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柔安专注在食物上,极力避开交谈。嘉琳会乐意见到她回嘴或不安。嘉琳没有洁茜那种一针见血的功力。但也许是柔安的反应改变了,柔安只觉得嘉琳烦人。
  烦人的语言攻击持续地进行,梦莉、哈伦和兰妮轮流提出辩解反对维克的归来。瑞格不感兴趣地离开,洛克则用完早餐上班去了。
  柔安专心吃东西甚少发言,露西则不动如山。要维克回来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柔安不必担心露西会改变主意。
  当柔安告诉她好消息时,露西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她不停地发问,他看起来如何,有什么改变,说了什么话。柔安说他仍然有些愤恨时,她并未显得不安。
  “当然他会有怨气,”露西说道。“维克从来就不是哈巴狗。等他回来我能想象他有许多话要对我说。那不怎么入耳,但我猜我得听完。不过我很讶异他那么快就答应了。我就知道只有你说的话能让他听过去。”他不是听她说话,而是和她做了个交易。当她照做时,他不得不遵守承诺。她现在才怀疑他提出条件时,根本指望她断然拒绝。
  “告诉我他看起来怎么样。”露西再度说道,柔安尽力形容他。她透过爱意的描绘正确吗?别人会觉得他没有那么强势有力吗?她不认为如此。萝莉并不欢迎他的归来。柔安以为那是她的伪善。在洁茜死前萝莉总说他是她最钟爱的侄孙。然而她错在没有为他辩护反而攻击他,她知道他不会忘记的。
  “他要睡在哪里?”嘉琳慢吞吞地说,打断她的祖母好丢下那一颗炸弹。“就算我睡的那间套房以前是他的,我也不会放弃它。”
  效果跟她所预期的相反,沉默弥漫在餐桌上。洁茜死后,露西重新装潢了房间。当兰妮一家人搬进来时,嘉琳马上宣称她不在乎而霸占力量它。
  只有露西的房间和它一样大。梦莉和兰妮占用了两间较小的套房。柔安和洛克的房间虽然宽敞卫浴齐全,但却不像其他套房有起居室。其他剩下四间附有浴室的单人房。这虽是个小问题,却相当敏感。柔安知道维克不在乎,然而他明白它的涵义,如何用它来做为地位的象征。
  “就算他不要住,他也不见得喜欢有人睡在那里。”兰妮困扰地望着的女儿说道。
  嘉琳怒吼着:“我才不放弃我的房间!”
  “要是维克点头你就得搬出来,”露西坚定地说。“我怀疑他会在乎,但是我要大家明白他说的话就算数,不得有争论。明白吗?”
  “不!”嘉琳暴躁地说,把餐巾丢在桌上。“他杀了他太太!那不公平,他就这样回来接管一切……”
  露西的声音像鞭子一样刷过。“我要大家明白另一件事,维克并没有杀害洁茜。如果我再听见有人提起,我就要那个人立刻搬出这间屋子。我们并没有在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支持他,令我深深地感到惭愧。他回家时会受到欢迎,否则我要知道原因。”
  接下去一片沉默。柔安确信这是露西头一次提到要赶去任何人,她十分重视家人,她的威胁显示维克的归来对她有多么重要。不管是出于爱或是罪恶感,她完全支持维克。
  满足于她的话被听了进去,露西优雅地用餐巾擦擦嘴。“房间的问题不容易解决。柔安,你认为呢?”
  “等维克回来让他决定,”柔安答道。“我们无法预测他要什么。”
  “那是实话。我只是想要替他准备好。”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他也许宁愿我们如同往常一样,不要大惊小怪。”
  “我们才不会替他举行宴会,”萝莉恶意地说。“我不知道镇上的人会怎么说。”
  “要是他们知道轻重,什么也不会说,”露西说道。“我会立刻向大家声明如果他们重视我们的友谊,他们会礼貌地对待维克。”
  “维克,维克,维克,”嘉琳猛烈地说:“他有什么特别?我们呢?要是你确信柔安不能处理,为什么不把一切留给洛克?我们跟维克一样是你的亲人啊!”
