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好吃饱一点。”
  莉儿盯着那块可怕的牛肉干,山姆过去两天来都给她这种东西吃,她牙缝中早塞满了又咸又韧的肉屑。她真的很饿,可是瞪着那块褐色绉绉干干的肉片,她试着说服自己多吃点,但看来她仍未饿到想再多吃一口那可怕的东西。
  向后靠在坚硬、冰凉的石块上,她看着山姆。他正边吃边看着她,然后咧嘴笑着,仿佛这一切只是场舞会,一场为他而开的舞会。他的样子就像是在享受她的不幸一般,没有人会那么卑鄙的。
  她看着他灌了一些水然后将水壶递给自己,用他那只褐色的眼睛盯着她,一副等着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的样子。她真想不理会他,不过她可不笨,绝对不笨。她知道自己的身边急需水分,尤其是在没有饱食一顿的状况之下。
  她接过水壶,用衬裙擦拭了一下壶口,然后啜了一小口,先在口中漱了漱才吞下去。
  “我说过要多吃点。”
  “不要。”
  “计划让自己挨饿吗?”他站起来拿走水壶,然后拿起背袋并将珍贵的枪甩至肩膀上。
  “那些……那些肉卡在我的牙缝里。”她将手中的肉片丢在膝上,好再度抓抓发痒的手臂。
  他伸出手。“把肉干给我。”
  她将它递给他,然后看着他将它收至包包里,挂在他宽肩上的来福枪告诉了她,他准备出发了。这个男人似乎永远不用休息,不用睡觉,简直就不像个人类。
  “我累了。”
  他咬牙咕哝着。
  “我真的累了。”她叹了口气重复一遍,然后望着那片永无止尽的绿色丛林,觉得若再穿过任何一棵植物自己就要死了。
  她充满自怜地对着那片丛林喃喃自语,希望让任何人或任何东西了解她的处境。“我想洗个澡,我想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任何床都可以,只要是铺着床单就可以了。我想吃真正的食物和穿干净的衣服,”她的舌头舔过牙齿又说道:“我更想——”
  她忽然停住。
  他正瞪着她,等待她结束她的言论。她沉默地回瞪了他一眼。
  “而我则希望你能停止发牢骚,不过我怀疑那和你想得到一只刷一样不可能。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吧。”他站在那等着她,接着又说:“等我们到达营区后,你就可以洗个澡了。”
  “我不想再走路了。”她向后靠,伸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一副随时会头痛的样子。“我们就不能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吗?”
  “不行。”他伸长手。“起来。”
  莉儿再度叹口气,让他扶她起来,然后拂去衣服上的枯叶。在她拂干净又抓了抓手臂的当儿,山姆早已迅速走入丛林中,她叹着气伸直身体踉跄地跟在他身后。
  在最后恐怖的两天中,她只是不停地跟在永不疲倦的山姆后面走着。每次当她试着想哼哼歌时,山姆就会威胁着要塞住她的嘴巴。而当她试着跟他交谈时,他则有时回答,有时却咕哝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但绝大部分的时候是不理会她。于是她只能不断地抓痒和自怜,就算是在被迫涉过湿粘的淤泥,穿过不断擦伤她暴露在外的肌肤的丛林,或是充当所有奇怪生物的大餐时,她都能不太困难地做这两件事。
  晚上才是最糟糕的。一天晚上他们睡在一个布满苔藓、肮脏的岩架上,两人中间只有几枝树根的距离。她睡在内侧,强迫自己躺在黑暗中,闻着苔藓所发出的刺激恶臭,聆听着那些陌生的沙沙、嗡嗡、喀喀、吱吱喳喳各种声响,然后猜想着是哪些可怕的生物制造出这些声音。
  背包是很好的枕头,所以他拿走了它,让她枕着一只布满蚊吻的手臂睡。她曾试着和他交谈,他却只是叫她闭嘴好好睡觉。之后她就不曾再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他踢踢她——不轻不重的叫她起床,在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晚上没有岩架可躺,所以他们靠着树睡。至少山姆是睡了,她却睡不着。这并不代表她今天过得比较好,她可是累到骨子里了,连蚊子都知道这一点,她挥舞着那些愚蠢的手掌形叶子,试图赶走脸上的蚊子时如此想道。她蹒跚走过至少一英里的石子路,黑色熔岩的碎屑不断戳入她的鞋子里,而且在她跌倒时割伤她的手。她毫无困难地将一切归咎于山姆。
