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5月20日
  到了星期一早晨,玛丽莎心头还是笼罩着恐怖。这个周末真是糟透了,而星期五更是她一生中最糟的一天。先是与杜布切克冲突,然后被人袭击,失去了“太妃”。受袭之初,玛丽莎低估了感情伤害,后来才备尝沉痛。她给塔德做了晚饭,留在那儿过了夜。可是失去小狗的悲伤和对入侵者的愤怒交织在心头,叫她一夜无眠。
  星期六,她的情绪仍然低落。先是塔德,后来是贾德森夫妇,想尽办法也不能使她振作。晚上她如约去见拉尔夫。他建议她休几天假,甚至提出由他带她去加勒比海玩几天。他认为休一个短假能使CDC的情势缓和下来。可是玛丽莎坚持要去上班。于是他建议她把精力集中在艾伯拉以外的工作上。玛丽莎也摇头反对。“那么,至少不要再惹风波了。”拉尔夫劝说道。在他看来,杜布切克基本上是个好人。恐怕是失去了爱妻不久,尚未从悲痛中完全恢复。玛丽莎应当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点她倒是同意了。
  玛丽莎怀着既害怕跟杜布切克再起冲突,又决心尽力改善两人关系的心情来到办公室,却发现桌上又放着一张便条。她猜一准又是杜布切克来的。拿起一看,却是卡布纳拉医生来的。他是流行病调查计划的主管,因而是玛丽莎真正的上司。她的心一下子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拆开信,卡布纳拉医生请她马上去见他。听起来大事不好。
  卡布纳拉医生的办公室在二楼。玛丽莎一边走楼梯上去,一边疑惑自己会不会被解雇。主管办公室宽敞舒适。一边墙上挂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用小红图钉标出了目前有流行病调查员的地方。卡布纳拉医生面容慈祥,声音温和,一团灰白而蓬乱的头发。他示意玛丽莎坐下,让他接完一个电话。电话挂断后,他热情地对玛丽莎微笑着。这叫玛丽莎稍稍轻松了一点。他的一举一动没有暗示要解雇她的意思。然后卡布纳拉医生对她受到袭击,失去小狗表示了慰问和同情。这叫玛丽莎大感意外。除了塔德、拉尔夫和贾德森夫妇,没有人知道此事呀!
  “我准备给你几天假。”卡布纳拉医生继续说。“受了惊吓,换一换环境可能对你大有益处。”
  “谢谢你的关心。”玛丽莎说。“可是说实话,我宁愿继续工作。那样能让我的脑子保持忙碌。再说我认为暴发尚未结束。”
  卡布纳拉医生拿出一个烟斗,慢条斯理地装上烟丝,点上火。等到烟斗燃到他认为满意的程度了,他才说:“可惜的是艾伯拉的调查有一些困难。从今天起,我们把你从病毒部调到细菌部。你可以继续使用那间办公室。它离新部门比离老部门更近一点。我确信你会觉得新工作跟老的一样富于挑战性。”他呼呼地吸着烟斗,喷出团团旋转的白烟。
  玛丽莎一下子瘫软了。在她心目中,这种调动无异于解雇。
  “我本来可以告诉你各种无伤大雅的谎言的。”卡布纳拉医生说。“可是我觉得还是说实话好。CDC的头莫里森医生亲自下令,把你调出病毒部,不许再碰艾伯拉。”
  “我不相信!”玛丽莎怒气冲冲地顶道。“一定是杜布切克医生。”
  “不,不是杜布切克医生。”卡布纳拉医生强调说。“……尽管他也没有反对。”
  玛丽莎冷笑了一声。
  “玛丽莎,我知道你跟杜布切克医生有些不愉快,可是……”
