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小时后,萨拉用完午饭返回时,听到交易厅那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的两颊因喝了香槟显得通红。
  “2号线。”西蒙·威尔逊说道,“是个德国佬。”萨拉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交易台。
  萨拉瞟了威尔逊一眼,按下2号线。是曼弗雷德·阿宾根,他开门见山。
  “你知道今天开了一次7国集团会议吗?”他自鸣得意地问。
  萨拉笑了笑,“我不知道。这倒挺奇怪的,下一次会议不是预定在两星期后召开的吗?”
  “是很奇怪。没有事先安排,没有公开宣布。我是因为到联邦银行去接一位朋友吃午饭,才知道的。我是开车去的,原打算跟他驱车到乡下去兜兜风的。不管怎么说吧,我朝里开的时候,差点儿跟一个专用车队撞上,总共有6辆车,都是茶色玻璃、大型车用天线,你知道吧。我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物,于是问了问门卫,他们偷偷告诉我,是7国集团的财长和央行行长。”
  “你认为他们想干什么呢?”
  阿宾根笑了起来,“你是怎么想的呢?”
  “嗯,不大可能是金融政策方面是事。那要放到下一次预定的会议上讨论。肯定与某种市场干预行动有关。”她稍事停顿,权衡着各种事态。“但是这也大可不必召开一次特别会议嘛。如果不是真正事关重大、不是什么有争议的问题,他们完全可以在电话上敲定,所以我认为这是不大可能的。还没有哪一国的货币太离谱嘛。”
  “是这样。”阿宾根表示同意。
  “利率的情况同样如此。我看他们不会有什么令人注目的举措。”
  “我不明白开会有什么意义,这是可以肯定的。我想我们都得等着瞧。我们迟早会有所发现的。”
  萨拉感谢阿宾根向她提供信息,挂断电话,将听筒慢慢放回交易台上。说“迟早如何如何”,在市场上是没有用的。你必须现在就有所发现,抢先他人一步预料市场会做出什么样的结论和反应,并相应地确定自己的对策。萨拉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她站起身,朝自动咖啡机走去。它在交易厅那一头紧挨正厅的一处凹室内。那里面亮着灯,与外界隔离,你可以上那儿去跟别人随便闲聊两句,或者像现在这样,去进行独自思考而不被别人察觉。好奇心是交易厅里的通病,交易员们个个擅长于揣摩同事心中正在酝酿的秘密,然后会不留情面地将秘密套出来。萨拉无意将内心活动透露给她的同事,不过她可以避开他们的盘问和审视。如果有两对锐利的眼睛盯住你的一举一动,你就根本无法准确无误地进行思考。
  她凝视着自动咖啡机,先花了些时间琢磨那些按钮,最后才按出了146:咖啡加牛奶,多泡沫,中等浓度,一块糖。机器顿时发出打嗝般的咕咕声和继而发出噗突噗突声,一只塑料杯落入恰当的位置,随后冒着热气的液体就哗哗地将杯子灌满。
  萨拉小心翼翼地呷着咖啡,反复思考那些事态,眼睛则注视着正厅地板上散放的盆景。上星期四,斯卡皮瑞托决定买入期限1周的英镑兑美元期货,即沽售美元吃进英镑:一种貌似有理、但高度投机的建仓行动。4天后,一个可能使这一建仓行动有利可图的事件发生了,而且是秘而不宣地发生的。眼下英镑毫无疑问将开始上扬。但愿是某种巧合吧,萨拉思忖。
  内幕交易是金融城所熟知的最快捷的赚钱方式之一。它可能解释出斯卡皮瑞托取得惊人盈利业绩的门道。它也是一种最难以侦查和证实的欺诈方式。追踪内幕消息的来龙去脉就如同试图抓住水银一般困难。
  萨拉从衬衣口袋掏出一支香烟,她划着一根火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烟。假如斯卡皮瑞托凭借有关7国集团干预货币市场的内幕消息进行交易,那么他的身后必有一只大鼹鼠。7国集团的货币政策是保守最严格的秘密之一。由于泄密造成的危害性极大,它很少变成白纸黑字。它先在成员国的财长、央行行长以及总理首相之间进行磋商并取得一致意见,再由央行负责实施。具体执行者是各国央行的交易部门,不过萨拉认为消息不大可能是从那里泄漏出来的。交易员只会在最后一分钟接到通知。他们传递内幕消息的时间比起他们的顶头上司们、财长们和央行行长们要少得多。而且交易员具有更多的暴露性。他们所有电话往来都被录制下来。任何违规行为都会暴露无遗。萨拉可以肯定,如果有人泄密,那这个密可能就来自云雾缭绕的高层。
