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中本大厦的保安值班室地方并不大,也许只有7米长5米宽,被3组巨大的电视监视器组合显示屏占去了大部分空间。每组显示屏有十来个小监视屏幕。不过此刻,大部分屏幕都是黑洞洞的长方形,没有画面。从其中一排屏幕上可以看见大厅和停车场的情况。有一排监视屏幕映出的是正在进行的招待会的场面。从第3排监视屏幕上则可以看见第46层楼上警察正在工作的情况。
  杰罗姆·菲利普斯是值班的警卫,是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黑人。他身上穿的中本公司的保安制服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湿透,两个腋窝下也已浸湿。我们进来时,他让我们别把门关上。对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他明显表现出某种不安。我觉得他有事想瞒过我们,但康纳却很和气地走了过去,我们出示了证件并和他握了握手。康纳成功地摆出一种大家都是搞安全保卫工作的,只不过在一起随便聊聊的姿态。“今天晚上一定忙得很吧,菲利普斯先生?”
  “是啊,一点不假。招待会,还有其它事。”
  “这小房间真够挤的。”
  “伙计,”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你可说对了,刚才他们都挤到这儿来了。我的天哪。”
  “什么他们?”我问道。
  康纳看了看我后说:“那些日本人离开46楼之后,就下到这里来从监视器上观察我们。是不是,菲利普斯先生?”
  菲利普斯点点头。“没有全来,不过也来了不少,在这儿抽起烟来,边抽边看,还不断地传看传真。”
  “传真?”
  “是啊,每隔几分钟就有人拿一张传真进来。写的都是日本字。他们传着看,然后就评论一番。接着,有一个人就出去发一个传真回去,其余人就留在这儿看你们在上面干什么。”
  “也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康纳问道。
  菲利普斯摇摇头说:“听不见。我们没有安装声音传送装置。”
  “我很惊讶,”康纳说道,“这套设备看来很现代化嘛。”
  “很现代化?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这些人啦,我说一点你们听听。这些人干得真不错。他们的火警系统和防火系统都是最好的,还有最先进的防震系统,当然还有第一流的电子保安系统:摄像机、探测器等等,一切都是最好的。”
  “这我看得出来,”康纳说道,“所以我才对他们不安装声音监听器感到惊讶。”
  “没有声音监听装置,而且也不是彩色监视器。他们装的是高分辨率的黑白监视器。什么原因我可不知道,这和摄像镜头有关,也和它们的安装有关,我就知道这些。”
  在显示板上,我看见有5台监视器的屏幕上都是46楼的场面,是从不同的摄像镜头上传送过来的。看来,日本人在这一层楼到处都装有摄像镜头。我想起当时康纳在敞开式办公室到处走动、抬头看天花板的情景。他肯定是发现有暗藏的摄像镜头了。
  现在,我看见在那间会议室里,格雷厄姆正指挥他手下的人。他还抽着一枝香烟——这完全违反了在犯罪现场工作的有关规定。我看见海伦先伸了个懒腰,接着又打了个哈欠。与此同时,凯利正准备把那姑娘的尸体移到裹尸布上,然后把她装进带拉链的袋子里,他正——
  这时,我突然想到:
  那上面他们也装了摄像机!
  总共有5架不同角度的摄像机。
  覆盖了这层楼的所有部分。
  我说道:“哦,天哪。”话音未落就十分激动地迅速转过身。我正待开口说话,康纳泰然自若地朝我笑了笑,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他捏了捏我的肩膀——很用力。
  “中尉。”他说道。
  他这一下捏得真够狠的,我忍住疼没往后缩。“什么事,上尉?”
  “我想问菲利普斯先生几个问题,我想你不会反对吧?”
  “哪能呢,上尉,请吧。”
  “你是不是可以做一下记录?”
  “好的,上尉。”
  他松开了我的肩膀。我拿出笔记本。
  康纳坐在桌沿上问起来:“菲利普斯先生,你在中本公司保安部门干了不少时间了吧?”