  “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性骚扰!”玛丽莎抢着说。“自从我不准他动手动脚,伤了他的自尊之后,他就横竖看我不顺眼了。”
  “很遗憾听到你说这些。”卡布纳拉医生冷静地说。“看来还是把事情完全告诉你对大家都好。是这样的,莫里森医生接到了国会议员卡尔文·马卡姆的电话。他是分管联邦卫生和人类部的众议院拨款委员会的资深委员。你是知道的,这个委员会审批CDC每年的经费预算。就是他,而不是杜布切克,坚持要求把你调出艾伯拉小组的。”
  玛丽莎仍然一言不发。一个国会议员打电话给CDC的领导,把她从艾伯拉调查组中调出去,这能叫人相信吗?“议员马卡姆点名调我吗?”等平静了一点,她问。
  “是的。”卡布纳拉医生说。“你应当相信我。对此我也有过疑问。”
  “可是,为了什么呢?”玛丽莎问。
  “没有解释。”卡布纳拉医生说。“更有甚者,即与其说是一个要求,还不如说是一个命令。由于政治原因,我们别无选择。我相信你能理解。”
  玛丽莎摇摇头。“不,我不理解。不过这倒叫我改变了不休假的主意。我觉得需要一点时间了。”
  “好极了。”卡布纳拉医生说。“我会安排的……马上就开始好了。休息一下再从头干吧。我想再明确地告诉你一下,对你的工作我们无所指摘。事实上我们很欣赏你的表现。那些艾伯拉把我们都吓坏了。你会成为大肠杆菌研究组的重要有生力量。我也相信,你会喜欢小组负责人哈里特·桑福德女医生的。”

  玛丽莎开车回家,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本来指望以工作来转移“太妃”惨死造成的影响,本来也想到会被解雇,但从没料到会有一段假期。她心中模模糊糊,不知该不该问一下拉尔夫,他真想带她去加勒比海玩玩吗?不过那个主意并非完美。虽然她把他视作一个朋友,喜欢他,却还没有打定主意跟他有进一步的关系。
  没有了“太妃”兴高采烈的欢迎,她的空屋静悄悄的。玛丽莎很想一头倒在床上,蒙被大睡。但她知道那意味着屈服于她下了决心去克服的压力。她并不真正相信卡布纳拉医生的那个把她调出艾伯拉组的说法。从一个议员那儿来的一种非正式的建议通常不会有这么快的结果。她敢肯定,如果查一下的话,会发现马卡姆是杜布切克的朋友。看着床上诱人的枕头,她下定决心不像以往那样退缩屈服了。最近的一次因罗杰的离开而受的创伤记忆犹新。那时候她屈服了,默默地承受了一切。这一次不了。她告诉自己,必须有所作为。问题是做什么呢?
  她整理着该洗的脏衣服,以分散心中的郁闷。这时候,她看见了打点停当的衣箱。这似乎是上天的启示。
  她立刻拿起听筒,给三角洲航空公司打电话订机票,乘下一班飞机去首都华盛顿。

  “进门就有一个问讯台。”见多识广的计程车司机指着坎农国会大厦说。
  进了大门,通过金属探测仪,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卫检查了她的手提包。她问了议员马卡姆的办公室在哪里,被告知说在五楼。所给的指示相当复杂。主电梯似乎只到四楼。楼内昏暗而肮脏。电梯四壁满是涂鸦。这一切叫玛丽莎惊诧不已。
  尽管路径曲折迂回,玛丽莎最终还是找到了议员办公室。外间的门半开着,所以她没有敲就走了进去,希望来个出其不意。可惜议员不在。
  “他去休士顿了,三天之后才能回来。你愿意预约一个时间吗?”
  “我也不知道。”玛丽莎觉得自己真傻,没有先查一下议员是不是在华盛顿,更不用说能不能见她,就从亚特兰大鲁莽地飞过来了。
  “你愿意跟议员的行政助理艾布拉姆斯先生谈谈吗?”