  坚决向前走了一步,她打算告诉山姆她有多凄惨。她将视线自地面移至他的后背,接着便踢上一个石块——一个滑溜的石块。她跌了一跤。以疼痛的膝盖挣扎着跪起来后,她抬头希望山姆会伸出援手。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看着他宽阔、潮湿、巨大的背在她前面穿过丛林,一副他只是在做星期天的例行散步。她站起来气愤地跟着他继续走,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她觉得好凄惨、受伤害又疲倦,需要对某个人或某件东西发泄一下。至少她必须向某个人倾吐一番。世上没有比没人可以诉说自己所受的苦更惨的事了,她可不像圣女贞德或斯巴达克斯一样坚忍不拔。
  如果莉儿要扮演殉难者的角色,也一定要让全世界知道。
  涉过一个又深又粘的泥池,她边看着山姆的宽背边试着赶上他,好把她的一些想法告诉他。虽然她内心一小部分的理智知道自己这样并不公平,但目前的处境对她又何曾公平呢?她置身于此和他纠缠不清,正如他之于她一般。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而是她想回家,全身干净地坐在一辆舒服的马车中,而不是像头做苦力的骡子般辛苦地在潮湿闷热的海岛上赶路。
  泥池在靠近边缘地带变得更深了。山姆仍然领先数码。他先到达池边,然后将他自己拉出池面。她则站在原地,因地势而被迫仰视着他。
  这并不是好位置。她决定在他拉她上去后再好好跟他讨论这件事。
  他转过身面向她。“把手给我,脚踩在泥坑的边缘上,从这个角度我需要用些杠杆原理才能拉你上来。”
  她拨开脸上肮脏的头发,把手放在他的手中。
  “你能感到池边稍微突出的石块吗?”
  她用右脚搜索边缘,感觉到坚硬的石块。她点点头。
  “很好。你的脚踩上去时告诉我,我就向上拉,而你的脚则同时向下推,懂了吗?”
  “嗯哼。”她将脚踏在石块微突的边缘。“好了,可以拉了。”
  山姆向上一拉,她也向下推,但她的鞋子却滑开了。她一阵惊慌,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平衡。自然的,她放开他的手向池边抓去。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身躯飞越她时所造成的风。
  她听到泥巴飞溅的声音,畏缩了一下。
  缓慢地,她转过身子。
  他黑色的头浮出泥面,接着是他具胁迫感的肩膀。他像个气愤的大怪物似地趋近她,泥巴自他的脸上、头上和眼罩流下来,而他瞪着她的样子使她不禁希望泥巴能遮住他那只好的眼睛。
  如果视线能杀人的话,她早就已经死了。而如果眼睛能生火的话,她也早就成了骨灰。再如果她知道什么对自己比较好,她早已逃之夭夭了。
  “我的鞋子滑了一下。”她解释着,有种他根本不想听的感觉,也许他只想使用暴力。
  他伸出手。
  她紧闭双眼,咬紧牙根等待着。
  他的大手紧握住她的腰将她举出泥面,然后不太温柔地将她放在边缘的石头上。他一放手,她便飞快向后退去。
  而她还没能眨眼他就出来了,像个泥塑的巨人般站在她面前。然后他弯腰拉下她的鞋子,将一只夹在他的臂下,接着抓着另一只鞋子,握住上面的鞋跟用力扭转,力气之大甚至莉儿都可以听到它断裂的声音。
  “你在对我的鞋做什么?”她跳起来试着抢下它们。
  “假想它们是你的脖子。”他折断鞋跟往肩后一丢,然后另一只也如此炮制,最后将弄坏的鞋子丢向她的脸。
  她看着它们,眨回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鞋上的花饰早在逃亡的过程中掉了,而现在他又弄断她的鞋跟。尽管它们早在几天前就已破旧不堪,但却象征着她悲惨的日子。
  “如果你再哭哭啼啼的,我发誓一定把你丢在这儿不管。”山姆发火地盯着她。
  她吸吸鼻子。“我饿了,我想回家,我想洗澡。”
  “我想要一个口罩。”他低喃道。
  她抬头拭去眼中的泪水看着他。“你就喜欢这样不是吗?像个坏蛋般的要封住我的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它已经不再是粉红或白色了,只有泥泞的褐色和树汁的绿色,她再摸摸乱七八糟的头发。“我看起来八成像只杂种狗。”
  “对啊!你就像那样,也许还更糟。”他好像这只是某种笑话般地滚动眼珠子,用来福枪轻推了一下她的鞋子。“现在把鞋穿上,流浪的小鬼,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她甚至连想都没想。在他叫她流浪的小鬼的那一秒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将鞋子丢向他嘻笑的脸上。
  他抓住一只,另一只则越过他的右肩。
  看了他的脸一眼,她便了解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他丢开来福枪,耸了耸肩让背包掉下去,然后大步迈向她。
  她向后退,伸出双手。“不准碰我!”