  “是的,先生,到现在大概6年了。我刚开始时在他们的拉哈布拉那家工厂干活,后来我的腿受了点伤——是一次车祸——行走不方便了,所以他们让我干保安,就在那家厂里。你知道,这样我就不用来回走动了。后来,他们在托兰斯新办了个厂,就把我调到那儿去了。我妻子也在那家厂里找了一份工作。他们在那儿搞丰田汽车的局部组装。这幢大楼建成之后,他们把我从托兰斯那边的厂里调来,专门值夜班。”
  “哦,总共6年了。”
  “是的,先生。”
  “你肯定很喜欢这工作。”
  “怎么说呢,这是一件比较牢靠的工作。在美国能这样就很不错了。我知道他们不大看得起黑人,不过他们待我倒一直不错。哦,在此之前,我在范努易斯的通用汽车公司干过,那个厂……你知道,已经不存在了。”
  “是啊。”康纳深表同情地说了一声。
  “那个地方,”菲利普斯想到那个地方就直摇头,“妈的,那帮搞管理的家伙派些笨蛋到车间里来。你都不会相信的,还都是企业管理硕士,底特律大学毕业生,可是这些笨蛋屁都不懂,他们不懂装配线上的工作,分不清什么是机床,什么是冲床,可是他们却把工长们弄得团团转。他们一年都他妈能挣20万,可是却屁也不懂一个。没有一样事是干得好的。生产出来的汽车根本不行。可是在这儿,”他拍了拍计数器,“可是在这儿,如果我有问题,或者某个东西出了毛病,我就向某个人报告。他们马上就能来。他们对这个系统了如指掌,知道它是如何运转的。我们共同商量,很快就把故障排除了。用不了多少时间,当场就能解决问题,这就是区别所在。我可以这样跟你说:这些人很用心。”
  “所以你很喜欢这儿。”
  “他们一直待我不错。”菲利普斯说着点点头。
  我并不觉得他这话是什么赞美之辞。我倒觉得他对自己的雇主并没有什么偏爱,只要再问几个问题就能找到突破口。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诱发这种突破。
  “忠诚非常重要。”康纳边说边点头,表示很理解他。
  “他们希望你对他们忠诚,”他说道,“他们希望你把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到公司上面。所以你们知道吧,我总是提前15到20分钟来上班,下班时间到了我还要再呆上15到20分钟。他们看你这样加班加点就很高兴。我在范努易斯那家厂里干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可是谁也没有把它当回事。”
  “你什么时候值班?”
  “从9点到第二天早上7点。”
  “今天晚上呢?你是什么时候来接班的?”
  “8点3刻。我说过,我总是提前15分钟到。”
  报案电话是8点半前后打的,所以如果这个人是8点3刻到的,那么在他到之前15分钟,那件杀人案已经发生了,他不可能看见。“在你前面值班的是谁?”
  “呃,一般情况下都是特德·科尔,不过,我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不是他值的班。”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位警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睛望着别处。
  “这是怎么回事呢,菲利普斯先生?”我略微加重语气追问了一句。
  他眨了眨眼睛,皱起眉头,一声没吭。
  康纳很平和地接上来说:“菲利普斯先生来接班的时候,特德·科尔没有在岗位上,是不是,菲利普斯先生?”
  警卫摇摇头说:“他不在岗位上。”
  我正想再问一个问题,康纳却把手一扬:“菲利普斯先生,我想,你8点3刻走进这间值班室的时候,一定吓了一跳。”
  “你说对了,我真吓了一跳。”菲利普斯说道。
  “你在那种情况下是怎么做的呢?”
  “呃,当时我就对那个人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我很客气,不过口气也很硬。我是说,这毕竟是保安值班室。我不认识这个人,以前也从来没见过他。这家伙很紧张,非常紧张。他对我说:‘少管闲事。’真他妈横,好像这儿是他家的天下。他拎着手提箱,从我面前冲了出去。我说:‘对不起,先生,我得看看你的证件。’他没有理睬,继续朝前走,穿过大厅,走下了楼梯。”
  “你没有想办法拦住他?”
  “没有,先生,我没拦他。”
  “因为他是日本人?”
  “你说对了。不过我打电话向保安中心报告了——保安中心在9楼——我说我在值班室发现一个人,可是他们说:‘不用担心,没有事儿。’不过我也听得出来,他们也挺紧张的。每个人都很紧张。这时我看见监视器上……那个死了的姑娘。这时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康纳问道:“你看见的那个人,你能说说他的样子吗?”
  菲利普斯耸耸肩。“30,35岁,中等个儿,穿着跟他们一样的藏青西服。实际上他比他们大多数人看上去要聪明。他戴着这种上面有三角形图案的领带。哦,他手上有一道疤,像是烫伤之类留下的。”
  “哪只手?”
  “左手,是他在关手提箱的时候我看见的。”
  “看见箱子里的东西了?”
  “没有。”
  “你进来时他正在关箱子?”
  “是的。”
  “你是否觉得他从这儿拿走了什么东西?”
  “我真的说不上来,先生。”
  对菲利普斯这种躲躲闪闪的回答,我开始感到厌烦,我说道:“你觉得他拿走了什么?”
  康纳瞪了我一眼。
  菲利普斯态度变软了:“我真的不知道,先生。”
  康纳说道:“当然,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别人的手提箱里装有什么。顺便问一句,你们这些保安摄像机上监视到的情况是不是要录像?”
  “是的。”
  “你能说说你们是怎么做的吗?”
  “当然可以。”这位保安人员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走去打开了房间那头的一扇门。我们跟着他进了另一个小房间,像个小密室,里面放着一排排小金属箱子,从地面一直堆至天花板。每只金属箱上都标有日文字和数码,上面都亮着一盏红色指示灯和一个发光二极管计数器,上面的数字在向前翻滚。
  菲利普斯说道:“这些就是我们的录像机。它们把大楼里每台摄像机上输送过来的信号录制下来,都是8毫米高清晰度黑白录像带。”说着他举起一小盒录像带,就跟盒式录音磁带大小差不多。“每盒录像带可以录8小时的东西。我们每天晚上9点换录像带,我每天来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干这个。我把原来的带子取出,换上新的。”
  “你今天晚上是不是9点钟换的带子?”