  “我想可以吧。”玛丽莎说。其实她还没有想好怎样跟议员交锋呢。如果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帮了杜布切克一个忙,把她调出艾伯拉调查组,他肯定会否认的。正当她心中盘算不定的时候,一个满脸诚挚的年轻小伙子向她走来,自我介绍说是迈克尔·艾布拉姆斯。“我能帮你什么忙呢?”他一边问,一边伸出手。他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一头黑发,笑得咧大了嘴。玛丽莎心想,这笑容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么真诚。
  “我们能找个地方私下谈谈吗?”她问。他OJ正好挡在秘书的办公桌前。
  “当然可以。”迈克尔说。他领她进了议员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宽敞高大的房间。中央有一张巨大的桃花心本办公桌。两侧分别是美国国旗和德克萨斯州州旗。墙上排满镜框,镶着议员跟形形式式的名人,包括近几届总统握手的照片。
  “我是布卢门撒尔医生。”玛丽莎一坐下就说。“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吧。”
  迈克尔摇摇头。“应该会有吗?”他友善地问。
  “可能会的。”玛丽莎说。她不知道下一步该说什么了。
  “你从休士顿来吗?”迈克尔问。
  “从亚特兰大。”玛丽莎说。“从CDC来。”她注意看他有没有异常的反应。没有。
  “CDC?”迈克尔重复了一遍。“是公事吗?”
  “不是。”玛丽莎承认说。“我想了解议员跟疾病防治中心的关系。他是不是特别关心这个中心?”
  “我不敢说‘特别’,”迈克尔谨慎地说。“他关心一切医疗卫生问题。马卡姆议员提出的医疗卫生立法比任何议员都多。他最近又提了一些,如限制外国医学院毕业生移民案,强制仲裁治疗失当案,制定治疗失当赔偿的联邦上限案和限制联邦政府对医疗保健组织的津贴案……”迈克尔顿了一顿,喘口气。
  “令人钦佩。”玛丽莎说。“他真是关心美国的医疗卫生事业啊。”
  “是的。”迈克尔赞同说。“他父亲就是一个开业医生,而且是个很优秀的医生。”
  “据你所知,”玛丽莎继续说。“他没有专注于CDC的某一个研究课题吗?”
  “据我所知,没有。”迈克尔说。
  “看来,这儿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啰。”
  迈克尔咧嘴一笑。
  “好吧,谢谢你了。”玛丽莎说,站了起来。她直觉到不可能从迈克尔·艾布拉姆斯这儿得到更多的东西了。
  回到街上,玛丽莎感到一阵新的沮丧。想要做点积极的事情来改变自身境遇的愿望淡化了。她拿不定主意是在华盛顿闲逛三天,等马卡姆回来呢,还是就此止步,回亚特兰大去。
  她漫无目标地向国会大厦逛去。既然已经在乔治敦订了旅馆,为什么不就住下呢?可以逛逛博物馆和美术馆。但是凝望着国会大厦的白色圆顶,她又情不自禁地疑惑起来,处于马卡姆那样地位的人怎么会去管她的闲事呢?即使他是杜布切克的朋友也罢。蓦地,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一挥手招来一辆计程车,匆匆上去,说:“联邦选举委员会。你知道在哪儿吧?”
  司机是个英俊的黑小伙子。他转过头来说:“女士,要是这个城里有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你就白坐我的车吧。”
  玛丽莎放心了,靠回座椅,听任司机驶去。十五分钟之后,他们来到华盛顿市中心的一个破落地区,在一座单调乏味的半现代化的办公大楼前停下。一个武装警卫让玛丽莎登了记再进去,此外并不特别注意她。玛丽莎不知道该去哪个部门,于是随便走进一楼的一个办公室。四个女人坐在灰色的铁办公桌前,劈劈啪啪地在打字。
  玛丽莎向她们走去。一个人抬起头,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可能吧。”玛丽莎微笑着说。“我对一个议员竞选的财政资料感兴趣。我知道那是公开的资料。”
  “是的。”那女子说,站起身来。“你要的是捐助还是支出?”
