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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20日
  玛丽莎·布卢门撒尔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刺激来自心中还是来自外部的细微变化,她也说不清楚。不管怎么样,她的注意力是被搅散了。她的眼睛从摊在膝盖上的书本抬起,这才发觉窗外天色已从冬天的灰白转成漆黑。她瞥了一眼手表。难怪,已经快七点了。
  “乖乖!”玛丽莎嘟哝了一句。这是她从小用惯的习语。她腾地站起来,顿时感到一阵晕眩。这是亚特兰大疾病防治中心(Center for Denter Control,简称CDC)的图书馆。她在靠角落的两张尼龙面矮沙发上斜躺了不知多久了。晚上有个约会。她本该在六点半就回家准备的。
  她捧起菲尔德沉甸甸的《病毒学》教材,走向保留书架,一边踢踢有点麻痹的双腿。早上她跑过一阵,不过只有二英里而不是惯常的四英里。
  “需要帮忙把那个大怪物放上架吗?”坎贝尔小姐,一个面目慈和的图书馆员一边逗笑,一边扣着无时不穿的开襟灰色羊毛衫。在图书馆里,不管穿什么都不嫌热。
  像所有高明的幽默一样,坎贝尔说的有几分道理。那本病毒学教科书有十磅重,是玛丽莎体重的十分之一。她只有五英尺高。人们问起时她老说五尺二,其实那得穿上高跟鞋。要让那本书归回原位,她必须悠一下再趁势甩上去。
  “我需要的帮助是,”玛丽莎说:“把这本书的内容装进我的脑子里去。”
  坎贝尔小姐莞尔一笑。她跟CDC其他人一样,热情友善。这个机构从1973年起正式归属联邦政府。然而在玛丽莎看来,它并不像一个政府机关,而更像一个学术研究机构。助人为乐在这里蔚然成风。虽然一到四点半,秘书和工务人员就下班了,专业人员却都毫无例外地留下,常常工作到半夜。他们热爱自己的事业。
  玛丽莎步出图书馆。它实在大小。中心有一半图书资料不得不散放在各个房间里。在这点上,CDC就很像联邦政府属下的一个卫生机构了:财政预算缩减,得自己四处寻找资金。玛丽莎注意到,它看上去也像是个联邦机构。大厅墙壁刷着单调的绿漆。地上灰色尼龙地毯的中间部分已经磨薄。电梯口按倒挂着一幅罗纳德·里根微笑着的相片。下方有人恶作剧地钉了一张索引卡片,写道:“如果你不满意今年的预算,那就等下一年的吧!”
  玛丽莎步行上了一层楼。她的办公室就在图书馆上一层。叫它办公室未免抬举了它。它其实更像一个壁橱。没有窗户。原先大约是用来存放清洁工具的。墙壁漆成水泥色。里面刚好容得下一张铁皮书桌,一只文件柜,一盏立地灯和一把转椅。不过玛丽莎还是庆幸能有这么一间小屋。中心的空间供不应求、竞争激烈。
  尽管有种种不便,玛丽莎还是能明显地感到CDC在正常运作。它多年来一直不仅仅给美国自己,也给世界其他国家提供着出色的服务。她记得很清楚中心几年前是怎样出色地解开了“退伍军人病”之谜的。自从1942年它以“疟疾防治中心”的名称成立以来,类似的例子已有好几百了。他们在美国南部扑灭了疟疾,于1946年改名为“传染病防治中心”,分别建成了细菌、真菌、寄生虫、病毒和立克次氏体属微生物实验室。第二年又增建了寄生病实验室。寄生病是动物病,可是能传染给人类,像鼠疫、狂犬病、炭疽病就是。1970年,它又改了名,就叫“疾病防治中心”了。
  ①全称为“退伍军人协会会员病”,肺炎的一种。1976年首次确定其病原体为一前所未知的杆菌。本病及病原体因美国退伍军人协会在费城开全州大会,会员中182人得病,29人死亡而得名。CDC进行了研究,认为中央型空调器可能将其中污染了的水以水珠的形式扩散,引起暴发。
