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诺桑格


  他曾亲眼看到救护人员、消防员和警察围着那堆曾经是菲亚特的烧焦变形的废铁壳,尽管如此,詹姆斯·邦德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在他脑海深处,他含含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想必是受到惊吓,但是每当他转过头来看着克洛弗·彭宁顿时,他总是希望看到的是美丽而飘香的比阿特丽斯·玛丽亚·达里奇。尽管克洛弗像是在对孩子说话一样对他一字一句慢慢地大声解释着,因为他的耳朵还在因爆炸而嗡嗡作响,但他还是无法相信她已经死了。
  “她若不是野猫便是野猫最亲密的同谋,”克洛弗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这就像是在给他当头一棒。偶尔有便衣警察来到她的身旁对她低声说些什么并从她那儿得到答复。“M曾经派了专人到这里来检查。我们的人在花园里看到了那个名叫弗朗哥的人之后使事情发生了转折。我们变得高度警觉了。没有任何人了解确切的情况,直到我昨天在街上发现你和她在一起时情况才变得明朗了。”
  另外两个人从落地窗走了进来对她说些什么。克洛弗朝邦德瞟了一眼之后又将视线移开了。当他们走开之后,她很不高兴地说,和比阿特丽斯一起呆在这幢别墅里的那两个男子在枪战中被打死了。“我接到的命令是毫不留情,尽管我们力争抓到一个活的。很遗憾我们没能成功,我们还不能断定这个叫达里奇的女子究竟是不是野猫……而且”——她打住了,有些局促不安——“而且我估计我们再也无法确认了。她已经被炸得片甲无存,没有剩下什么,或剩得很少。对不起,”她补充了一句,仿佛在向他道歉。
  邦德坐在那里,目光茫然地盯着空中,仿佛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给我的日间联络暗号是正确的,”他说,像是个机器人发出的声音。
  “他们把这里的电话线都连上了。所有的电话都和大别墅的相通。”穿着打摺的灰裙子、运动衫和轻便鞋的克洛弗感到她仍然未能使他清醒过来。“邦德上校?詹姆斯?先生?”她想喊醒他。可是他仍然坐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有人打开了厨房里的收音机。唱的是最近流行的宾·罗斯比用英文唱的《祝你过个快乐的圣诞节》,她看到邦德抬起头来侧耳倾听。
  “把收音机关掉,你们这些蠢货!”克洛弗吼道,然后转过身面对邦德。“他们已经找到了我们安插在这里的暗探。至少他们还活着:被封住嘴捆住手关在酒窖里。等我们的人提供了他们的报告和说明之后我们将了解更多的情况。现在,我得把你从这儿带走,先生。你明白吗?我们的确必须听取你对情况的报告。”
  最后,邦德点点头,缓缓地,仿佛常情开始占了上风。在他的脑袋里,只要有人发出响声,掉下什么东西或是大声说话,他便会又听到那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并清晰地看到比阿特丽斯在向他微笑,拉开车门,然后被一团火球吞没。他耳朵里的轰轰声变成了一种持续的哀鸣。他抬起眼,看着克洛弗·彭宁顿。“我要单独向M报告,”他冷冷地说道。
  “还不行,詹姆斯——呃,先生。还不行。我们必须马上将你带走,我们还必须非常小心才行,M的指示是你必须继续隐蔽。这至关重要,我们必须让你消失一段时间,这样在一个星期之后你才能重新出现在‘不可征服号’上。”
  邦德作了一个表示他理解了的动作。虽然他的下一个问题说明他还没有搞懂——“如果她是BAST,发生了什么?他们将她误杀了吗?”