  她跳起来冲出餐厅,留下一片沉寂。就连萝莉也为这顿大胆的抢自而不安。
  柔安强迫自己再吃一口才放弃。看起来维克的归来比他的离去还要令人紧张。
  十天后,维克走进大门,好似他拥有这个地方。这正是他的目的。
  上午八点,阳光照还在窗户上,令阳台上的奶油色瓷砖闪闪发光。柔安正走下楼梯,她和经纪商在九点有个约会,在他从韩特维尔过来之前,她要和露西讨论一下细节。为了会议,她已经穿上桃色丝质套装,接下来还要赶赴镇长的会议。她脚穿蛇皮包鞋,戴着珍珠耳环。除了手表之外她通常不戴珠宝,但是她姊妹会的朋友教会她在商业场合打扮的价值。
  大门打开了,她停在楼梯上,为反射在地板上的阳光昏眩了片刻。她眨着眼望着撑满门框的身影。接着他踏入室内将门关上,将皮背包丢在地上。她的心跳因为明了而几乎停止。他要她回家已经十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虽然维克以前总是维持他的承诺,但她开始害怕他终究是不会回来了。也许他决定戴氏庄园不值得这些麻烦。她不会怪他这么想。
  但是他在这里,脱掉帽子眯着眼审视四周,像是在评估十年间的改变。变化不大,但是她觉得他注意到每一件事。他的视线在楼梯上的地毯稍作停留,十年前他离开时是米黄色的,现在却是浅棕色的厚重长毛。
  他的出现令她步履不稳。见到他带着天生的权威感站在那里,好像他不曾离开,让她有一股时光停滞住的怪异感觉。但是他的改变却很明显。它并不在于他老了十岁或穿着牛仔裤和靴子。以前他的个位中的强势会被南方式的亲切言行所缓和,但是现在他已经被磨至核心,锐利而坚毅,才不在乎是否有人不喜欢。她的胸口紧缩,挣扎着想要呼吸。她曾见过赤裸的他,裸身躺在他怀中。他吸吮过她的乳尖,刺穿她。不真实的感觉再度令她晕眩。一周半来,他们的做爱开始像是一场梦境。然而一见到他,她的身体开始悸动,好像他才刚刚抽离她,她的肌肤仍因接触而刺痛。她找到她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打电话来?有人会去机场接你。你是飞过来的吧?”
  “昨天。我在机场租了车。我和母亲与珊卓姨妈在韩特维尔过夜,早上开车过来。”
  专注的绿眸现在落在她身上,查看套装和珍珠,也许是和青少年惨不忍睹的她做比较。或者他是在比较曾在他身下、哭喊着到达高潮的赤裸的她。他很快便排斥了她,所以这个影像一定不怎么迷人。
  她脸红了,又迅速变成惨白。
  她不能像个白痴站在那里。柔安小心地控制呼吸,走下楼梯站在他旁边。“露西在书房里面。我们要讨论一些文件,但是我确信她宁愿和你谈话。”
  “我是回来接管事业的,”他简洁地说,大步走向书房。“让我跟上脚步,欢迎可以。”
  她保持平静的外表跟着他。她没有搂住他喊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那却是她头一个冲动。她只是对着他的背说道:“我很高兴你来了。欢迎回家。”
  露西不常坐在她丈夫的大办公桌前,觉得沙发比较适合她的老骨头,她就坐在那里翻阅股票的走势。她抬头见到维克走进来,柔安跟在他后面,见到她的蓝眸因瞧见这个高大的陌生人闯过她的地盘而困惑。然后她眨眨眼,目光因认出他而灿烂如阳光,一股兴奋驱走了病痛。她挣扎地站起来,报表落在地毯上。“维克!维克!”
