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在康达踱回母亲屋子前,他确定村里的每个人都已看到他穿棉布长袍。虽然他一整天都马不停蹄地工作,但却一点也不累,他知道他再也不能依以往的时间上床睡觉。也许现在他已是个大人,母亲会让他晚点睡。可是当拉明睡着后,和以往一样,母亲要他去睡觉并叮咛他把衣服挂起来。
  当他转身要走时,脸上浮起不快乐的表情,嫔塔将他唤回,也许要谴责他如此的态度,但他又想,也许是母亲同情他而改变心意了。“你父亲要你明早去见他。”她以平常的口气说。康达心里明白最好不要过问,所以他只说了:“好的,母亲。”然后向她道了晚安。他现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躺在牛皮被下,辗转反侧,内心一直狐疑他究竟做了啥错事。绞尽脑汁拼命地想,他还是想不出来,究竟因哪件事而不由母亲亲自责罚?因为父亲们只干涉相当严重的事情。后来不再想了,进入睡梦中。
  翌日早餐时,康达压抑得几乎忘了棉布衣的喜悦。直到全身光光的小拉明不小心碰到棉布衣,康达才猛然想起用手把他推开,可是母亲严厉的眼神阻止了他。早饭后,康达徘徊了好一会儿,希望母亲能再多说一些事。但当母亲表现得好像她从未告诉他任何事时,他才不情愿地离开屋子,朝父亲的屋子慢慢走去。他站在父亲的门外,双手紧紧地握着。
  当欧玛若出现,递给儿子一个新的弹弓时,康达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他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弹弓,然后再抬头看看父亲,不知要说什么。“这是你成为卡福第二代的礼物。要记住不要乱射东西,但要每射必中。”
  康达只答道:“是的,父亲。”但舌头似乎打着结。
  “此外,因为你现在已是卡福第二代的人,”欧玛若继续说,“意思是你要开始牧羊和上学了。你今天和涂马尼·桃瑞去放牧。他和其他的大孩子会教你,好好地照顾羊群。明早你要去上学。”欧玛若一走回自己的屋内,康达立刻像箭般地冲到羊槛,在那儿他找到西塔法和同代卡福的其他小孩,所有的人都穿上新的棉布衣,手紧抓着新的弹弓——父亲已去世的小孩们,叔父或哥哥会代做。
  较年长的小孩一打开羊槛,咩叫的羊群就向前窜,急着要吃草。一看到涂马尼——欧玛若和嫔塔好友的长子——康达就试着要去接近他,可是涂马尼和他的伙伴一直在赶羊群去追撞较小的小孩,害他们吓得四处躲开。很快地,捧腹大笑的大孩子们和一群乌偻狗赶着羊群,顺着灰尘滚滚的路跑去,留下康达和他卡福的玩伴在后面手握着弹弓,试着拭去新衣上的灰尘,漫无目标地乱追乱跑。
  虽然康达一直对羊很熟悉,但他从没意识到他们竟跑得如此快。除了和父亲的几次散步外,他从未到过离村子那么远的地方——来到一个长满短树丛和短草的辽阔牧草地上,森林和农田各在两边。年长的孩子各自把自己的牲畜放到不同的草坪上,乌偻狗则在附近巡逻或躺在羊群旁。
  涂马尼最后决定理会一直尾随其后的康达。“你知道羊的价值吗?”他如此问道。就在康达承认他不知道前,他又接着说:“好,假如你遗失一只羊,你父亲就会让你知道厂于是徐马尼开始说教,警告他有关牧羊的事。最主要的是,假如小孩因疏忽或偷懒而使羊只走失,就会发生永无止境的可怕事。他指着森林说:“因为住在那里面的,常匍匐过高草区前来的是狮子和花豹。它们只要从草里纵身一跳就可以把羊撕裂成两半。可是如果你们跟得紧的话,”他又说道,“你们的味道比羊还好呢!”