  “以后再说,先生。拜托。我的确认为你继续呆在这里很危险,我们派了一架直升机来接你。他们将把你带到意大利的一个安全的军事基地。听取报告的小组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们那里还有很好的医生,万一你需要治疗的话——”
  “我不需要什么医生。大副彭宁顿。”
  “慎重起见,先生,你需要他们给你作一次身体检查。”外面传来了直升机的哒哒声,随着它从海上飞到别墅上空盘旋,声音越来越大。
  “我拿上你的手枪好吗,先生?”一个身着便服的最壮实的男子说。
  “你这辈子也休想。”邦德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我不是孩子,我也不会做任何蠢事。”他怒视着周围的人。“那么,我们还等什么?走。”
  外面,一架在别墅上空盘旋着的带有意大利海军标志的老式奥古斯塔直升机开始下降。
  克洛弗·彭宁顿手下的一个人向直升机打了个手势,机上垂下一副绳梯,机员将绳梯上的邦德拉进了机内。当直升机调头飞离时,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堆曾经是菲亚特的焦黑扭曲的残骸,以及当地警察在各条道口设置的路障。
  一小时之后他到达卡塞塔附近一个小小的军事基地。邦德对当地的地理知识足以使他看出一路的航程,从空中俯瞰,这仅仅是个地道的军事基地,有几所长方形的房屋,三道安全围栏——两道高高的铁链栅栏之间加一道带刺的粗铁丝网。大门的警卫拿着枪,但好像并没有穿制服。
  他们给他安排了一间宽敞明亮、舒适实用的房间,带一间小浴室,没有电视,墙上也没有画。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别墅把他的箱子收拾好的,现在就规规矩矩地放在门口。邦德伸开四肢躺在床上,将勃郎宁手枪放在随时能拿到的地方。至少他们还没有解除他的武装。有十几本平装本小说码在床头柜上,有几本是恐怖小说,还有一本戴顿的小说,一本格林童话,两本厚厚的福塞斯的作品和包括詹姆士·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战争与和平》在内的其他杂七杂八的书籍。他从自己行动迟缓拖拉的状态知道需要用什么东西来使脑子开动起来,但是这些书希奇古怪,再说他感到很累了,累得无法看书,却又没有到倒头便睡的地步,无奈之中,他还是翻起这些书来,只是没有去碰那本由一个不知名的作家写的题为《月光和创伤》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小说。
  回忆在他脑子里萦绕。那辆菲亚特,那台阶,那铁栅栏大门,那微笑着的比阿特丽斯和她打开车门的瞬间,然后便消失在一团火球之中。不,是记忆在捉弄他吗?事实并非如此。她挥手微笑,后来怎样?猛烈的爆炸气浪将他掀倒?不,还有别的。她朝他笑着并将车门拉开。浓烟,与爆炸的火球同时冒出的是大量的浓烟。他们用的是什么炸弹,会冒出如此浓烈的烟雾呢?旋风炸药爆炸时不会如此。这件事他需要向上报告。有可能某些恐怖组织在使用新型炸药,或许是过时的老炸弹发出了异常的烟雾?不管怎么说,它把一位非同寻常的冷血的恐怖分子的王妃炸死了。
  要几个恐怖分子王妃才能把一枚定时炸弹接上呢?三个:一个接线,一个拿金罗莱克斯表,另一个叫专家。有人敲了一下门,他应道“进来”,用一只手掏出勃郎宁打开保险盖,枪口指向门口。
  来的是个高个子,穿着消闲裤和汗衫。他肤色黝黑有点像中东人,但他操一口纯正的牛津-剑桥英语。
  “邦德上校吗?”他询问道,可是邦德一眼看出他这只不过是在遵循某种礼仪。
  他点点头。
  “我叫法西。”他大概40岁左右,一言一行透露出警觉的军人作风,但又努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平民模样。当他笑时,他的笑声缺乏真实的幽默。“朱利安·法西,但朋友们都叫我西红柿。你知道的,他们是在玩弄字眼。西红柿·法西。法兰西西红柿——古老的法式番茄酱。明白了吗?”