  柔安渴望给他这种热切而带着眼泪的愉快欢迎。露西伸出双臂冲向他,没看见或忽略他封闭的表情。她依然紧紧地搂住他,双眼盈满泪水。
  柔安转向门口,打算留他们独处。要是她年少时他们有特别的关系,他对露西的感情更加紧密,和他对母亲的感情差不多。尽管维克是为了露西才回来,两人之间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弥补。
  “不,留下来,”当维克发现柔安的动作时说道。他双手温柔地拉开露西孱弱的臂膀,向下望着她。“我们稍后再谈,”他承诺道。“现在我得赶上进度。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他朝地毯上的纸张点点头。
  露西了解经营事业。她擦去眼泪点点头。“当然。我们的经纪商九点会来这里开会。我和柔安习惯在事前看过一遍股票的表现,才可以在他来之前达成协议,采取任何行动。”他点点头捡起纸张。“还是林思康吗?”
  “不,亲爱的,他死了,大约是……嗯,三年前吧!对不对,柔安?你知道他一家人都有心脏的毛病。我们现在的经纪人是白沙吉,来自伯明罕的白家。表现还不错,但是怕比较趋于保守。”
  柔安看见维克皱着眉头,重新适应南方经营事业的差异,什么事都沾上私人消息和家族关系。也许他已经习惯直来直往的做事方式。他一边研究手边的资料,一边走向办公桌,准备坐进沉重的皮椅中。他停下来询问地望向柔安,好似在观察她突然被取代的反应。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喊叫。她从不真正喜欢做生意,却不得不接触它深入这个领域。因为这是她一生中唯一被露西或其他人需要的一件事,她勤奋地工作着好融会贯通。现在维克回来了,她失去这个领域,也不再有用。从另一方面看来,不必再去参加无止尽的会议或是和生意人与政客交往,对她而言是种解脱。她很高兴能放下这个责任,但却不知用何取代它。
  然而她不许脸上露出任何矛盾的表情,保持她惯有的冷漠。露西回到沙发上,柔安则走到档案柜中取出厚厚的档案夹。
  传真机响起哗声开始接收文件。维克看着它,再看看他走之后所装置的设备。“看来我们处于资讯时代了。”
  “要不这样,我就得花大部分的时间出差,”柔安答道。她指着桌上的电脑。“我们有两部独立的系统。这一台电脑和印表机是用来处理私人档案的。那一台,”她指着墙边特别设计的橡木电脑桌。“是当做通讯用的。”第二台电脑连接着数据机。“我们有专属的传真机号码、电子邮件位址和两架雷射印表机。我可以随时教你我们使用的软体。我们还有一台手提电脑可以在出差时使用。”
  “连罗亚也用了电脑,”露面笑着说道。“他用来整理马匹的血统、喂养状况、医疗情形和烙印图样。他为它骄傲得有如为他的马匹一样。”
  他望着柔安。“你还像以前一样常骑马吗?”