  注意到康达的圆眼睁大,眼中带着满意,徐马尼又继续说,“要是碰到比狮子和花豹还危险的‘土霸’,它们还带着帮凶,它们会爬过高耸的莽草前来提人,然后把他们带到远远的地方再吃掉。”他说,在他五年的放牧中,嘉福村已有九个小孩被拖走,邻村的小孩被拖走的更多。康达并不认识任何失踪的小孩,可是他听到有关土霸的事时,内心都会好恐惧,而且接连好几天都不敢走离母亲的屋子太远。
  “可是即使待在村内也不见得安全。”涂马尼说道,似乎要探出他的心事。他告诉康达他知道嘉福村有一个人,一群狮子吃掉他所有的羊只,使他失去了所有财产。有一晚,就在两个卡福第三代的小孩从家里失踪后,大家提到他,并发现他藏有“土霸”的钱。他辩解他是在森林内发现那些钱的,但在长老会开会审判他的前一天,他也失踪了。“你那时还小,记不得,”涂马尼说道,“但这类事仍在发生,所以不要走离你所信赖的人视线之外。当你在放牧时,不要让你的羊只到深草区的地方,或是家人可能无法见到你的地方。”
  康达吓得发抖,涂马尼又接着说道:即使大猫或是“土霸”没把他捉走,假如有羊只走离的话,他仍会遇到严重的麻烦。因为一旦它们跑到附近的粗麦和落花生田内,就无法再捉回来了。如果小孩和狗都随后去追的话,剩下的羊群也许会跟着走离的那只羊跑掉。这些饿羊蹂躏农田的速度甚至比狒狒、麋鹿或是野猪还快。
  午前,当涂马尼和康达一起共用母亲为他们准备的饭食时,卡福第二代的新成员们已学到要对这些一直生活在他们周围的羊只更加尊重。饭后,与涂马尼同代的一些孩子就在附近的树下打盹,其余的人则四处走,用还没试过的弹弓射鸟。当康达和同伴吃力地看顾这些羊群时,较大的孩子则在旁吆喝、说话,他们嘲笑那些较小的孩子对举头四处张望的羊只疯狂大喊的情形。当康达没在赶羊群时,他会常常对着森林紧张地看一眼,以免潜伏在里面的东西出来吃他。
  下午才过了一半,羊群似乎都吃饱了,涂马尼把康达叫过来,很严厉地对他说:“难道你要我帮你捡柴吗?”那时,康达才记起有好几次傍晚他看到羊群回村时,每个孩子的头上都会顶着一捆柴,以供村中烧夜火用。因有羊只和森林要留意,康达和他同伴所能做的是在附近捡一些轻柴和抖落的枯枝。康达捆了一把头可顶得住的木柴,可是涂马尼故意捉弄地再多添上一些树枝。康达用一条细长的藤草绑住木柴,怀疑自己是否能把这捆柴架到头上去,更不用说要把它大老远地带回村里。
  由于大孩子们在旁监督观察,康达和他的同伴总算勉强地把木柴举到头上,多多少少可以跟在乌偻狗和羊群后面回家了,它们比这些牧羊新手更知道回家的路线。夹杂着大孩子们轻蔑的笑声,康达和其他孩子不时地用手去撑头上歪歪斜斜的木柴,以防掉落。当看到村子时,疲惫不堪的康达从没感觉过它是如此的美丽可爱;可是当他们一踏入村门,大孩子们就掩饰得相当完善,开始呐喊警告,跳来跳去地指挥东指挥西,好让大人们看到、听到他们在尽心地工作,知道训练这批笨手笨脚的牧羊新手是件很艰苦的差事。康达头顶的柴还算勉强地安全抵达教师布里玛·西赛的后院——他明早要开始教育康达和他的同代伙伴。
  早餐一过,这批牧羊新手每个人都得意扬扬地带着一块白杨木做的写字板,一枝鹅毛笔,一节盛满碳灰的竹筒——用来和水混合成墨汁——着急地快步跑进学园。教师把他们看得比羊只还笨,命令大家坐下。他一开口说话,就拿着鞭子在学生周围走动,叫他们匍匐前进——他们对第一个命令的反应没有老师预期的快。他皱着眉头,显得很不悦,再进一步警告他们上课不准作声,否则就会挨皮鞭子。他用鞭子很严厉地指着他们,上课如果迟到,也会遭到相同的命运。
  “你们已不再是小孩子了,你们现在开始有职责,”教师说道,“向前看,好好地去完成!”训完话后,他宣布晚课要开始阅读几句可兰经,并且背熟。吩咐完后就把他们解散,因为较大的学生——以前的牧童——开始陆续前来。他们看起来比康达同代的学生还紧张!因为今天是可兰经背诵和阿拉伯文习字的期末考。考试的结果关系到他们是否能正式合格地成为卡福第三代。
  那天,每个人都生平第一次亲自打开了羊栏,赶着羊群,踏上崎岖的羊肠小径到牧草地。羊今天也许吃得不够,因为每当它们移到另一处草丛时,康达和他的同伴就会驱赶、吆喝它们。可是康达觉得自己比那些羊还受拘束,每次他一坐下想仔细思量这些改变在他生命中的意义时,似乎就有做不完的事等着他,有地方必须得去。除了成天跟着羊群,早饭和放牧后跟着老师上课和天黑前找到练习弹弹弓的时间外,他似乎无法再找到时间做严肃认真的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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