  “什么事?”邦德问道,他的语调干脆并有点凶狠。
  “医生打算给你作个检查。我特地来看看你情况如何,是否可以去接受检查了,对吗?”
  “那么你究竟是谁,朱利安?你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有什么情况?”
  “呃,实际上我是老二,对吗?”“老二”是军队对副司令官的戏称,就像在皇家海军里称杰米老大时,他可以是海军上尉,他可以是指挥官甚至有上校的官衔,有时甚至指海军少将。有些人感到这种称呼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是什么地方的副司令官,确切说?”
  “这个地方。”法西对着窗外挥挥手说。
  这就像从桃子里面吃出了个葡萄籽儿。“这个地方又是什么地方呢?”
  “没人告诉你吗?”
  “如果有人告诉我,我就不会问你啦,朱利安。”
  “喔,对,正确。实际上我们稍稍有点不那么正规。”
  “有多不正规?”
  “这是属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军事设施,对吗?你可以说,是高度保密的,绝密的。正如他们所说的,我们甚至在书中也找不到,对吗?”
  “说明白点!”邦德几乎吼了起来。他对雅皮士能忍受到一定程度,但却不能容忍军队的雅皮士。
  “美国人的指挥部,对吗?”
  “干什么的指挥部?”
  “处理某种特别事务的指挥部。把某些我们不愿意让世界看到的人藏起来——或者我应该说当某些特工人员不愿意让世界看到他们时。”
  “比如像我这样?”
  “对。喔,对,正确,邦德上校。听着,你准备好让医生检查了吗,呃?”
  邦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带我去。”
  医生对他检查了3个多小时。这是一般的全身检查,还作了一些化验。耳科专家说他是幸运的:“耳膜完整无损,就我所听到的情况说来简直是个奇迹。”这位专家颇具军人气派。
  当邦德被带到医院的一排具有浓厚精神病科气氛的病房时他生气了。你首先能从墙上挂着的画里感受到这种气氛:浅灰色的天空和宁静的风景。其次,病房里养了大量的植物。你简直就像是走进了幼儿园,一个年轻的医生靠在可调节高矮的医用椅上,外表平静,内心忧虑。但正是罗夏测验①将他搞成这样的。这一天,当专家们拿出墨迹图案时,邦德看到了他们是如何作弄精神病人的。他还知道了如何用疯狂和聪明的答复供分析者进行罗夏测定。
  
  ①罗夏测验:一种关于人格和智力的心理测验。——译者

  “你只需看一看每副图案并告诉我们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年轻人将墨迹图案每次一张地放在桌上。如果你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精神病人,你会将一只蝴蝶看成是一只正在祈祷的螳螂;一对接吻的情人看上去就像是什么肮脏的武器。邦德告诉他们这墨迹图案看上去像是女人乳房,所以在检查结束时,精神病学家笑了——“你在装疯卖傻,是吗,邦德上校?”
  “一句话——是的。听着,大夫,我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外伤。是的,在突然失去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女人之后,我的感觉和大多数人一样。但是我知道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刚发生时我感到悲痛,还有一点自怜。震惊,如果你喜欢用这个词的话,现在我只感到愤怒,恨自己无能。恨他们,让我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很自然,对吗?”
  精神病学家微笑着点点头。“你有你的方式,邦德上校。愤怒是最健康的反应,所以咱们就不要再互相耽误时间了吧。”
  朱利安在等着他。“我想指挥官要和你句话,先生。”
  “一句话还是几句话?”