  他拿出他称为弯刀的又大又锐利的刀子,继续走向她。
  她尖叫一声,转过身去想逃跑,但他抓住她的衣服一扭,将她钉在树干上,他坚硬、紧崩、生气的脸距离她不到一英寸。他们的视线交锁,她的眼神恐惧,而他的则是愤怒。
  她紧闭双眼,投降地将两手置于身侧。“动手吧,杀了我!我想死!”
  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没有移动,不过接着她又感觉到锐利的刀锋抵着她的脖子。
  “听着,赖莉儿小姐,你是我屁股上的一根刺。我之所以容忍你,是因为我别无选择,带你去营区是因为我必须如此做。但别太心存侥幸,如果你觉得自己现在很惨,只要再对我过分些,我会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悲惨。”
  她的眼睛突然睁开。
  随着刀子轻巧的一划,他割下她洋装上的蕾丝。
  她惊喘一声。
  “你喜欢裸体走过丛林吗?”
  她咽了口口水。
  他抓起她的裙摆,像厨师切胡萝卜头般的割下它,松手后剩下的裙子像块破布般落下,长度仅及她纤瘦的膝盖。
  将她从头至脚的打量过后,他拉起一只纤瘦、红斑点点的手臂,以深沉、冷静而坚决的声音说道:“蚊子在这娇嫩细致的白皮肤上可是饱宴一番了。”
  他不会割掉她所有的衣服,她理智地想着。
  而他脸上的表情却说他会。
  他再度举起刀子,刀锋轻触她胸前的缝线。“这里棕榈树的叶子锐利得可以比弯刀更快地割开你的肌肤。”
  她让刀子更靠向她,她感觉得到细线正在断裂。
  “想试试吗?”
  她摇摇头,恐惧得直想吐。
  “那就穿上鞋子出发了,还有闭上你那张该死、爱发牢骚的嘴巴。”他放开她,向后一站大声咆哮道:“立刻!”
  她一生从未动作如此快速过。她抓起一只鞋子,匆匆走向躺在夹竹桃树丛旁的另一只,将沾满泥泞的脚塞入一只鞋中。穿错脚了,她抽出她的脚向上看。
  “四……”
  她一边试着将脚放入另一只鞋中,一边颤巍巍地紧握着一旁的夹竹桃树枝,但由于太匆忙了,反而使鞋子自她手中松开,于是她惊慌地弯下腰,警觉的视线仍不敢离开他。
  “六……”
  她用力套上鞋子,只听到脚趾发出喀喇的声音。
  “八……”
  她的脚跟挤不进去,她用一只手指充当鞋拔。而就在他用刀指着她时,鞋子套上了。
  “十,出发了!”