  “捐助吧。”玛丽莎一耸肩,说。
  那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哪位议员?”
  “马卡姆。”玛丽莎说。“卡尔文·马卡姆。”
  那人走向一张圆桌,上面是一本本黑色的活页夹。她找出了一本,翻到M打头的一页,对玛丽莎解释说,议员名字后面的数码代表微缩胶卷盘。接着她带玛丽莎来到一个硕大的胶卷盘架前,捡出了所找的,装上显微阅读机。“你要查哪一次选举?”她问,准备打入相应的号码。
  “最近的一次吧,我想。”玛丽莎说。她自己还不清楚要找的是什么呢;或许只是什么能把马卡姆跟杜布切克或CDC联系起来的线索吧。
  阅读机呜呜地开动了,一份份文件闪烁着掠过屏幕。速度太快,看来只是一串串模糊的黑点。那人按了一个钮,演示给玛丽莎看如何调整速度。“如果需要,五分钱复印一份,只要把硬币塞进这儿就行。”她指着一个硬币槽说。“有问题喊我一声。”
  玛丽莎既被这架机器,也被所能查到的资料吸引住了。马卡姆竞选连任的财源相当可观。读着捐助者的姓名住址,她发现他不仅仅得到他所在的德克萨斯选区、而且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捐助。这是不同寻常的。通常只有众议院议长或众议院赋税委员会主席才有此殊荣。她还发现,捐助人士部分是医生。难怪马卡姆有那么多关于医疗卫生的议案了。
  名单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她仔细查了D字打头的,没有找到杜布切克。她心想,自己真是气糊涂了。杜布切克哪里有钱去影响一个权势显赫的议员呢?即使他跟马卡姆有关系,那也不会是经济关系。玛丽莎自个儿笑起来。还说塔德天真幼稚呢!
  不过她还是复印了一份所有捐助人的名单,准备有空时再浏览一遍。她看到一个有六个孩子的医生,分别以自己和每个家庭成员的名义捐了最高限额。这可真是全心全意的支持了。在个人捐助者名单之后,还有一份团体捐助者名单,其中有个叫“医生行动大会政治活动委员会”的组织。它捐献的款额比任何一个德克萨斯石油公司捐的还多。再一查前几次选举,这个组织也都在册。显而易见,这是一个颇有历史和规模的组织,对马卡姆一定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谢过那个女办事员,玛丽莎出了大楼,叫了一辆计程车。计程车在上下班高峰的车流里慢慢爬行,玛丽莎趁机又看了一遍名单。蓦地她差不多失手掉落了它。拉尔夫·亨普森的大名赫然跃入她的眼睛。这太偶然了。世界是多么小啊!不过再一想也不奇怪。拉尔夫有一点一直叫她不舒服,那就是他的保守主义。他支持马卡姆这样一个议员也就十分自然了。
  五点三十分,玛丽莎步入旅馆漂亮的大厅。走过一个报刊架时,她瞥见《华盛顿邮报》的头条大标题:艾伯拉再次袭来!
