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1996年4月25日,星期四,傍晚7:45
  纽约市

  这场比赛十一分获胜,现在两队各得十分,打成平手。比赛规则规定,超出两分为赢,所以只得一分的篮下球不解决问题,必须投出一个得两分的远投。杰克运球到了前场,他心里想的就是这个。对方一个名叫“闪电”的进攻型选手对他逼得很紧,杰克明白对方动作比自己快。
  比赛异常激烈。边线外的几名等着上场的队员高声地为各自的球队加油,与他们那种一贯的有意识的冷漠形成鲜明的反差。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是,杰克所在的球队是一个极佳的组合,队员包括华伦和“口水”,他们一晚上都在赢。
  杰克通常不在篮下运球,那是华伦的活儿。可是刚才“闪电”来了一个运球上篮,将比分扳平,球钻过篮圈,最后落到杰克手里。为了把球尽快运到篮下,“口水”已经出来了。杰克把球传给他,他又把球传了回来。
  杰克来到罚球弧顶时,华伦做了一个假动作,随后直奔篮框。杰克用眼角将这个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扬起胳膊,准备把球传给华伦。
  “闪电”猜到了这次传球,便后退几步,打算拦截。杰克身边顿时出现了空档。他改变主意,原地起跳,来了一个平时很有把握的跳投。不幸的是,球撞篮圈又弹了回来,恰好让“闪电”候个正着。
  观众喜出望外,欢呼的声浪立刻掉了一个个儿。
  “闪电”快速运球到了篮下。杰克不想给他上篮的机会,可稍不留神却给了他很大的空问。杰克没有料到,“闪电”本不是外围投手,却忽然停住,自己从场地中央来了一个跳投。
  杰克慌了手脚,这是一个“空心篮”,球直接穿过了篮网。场外响起一阵欢呼声。这场比赛是弱队取胜。
  “闪电”高举双手,手掌朝外,大步奔向场外。全体队友,还包括部分观众,都纷纷与他击掌,这已经成了一种表示庆贺的仪式。
  华伦慢吞吞地朝杰克走过来,一脸的不高兴。
  “他妈的,那个球你该传。”华伦说道。
  “是我搞砸了。”杰克难为情地说。他一连犯了三个错误。
  “真该死,”华伦说道,“凭我这几样新行头,我不相信会输。”
  杰克低头看了看华伦所指的那双崭新的耐克运动鞋,又看看自己破旧的菲拉鞋。“可能我自个儿也需要弄几样新行头了。”
  “杰克!嗨,杰克!”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哈罗!”
  杰克透过将体育场与人行道分隔开来的铁栅栏看去。原来是劳瑞。
  “嘿,小子!”华伦冲着杰克说,“好像是你马子打定主意,来这儿参观来了。”
  获胜一方的欢呼声嘎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劳瑞。女朋友或是老婆是从来不到篮球场上来的。杰克不清楚是她们不愿意来还是确实是被拒之门外。但劳瑞这次却破例来到场边,杰克完全没有想到,他有些不痛快。他一向遵守这个体育场的很多不成文的规矩。
  “她大概是有话想和你说。”华伦见劳瑞一个劲地朝杰克挥手,便说道。
  “我没有邀请她,”杰克说道,“我们约好待会儿见。”
  “没问题。”华伦说,“她只是观众。你不光是个篮球队员,更得当一个好情人。”
  杰克不由得笑了,随后朝劳瑞走过去。听到身后又响起了欢呼声,他略略放松下来。
  “我现在知道那些故事全是真的了,”劳瑞说道,“你确实在打篮球。”
  “但愿你没看见最后的三球,”杰克说道,“你要是看见了,准猜不出我打了多长时问。”
  “我知道约好是九点以后见,可我等不及了。”劳瑞说。
  “出什么事了?”杰克问道。
  “你有个电话,是疾病控制中心一个叫尼可莱·马杰特打来的,”劳瑞说道,“没找到你,她显然很失望。马乔丽,就是那个接线员,把电话接到我那儿去了。尼可莱要我给你捎个口信。”
  “是吗?”杰克问道。
  “疾病控制中心正式进行了紧急预防接种,”劳瑞说道,“最近两个星期没有出现新的阿拉斯加变形流感。隔离措施起作用了。这次发病显然已经得到了控制,和76年那次猪流感情况一样。”
  “这真是个好消息!”杰克说道。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杰克一直担心会出现新的病例,劳瑞知道这一点。已有的52个病例中死亡34人,接下来是一段平静期。每一个涉及其中的人都屏息静气地观察着事态。
  “她有没有作出什么解释,他们认为这次发病的原因是什么?”杰克问道。