  她确实出发了,而且速度奇快。
  莉儿跌坐在石头上,双手抱住怦怦作响的头,她的金发肮脏纠结地垂落在脸上。
  头发有臭味,她身上也有,而她既头疼又饥饿。体内的一小部分仍希望能醒来发现一切只是场噩梦,她看着四周的环境,不,这不是场梦魔,这是真的。
  闭上眼睛,她将手掌盖在燃烧悸痛的眼窝上。至少还有件好事:永不疲倦的山姆终于让她休息了,叫她在他出去寻找只有上帝才知道的鬼东西时,不可轻举妄动。
  想想看……他居然叫她不要轻举妄动,一副她能轻易将水换成酒般逃离这个野蛮、恐怖的丛林的样子。不过她可真希望她有这个能力,此时若能尝点酒会很棒的。她舔舔嘴唇希望能尝些水以外的东西。
  她第一百次的希望自己是个男人,一个知道该如何做的男人,如此一来她将有求生的技能,而非体仪——那些像燃烧的树木般无用的东西。男孩子总是有女孩没有的自由,男孩可以骑马、射击和独自前往某地,他们甚至可以游泳,而女孩却必须做些社会所认可的事。
  而他们长大后事情就变得更糟了。男人可以尽情的吃,可是女人却必须小口的咬,而且还必须留下大部分的食物。她猜测着是谁发明这些愚蠢的规定,八成是某个饥饿的男人吧。
  她有太多次看着她的兄长们在吃够火腿后满足地叹息,而她却只能礼貌地咬两、三小口,她希望能吃下他们所吃的两倍多,现在她就饿得有这能耐。
  她搓搓鼻梁。
  山姆自她身后的树丛走出来。她知道那是山姆,因为她可以闻到他的味道,甚至不用麻烦的抬头看,而且那样又得花她不少力气。
  “现在又怎么了?”他蹲在她面前问道。
  “我只是在思考。”
  “第一次总是最糟的。”
  她不理会他,因为她太累、太虚弱,而且饿得无法做别的事了。
  “伸出手。”
  她看也没看就伸出她的手,以为他将递给她之前吃的肉干,她现在已经饿得能吃下那东西了,至少她也会试着去吃吃看。
  像一串珍珠般小巧、圆浑、饱满的浆果充满她潮湿的手掌,她像看完美的珠宝般望着它们,对她的胃而言,它们可是比珠宝更有价值。
  “感谢上帝!食物……真的食物!噢,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在记起淑女学校对礼仪及暴饮暴食的教诲前,她已经一口气塞了五颗浆果到嘴里,不顾一切地咀嚼着。她厌倦了做个淑女,而且淑女学校的狄夫人可从未和一个独眼的男人困在热带丛林里。
  这个独眼人说话了。“慢慢吃,吃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它们尝起来太……棒了。她又塞了些到嘴里,那种美味几乎使她流泪,她玩着手中剩余的浆果,它们和她见过的不一样,它们红润绷紧的表皮就像红莓一般,而且就像她家乡春天的蓝莓一样甜美多汁。
  她慢慢吞咽地品尝着美味,。然后睁开眼与山姆的视线相对。
  “好多了吗?”他说,接着他的视线沿着她的身躯浏览而下。
  她感觉到一阵困窘的热潮,突然了解她刚才吃那些浆果时是什么表情,她移开了她的视线。
  “该出发了,莉儿。”他站起来,她听见他转开水壶盖的声音。“要一些水吗?”
  “不用了。谢谢。那些浆果就够了。”她舔舔湿润的嘴唇准备随他上路,那些美妙的滋味仍留在唇面,只有傻瓜才会想用水冲淡这种甜美的感觉,她想保有这些味道愈久愈好。
  他并未开始移动,而且她仍感觉得到他炙热的视线。她站起身,受挫的尊严令她无法正视他,只好转而拍拍破布似的洋装上的树叶及皱褶。
  他终于穿过她身旁走入林中时,她几乎感觉得到他的笑容,而那让她觉得自己是傅山姆的娱乐来源。几分钟前这个念头会令她不快,不过现在,有了那在她嘴唇上及肚子里甘美的浆果,她根本不在意那么多。就让他嘲笑她吧。一个来自胡桃木之家、柯氏工业和山毛榉农场的赖家人是绝不会轻易被他整垮的,尤其是她一点也不饿时。
  她继续蹒跚地跟着他,几分钟后她就对周遭总是相同的绿色景物感到无聊了,于是鼓起勇气试着和傅山姆攀谈。“你在哪儿找到那些浆果的?”