  好似铁未遇到磁极,玛丽莎登时过去抓起一份,看了副标题:最新的瘟疫威胁兄弟之爱市。
  ①指费城。Philadelphia在希腊语中意为有兄弟之爱的城市。
  她从提包里翻出一枚硬币,取了那份报纸,一边读,一边走向电梯。宾夕法尼亚州的阿宾顿地处费城市郊。该地的伯森医院发现三个艾伯拉嫌疑病人。文章描述了这个郊区小镇蔓延的恐慌。
  玛丽莎按了所去楼层的钮。文章引了杜布切克的话,说他相信这次暴发会很快被控制住的,大家不必担心。CDC已从前三次暴发中得到了足够的经验。
  彼得·卡博,费城“同性恋权力”组织的领袖之一说,他希望杰里·法威尔注意这样一个事实:虽然这种病跟艾滋一样来自非洲同一地区,但没有一个同性恋者患有这种新的远比爱滋更危险的病。
  ①杰里·法威尔,美国当代著名的福音传教士,曾认为艾滋病的流行是同性恋造成的。
  回到房间,玛丽莎翻到照片版。警察在伯森医院大门口设障的照片让她回忆起菲尼克斯的景象。她读完那篇报道,把报纸放在桌上,从镜子里看着自己。虽说是在度假,也正式离开了艾伯拉组,她觉得还应当去亲自了解详情。她对解决艾伯拉之谜许下的诺言叫她别无选择。她进一步自圆其说地告诉自己,费城跟华盛顿比邻相连,她甚至可以坐火车去。一转身,玛丽莎开始收拾东西了。
  出了费城火车站,玛丽莎坐计程车去阿宾顿。结果车费远远超过她的预计。幸好钱包里夹着几张旅行支票,司机也肯收。在伯森医院外面,玛丽莎遇到了报纸照片上的那道路障。尝试通过之前,她先问一个记者这儿是不是被隔离检疫了。没有,那人回答。警察在场是为了万一隔离检疫令下来能马上实施。玛丽莎对一个警卫扬了扬CDC的证件。警卫什么也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医院崭新而漂亮,很像洛杉矶和菲尼克斯艾伯拉暴发的场所。玛丽莎走向问讯台,心想为什么病毒偏要袭击这些高雅的新建筑,而不是纽约和波士顿那些脏乱不堪的市中心医院呢?
  大厅里人来人往,不过没有像在菲尼克斯所见的那种骚乱。人们有点忧虑但并不恐惧。问讯台的人告诉玛丽莎,病人都在六楼的隔离病区。玛丽莎朝电梯走去。那人突然叫道,“对不起,那儿不接待访客。”玛丽莎又亮出了CDC的证件。“对不起,医生。乘最边上那个电梯。只有它是上六楼的。”
  出了电梯,一个护士请她马上穿戴防护用具,却没有问玛丽莎上来干什么。玛丽莎非常乐意戴上口罩。它既能保护健康,也能掩盖面貌。
  “请问,这儿有CDC的医生吗?”她问,把两个在护士台后聊天的护士吓了一跳。
  “对不起,没听到你过来。”年纪稍大的一个护士说。
  “CDC的人一小时左右前离开了。”另一个回答。“我记得他们说是去楼下行政办公室。你可以去那儿看看。”
  “没关系。”玛丽莎说。“三个病人情况怎么样?”
  “现在是七个了。”第一个护士说。接着她问了玛丽莎的身份。
  “我是CDC来的。”她说,故意不说名字。“你们呢?”
  “倒霉呀,我们是平时负责这个病区的注册护士。我们过去常常隔离那些抵抗力低的病人,从没对付过这种致命的传染病病人。真高兴你们来。”
  “一开始是有点害怕。”玛丽莎同情地说,一边大胆地走进护土台。“不过呢,我经历了前三次暴发,都没出事。”玛丽莎没有说出自己的害怕。“病历是在这儿还是在病房?”
  “在这儿。”年长的护士指了指墙角的架子。
  “病人目前状况如何?”
  “糟透了!我知道这样说不够专业化。可是我还从来没见过更严重的病人呢。我们实行了二十四小时的特别护理。可是不管你怎么想办法,他们还是越来越坏。”
  玛丽莎很理解这个护士的沮丧。垂死的病人一般总是叫人灰心丧气的。
  “你们有谁知道哪个是最早住院的吗?”
  年长的护士走近玛丽莎坐的地方,把病历夹哗啦哗啦翻捡了一番,拣出一份递给她。“亚历克西医生是第一个。真奇了,他居然能拖到今天。”
  玛丽莎打开病历。记录的症状都是她耳熟能详的,只是没提到出国旅行、动物实验或跟前三次暴发的联系。她倒是发现亚历克西是眼科主任。玛丽莎心中一惊,难道杜布切克竟然是对的?