  “是的,先生,跟以往一样。”
  “你取下的带子怎么处理?”
  “保存在这下面的磁带箱里。”说着他弯下身把几只长长扁扁的抽屉指给我们看。“录下来的东西我们要保存72小时,也就是3天。所以我们总共有9套录像带。每3天就轮着用一次。懂我的意思不?”
  康纳有些迟疑。“我最好还是把它记下来。”他拿出一个小记事本和一支笔。“呃,每盒录像带可以用8个小时,你们总共有9套带子……”
  “对的,对的。”
  康纳写了一会儿,然后很恼火地甩了甩笔:“这个破笔,没墨水了。你这儿有废纸篓吗?”
  菲利普斯指着墙拐角说:“就在那儿。”
  “谢谢。”
  康纳走过去把笔扔进了废纸篓。我把我的笔递给他。他接着又写起来。“你是说你们有9套录像带,菲利普斯先生……”
  “是的,每套带子都用字母编上号,从A到I。我9点接班后,把带子退出,看看上面编的号,然后把编着下一个顺序号的带子放进去。比如今天晚上,我取出C号带。然后就放进了D号带,也就是现在在机子上运行的那套录像带。”
  “我明白了,”康纳说道,“而后你就把C号带放进这里的一个抽屉里。”
  “对了,”说着他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就是这些带子。”
  “我可以看一下吗?”康纳说着很快扫视了那贴着编号标签、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排录像带,接着又很快打开其它抽屉,看了看存放在里面的带子。除了字母编号不同,所有的抽屉看上去完全一样。
  “我想我现在明白了,”康纳说道,“实际上你们是用9套带子轮番倒换。”
  “一点不错。”
  “所以每隔3天就用到一次。”
  “对。”
  “保安部门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这一系统的?”
  “这是幢新大楼,不过我们已经使用了大概两个月了吧。”
  “我觉得这是一套组织安排得非常好的保安监视系统,”康纳称赞道,“谢谢你向我们所做的解释,我还想再问一两个问题。”
  “可以。”
  “你看这儿的这些计数器——”康纳指著录像机上的发光二极管计数器说道,“它们所显示的好像是从装上带子开始录像到现在为止的时间,对不对?现在将近11点了,你是9点钟把带子放进去的,上面这台录像机上显示的是1:55:30,接下去的一台显示的是1:55:10,等等。”
  “对的。我放带子时是一个接着一个放的,当中有几秒钟的间隔。”
  “噢。这几台显示的大致上都是两个小时,可是我看见这下面有一台录像机上记录的时间只有30分钟。它是不是坏了?”
  “唔,”菲利普斯皱起眉头,“我想大概是的。我换带子的时候是挨个儿换的,我已经说过了。可是这些录像机都是最新技术的产品,有时候也会出些故障。也许是电源出了什么毛病造成的。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是的,完全可能。”康纳说道,“你能告诉我是哪台摄像机跟这台录像机相连吗?”
  “当然可以。”菲利普斯念了一下录像带的号码,然后走到外面那个有显示屏的房间里。“是46。”6号,”他说道,“是这个监视屏。”他轻轻拍了拍那台监视器的屏幕。
  这台监视器连着敞开式办公室里的一台摄像机,是监视第46层整个楼面的。
  “可是你们看,”菲利普斯说道,“这个系统的优越性在于,即使某一台录像机出了毛病,那层楼面上还有其它摄像机。其它几台录像机看来工作还是正常的。”
  “是啊,它们的工作是正常的,”康纳说道,“顺便问一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第46层楼要装这么多摄像机吗?”
  “我刚才没跟你解释,”菲利普斯答道,“不过你知道他们很讲求效率。按他们的说法就是,要监督办公室里工作的人。”
  “那么这些摄像机主要是用于监视白天在这里上班的人,帮助他们提高工效的,是吧?”
  “我听说是这样。”
  “嗯,我想我要问的就这些了。”康纳说道,“哦,还有件事,上哪儿能找到特德·科尔?”
  菲利普斯摇了摇头说:“不清楚。”
  “你和他一起出去玩过,交往过没有?”
  “去过,但是不多。他脾气很怪。”
  “到他住的地方去过没有?”
  “没去过,他这种人神秘得很。我想他大概是住在他母亲或什么人那儿。不过我们去过一家酒吧,叫帕洛米诺,在机场那边。他喜欢那个地方。”
  康纳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离这里最近的付费电话在哪儿?”
  “在外面的大厅里,右边靠洗手间的地方。不过你可以使用我这里的电话。”
  康纳热情地握了握他的手,说:“菲利普斯先生,我很感激你能抽时间与我们谈话。”
  “这没关系。”
  我把我的名片递了过去。“菲利普斯先生,如果你今后想起可能对我们的工作有帮助的事情,请给我们打个电话。”说罢我离开了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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