尔玛·玛蒂尔写的。
  我知道她会读的。
  “你去市森林散步时可以把孩子带上嘛!我确实很忙!”
  威尔·格罗斯认为,同孩子在一起是浪费时间、毫无意义。他常常不耐烦地嘟哝说:“又要同他们玩!”他感到这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事。他常说一些生气的话,要我去照看孩子。
  “我不是去散步,而是去跑步!”
  “那你带着他们去跑,我看你可以推着婴儿车跑。要是你一定要做健身活动,你可以把他们放到网球场旁边。我也很想去打保龄球,可我根本没时间!”
  我怯懦地反驳说,保持良好的身心健康是我的权利。再说,弗兰茨和维利也不光是我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一听这话,威尔·格罗斯便来了气。
  “我看,妇女问题的书你最近看得太多了。你的空余时间是否太多了点,否则你就不会去读这些书的。要是你用这种愚蠢的女权口气同我讲话,我就离开你。”威尔说。这就意味着要结束我们俩的关系。
  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经常在我面前喊“要结束我们俩的关系”,而且常发一些牢骚,说什么“平等”这个词儿令人讨厌,完全是陈词滥调。要是我偶然要他帮忙掏出洗衣机里的衣服,把尿布桶提到楼下或为别人抹一片面包时,我的丈夫便勃然大怒。“要是你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那我们的关系就完了。”
  老实说,威尔·格罗斯小时候在家中曾受过父母的压抑,后来,他从西法伦的小市民家庭中逃了出来。通过多年的研究、分析和心理治疗,他才艰难地摆脱了他那有统治欲的妈妈和总认为自己无所不知的当班主任的爸爸的阴影。现在,当某个撞到他枪口上同他结婚的妻子要找他的麻烦,让他像个可笑的软蛋那样行事时,他当然有些受不了。他怎么能够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堆积木,而妈妈却在悠闲地跑步呢?
  就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不把威尔·格罗斯当作孩子的爸爸。
  同两个孩子单独出去对我无所谓,重要的是我可以活动活动。我唯一办不到的是同两个孩子呆在家里超过一小时。于是,不管刮风下雨,我总是带着他们一起出去。一只手推着一辆儿童车,一只手拉着另一辆儿童车,我穿过大街,一走就是几公里,有时我甚至走到市森林旁边。一到那里,我就感到心旷神怡,欢喜雀跃。
  我上了各种各样的班,有婴儿班、游戏班、妇幼体操班,结识了许多幸福的年轻母亲。得出的结论是:她们对家庭主妇这一角色都心甘情愿。我没有听到有人说,她的男人也做家务事。我根本不想谈我的婚姻问题,因为在这一圈子里大家是从来不谈这一话题的。
  把盘子或杯子摔到我丈夫的头上,我认为于事无补。
  用我的体操鞋扇他耳光也没有意思。
  我憎恨吵架。
  这种戏剧性的行为我做不来。
  我对这种事有自己的看法。
  我只在合适的时候采取行动。
  第二天,埃诺又给我打来电话。
  他买下了房子。
  “真了不起,埃诺!你是世界上最伟大、最令人喜爱、最好心、最宽厚、最和善的律师!万分感谢!万分感谢!”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他什么时候可以接我们去过圣诞节?
  “什么圣诞节?我们能搬进新居吗?我想,我们先要修一下房子……”
  “不是去你的家,是来我家!”
  “为什么?”
  “阿尔玛·玛蒂尔已经把圣诞树装饰好了,她还想做烤鹅呢!”
  “你可真幸福,埃诺!圣诞快乐!”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们不来了?”
  “你想一想,埃诺,我也把圣诞树装饰好了,吃烤鹅肉我的胆囊受不了,我们吃罐头装的熟香肠。”
  “阿尔玛·玛蒂尔一定会很伤心的!反正也没有人关心我!”
  我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些发紧。
  难道我不愿同我的律师和他的母亲一起坐在圣诞树下欣赏埃诺以前的照片就有一种负疚感吗?
  我大脑内部自由广场上举行的示威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
  “不要接受给单身母亲的施舍!”
  “宁愿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吃熟香肠,也不要蹲在金笼子里吃烤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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