  玛丽莎不知自己敢在这儿待多久,决定还是马上去看病人。她又套上一层防护服,戴上护目镜,进了病房。
  “亚历克西医生神志清醒吗?”她问一个名叫玛丽的特殊护理护士。病人无言地仰躺着,嘴巴张开,凝视着天花板,皮肤已呈灰黄色。这是将死的征兆。玛丽莎在前几次就注意到了。
  “他时睡时醒。”护士说。“这一分钟他能说话,下一分钟就没有了反应。他的血压还在下降。人们说他已是一个除了名的病人了。”
  玛丽莎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听到不予抢救的指示她总会觉得恶心。
  “亚历克西医生?”玛丽莎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病人的手臂。他把头转向她。玛丽莎看见他左眼下方有一大块伤痕。
  “听得见我说话吗?”
  病人点点头。
  “最近去过非洲吗?”
  病人摇摇头。
  “参加过几个月前在圣迭戈开的眼皮手术会议吗?”
  病人的嘴唇动了动,是个不发音的“是”的形状。
  看来杜布切克真是对的。这已不是偶然性可解释的了:每次暴发的主要受害者都是参加过圣迭戈会议的眼科医生!
  “亚历克西医生,”玛丽莎说,小心地选择着字眼。“你有朋友在洛杉矶、圣路易斯或菲尼克斯吗?最近见过他们吗?”
  没等玛丽莎说完,病人又回到了无意识的状态。
  “他一直是这个样子。”护士说,走到床的另一边,又给他量了一次血压。
  玛丽莎犹豫了,似乎是该等几分钟,再试着问他一次。她的注意回到他眼下的伤痕上,问护士是否知道来历。
  “他太太告诉我、他被人抢了。”护士回答。接着又加了一句:“他的血压更低了。”她灰心地摇摇头,放下听诊器。
  “就在得病前遭抢的吗?”玛丽莎问,希望证实是听清楚了。
  “是的。我想他虽然没有反抗,歹徒还是打了他的脸。”
  内部电话响了。“玛丽,有一个CDC的医生在你病房里吗?”
  护士从送话器那儿朝玛丽莎瞄了一眼,回头说:“是的。”
  连续不断的静电劈啪声表明电话还通着。玛丽莎听得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她在亚历克西的病房里。”另一个声音说:“什么也别说,我马上去找她。”
  玛丽莎的心一下子扑通起来。那是杜布切克!慌乱之中她环顾四周,似乎想找地方躲藏似的。她想问护士这儿是否另有出路,但一想那会让人觉得太荒谬的,而且也来不及了。她已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
  杜布切克进来了,调整着护目镜。
  “玛丽?”他问。
  “我在这儿。”护士说。
  玛丽莎向门口移步。杜布切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玛丽莎站住了。在一个垂死的病人面前拉拉扯扯实在太不像话。知道自己已经违反了不知多少条纪律,她不敢想象结果会怎样。与此同时,她又为自己出于无奈而愤愤不平。
  “见鬼了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杜布切克咆哮道,紧紧揪住她的一条胳膊。
  “你即使不尊重我,也请尊重一点病人。”玛丽莎说,挣脱了手臂,走出病房。杜布切克紧跟而出。她扯下护目镜,脱掉防护服、手套等,扔进收容袋。杜布切克也照样做了。
  “你就这样蔑视权威吗?”他追问道,掩饰不住他的愤怒。“难道你认为一切都是儿戏吗?”