  朱利安像驴子叫似的应道:“喔,对对对,说得好。对对对。”
  几栋房屋都相当长,全是砖结构,而且排列无序,就像设计者随手将6块模型扔进围墙里。房屋全是一层的,邦德注意到房屋虽然两旁都有窗户,但里面的房屋却根本没窗户,屋外的自然光线只能照到走廊。在宿舍和医院都有一些不同语言的布告禁止人们在走廊交谈,结论是显而易见的,内层的房间都有不同类型的防窃听屏蔽保护。
  当他们穿过院子时,他试图鉴别每栋房子的用途。一栋是给一般人员用的;一栋是给高级人员用的;医院;一栋伸出各种天线的无疑是通讯中心了;还有一栋可能是招待所(正是他住的那栋),还有离大门最远的一栋,便是指挥官办公室了。
  看来没错,因为朱利安正在将他领到最远的那栋。朱利安,邦德想,并不像他刚露面时那样是个白痴。
  指挥官有一间很大的房间,被其他指挥官的房间围在中心。朱利安敲了敲门,一个美国人——很可能是美国南方人——的声音应道“Okey”。这声音低沉圆润犹如蜜糖。
  “皇家海军詹姆斯·邦德到,先生,”朱利安驴叫般说道。邦德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并发现朱利安把门关上就离开了,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房间里没有盆栽的植物;也没有令人心旷神怡的图画。两副地图覆盖了整整一面墙——一幅意大利地图,一幅欧洲地图。后者是一幅详细的军事地图,上面注满了各种军事标记。其他都是一些美军军事图片,放得很大的黑鹰和奇努克直升机,随时准备战斗的士兵从奇努克的机舱门里冲出来,周围有炸弹在爆炸。
  “进来进来,邦德上校。你来了我很高兴。”当他走到办公桌旁才发现这个指挥官就像是从专门向百万富翁介绍服装的时髦杂志的光彩照人的广告里走出来似的。米褐色的西眼看上去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巴蒂斯托尼”,那是用军队的薪俸望尘莫及的,从任何情报部门所拿到的薪水更是买不起的;明眼人一看便知衬衣是杰明街的等外品;真丝领带有可能是特别订做的,十有八九是在古吉订做的。
  在这身衣服里的人矮小、打扮整洁、秃顶,尽管他身上隐隐有一丝科隆香水的味道,像通常的电影对白说的那样,他给人一种傲慢而难对付的印象。“真高兴见到你,上校。对你今天早上的遭遇我深感遗憾。这样度过节日不太合适,但我想,干我们这行的在圣诞节多多少少要工作,哪怕只有几个小时。有一次我听到一个作家说他也这么干,他可能有点夸大其词。不管怎么说,欢迎你来到诺桑格。”
  “诺桑格?”邦德重复道,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秘密旅行指南手册中就是这样称呼我们的。顺便说一声,我的名字叫托比·菜伦伯格。”尽管他身材矮小,但握手的力气赛过大猩猩。“坐下吧,上校,我们有几件事要谈。”
  邦德坐下来。椅子是用F14飞机的座椅改装的,他不得不承认这椅子很舒服。“谈什么,呃——先生……”
  “不必称呼官衔,这地方不爱称官衔。就叫我托比吧。不过顺便说说也无妨——诺桑格的指挥官。我的全部工作就是坐在椅子上,冬天冷得发抖,夏天热得汗流满面,接待来去匆匆的特工人员。你,上校,是我接待的最重要的过往特工之一。”
  “我确实需要证明这一点,托比。被人称为来去匆匆的特工是件令人难受的事。”
  “没有问题。顺便问一下,我称呼你詹姆斯,可以吗?”
  “为什么不呢?”