  “她解释了,”劳瑞说道,“他们的研究表明,这种病毒脱离主体以后非常不稳定。他们认为,那个埋在地下的爱斯基摩小屋里的温度肯定发生过变化,偶尔甚至可能接近零度。这远远超出了保存病毒通常所需要的零下50度的标准。”
  “真是糟糕,病毒的病原性没有受影响。”杰克说。
  “不过,这至少使疾病控制中心的预防接种产生了作用,”劳瑞说道,“大家都明白这不是一种普普通通的流感病例。传染源明显带有阿拉斯加变形,患者肯定与一个受到感染的人有过相当密切的接触,否则传染也不会发生。”
  “我们算是福星高照,”杰克说道,“医药业也很值得嘉奖。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保证了急需的金刚乙胺的供应。”
  “你篮球打完了?”劳瑞问道。她越过杰克的肩膀看去,另一场比赛已经开始了。
  “大概是吧,”杰克说,“我这一队输了,都怪我。”
  “我来的时候正在和你说话的那个人就是华伦吧?”劳瑞问。
  “没错。”杰克说。
  “他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劳瑞说,“长得挺帅的。可有件事我不明白。他怎么穿得上那些短裤?都是特大号的,他臀部那么窄。”
  杰克放声大笑。他看了看止在像机器一样随手罚球的华伦。有意思的是,劳瑞没有说错:华伦的短裤违背了牛顿的重力定理。杰克早已看惯了这种摩登青年常穿的裤子,从来就没有问起过。
  “这对于我恐怕也是一个谜,”杰克说,“你最好当面问他。”
  “OK,”劳瑞欣然同意,“反正我也很想认识他。”
  杰克有些迷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说着玩的,”她说,“我真的想认识这个人,你对他这样敬畏有加,他还救了你一命。”
  “别问他裤子的事,”杰克预先警告说。他也不知道能问出什么名堂。
  “拜托了!”劳瑞说道。“待人接物我自有分寸。”
  杰克叫了华伦一声,招手要他过来。华伦拍着篮球,慢吞吞地来到栅栏前。杰克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他为他俩作了介绍。他没想到,劳瑞和华伦一见如故。
  “也许我这么说不太合适……”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劳瑞说道。“杰克可能希望别这么做,可是……”
  杰克欲言又止。他不知道劳瑞要说什么。
  “我想当面向你道谢,为了你替杰克所做的事。”
  华伦耸了耸肩。“我要是知道他今天晚上不把球传给我,我才不会开车跑那么远的路呢。”
  杰克用一只手握成半个拳头,朝华伦头顶上打去。
  华伦脑袋一缩,闪开了。“很高兴见到你,劳瑞,”他说,“我也很高兴你能上这儿来。我和其他几个弟兄都为这位老兄费了不少心。看见他也终于有马子了,我们都很开心。”
  “马子是什么?”劳瑞问。
  “女朋友。”杰克作了解释。
  “有空来玩,劳瑞,”华伦说道,“你肯定比这家伙好看。”他给了杰克一拳,随后便拍着篮球回到刚才罚球的地方去了。
  “‘马子’是女朋友?”劳瑞问道。
  “这只是一种通俗的说法,”杰克说道,“马子带有的夸奖意味要比另一些称呼多得多。不过你可不要照字面意思去理解。”
  “别把我弄糊涂了!我没有生气,”劳瑞说道,“说真的,你干嘛不约他和他的‘马子’过来和我们俩吃顿晚饭呢。我很想多了解他一些。”
  杰克耸了耸肩,回头看看华伦,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道他肯不肯来。”
  “你要是不问,永远也不会知道。”劳瑞说。
  “我没法和你争。”杰克说道。
  “我想他有女朋友了。”劳瑞说。
  “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不知道。”杰克说。
  “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你和这人住了一个礼拜隔离医院,你连他有没有女朋友都没搞清楚?”劳瑞说道,“你们男人这么长时间谈了些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杰克说,“你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杰克朝华伦走去,问他愿不愿意带上他的“马子”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就是说,如果你有一个的话。”杰克补充了一句。
  “我当然有一个啦,”华伦狠狠地瞪了杰克一眼,随后又看了看劳瑞。“这是她的主意?”