  “它们长在丛林较高处,像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他停下来等她赶上。“看到那些深紫色的兰花了吗?”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大丛比东岸的杜鹃花更繁茂的兰花排列在小径两旁。
  “浆果的藤蔓就缠绕在那些植物上,如果你看仔细些就可以发现那些花朵下小小的浆果了。”
  她越过他身旁走向其中一棵植物,她抬起花朵看到下面成串美味的浆果,于是摘下一些塞入嘴中,然后微笑地转向他。
  “不要吃太多那种东西。”他警告道。
  她点点头,但绝大部分的心思都集中在那不可思议的美味上。它们简直太棒了!
  他摇摇头继续前进,她转过身跟随着他,没多久又折回去抓了些浆果在手中,想留在路上吃。然后她匆忙赶上他,趁他不注意时塞些浆果到嘴里。
  这些水果使她精神抖擞地继续跟着他,看他劈越更多的竹子。随着弯刀每次的挥砍,树枝就像随地可拾的碎木片般飞落到地上。
  不过,她并非真的在看那把刀,而是傅山姆结实的身躯。
  他强健的手臂以种断头台般的气势划过空中,刀身所至之处立刻清出一条路来。他再度高举大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自肘至手腕的肌肉紧绷,甚至连他血管的轮廓和黝黑前臂上浓密的黑色汗毛也尽收眼底。
  她又吃了些果子——这些令人上瘾的小魔鬼,视线移向他高卷袖子的上臂。山姆的手臂和她的大腿一样粗,只是她的大腿苍白而且也比较软。她用手指戳了戳大腿,发现手指因此稍稍陷入肌肤里。他的臂膀可不软,而且又粗又硬,每次他一移动肌肉便会显现出来。
  奇怪的是她从未注意到她兄长的肌肉。她仔细琢磨这个想法,同时又塞了口浆果到嘴里。杰夫几乎和山姆一样高,不过不像他那么壮,哈伦则和赫利一样瘦高,而理莱和杰迪虽都比山姆矮,不过却几乎和他一样壮。而且她从不记得对他们的后背感兴趣过。
  山姆在动作时的确好看。紧绷的肌肉在他潮湿的衬衫下鼓胀着,纠结起伏的肌肉使她突然渴望伸手摸摸着那些肌肉和皮肤是否如她想象的一样坚硬。
  她探入衣服口袋的深处,还有些浆果,于是她将它们全吃了。然后她测量了一下和他的距离,他现在只超前她一点点而已。于是她跑向另一丛兰花,尽可能的多摘些浆果,然后又赶回来跟在他背后走。
  过了大约十分钟后,他停下来让她喝一点水,这一次她喝了才将水壶递还给他。他看着她,一种奇怪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你没再吃那些浆果吧?”
  莉儿自己有个多次应用在她兄长身上的哲学:如果一个男人问你“你没有……”的问题时,他真正的意思是“你当然不会笨得做了这件事吧”。而她也认为当一个男人如此高傲地用这种语调问你问题时,根本不必告诉他实话。所以她规避他的问题。
  “你总不会以为我吃了吧,对不对?”她将手放在颈子上加强她对他作此暗示所感到的恐惧。这种技巧在她的兄长身上屡试不爽。当然,杰迪除外。他从不问问题,只是直接大声吼叫。
  山姆搜寻着她的脸好一阵子,一副要找出真相的样子。最后他摇摇头将水壶挂回原处,叫她跟着他走。
  她快步跟在他后面,一面着迷地看着他的后背,一边探入口袋里拿浆果。罪恶感使她不再吃任何果子,至少在前半个小时是如此。
  “你确定你没有再吃那些浆果吗?”
  莉儿吞下嘴里那三颗,然后用问题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问?”
  “哦,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看起来有点不自然;然后又咳了几声转身背对她——自从发现他的背是如此迷人后,这种举动一点也不困扰她了——以一道自岩缝流下来的细流装满水壶。
  “那个营区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还要花一天的时间,看到那座小山吗?”
  她点点头,虽然她对“小”的定义和他完全不同。
  “越过那座山头就快到了。准备好了吗?”