  玛丽莎一边把零碎东西放进政府发的公文包里,一边回想着CDC从前的功绩。这是她考虑来中心工作的主要原因。在波士顿完成了小儿科住院实习后,她就申请并被接受为流行病情报处的调查员,为期两年。这个工作就像一个卫生界的侦探。三个半星期以前,也就是圣诞节前夕,她刚刚结束入门训练课程,如公共卫生管理、生物统计学和流行病学——研究和防治某一特定人群的卫生和疾病的学科。
  她披上深蓝色的大衣,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就像在以前的医学训练过程中经常发生的那样,虽然修完了入门训练课,她还是觉得缺乏准备去处理真正的紧急情况。从教室到实践毕竟有一段距离。知道怎样把一种疾病的病例描述得有条有理,揭示起因、传播途径和宿主,远不等于知道怎样控制涉及真人真病的暴发。万一接到任务,她就不得不飞跃这一距离。事实上,这还不是“万一”,而是早晚的事。
  提起公文包,玛丽莎关了灯,走向大厅去搭电梯。她跟四十八个人一起上的入门训练课。大部分人跟她一样,是受过训练的医生。有些是微生物学家。有几个是护士。还有一个居然是牙医。她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有她现在的这种信心危机。在医务界,人们通常闭口不谈这类事情。那有损“形象”。
  训练结束之后,她被分配到病毒部特殊病原体组。这是现有空缺中她报的第一志愿。她如愿以偿,因为她在班上名列第一。玛丽莎几乎没有病毒学的知识,所以才化许多时间在图书馆恶补。申请来这个组是因为当前艾滋病的流行使以前一直是细菌学副手的病毒学成为科研前线。现在,病毒学身处“战场”,玛丽莎希望自己能参战。
  在电梯口,玛丽莎跟候梯的一小群人打了招呼。有的见过面,大多是病毒部的,其行政办公室就在她办公室所在的走廊另一头。其他没见过面的也向她点头致意。可以这么说,虽然她有专业能力上的信心危机,至少还觉是个受欢迎的人。
  在底层,玛丽莎按中心的规定排队签出。五点钟之后离开的人都得这么做。接着她走向停车场。时值隆冬,这儿却并不像过去四年她在波士顿经受过的那样寒冷,连大衣扣子也不用扣上。她的红色本田跑车仍是早上她离开时的模样:灰头土脸,缺少保养,连牌照还是马萨诸塞州的。换牌照只是玛丽莎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众多杂务之一。
  从CDC到玛丽莎的住处开车并不远。中心周围都是艾默里大学的地产。在四十年代初,他们捐出这一块地给CDC。环绕大学的是一些舒适的住宅区。品级从中产阶级下层到百万富翁都有。玛丽莎在前去聚居的德鲁伊德山小区租了一所房子。房东夫妇应征到非洲马里为一个推广计划生育的项目工作了。
  玛丽莎转入桃树广场。在她的印象中,亚特兰大样样东西都是以桃树命名的。她从左边开过她的屋子。那是一幢两层楼的木结构房子,除了地上,还算保养得不错。说不清什么建筑风格。前廊有两根爱奥尼亚柱。每扇窗户都带假的百叶窗,当中嵌一鸡心图案。玛丽莎曾用“讨人喜欢”这个词向父母形容它。
  她在下一条街左转,接着再左转一次。她的房子所在的地块横跨一个街区。要进她家的车库就得绕过整个街区。屋子正面虽有一条环形车道,可是不跟后面的车道和车库相连。从前它们显然是相通的。后来有人建了一个网球场,把它们截断了。现在网球场已杂草丛生,面目全非。