  “是啊,”杰克承认,“不过我认为这主意不错。我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你是因为我以为你绝对不会来的。”
  “在什么地方?”
  “东区有一家名叫‘爱丽奥’的餐馆,”杰克说道,“九点钟。我请客。”
  “好极了,”华伦说,“你们怎么过去?”
  “我们可能只好从我那儿打的去。”杰克说。
  “用不着,”华伦说道,“我的车很方便。我九点差一刻来接你们。”
  “回头见。”杰克说着,转身向劳瑞走去。
  “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不生气了,你上一场比赛干嘛不把球传给我?”华伦喊道。
  杰克不由得笑了,又掉过头挥了挥手。他回到劳瑞身边,告诉她,华伦愿意来。
  “太棒了。”劳瑞说。
  “我觉得也是,”杰克说道,“这样,我就将和四个救过我的人当中的两个一起吃顿饭了。”
  “另外两个在哪儿?”劳瑞问道。
  “斯拉姆很不幸,他永远也来不了了,”杰克愧疚地说,“这事我还没告诉你。‘口水’就是场边穿鲜红圆领衫的那个伙计。”
  “干嘛不也请他一起来。”劳瑞提议说。
  “改天吧,”杰克说,“我不想把这搞成一次宴会。我真想好好聊一聊。你两分钟之内对华伦的了解比我几个月的还要多。”
  “我永远也弄不明白你们男人都谈些什么。”劳瑞说道。
  “我说,我得洗个澡,换件衣服,”杰克说道,“你不介意到我住的地方走一趟吧?”
  “哪儿的话,”劳瑞说道,“你以前把它描述成那样,我还真有点好奇心呢。”
  “那儿可不大美妙。”杰克做了预报。
  “带路吧!”劳瑞命令道。
  杰克很高兴,没有无家可归的人在他的那套公寓的走廊里睡觉,可是为了抵偿这种好运,二楼那永无休止的争吵还是和往常一样喧闹。不过,劳瑞似乎并不在意,也没有作任何评论,他俩平平安安地走进杰克住的房问。一进门,劳瑞四下里看了看,说看上去很温馨,也很舒适,像是一片绿洲。
  “我只要几分钟就准备好了,”杰克说道,“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吃的?说真的,我没多少东西。来杯啤酒怎么样?”
  劳瑞谢绝了,她要杰克洗澡去。杰克又张罗着要替她找本书或者杂志什么的,可她也谢绝了。
  “我连电视都没有。”杰克抱歉地说。
  “我注意到了。”劳瑞说道。
  “在这幢房子里,电视机的诱惑力还真大,它很快就会长腿,从这儿走出去。”
  “说到电视,”劳瑞说,“你看没看全国保健中心最近那些广告,真是家喻户晓,就是那个‘即到即诊’?”
  “没有,我没看。”杰克说。
  “你该看看,”劳瑞说道,“感染力惊人。其中有一幅广告一夜之间成了经典之作。那个广告的结束语太妙了,‘时时恭候,即到即诊’。你可能不相信,这个广告甚至使全国保健中心的股票价格上去了。”
  “我们就不能谈点别的事情?”杰克说道。
  “当然可以,”劳瑞掉过头来,说道,“怎么啦?我说错话了?”
  “不,不是你错,是我错了,”杰克说,“我有的时候是有点过敏。医药广告历来就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最近对它的感觉越发强烈了。不过也别担心,我以后会向你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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