  她紧闭着嘴微笑地点点头,如此一来他才不会发现她又吃了两个。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那使她有点担心,不过又想起他根本无法看到那些浆果,它们正快乐地滑进她的胃里。
  她露齿而笑,他也是。然后他的手肘越过她,为她拨开树枝。
  接下来的几小时他们在丛林间穿梭,越过两条浅浅的溪流,水高甚至不到她的腰。他们匍匐爬过浓密的灌木林,由于枝叶太过繁茂,他们花了将近半小时才前进了约一百英尺。不过莉儿对此并不在意,因为山姆忙着劈路时,她忙着摘更多的浆果。
  他们来到另一个棕搁和竹子的混生林,精神亢奋的莉儿问山姆她是否能用他的弯刀。
  他霎时停下脚步,回过头给她一记“你疯了吗”的男性眼神。
  “不行!”
  “我不觉得有何不可。”她抱怨道,她的鼻子几乎因为他的突然静止而埋进他的胸前。“我又没有别的事好做,除了闻……我们的臭味。”她向他皱皱鼻头。
  “你自己闻起来也不像一朵桃花。”
  “我说我们!”她用手拍了拍臀部,然后瞪着他。“你又不让我做任何事,不能说话、不能唱歌,甚至连哼都不能哼!我又脏又无聊,我需要一些东西来填补心思的空白。”
  山姆用力打死一只停在他脖子上的蚊子,他拿开手将死蚊子递给他。“这个也许太小了,不过也该够占满你的心思了。”
  她眯起双眼,给他一记得自淑女学校真传的白眼,但他只是继续自得其乐。
  “你八成是觉得我做不来吧?”
  他交叉手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好吧,告诉你无妨,根据我这几天对你的观察,你只是不停地挥刀,然后树枝便断裂,任何人都会做的,包括我在内!”她等着看他是否接受她的挑战。
  他将刀递给她,嘴角浮起一个男性自大、傲慢的笑容,然后走开靠在一根树干上,一副准备要等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的样子。
  她会让他知道到底要多久的,她挥向浓密的棕榈,可是刀子甚至连砍都没砍中它们。好奇地看了刀身一会儿,她试着找出她是哪里做错了。然后她又挥了一下,这次树枝的前端弯了下来,不过没断也没裂,更没有像山姆所做的般落到地面上。
  “任何人都做得到,嗯?”
  她因他的挖苦而僵硬起来,不过并未转身去使他更满足,相反的,她一手抓住树枝,然后挥刀用力砍向另一端,不停地砍直到终于把棕榈叶砍落为止。
  这花了她将近五分钟。
  “做得好,莉儿。以这种速度我们可以在……我算算看……大约八月底到达营区。”
  她抬头瞪着他,然后吹掉掉进她眼里的一绺潮湿头发。才不会这样呢!她转回去面对树丛,右手紧抓住刀子,就和山姆刚刚的姿势一样,然后尽可能举高它。她做个深呼吸然后闭上眼睛将刀子挥下,像山姆刚才的动作一样地画了个半圆,唯一不同的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在挥舞那把弯刀上。
  她继续画圈。
  然后它飞离她手中。
  她的眼睛惊慌地睁开。
  “狗屎!”
  仍然目瞪口呆地她看向山姆,然后随着他的视线向上、向上、向上……
  刀子像只展翅飞翔的老鹰划过天空,然后坠落。山姆快速冲过她身边,朝着他们唯一的一只弯刀落下的方向跑去,莉儿则尽可能地快速跟着他。
  她冲进一小块空地时,山姆正像棵夏日的胡桃树般挺直地站着。他的脖子不知怎地居然变成紫红色,拳头则不断松开又握紧。他抬起头向上看,她也照做。
  那把刀正好嵌在一串绿色的椰子间,而那棵树足足有三十英尺高。
  他缓缓转过身。“任何人都做得到。”他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模仿她的语气,那使他看来一副想把树一节节拆开的样子。他慢慢踱向她。
  “它看起来是很简单嘛,”她低语着向后退。“真的。”
  “你知道那是我们唯一的弯刀,对吧?”他又向前进了一步。
  她点点头,无法决定是否应该转头就跑。最后她选择了向他道歉。“对不起。”
  她看着挂在他腰带上的另外两把刀子,它们的尺寸比较小,其中一把甚至不比雕刻刀大。“你不能用那两把之一来代替吗?”她指着那些刀。
  他挣扎着做个深呼吸。“它们无法砍越丛林或砍断任何一根竹子。”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不过它们能割开你的衣服,而这个——”他的手停在那小小的刀鞘上。“则能轻易割断白皙的南方喉咙。”
  “这并非全是我的错。是你自己把它给我的,记得吗?”