  知道晚上要出门,玛丽莎没把车开进车库,而是转个圈,头朝外停在车道上。走上后门台阶,便听见一个儿科同事送的西班牙长耳狗迎接她的叫声。
  玛丽莎原来从没想过养狗。六个月前,她的一段满以为会导致结婚的恋情突然中断了。对方叫罗杰·舒尔曼,麻州总医院神经外科住院医生。他告诉玛丽莎说,他接受了洛杉矶加州大学的奖学金,打算一个人去。这把玛丽莎惊昏了。从前他们商定,罗杰去哪儿玛丽莎也去哪儿。她也确实申请了旧金山和休斯敦的儿科职位。不过罗杰从来没提过洛杉矶加大。
  玛丽莎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有三个哥哥。爸爸是神经手术医生,冷静沉着,说一不二。因此她一向缺乏自信。她实在接受不了与罗杰分手的打击。每天早上都几乎起不了床去上班。在这种沮丧之中,朋友南茜送了这只小狗给她。开始她还嫌烦。可是“太妃”——小狗脖子上系着一个大蝴蝶结,上面写着这个甜甜的名字——很快就赢取了她的欢心,就像南茜预期的,帮助玛丽莎淡忘了感情创伤。如今玛丽莎爱这条狗爱得如痴如狂。毕竟家中还有一个生命,能接受和回馈她的爱。来到CDC工作,玛丽莎唯一的忧虑便是,如果出差执行任务,“太妃”该如何处置。幸好邻居贾德森夫妇爱上这条小狗,主动建议,不,简直是恳求,玛丽莎万一外出就让他们照管“太妃”。它就像是天赐之物。
  一开门,她不得不招架一番“大妃”兴奋的扑咬,直到关掉报警器。房东第一次介绍这个报警器时,她很不以为然。如今却庆幸有它。尽管市郊比市内安全,她还是觉得,夜里这儿比波士顿更让人感到与世隔绝。她特别欣赏一直随身带着的遥控器。有了它,一旦看到屋子里有意外的灯光或响动,她在车道上就能开响报警器。
  玛丽莎翻看着邮件,让“太妃”在前院绕着一棵云杉撒欢奔走,释放一下禁铜多时的精力。不必怀疑,贾德森夫妇中午准定遛过狗。可是从那时到玛丽莎回家,这条11个月大的小狗就一直关在厨房里,压抑了够长一段时间了。
  可惜玛丽莎不得不缩短“太妃”的活动时间。七点已过。她约好八点去吃晚饭。拉尔夫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眼科医生,带她出去过好几次。尽管还没完全忘怀罗杰,玛丽莎还是乐于拉尔夫老练成熟的陪伴,何况他似乎仅满足于带她吃饭看戏听音乐,没有逼迫她上床。事实上今天还是他第一次邀玛丽莎去家里,而且说明了是个大聚会,而非只他们两个。
  看起来拉尔夫乐意让他们的关系缓慢而自然地发展。对此玛丽莎很感激,即使她怀疑此中原因是两人之间二十二岁的年龄差距。玛丽莎三十一,拉尔夫已五十三了。
  有趣的是,在亚特兰大玛丽莎还约会的仅有的另一个人比她小四岁。那是塔德·肖克利,微生物学博士,也在玛丽莎最终分配去的部门工作。玛丽莎到中心的第一个星期,他在餐厅里就一见倾心。跟拉尔夫·亨普森正好相反,塔德腼腆稚气,即使是仅仅请她看电影也如此。他俩出去过五、六次。可喜的是,他跟拉尔夫一样,从没有过肉体的冲动。
  匆匆冲了个淋浴,玛丽莎擦干身子,顺手化上妆。她飞快地扫了一遍衣橱,迅速排除掉各种各样的连衫裤。她在穿着上虽然不追求时髦,但也爱打扮得漂漂亮亮。最终她选了一条丝绸裙子,一件为过圣诞节而买的毛衣。毛衣长至胯骨,她认为这样可以使自己看起来高一些。套上一双黑色浅口皮鞋后,她站在大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除了身高,玛丽莎相当满意自己的形象。五官虽小,但很精雅。好多年前她问父亲自己是不是漂亮,父亲就是用的“精雅”这个词来形容她的。她的眼睛是深棕色,浓浓的睫毛,厚而拳曲的头发深红,像一种高贵的雪利酒色。从十六岁起,她就一直把头发从前额往后梳,一披到肩,用一支玳瑁发夹拢住。