  托比走到他的办公桌后面,抱起一个大的钢制的文件保险柜,这柜子看起来需要三把钥匙两道数字密码才能打开。有那么一会儿邦德感到十足的毛骨悚然,有一种冲动,想用《甜蜜善良的女郎》的音调唱“我果真见到一个来去无踪的特工”。他努力抑制这种冲动。这个地方的一切布置安排都有趣而且与众不同,这多少消除了一些还在他心中残留的痛苦情绪。
  “就是这个,两个版本。密码和加密代码,后者是我自己发明的,给这个保险箱发明的。”
  他接过递来的两份文件,看到一份是双保安加密代码件,一份是密码原件。这无疑是直接从M那里发过来的了,加密件是无法捏造的。电文如下——
  
  从英国发往诺桑格基地指挥部的信息。再次谢谢你的协助。我们的捕食者需要一份报告副本由我亲收。该军官必须继续潜伏到元月份。届时会告诉他下一步行动和元月份如何登舰。全文完。

  “对此你感到高兴吗,詹姆斯?”这个打扮整洁的人在微笑。
  “显然你这儿有供汇报的设施。”
  “我这儿没有最能干的人来做这项工作,但是我们的确有一个代表队,是的。有一个和你一样来自英国情报部门的人:他叫德雷柯特,你认识他吗?”
  “听说过此人,但不认识。”
  “呃,乳臭未干,和另外两个从兰利来的人一样。其中一个名叫麦克——个子长得像个消防栓——另一个只知道他叫沃尔特。沃尔特知道内情很多却守口如瓶。估计这正是他们派他来的原因,你在诺桑格就别想见到其他军官,简直是死水一潭。不过,会给你安排一个很好的汇报会的。”
  “好哇,只要没有朱利安参加。”
  “哈!”托比将他的一只棕色的手撑在办公桌上,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嘲笑。“朱利安·西红柿。哈!”他的西红柿的发音用的是地道的美国腔,所以玩弄字眼并不成功。“那个朱利安,你知道,是个笨蛋。你想吃一顿吗,詹姆斯?今晚我们要举行一次传统的圣诞晚宴。有火鸡和各种花色配菜,梅子布丁,应有尽有。”
  “听起来很有趣。”他看看表,“但我首先应该打个电话。”
  “是吗?”他似乎有点怀疑。
  “改变每天的联络暗号,时间快到了。”
  “当然当然。毫无疑问,就用这里的电话。”他指着他办公桌上5部不同颜色的电话中的一部说道。“你要我离开吗?”
  “喔,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邦德已经开始拨号了。
  这一次伦敦在第四声电话铃后才接电话。“捕食者,”邦德说道。“第三天。”
  “猫爪,”长途电话线中传来声音道。“重复一遍,猫爪。”
  “知道了。”邦德正要挂上电话时对方问道,“一切都顺利吗?”
  “他们对我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对方挂了电话。看来他们仍然是聪明的。但这一次的暗号和形势非常吻合,但丁的诗句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前方和中心就在这里,格里泽利和赫尔金……
  还有你,啰嗦鬼……
  绻毛鬼,负责带领十人的小队。
  受贿者和龙牙也和你一道。
  皮格福斯克、猫爪、抽筋鬼,疯鬼。

  “你在等我说你可以走了吗?”托比正对着墙上的镜子整理他的领带,镜子上贴着《时代》杂志的封面,因此每次照镜子就要看到那幅封面。
  “你相当讲究礼貌,托比。”
  莱伦伯格瞅了他一眼。“你感到滑稽吗,孩子?”