  “没有时间了。”
  “以后你就会有时间了。”
  她没想到维克的归来会带来这个好处,心跳兴奋地加速起来。她迫切地怀念马匹,但是她确实没有时间。她尽可能找空档去骑马,但是运动量只够她不荒废骑术,根本无法满足她。现在她得把错综复杂的事业交给维克,但是很快——很快!他能够再度帮助罗亚。
  “我想你已经在盘算如何耗在马厩里,”维克懒懒地说。“别以为你能把所有的东西丢给我好去偷懒。这里和亚历桑那的事会让我忙不过来,你还是得帮我分担一些工作。”和维克一起工作?她没想到他会要她在身边,或是她还会有任何用处。她的心跳因要和他天天相处而停了一拍。
  接着他专注在研究股票的表现,思考它们的未来走势。等到白沙吉抵达时,维克已经明了他们所拥有的投资组合。
  白先生从未见过维克,但是从他自被介绍时讶异的表情看来,他也听过流言。如果露西向他解释从此由维克掌管戴家事业的事实令他沮丧,他也隐藏得很好。不管人们如何猜测,谭维克从未因谋杀他太太而被起诉,生意终究是归于生意。
  会议结束地比往常快速。白先生才刚走,兰妮就闪进书房。“露西姨妈,前厅里有个像包包的东西。白先生是不是……”她猛然停止,瞪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维克。
  “那个背包是我的。”他头也不从电脑前抬起,继续研究过去的股票情况。“我等会儿去拿。”兰妮的脸色惨白,但她强挤出笑声。“维克!我不知道你回来了。没有人告诉我们你今天会抵达。”
  “我没说。”
  “喔。嗯,欢迎你回家。”她的语气和笑声一样虚假。“我去告诉爸爸妈妈。他们才吃完早饭,我知道他们会亲自来欢迎你的。”
  维克嘲讽地扬起眉毛。“是吗?”“我去叫他们。”她说罢便逃之夭夭。
  “关于我的背包,”维克往后躺在椅背上,转向仍坐在沙发上的露西。“我该放在哪里?”“随你爱放在哪里,”露西坚定地答道。“你原来的套房已经全部重新装饰过。嘉琳接收了它,但是如果你要的话,她可以搬到别的房间。”他微微摇头否决了这项提议。“我猜萝莉和哈伦往在另一间套房,兰妮和瑞格住第四间套房。”他瞥了一眼柔安。“你当然还是在后面的老房间里面。”他似乎并不赞同,但是柔安想不出为什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维持沉默。
  “洛克住在左厢的卧房,”露西说道,证实他的猜测。“不过这不是问题。我想过只要把剩下的两间房间打通,把其中一间改做起居室。重新装潢只需要一个星期。”“不必了。我会用后面的房间。柔安隔壁那一间就可以了。它的床还是特大号的吧?”
  “所有房间的床都是特大号的,除了柔安的房间以外。”
  他半垂着眼帘看她。“你不喜欢大床?”
  他们做爱的汽车旅馆只有中型的双人床,对他们两人来说是太小了一些。但是当一个人躺在另一个人身上,所需要的空间就减少了。柔安几乎忍不住脸红。“我不需要大床。”她瞥向她的手表,感激地起身。“我得去参加镇长的会议,然后我会和佛罗伦斯的医院主管用餐。我会在三点钟回来。”
  她倾身吻着露西满是皱纹的脸颊。“开车小心。”露西叮咛着。
  “我会的。”她的离去有着逃跑的意味,从维克看着她的方式,她确信他也注意到了。
  午餐后维克和露西回到书房。他忍受了萝莉和哈伦过分热切、尴尬虚假的欢迎,忽视嘉琳呕气的不良态度,兰妮和瑞格的大惊小怪。明显地只有柔安和露西真心要他回来,其他人宁愿他留在亚历桑那。理由也十分明显:他们占了露西便宜许多年,害怕他会赶他们出去。他的确想过。喔,不包括梦莉和哈伦。他虽然不喜欢他们在附近,但他们已经七十好几了,而十年前他告诉柔安让他们搬进来的理由仍然存在。不过至于其他人……
  现在他并不打算采取任何动作。他不清楚每个人的状况,弄清楚情况再行动比事后补救错误的决定要容易。“我想你要开口,”露西坐在沙发上爽快地说。“老天知道这是你应得的权利。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吧!我闭上嘴坐在这里听。”
  她的精神仍如以往一样坚强不屈,他想道,但却十分脆弱。当她搂着他,他感觉到她虚弱的身躯,见到她苍白的肌肤。她的脸色不好体力差。从伊凤的信中他知道最近她的身体情况不好,但却不明白死亡的脚步已经这么近了。大约只有几个月的光景,他怀疑她能再见到春天。