  到拉尔夫家开车只要五分钟,环境却变化极大。一幢幢楼宇越来越大,坐落在修剪有致的草坪花木之中。拉尔夫的房子占地很大,一条弧形车道优雅地连着屋子和街道。车道两旁栽着杜鹃花。据拉尔夫说,到春天你只有亲眼看见才会相信它们是多么美不可言。
  房子本身是三层楼维多利亚式建筑。右前角上耸立着一个八角形的塔楼。前廊很大。俗丽的装饰物从塔楼沿着正面延伸到左边。正面双开门上方的前廊顶就势做成一个圆形阳台,覆了一个锥形圆顶,与塔楼相交。
  这里布置得喜气洋洋。每个窗户都闪耀着灯光。玛丽莎按照拉尔夫的指示,开车绕到左边。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迟到,不料那儿一辆车还没有呢。
  她绕过房子,瞥了一眼从三楼伸到地面的防火梯。有一次拉尔夫在那里停下,去取忘了的车库门遥控器。记得他解释说,前屋主曾让仆人住在三楼,市政府房管部便逼他加了这么个东西。黑乎乎的铁家伙矗立在那儿,与白色的木屋很不谐调。
  玛丽莎把车停在车库前。车库的精致装饰与主屋一致。后门所在的一翼是现代式样,显然是后加的,从前面看不见。她敲了一下。似乎没人听见。从窗户瞧进去。厨房里人们正在忙碌。她决定不去试后门锁了没有,而是绕到正面,按了门铃。拉尔夫立刻应了门,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一谢谢你这么早就来,”他一边说,一边帮她脱大衣。
  “早?我还以为晚了呢。”
  “不,一点也不晚。”拉尔夫说。“客人要九点半才到。”他把大衣挂在过道的壁橱里。
  玛丽莎惊讶地发现拉尔夫穿着晚礼服。尽管她早就承认他英俊潇洒,还是不免自惭形秽。
  “我希望我穿得还算得体。”她说。“你没告诉我今天是正式的宴会呀!”
  “你看上去够令人倾倒的啦,就跟往常一样。而我呢,只是趁机穿穿晚礼服罢了。来,我带你四周看看。”
  跟在拉尔夫身后,玛丽莎再次想道,他真像个典型的医生:强壮匀称的体型,灰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拉尔夫领她进了客厅。装饰引人注目,不过缺少特色。一个仆人身着黑制服,正在摆餐前小吃。“我们就从这儿开始。饮料在大起居室的酒吧调制。”拉尔夫说。
  他拉开一扇滑门,两人进了起居室。酒吧在左侧。一个年轻人身着红色西装背心,擦着玻璃酒具。起居室的另一头,穿过一道拱形门,便是正式餐厅。玛丽莎看到桌上至少有十二副餐具。
  跟着拉尔夫穿过餐厅,进入新的一翼。里面是一个家庭娱乐室和一个大型的现代化厨房。三、四个人在忙着准备菜肴。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拉尔夫放心地领着玛丽莎回到客厅,说请她早来是希望她能充当女主人的角色。尽管出乎意料——到底还只跟他出去过五、六次——她还是同意了。
  门铃响了。第一批客人来了。
  糟糕的是,玛丽莎一向不善于记人名。不过她总算记住了海沃德医生夫妇,因为他有一头鲜亮的银发;接着是杰克逊医生夫妇,因为杰克逊太太炫耀不已她的一块高尔夫球大小的钻石!她在后来还能回忆起的就只剩桑德伯格医生夫妇了。两个人都是精神病医生。
  玛丽莎一边挖空心思找话跟客人闲聊,一边惊讶于他们穿戴的毛皮大衣和珠宝饰物。这些人显然不是小镇上的开业医生。