  “是啊。”
  “好。”他咧着嘴笑道。“我今天把宝押在猫爪上。”
  “那你就押对啦。”邦德大笑,他们一道离开了办公室。
  晚会是在一间显然是高级指挥官餐厅的大房间里举行的。他们用你在美国的商店里花不了多少钱就能买到的小玩意装饰了这个房间,一切看起来都很可爱,但不真实。华丽的天使们嘴里吹着不知名的管乐器,在落着白雪的圣诞树上闪烁发光;成堆的礼物就堆放在最大最神奇的挂满“维多利亚时代”小礼品的圣诞树下,看上去和真蜡烛别无二致的电灯泡像蜡烛的火光一样闪动着。
  克洛弗·彭宁顿是出席晚会唯一的女性,当她看到邦德时,她从一伙年轻军官的包围中抽身出来向他走来。
  “原谅我,先生,”她说着,吻他,吻得有力而且吻的是嘴巴。“这是许可的。”她指了指悬挂在他头上摇摇晃晃的槲寄生树。①
  
  ①英国风俗在圣诞节用槲寄生树做装饰,那天走过槲寄生树下的女子大家都可与她接吻。——译者

  “今晚你打算提供最佳服务吧,彭宁顿大副。”邦德微笑着但却并未变得和蔼些。
  “猫爪,”她心平气和的说。
  “正确。猫爪。”
  “他们安排我坐在你身边用晚餐,先生。希望你不介意。”
  “可别不三句话不离本行。”
  她点点头,咬着嘴唇,两人一道走进人群里。
  用晚餐时,他说话不多。在詹姆斯·邦德的一生中他学会了约摸400种杀人方法:其中用枪、刀和绳子的方法403种。他还是个合格的文件伪造者——为自己提供各种各样的文件以便在国外生存。现在他在计算着有多少方法使他能伪装死亡。死,或是不死,在祖国或是在异国,无人知道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找出了整整20个方法,尽管他还说不准第21个方法是否可行。抑或仅仅是纸上谈兵的想法?
  晚餐非常精彩,邦德留意节制自己的酒量,虽然其他人都在开怀痛饮。朱利安·法西已酩酊大醉,还有一两个人也喝得吵吵嚷嚷了。另外两个身强体壮的人,若不是托比·莱伦伯格从中阻拦,差点大打出手,他那不紧不慢的腔调很有一点鞭子的作用。
  “就跟在家里过圣诞节一样,”邦德面无笑容地对克洛弗说道。“顺便问一下,你在这儿呆得长吗?”
  “我31日回去准备皇家海军女子勤务部队的任务。”
  “回到尤维尔顿皇家海军空军基地吗?”
  她点点头。“我想今晚是个不谈公事的夜晚吧。”然后,突然说道:“我们能重归于好吗,先生?譬如一切都从头开始……詹姆斯?求求你。”
  “可能吧,等一切都过去之后。现在还来不及想。要等到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后才谈得上。”
  她点点头,看上去很悲凉,虽然邦德在第二天早上用早餐时所看到的那张脸比现在的要更为悲凉,他们告诉他晚会要开到深夜。
  说话声音如同驴叫的朱利安早餐时过来说,请他在10:30时到3号房间去。“汇报会。”他解释道。
  于是,到了10:30,邦德准时会晤那两个美国军官——麦克和沃尔特——以及那个和他一样来自英国间谍机关的德雷柯特,此人与他预想的大相径庭。
  执行任务情况询问会出乎意料地彻底,比他预计的要彻底得多。沃尔特年纪较大,却具有巧妙的揪住枝节问题一追到底的技巧,而且结果很奏效。麦克,正如托比比喻的那样长得像一墩消防栓,有一张永远无动于衷的脸。尽管他也频频微笑,但脸和眼睛依然空虚,而且很难对付:难以捉摸。德雷柯特也很有心计,带有斯卡顿传奇色彩的方式:一个貌不惊人的人,就好像他会在英国乡村过得十分快乐似的。他抽着烟斗,用得很吃力——装烟斗时不得不停顿下来,在吸烟斗时不得不中断问话。
  他们对邦德从头询问,并告诉他在这次行动中掩蔽马的行为准则,这使他感到他们自己也是相当了解内情的。到了第五天这个三人小组把邦德在伊斯基亚度过的每一秒钟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了:事无巨细,全都问到。
  当询问完结之后,这三个询问者便不知去向了。至少邦德再也没有看到他们。
  12月31日,克洛弗来到他的住处,告诉他说她要走了。尽管她很想多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久留她。“那么,船上见。”这便是他的最后的刺耳的道别,他看到克洛弗的眼圈已经湿润了。她若不是一个重感情的女人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演员。