  萨拉猛抽着烟。如果她的理论正确,那么一个高层政客或者央行行长便是一场数以亿万英镑计的欺诈犯罪的主犯。这种可能性几乎大到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对于一位能动用巨额资金。以在汇市上从事正常交易为掩护的外汇交易员来说,在7国集团内部有一只鼹鼠就好比有了诺克斯堡①中心金库的钥匙。
  
  注:①位于美国肯塔基州北部,为美国联邦政府黄金储备的贮存地。

  萨拉想到其中之含义,犹如当面挨了重重的一拳。如果这种阴谋确实存在,参与者们不经过一番搏斗是不会轻易放弃高层职位和巨额钱款的。
  萨拉猛然将香烟丢进咖啡杯,把杯子扔进废物箱,转身向女洗手间走去。她把自己关进小隔间里,将抽水马桶盖子盖上,然后坐上去。她弓着腰,手掌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她坐了有10分钟,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的寒气透过单薄的皮鞋鞋底侵入她的双脚,空调系统送出的强冷空气使她的胳膊起满了鸡皮疙瘩。紧张的神经导致她的腹部严重不适。
  即使理性的大脑向她展示出各种选择方案,好像她可以有所选择,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站起身来,很快地在胳膊上搓揉了一阵。也可能这只是她的想象力发挥到失控的地步。这并不是第一次了。对这些疑团,她会继续穷源溯流,把事情弄它个水落石出。如果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时,她会感到不安的。
  她走回交易台时,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未感到惶恐不安,而是感受到一股不顾一切的兴奋。这使她不禁想起亚历克斯。他曾经使用过这些字眼描述他攀上悬崖峭壁、身临万丈深渊时在他全身涌动的感觉。他说过,每当面对一处险恶的峭壁,他都会勇气倍增。萨拉嘲笑着自己。亚历克斯会以其平和的方式嘲弄他俩之间的悬殊对照。每当他凭借手指和脚趾一点点地攀登悬崖时,都冒着生命危险。坐在伦敦中心的交易台前几乎是最没有危险的工作。
  萨拉回到交易台。
  “我想我要参加这场小小的赌局。”
  懒洋洋地坐着的阿诺特突然振作起来。威尔逊咧嘴一笑,好像听了一个大笑话似的。萨拉冷笑了一下,她可以用那笔钱来做。她可冒不起那种险,可转念一想,她又肯定其中的风险微乎其微。这就是他们在交易厅里常说的行为:博傻。
  她决定杀入市场,建立现货仓位。她有20万英镑现金。这些钱可以使她从事最大限额为300万英镑的交易。资金差额将由借款构成。假如仓位出现亏损,她尽可以操作下去直到亏损金额达到20万英镑为止。届时她将被迫清仓,而她的20万英镑将从帐户上被抹去以弥补亏损。不过萨拉很有信心,相信不会出现亏损。她的资金是安全的。她拨通了约翰尼·麦克德莫特的电话。像麦克德莫特这号人一般经手的都是大机构下单,私人帐户交易是不接的,可他对萨拉则网开三面,特别关照。
  麦克德莫特从业初期执行的是私人帐户交易,而萨拉是他的早期委托人之一。他换了银行,开始执行机构交易后,放弃了大多数私人帐户委托人,但把萨拉保留了下来。他俩各自所在银行的有关监察部门并不喜欢这种联系:它可能显得过往甚密。不过它们还是容忍了。它们接受了萨拉和麦克德莫特所列举的理由。他们就是喜欢在一起做交易,为此乐趣横生,日子过得很愉快,而且更重要的是,萨拉和麦克德莫特都是“大赢家”,都替雇主大发利市。他们借此赢得了一点通融灵活的余地。
  当市况波澜不兴的时候,他俩有时一天会在电话上泡上几个钟头,谈笑风生,逗乐自娱,不过有时说话也很唐突。
  “约翰尼,你们的美元对英镑的现货价位是多少?”