  她一直是他生命中的基石。她在他需要她时让他失望,现在却愿意面对他的怒气。他一直是以在她的掌控下如何坚持自己的意志,来衡量他的成长。该死!他还不准备让她走。
  他坐在桌子一角。“我们说到哪里,”他平稳地说,然后挟着怒气轻柔地接下去。“首先我要知道你到底对柔安做了什么。”
  露西沉默地坐着好长一段时间,维克的指控飘浮在其间。她向外望着肥沃的草地,点缀着一朵朵乌云的阴影。戴家的土地一望无际。她总是在这片远景中寻求安慰。她依然喜爱见到它,但现在她的生命已经接近尾声,还有其他的事更为重要。“起先我没注意到,”她终于说道,仍然凝视着远方。“洁茜的死是……嗯,我们以后再谈。我被自己的哀伤冲昏了头,没有注意到柔安,直到几乎要来不及。”“来不及?”他的语气坚硬锐利。“她几乎死掉,”露西大胆地说。她的下巴颤抖着,却坚定地控制住。“我一直以为洁茜是迫切需要被爱的一个,想要弥补她的状况……我看不出柔安更需要爱,但她不像洁茜那样要求它。真奇怪,不是吗?我从洁茜刚出生就爱她,但她不像柔安那样帮助我,或像柔安那样重要。柔安就像我的左右手,这些年没有她我撑不下去。”维克挥开这一切,专注在引起他注意的一句话。“她为什么几乎死掉?”想到垂死的柔安令他震惊到极点,他恐惧地忆起洁茜葬礼上她满怀罪恶感可怜的表情。她不是想自杀吧?“她停止吃东西。反正她从来就吃不多,所以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注意到她。事情乱成一团,三餐很少定时。我以为她像我们一样会随时吃一点。她也常常待在房里。她不是刻意去做,”露西柔声解释道。“她只是……失去兴趣。你走了以后,她整个人封闭起来。你是知道的,她把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为什么?”维克问道。柔安告诉他她不是故意引起麻烦,但也许她真是故意的,而且向露西告白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能提到它,但数年前她告诉我,她在厨房冲动地吻了你被洁茜逮到的事。她不知道洁茜正要下楼,当然洁茜会把场面弄得很难看,但是柔安认为都是她那一吻惹的祸。要是她不吻你,你和洁茜就不会起争执,你也不会因洁茜的死而受责怪,也就不会离家。你一走……”露西摇摇头。“她一直那么爱你。她小时候我们都取笑她,以为那是英雄崇拜的稚爱,但她不是,对吗?”“我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柔安一碰到他就没有任何自我保护的意识。该死,她从来就不懂得任何谋略。她的感情开放,自尊跟她的心一样脆弱。她的崇拜就像他生命里的一片阳光,他仰赖着它却很少注意它,他视它如同阳光一样理所当然。所以当他以为她背叛他时,才会变得那么该死。露西精明的眼神显示她不相信他的否认。“大卫和凯伦死后,我和你成为柔安世界的中心。她需要我们的爱和支持,但我们却没有做到。不,我得修正一下,因为过错大多在我身上,我没有给她我的爱和支持。不过只要有你在这里爱她,她还过得去。你离开后,没有人关心她,她便放弃了。她在我注意到之前几乎死了,”露西悲伤地说。一颗眼泪流下她干枯的脸颊。她擦干它。“她瘦得只剩八十磅。八十磅!她有五尺七寸高,至少该有一百三十磅。我无法形容她的样子给你听。但是有一天我看见她,真正地看她,了解到我必须采取行动,否则我也会失去她。”
  维克说不出话来。他起身走向窗户,双拳紧握在口袋中。他僵直地背对露西,感到呼吸困难,痛苦的浪潮冲向他。老天,她几乎死去,而他一点也不知道。
  “先对她说你必须吃东西没有用,”露西继续说下去,好似不得不一吐为快,让别人分担痛苦。“她需要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告诉她我需要她的帮助。”