  “很好,我会真的让你拥有它的。”他又向她威胁地挪近两步。
  当她了解把责任推给他不是聪明之举时已经太晚了,尤其面对的是一个带有两把刀、挫败的男人时。
  “我应该叫你爬上去拿那把刀。”
  莉儿抬头望着那棵高高、高高的树,胃突然翻搅了起来,她的头感到轻飘飘的,然后她举起手抚着前额。“我觉得不太舒服。”
  他又开始计时,然后呢喃着类似“都是那些浆果”的话。
  贪吃鬼!他就知道。她一直在偷摘浆果,总是趁他背对她忙着砍树枝时吃掉它们,甚至有两次他转过身来时她还在咀嚼,不过她咽得很快。
  噢,他知道了,既然如此她也许可以善用一下这些水果为她争取一些利益。于是她探入口袋抓出一把浆果。“既然你都已经猜到了,哪,吃点吧!”
  “我才没那么笨。”他耸掉肩上的背包,将之和来福枪一起放到另一棵树旁。“不要动!看好这些东西。”他边说边大步走向那棵椰子树,然后脱下他的靴子。
  “你打算就这样一路爬上去吗?”
  他将小刀自刀鞘拔出来。“不然我要如何拿到那把弯刀?”
  “如果你用东西丢它,也许它会掉下来。”
  “你太重了。”
  她真想再甩她的鞋子丢他,看一眼他的刀子,她暂时决定自己已经丢了够多东西了。
  他将刀子咬在牙齿间攀上树干,就像个樵夫在爬一棵卡罗莱纳松一样,开始沿着凹凸不平的灰色树干向上攀爬。
  她望着他,呼吸随着他越爬越高而越来越慢。树的底部又粗又稳固,但山姆爬得愈高树干就愈细。他的动作缓慢了下来,他每往上移一点,树就稍微弯了些,一点一点的直到它的枝干弯成像道彩虹一般。几分钟内他就到达顶端了。他用一只手环抱着树干,另一只手则试着去抓那把弯刀,只是他的手臂不够长。他往下看,莉儿几乎可以听到他的诅咒声。
  看来他似乎常常诅咒,她自己最近常脱口而出的就只有一句普通的“该死”而已,而且通常是加在“北佬”的前面。这和她哥哥们不知道她在附近时所用的词汇一比,简直是太温和了,事实上她也学了些真正“优异”的辞藻,不过她是永远不会使用它们的,毕竟淑女是不诅咒的。只是上帝知道她有足够理由诅咒。此外,对一位因在丛林里的淑女总是要稍微宽容些。而且说老实话,莉儿早就厌倦这些可笑的规则了。
  一颗像石头般落到地面上的椰子,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山姆身上。她看到他拿出咬在齿间的刀子,用一只手支撑着,向外倾身割下更多的椰子。
  阳光自云朵间流泄出来,穿过如天花板的树丛顶端。她用手遮住光线。山姆仍然够不到那把弯刀。
  “莉儿,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听得到。”
  “我要把这整串切断,站后面点,刀子会跟着它们一起下来的。”
  “好!”她喊着,然后退到一棵菩提树后面,在途中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听到他又说了些什么,一些有关“如果他在努力赚取每分钱后又弄丢了,他就真的该死了”的话。可是她听不懂他的意思,于是猜想着那把弯刀八成和他在那营区的工作有关,然后她绕到树后面。
  沉静了片刻后,椰子比马蹄更大声的落到地面上,那把弯刀也掉下来,躺在离那堆椰子几英寸的地方。
  莉儿想大概安全了,于是她走向那把刀,不过视线始终停留在很快地自树上下来的山姆身上。
  “你成功了!”她微笑道。
  他只是以一种“我当然会成功”的男性自大眼神看了看她,然后便走过她身旁拾起弯刀仔细检查它。
  “它没问题吧?”