  “1.4560,70。”
  “我以70的价位买入300万英镑,私人帐户。”
  “成交。不过你有点儿冒险了,是吧?”
  “别担心,约翰尼。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但愿如此。”
  这是萨拉迄今为止从事的最大一笔私人帐户交易。她在芬利斯银行时,曾经多次操作过比这个数目大百余倍的交易,不过那是操作别人的钱——交易厅的人简称之为OPM,或曰“鸦片”①——它给你带来的感觉是不同的。那只是一种商品。只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运动的一连串数字。它会给你带来兴奋,而建仓结果有违愿望时又会给你带来痛苦,但却根本不会带来那种流淌在血液里的直接而令人焦心的感情冲撞。别人的钱只是浮光掠影而已。
  
  注:①“别人的钱”(Other People’s Money)的首字母缩略语为OPM与“鸦片”(opium)一词谐音。

  萨拉填写了交易登记单,加盖印章,放入结算文件盘,然后点上一支香烟。她体验到了一个赌徒喜忧参半、其味无穷的的激动心情。如果这一决策失误,她的资金将被一笔勾销,她的担保大部也将不复存在。然而如果交易决策正确,她就能赚上几万美元,而且还能目睹自己的直觉得到市场证实。它无法证明斯卡皮瑞托在从事内幕交易,但可以证明她的怀疑是有根有据的。她靠在椅子背上,仰面望着天花板,大声地出了口气。阿诺特观察着她的每一举动,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萨拉完成交易几分钟之后,7国集团的央行同时进入了市场,开始买入英镑抛出美元。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在全球各地的交易所里传开:某些人在某些地方大笔买进英镑。大型银行和货币基金为其自身利益率先买入英镑,随后是那些中小买家的跟风买盘。
  伦敦时间下午2点15分,即萨拉建仓10分钟之后,英镑开始看涨。萨拉注视着那些闪烁不定的绿色数字,在她吃过流质午饭以后,它们似乎比往常跳得更欢。她眯紧眼睛,体验到兴奋带来的最初震颤。英镑在小步上扬,每一分钟的价位都在变。她密切注视着行情的走势,大脑完全专注于此,无情关闭了其它所有念头。她观看行情,跟行情交谈,感觉着行情的上扬。英镑每上扬1个基本点,即1美分的百分之一,她的帐面盈利就会增加300美元。自营交易部的盈利则会增加5万美元。
  自营交易员都在注视着,等待着。丹特·斯卡皮瑞托离开了他的小天地,坐到自己那张紧挨着阿诺特的交易台前,凝视着显示器。随着英镑一点一点向上攀升,他的脸部肌肉凝敛着一股有所抑制的激动。到了下午3点,英镑对美元的比价已上扬了四分之三美分,使得自营交易部可以坐收400万美元的盈利。他们捐弃了前嫌,兴奋地聚在一起。他们一致认为清仓并实现盈利尚为时过早。趋势仍在加速,英镑上扬的幅度每分钟都在增加。
  3点20分,英镑兑美元已整整扬升了1美分。与他们通电话的所有市场人士都不清楚个中原因。没有公布任何新的统计数字,可是某些地方的某些人正在买进,大笔地买进。大家获得的消息就是买进英镑,市场盛传着各种谣言。萨拉只听信其中之一:各国央行在德意志联邦银行的带动下都在买入英镑。这正好与她的预料相吻合。她在座位上侧过身子,看到阿诺特和斯卡皮瑞托的侧影。他俩显得洋洋得意。很明显丝毫不感到意外的并不只是她一个。
  当她的怀疑通过面前的显示器屏幕上的数字得以证实时,她是既害怕又兴奋。
  3点30分,英镑对美元比价上升了1.25美分。萨拉自己的盈利已有37,500美元;按私人交易标准衡量已属获利不浅,但比起自营交易部的盈利来,则是小巫见大巫。萨拉迅速心算了一下:接近700万美元。
  她仔细观察着阿诺特和威尔逊。他俩内心充满着被压抑的紧张感。盈利巨大,在任何人的帐面上都是天文数字。继续持仓不动将是愚蠢的。外汇市场是世界上波动最大的市场,如果首相心脏病发作,英镑就会团随之而来的不确定性出现下挫。各种不同的情况都可能发生。变量是无穷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必须现在就清仓出局,实现盈利。
  萨拉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聚精会神。她持仓不动。
  斯卡皮瑞托坐在那里,口中吞云吐雾地抽着雪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显示器。看样子他还期待行情看涨。威尔逊和阿诺特联合起来对他表示了异议,敦促他赶紧清仓。他把手一抬,意思是叫他们勿复多言。那架势活像是克努特国王当年在阻挡一大批请愿者。萨拉看在眼里,一声未吭。
  到了4点钟,她认定该抛售了。她要通了麦克德莫特。
  “约翰尼,问一下你们的美元对英镑价位?”