  “我不情愿跟你谈这个。”玛丽莎说。她看得出来,跟杜布切克在这个时候是毫无道理可讲的。她朝电梯走去。
  “‘不情愿谈’是什么意思?”杜布切克喊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他再次抓住玛丽莎的胳膊,把她拧过身去朝着自己。
  “我觉得应该等你稍微冷静一些再谈。”玛丽莎尽可能平静地说。
  “冷静一些?”杜布切克怒吼道。“听着,小姐,我明天一早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莫里森医生,让他给你一个强制性的留职停薪处分,而不是什么自由的休假。如果他不答应,我就要求召开一个正式的听证会。”
  “好哇。”玛丽莎说,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克制。“这些艾伯拉暴发都有一些非同寻常的现象。我觉得你不愿正视它们。或许一次正式的听证会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滚出去吧,要不我就扔你出去了。”杜布切克咬牙切齿地说。
  “不敢当哟。”玛丽莎说。

  离开医院,玛丽莎发现自己正在发抖。她痛恨这样的冲突,并且又一次经历了正义的愤怒和犯错的羞愧交织的折磨。她确信自己已接近暴发的真正起因了,可是又不能清晰地理出一个头绪。如果自己的推论连自己也不能满意,又怎能让别人相信呢?
  玛丽莎试图在去飞机场的路上再仔细推敲这一推论。可是跟杜布切克冲突的丑恶场景占据了整个脑海,挥之不去。她知道进伯森医院就是冒险,因为她明显地未经许可。西里尔完全有理由发脾气。她只希望能够跟他谈一谈那个奇怪的现象;为什么每个索引病例发病前都遭了抢劫呢?
  在等待去亚特兰大的飞机时,玛丽莎用公用电话拨了拉尔夫。他马上接了电话,说一直在挂念她。打了几次电话没人接,还去她家看了一次。他问她这一阵子都在哪儿,装得对她没说一声就走了而气愤万分的样子。
  “我先去了华盛顿,现在是在费城。”玛丽莎说明道。“不过我正要回来了。”
  “你去费城是因为新的艾伯拉暴发吗?”
  “是的。”玛丽莎说。“我们上次谈过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说来话长,不过最基本的是,我照理不该去,杜布切克抓住了我,气得发疯。我恐怕会失去这份工作了。你知道有什么人会要一个还没被雇用过的小儿科医生吗?”
  “没问题。”拉尔夫轻声笑着说。“我可以就在这儿的大学医院里给你一个工作。你的飞机航班号是多少?我去机场接你。我想听听,什么事那么重要,叫你匆匆而去,连我也不告诉一声。”
  “谢谢啦,不过不必麻烦你。”玛丽莎说。“我的本田在机场等着我呢。”
  “那么回家路上来我这儿弯一弯吧。”
  “那可能太晚了吧。”玛丽莎一边说,一边又想,恐怕到拉尔夫家是比回自己家更令人愉快。“我打算到CDC过一过,趁杜布切克不在做一点事情。”
  “那又不像是好主意。”拉尔夫说。“你想做什么?”
  “相信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玛丽莎说。“就是进一次特级控制实验室。”
  “记得你还没拿到许可呢。”
  “我会有办法的。”
  “我的意见是别惹CDC了吧。”拉尔夫说。“你的大部分麻烦都是由进那个实验室引起的。”
  “我知道。”玛丽莎承认说。“不过无论如何我得去一次。艾伯拉之谜逼得我快疯了。”
  “随你的便吧。不过事后还是来一下。我等着你。”
  “拉尔夫,”玛丽莎叫了一声,鼓足勇气提出这个问题。“你认识议员马卡姆吗?”
  片刻的沉默。“我认识他。”
  “你捐过钱帮他竞选吗?”
  “多奇怪的问题啊!这是长途电话呀!”
  “有没有吧?”玛丽莎坚持问道。
  “有。”拉尔夫说。“捐过几次。我赞同他在许多医疗问题上的观点。”
  再次答应了晚上去看他,玛丽莎才挂上电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很满意自己能开口问马卡姆这个问题,也更高兴拉尔夫那么直率地承认他捐过钱。
  然而飞机一起飞,不安重回她的心头。那个在脑海深处尚未定型的推断是那么可怕,她真不敢让它正式出生。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怀疑,会不会她的家被人闯入,小狗被杀害也不是像她先前所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种偶然事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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