  等大家都进了起居室,每个人也差不多都有了一杯饮料在手,门铃再次响了。拉尔夫正好不在,玛丽莎就去开门。出乎意外的是,门外站着西里尔·杜布切克医生,她在病毒部特殊病原体组的顶头上司。
  “你好哇,布卢门撒尔医生。”杜布切克平静地说,对玛丽莎的在场不以为怪。
  玛丽莎的惊慌失措是显而易见的。她没想到会有CDC的人来。杜布切克脱下大衣递给仆人,露出一套意大利深蓝色西装。他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男人。乌黑聪慧的眼睛,榄橄色的皮肤。五官轮廓鲜明,气度不凡。他用手梳了一下从前额朝后梳的背头,笑着说:“我们又见面了。”
  玛丽莎勉强地回报了一个微笑,朝起居室一点头。“酒吧在那儿。”
  “拉尔夫呢?”杜布切克问,望着拥挤的起居室。
  “大概在厨房吧。”玛丽莎答。
  门铃又响了。杜布切克点点头,走开了。这一次玛丽莎更是目瞪口呆。站在面前的竟是塔德·肖克利。
  “玛丽莎!”塔德叫了一声。也很意外。
  玛丽莎恢复了平静,让塔德进屋。她一边接过他的大衣,一边问:“你怎么认识拉尔夫的?”
  “一块开过几次会。我收到请帖也很感意外。”塔德笑眯眯地说。“不过,就我那么点工资,怎能拒绝一顿免费的晚餐呢?”
  “你知道杜布切克也来吗?”玛丽莎问,语气近乎于指责。
  塔德摇摇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打量了一下餐厅,又审视了一眼主楼梯。“好漂亮的房子,哇喔!”
  玛丽莎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塔德留着短短的沙色头发,鲜嫩的皮肤,看上去太年轻而不像个博士。他穿一件灯心绒夹克,系一条丝织领带。法兰绒裤子磨光了绒毛,还不如一条牛仔裤正式。
  “嗨,”他说,“你怎么认识拉尔夫的呢?”
  “只是朋友罢了。”玛丽莎含糊其词地答道,示意塔德进起居室喝点什么。
  客人一到齐,玛丽莎就不必照看前门了。她来到酒吧,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然后融入人群。在大家被召集到餐厅去之前,她在跟桑德伯格医生和杰克逊夫妇交谈。
  “欢迎你到亚特兰大来,小姐。’嗓德伯格医生说。
  “谢谢,”玛丽莎答,竭力不去傻看杰克逊太太的戒指。
  “你怎么挑上CDC的呢?”杰克逊医生问,嗓音浑厚。他不仅看上去像查尔斯·赫斯顿,听起来也像他真能扮本·赫一样。
  ①美国著名男电影演员,在奥斯卡最佳影片《本·赫》中演本·赫。
  玛丽莎直视着他那双深凹的蓝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似乎很诚恳的问题。她当然不能提先前的恋人去了洛杉矶,自己需要换个环境。那可不是CDC所期望的有事业心的人。“我一直对公共卫生有兴趣。”这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我还一直热衷医务侦探的故事。”她微笑着说。至少后者是真实的。“我觉得自己已经看够了流鼻涕的鼻子和淌脓的耳朵了。”
  “噢,受过儿科训练啰,”桑德伯格医生说。这不是问题,只能算陈述。
  “在波士顿儿童医院,”玛丽莎说。她跟精神病医生聊天总会感到不自在。她会情不自禁地疑惑,他们会不会比她对自己的动机分析得更清楚。她知道自己学医的原因之一是跟哥哥争夺父亲的宠爱。
  “你认为做临床如何?”杰克逊医生问。“想过自己开业没有?”