  两天以后该邦德动身了。托比给他看了M的最新指示,他复述了指示内容,诺桑格的指挥官对他过目不忘的本领颇为赞赏。
  他们用一架旧直升机将他送到罗马,到了罗马后他去阿利塔里亚航空公司的柜台购机票,他们给了他一套机票和行李托运单。
  从罗马到斯德哥尔摩的航程安然无事。他花了一个小时等候军用飞机将他转送到不莱梅港西德海军基地,他将在那儿停留一夜。
  元月3日清晨,詹姆斯·邦德身着制服登上了海王直升机,它将把他送到在离海岸20海里处由一群护航舰护卫着的“不可征服号”上。到了那天晚上,他们已经驶出几百海里,进入了北海,在海上缓缓巡航着,等待着开始“海陆89”军事行动的命令。
  在邦德离去后不到4小时,他们将人员装上外表看来十分清白的客车里。朱利安·法西身穿黄褐色的裤子和带肩垫和肘垫的军用汗衫,连门也不敲便走进了指挥官办公室。指挥官正在忙着碎文件,当他的副指挥官进来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时,他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呃。你认为他们都相信了吗?”阿里·阿尔·阿德望问道,这才是法西的真实姓名。在BAST这个组织里阿德望是巴沙姆·巴拉基这个“蛇身”上的“蛇头”。
  “当然。所有送过来的指令都妥善处理了。没人有任何疑问。”
  阿德望满面怒容。“除了我,我怀疑你的判断。”
  巴拉基微笑着将另一些文件送进碎纸机。“是吗?尽管你把你的角色扮演得无懈可击,可我觉得你依然不高兴。你究竟在担心什么,阿里?”
  “你知道让我担心的是什么。应该把邦德干掉。就在这儿,当他在我们手上时将他当场干掉。如果不是为了要干掉他,我们把他弄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我们已经两次尝试干掉邦德都未成功。第一次出了一点岔子——导弹没有选对,而且邦德显然是个技艺高超的飞行员。”他耸耸肩,作了一个很不高兴的姿势。“后来,阿里,我们又试了一次,那是一场灾难。我们的目标是邦德而结果却杀了……”说到此他紧闭着嘴,仿佛他已被自己所想到的事搞得心烦意乱了。过了一会儿,他定了定神又说道:“是我作出的决定,阿里。在我们接近我们的真正目标前不再搞暗杀了。到那时将有的是机会。在伊斯基亚事情已经搞砸了,如果他再突然死亡,那就有可能把整个行动计划搞糟。他们甚至有可能取消他们的原来计划。”
  “那又为什么要把像他这样的人带到这里来呢?”
  巴拉基微笑着,显得很有耐心。“这是必要的。反正在伊斯基亚的事情发生后他们总要将他送到这里来的。他们已在将他潜藏起来。我们要他自以为做到了这一点,这样到时候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打击他们。这是很好的心理学,我们有了一个了解和接近他的机会,你难道不认为你对他更了解了吗?”
  “我知道他是个很危险的人。是的,我认为我现在了解他了。但是我们果真骗过了所有人吗?”
  “所有需要被欺骗的人都受到了欺骗。其他军事基地和伦敦都没有任何有人怀疑的迹象。其他正式的人员早晨将从强制的睡眠中醒来,我不认为他们会对他们大家都遭到的奇怪的时间损失提出任何问题。他们最后会意识到他们全都错过了圣诞节和其后的一个星期,但是哈马利克提供的催眠药的药效可以维持一个星期甚至10天。到那时,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已经让那些超级大国,美国、俄国还有英国一起跪在地上向我们求饶啦。”
  阿德望微笑着点头,他那黝黑的肤色现在显得更明显;他的态度缓和了。“是的,你是正确的。事成之后我们都将对你感激不尽的,巴沙姆。”
  “钱和这个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啊,可是事实证明你也是个不错的演员呐。”
  沙姆·巴拉基呵呵笑道:“你自己也演得毫无破绽啊。”
  阿德望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喔,对对,对对,正确,”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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