  她停下来,艰困地吞咽着。“没有人曾对她说他们需要她。我没了解到……反正我告诉她没有她我经营不下去,我一个人无法处理。我没料到那有多么接近事实,”露西苦笑道。“她振作起来。复原的情况很慢,我以为来不及了,但是她做到了。过了一年,她的身体才恢复健康得能够上大学,才不会在半夜用尖叫吵醒我们。”“尖叫?”维克问道。“噩梦吗?”“关于洁茜。”露西的嗓音轻柔,因痛苦而破碎。“你知道她发现了她。她就是那么叫着,一样的声音,好像她走进……踏入洁茜的血泊中。”语气颤抖着,然后又坚定起来,好似露西不允许自己虚弱。“噩梦变成失眠,像是醒着是她唯一逃避的方法。她依然失眠,有时候根本没睡。她大都是打个盹。如果你在白天看到她打瞌睡,不管你在做什么事都别吵醒她,因为那可能是她唯一的睡眠。我规定任何人都不可以吵醒她。只有嘉琳会去吵她。她会把东西掉在地上或让门砰声关上,却总是假装那是意外。”维克从窗前转过身来,双眼像是结了一层绿霜。“她再做一次,别想再有下次了。”他平板地说。
  露西虚弱地微笑。“很好。我不愿说我的家人,但是嘉琳有自私卑鄙的倾向。有你在这里,对柔安比较好。”
  但柔安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场,维克想道。他抛下一切,留下她单独面对恐惧和噩梦。露西是怎么说的?柔安踏入洁茜的血泊中。他不知道也未曾想过她所承受的压力。他的妻子被谋杀了。而他被指控为凶手。他经历了自己的危机,却将她的压力视为罪恶感。他早该明了,因为他比别人更接近柔安。
  他记得她不顾全体一致的谴责,在洁茜的葬礼上用她的小手握住他,给予安慰和支持。想到有关洁茜逮到他和柔安乱搞的流言,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接近他。但她还是不顾名誉地去做,因为她以为他会需要她。他不但没有紧握她的手,表现出他的信任,他反而拒绝了她。她在那里支持他,他却未能支持她。
  她存活下来了,但是付出什么代价?
  “起初我没认出她,”他心不在焉地说道,视线未曾离开露西。“并不仅仅是她长大了。她把所有一切封闭起来。”“她就是这样适应的。她变得比较坚强。我想当她了解到自己有多么孱弱时吓着了她。她决不让自己再陷入那种情况。但是她把一切关在外面,把自己锁在里面来适应。好像她害怕自己感受太多,所以不再让自己有感觉。我触摸不到她,老天知道我试过了,但是那也是我的错。”露西挺直肩膀,好像扛起习惯得已经不觉得存在的责任。“当她发现洁茜而尖叫时,我们冲进卧室发现她站在尸体旁边。萝莉骤下结论认定柔安杀了洁茜,她和哈伦就是这样告诉警长的。柏理在调查时要副警长守着她。我们都在房间的这一边,而柔安单独在另一边。我从未忘记她看着我们的眼神,好像我们上前用刀刺她。我该走向她,如同我该走向你,但我却没做到。从此她不再叫我祖母,”露西轻柔地说道。“我触摸不到她。她只是照章行事,连戴氏庄园都不在乎。当我告诉她如果她能找你回来,我会更改遗嘱把一切留给你,她连眼睛都不眨。我要她理论、生气、关心,但她却没有。”露西的语气显示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关心她心爱的戴氏庄园?然后她叹口气。“你记得她总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吗?在楼梯跑上跑下,捶着门喊叫着……我发誓她一点礼节都不懂。现在我愿意做任何事看她再蹦蹦跳跳一次。以前她总是挑错时间说错话,现在她几乎不说话了。实在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她会笑吗?”他沙哑地问道。他怀念她的笑声,淘气时具有感染力的格格笑,他说笑话时的开怀大笑,看见野鸟飞过原野的轻笑。
  露西的眼中盛满悲伤。“不。她几乎从未微笑,更不曾大笑过。她已经十年没有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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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江文学城   Helen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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