  “1.4695,1.4705。”
  她一笔抛出,一两个小时就赚了4万英镑。她第一次品尝到赚黑钱的滋味。她品味着此刻的感觉:某种不愉快感,不真实感。她觉得这是在丢失自我。她感觉又越过了一道界线。她是在置自己于死地。她告诫自己,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是在犯罪。一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不由自主地浮现到脑海中来。她驱散了这些回忆。
  斯卡皮瑞托注意到她的清仓行动。随后他也心动了。他转向阿诺特、威尔逊和詹森,叫他们赶快出货,包括期货和现货仓位。他们像响尾蛇一样闻风而动,抓起电话,两分钟后,就抛售完毕。仓位已清,盈利已实现:680万美元。
  他们填写了登记单,精疲力竭地颓倒在椅子上,高兴地相互咧嘴而笑。萨拉也受到他们情绪的影响。那种感觉几乎如同性欲一般。他们感到昏昏然,得意忘形。他们关闭了显示器,一起上老布罗德街的科尼—巴洛酒吧去庆贺一番。
  在艾皮亚—安提卡路也有一场庆贺活动。安东尼奥·菲埃瑞砰的一声放下了电话。他大赚了600多万美元。他靠在椅背上,双手叠放在凸起的肚皮上,大声传唤着他那个自封的私人助理莫罗。几秒钟后莫罗出现了,听完他的指令,快步离去,两分钟后又跟菲埃瑞太太一道返回,手里拿着一瓶冰镇香槟和两只玻璃杯。
  菲埃瑞把两只酒杯斟满,和太太相互敬了酒。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意大利夫妻,结婚已有31个年头,始终是忠贞不贰的。安东尼奥身上有不少恶习,足以使他过得快快活活的。但他无法容忍不忠诚这种放纵行为。撇开其它因素不谈,养情妇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们要求甚多,且总是行为不检点。情妇这种奢侈品既不是他、也不是他的助手们所能受用得起的。
  萨拉坐在科尼—巴洛酒吧角落处的一张台子旁,摆弄着香槟酒杯的高脚柄。阿诺特和威尔逊早已离去。她用手指捻着酒杯柄脚,看着不断冒出来的气泡。她知道斯卡皮瑞托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她仰起脸,迎上了他的目光。他们互相盯视着,玩着同一游戏,各不相让。萨拉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起了好奇心。按常规标准衡量,他够不上英俊,也谈不上有魅力;他缺乏幽默感,对人冷酷无情。他有才智,这几乎就是你能说出的对他有利的全部优点,不过萨拉承认他的穿戴非常得体。这并不是说她挺在乎这类事情,事实上她对穿戴过分讲究的男人往往抱有偏见,特别是对那些相貌英俊穿着又过分的人则尤其如此。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对他产生了好感。也许是她自己的缘故,也许是她自作多情。试验,风险,危险,挑战,以及所有影响的要素。像以往一样,她因自己的冒险行为而兴奋。对方有何特征几乎是无关紧要的,除非那些特征是不合适的,有缺陷的,受过损害但还没有支离破碎的。为什么自己会被这类人所吸引,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愿意加以剖析。她曾经想过,自从以前有了约翰·卡特,现在有了埃迪,她生活的那一面已经结束,她已因此而成熟起来。可是当她凝视着丹特的时候,每一处感官都敏锐起来,以往那种难以抵抗的冲动重又吞噬了她,除了她对他的欲望之外,眼前的一切都已变得模糊不清。
  他终于开口了。
  “你想吃正餐吗?”