  “噢,当然想过。”
  “计划怎样呢?”杰克逊继续问,无意中叫玛丽莎越来越不舒服了。“是单干、合伙,还是加入一个诊所?”
  “开宴啦!”拉尔夫的宣告压倒了人们的交谈声。
  杰克逊和桑德伯格转身找太太去了。玛丽莎如释重负。有一阵她真觉得像是在受审似的。
  到了餐厅,玛丽莎发现拉尔夫把她安排在餐桌的一端,自己则坐在另一端。她的右边正坐的是杰克逊医生。好在他已忘记了刚才关于诊所业的话题了。左边是满头银发的海沃德医生。
  随着晚宴的进行,玛丽莎越来越清楚她是在跟亚特兰大医务界的精英一起进餐。他们不仅仅是医生,而且是城里最成功的一批私人开业者。例外的只是杜布切克,塔德和自己了。
  喝了几杯高级葡萄酒,玛丽莎比往日健谈多了。当她意识到全桌人都在听她娓娓描述在弗吉尼亚的童年生活时,不禁有点难为情,便告诫自己,少说多笑。幸好话题转到美国医药界的不景气和预付保健业又如何在侵蚀私人诊所业的基础上去了。想起那些真皮大衣和首饰,玛丽莎并不认为这些人受了多大损害。
  “CDC怎么样?”海沃德医生隔桌问杜布切克。“尝到经费压缩的苦头了吗?”
  杜布切克自嘲地笑了,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每年我们都得跟预算局和国会拨款委员会争来争去。由于经费削减,我们已裁掉五百个职位了。”
  杰克逊清了清嗓子。“假如有一场恶性的流感暴发,比如像一九一七至一九一八年那样,贵部一定会参加救治,你们有足够的人手吗?”
  杜布切克耸耸肩。“那得取决于很多因素。要是病毒表体抗原没有突变的话,我们就能容易地作组织培养,也就能很快制作出疫苗来。到底多快,我不敢肯定。塔德,你说呢?”
  “如果幸运,一个月左右吧。”塔德说。“要说制造出足够的疫苗投入应用,恐怕得更久。”
  “这叫我想起几年前的猪霍乱之谜了。”海沃德医生插话。
  “那倒不是CDC的错。”杜布切克辩解说。“在迪克斯堡出现的那种病毒种系是没有疑问的。至于它们为何没有传播开,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玛丽莎觉得有一只手搁在自己肩上。回头一看,是穿黑制服的女仆。
  “是布卢门撒尔医生吗?”姑娘低声问。
  “是的。”
  “有你的电话。”
  玛丽莎望了望餐桌另一端的拉尔夫。他正在跟杰克逊太太交谈。她向大家说了声抱歉,跟女仆来到厨房。这时她有了预感。就像当实习医生时第一次被人从半夜叫起来那样,一丝害怕涌上心头。电话一定是CDC来的。作为调查员,她是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因而恪守职责地在CDC留下了拉尔夫家的电话号码。除此之外,没人知道她今晚在这儿。
  “布卢门撒尔医生吗?”玛丽莎拿起听筒,就听见CDC的接线员问道。
  然后电话转到值班员那儿。“祝贺你!”值班员快活地说。“加利福尼亚州流行病专员来了电话,请求CDC的帮助。洛杉矶里克特诊所出现一场未知但显然很严重的流行病暴发。我们给你订了三角洲航空公司的机票,凌晨一点十分起飞。也给你订好了旅馆。‘热带旅馆’,听上去不错。好吧,祝你幸运。”
  放下听筒,玛丽莎还让手在听筒上停留了片刻,使自己定一下神。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已准备就绪。那些可怜的家伙从加州远远地打电话来,期待的是一个CDC的流行病专家呀!谁会料到去的竟是她,玛丽莎·布卢门撒尔,整个才五英尺高的她!她踌躇地回到餐厅,作解释并道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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