  他检查了一下刀刃,然后咕浓道:“没事。”
  她迅速但无声释然地叹口气。
  他转过身踢下一颗椰子,接着蹲在它旁边举刀砍向它,将之切成两半。他递给她一半。“喝下去,最好别浪费了。”
  莉儿捧着绿色碗状的壳看向里面。虽然表皮是鲜绿色,但里面还有一层褐色毛茸茸的壳,而最里层则是白色的果肉,还有一些牛乳状、问起来很香甜的液体。她看着山姆举起他的那一半凑到嘴边喝下去,她也缓缓如法炮制。
  她迟钝的味蕾几乎爆炸。那些液体散发着浓浓的椰子味,以往这种美味她总只能在一小片一小片的点心上尝到,或在节日稀有的蛋白杏仁饼中吃到。这就跟那些浆果一样美妙,她又喝了些,然后感觉到山姆炙热的视线,于是她放下嘴边的椰壳,舔舔沾在上唇的汁液。他却别过头,用小刀挖取壳中白色的果肉。
  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她想着又喝了些果汁,然后看着他又用刀戳向壳里。
  他像是被她的视线吸引似地抬头向上看,凝视了她好一阵子,然后又低头看着他的椰子,继续用刀戳着它。
  她瑟缩了一下。
  他把刀子拿出来,一块椰肉又在刀锋上,然后他将它递给她。“吃吃看。”
  她将它自刀尖上拿下来咬了一小口,口感比苹果更韧,不过没有像肉干那么难吃,而尝起来的味道是如此的可口、醇馥和富异国风味。于是她朝山姆笑了笑,然后又吃了些。
  他令人迷惑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这其间周遭开始变得雾气茫茫。他很快地将他的椰子扔到灌木丛里,然后大步走向放背包和来福枪的地方,原先对她的严厉态度又回来了。
  “对那把弯刀我真的很抱歉。”
  他背起背包和来福枪,然后转过身喃喃道:“算了。”
  她吃完果肉,渴望地盯着手中的椰壳。“我们能不能把剩下的椰子带走,它们真的很好吃。”她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我才不要一路上背着这些椰子,加上背包、来福枪和你穿越丛林。”
  “我又没叫你背,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冷哼的嘲笑声像当面赏了她一巴掌似的,使她更坚决地想证明给他看她确实做得到。
  “我可以背它们的……呃,不是全部,不过那一小串不会太重的。我可以把它们用绳索绑着扛在背上,就像你背那个背包一样。而且我们也会一路上边走边把它们解决掉的。”
  他沉思地看着她好久,然后走向那串椰子,抓着它绿色粗厚的茎举起来测量它们的重量,接着拔出弯刀割下其中两个来才将它们放回地上。他解下他的背包,然后跪下来打开它取出一些绳子。
  几分钟后,他成功地将之穿上一根绳子,站起来将它们递给她。“这些全部归你了。”她露齿而笑,走上前去。
  “转过去。”
  她依言而行,他将吊索绕过她的手臂直到确定它们牢牢系在她肩膀上为止。
  “转回来。”他命令道。
  她照做。
  “现在将你的手臂向后拉到手肘碰到椰子。”
  她照做。此时她双肩向后拱着,胸部则挺了出来。她等着他的下一个指示。
  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她看向他,他的视线正停留在她胸前,然后将之缓缓向上移至她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微笑地问道:“会不会太重?”
  “不会。”她稍微动动肩膀,他则摇晃了一下绳索。是不会太重,而且就算真的很重她也不在乎,因为刚刚那些汁液的香味仍留在她的嘴中,她还想多品尝一些。
  “你确定?走越多路就会越重。”
  “我知道,”她向他保证。“我很好,而且如果它们真的变得太重,我会告诉你,可以吗?”
  “只要记得我可不帮你背。”
  她叹了口气:“好。”
  “我只是想一开始就把事情讲明,好吗?”
  “好。”她看着他捡起背包和来福枪,然后他们便继续前进。莉儿自觉很骄傲。
  她的口袋装满了浆果,而那些美妙的椰子则紧紧绑在她背上,现在看来这趟旅程也不那么糟了。
  除了新增加的美味、新鲜的食物外,莉儿终于有些事可以做了,一些她可以不必依靠山姆的事。她继续大步跟在他后面,她的胃已经填饱,而且一点也不渴。椰子不停地敲击着她挺直娇小的背部,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山姆强壮诱人的肌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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