  她的目光移向手表,已是9点30分。他们四个人喝掉了四瓶酒,而她包干了她的一瓶。是的,她应当吃点东西。她差点儿笑出声来。如果说不想,那又在哄骗谁呢?
  “是啊,我想是的。”
  他站了起来,抽出4张50的票子,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领着她走出了酒吧。
  20分钟后,她已来到平利科路上的安康特洛餐馆,再度坐在一处光线阴暗的角落餐桌旁。她吃得很少,把食物在盘子里推过来推过去。
  “你总是能如愿以偿吗?”
  他笑了起来,“并非总是吧,不过在重大事情上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总是知道……你有无怀疑也许这次你会失败?”
  他的脸板下来,不过还是那种嘲弄的眼神,轻松但却无情,“那要取决于你。你是怎么看的?”
  “我想,”萨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这个人是冷酷的,我不知爱你是受什么驱使的,而且可以随意封闭自己的感情。”
  他又笑了,“是啊,他们不喜欢我这样,对吧。为什么会这样呢?”
  萨拉差一点做出鬼脸,“他们之所以不喜欢,是因为它粉碎了他们可能抱有的任何幻想,使他们无法觉得你离不开他们。他们会觉得自己无非是昙花一现,根本不会留下什么影响力。”
  他从桌子对面探过身子,“难道我要对此负责吗?”
  他的傲慢劲儿咄咄逼人。不过在那阴沉的眼睛里显露出一丝欲望,那是他那正人君子外罩上的一道裂缝。这就足够了。萨拉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在光溜溜的大腿内侧移动着,激发出一阵全身颤抖的冲击。她感到自己的自控力在消退。她觉得胃里一阵紧张,吃也吃不下去了。她迫使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移至邻桌的几对夫妇身上。她试图观察他们,听听他们的对话,但是她的魂却像被他摄去了似的。
  他注视着她,叫来人付了账单。他俩站到大街上等候出租车。有几辆出租车驶了过去,他们没有拦。后来他伸出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萨拉一侧臀部紧紧顶着车门坐了下来,望了望对面的丹特,然后又朝窗外望去,显得神情不安。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他的寓所很暗,即便开了灯还是光线暗淡。屋里有一股她说不出的气味,这气味使她腻烦。也许是雪茄烟味,科涅克上等白兰地的酒味,以及其它东西的气味,她搞不清楚。他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她坐了下来。她感到自己仿佛在屏住呼吸。她的坐姿很生硬,好像是在克制自己,要么是在等待挡开对手的攻击。
  看着她坐下后,他走进厨房。他回来时端着两杯伏特加。杯子的外侧已蒙上了冰霜,表层则盘绕着稀薄的冰汽。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然后坐到她的身旁。她端起酒杯,手指感到杯子的冰凉,随后慢慢饮了一口。慢慢流进喉管的液体给了她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她在手袋里摸找香烟,抽出一支后,将它叼在嘴上。桌子上放着打火机。他拿起打火机,替她把烟点燃。她几乎一口气就把香烟吸完,几乎都没有停下来换口气,防御性地把烟叼在嘴唇边。最后,她掐灭了香烟,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一下子扑倒在她的身上,嘴唇对准她的嘴唇,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拽向自己。他在她的衣服上乱摸,双手不住地发抖。他们站起来,紧紧拥抱着,浑身颤抖。他拥着她走出房间,穿过走廊,走上楼梯。她在黑暗中行走。她感觉身体顶上了一扇门。门在她的身后打开。没走上几步,她就感到自己倒在了他那松软的床上。他紧抓住她的肩膀向她压来。她横躺在床上。他从她的腰际撩起她的裙子,将里面的织物扯到一边,把嘴唇使劲地贴在她的嘴唇上,品尝着她,温情地吻遍了她,最后带着一种令她目眩的激情造了爱。但是令她震惊、给她触动最大的,倒是他说的那些话。那些令人伤感的脆弱的话,那些表达要求的话。面具卸下之后,显露出的竟是一片空白。她从前见过男人的需要,但从来不像这样厚颜无耻、不要命似的渴求。她用手托住他的脸,应答着他,说些他渴望听到的话。他在黑暗中听着她说,脸上露出了微笑:欣喜中夹杂着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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