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陈塘关的风火少年


  无欢好奇地举目四望,却在左方不远的岸旁看见一个赤身露体的少年。那少年看来年纪不大,大约十二三岁左右,长相清秀可爱,正赤着上身在水边戏水,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两名家将似的人,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少年戏水。
  那少年像是小童一般,顽皮地在水边不住狂踢,激起一地的水花,玩得累了,便将身上披的一条红丝巾解下,擦擦身子头脸,然后放入水中搓抹清洗。
  奇怪的是,每当那条红巾一接触到水面时,风雷之声便会再度响起,而整条河面也同时出现闪亮的红光。
  那少年自顾自玩了一会,一抬头却看见无欢楞楞地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爽朗地大叫:“这位大哥也要下来玩吗?如果不嫌弃,就过来聊聊吧!”
  不知道为什么无欢一见到这少年,便油然从心中生出几分好感,觉得好象是个久别重逢的旧友,加上天气果真颇为炎热,于是也不客气,脱下鞋子就往水中奔跃过去,然后“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而那种“电”一般的酥麻之感仍然存在,只有少年将那条红丝巾拿离水面,酥麻感才会消失。
  那少年见他怔怔地瞪着红丝巾也觉得诧异,笑着问道:“我这宝贝有什么不对吗?大哥为什么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无欢楞了一下,随即轻松地笑笑:“也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它泡入水中时,那红光红的奇怪。”
  那少年大眼一睁,像是听见了什么最有趣的是,一脸的欢喜之情。
  “你看得到?你看得到河水里的红光?”
  “看到?”无欢奇道:“那么大片的红光,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
  那少年高兴地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令人雀跃的话语。
  “你看得到?原来你真的也看得到?这样子,他们就不能说我神志不清了,哈哈哈!”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红丝巾按入水中,“隆隆隆”的声音响自水里,整个河上又泛出淡淡的红光。
  “这种红光,向来只有我看得到,我家中的人……”他指指岸上的两名随从:“……看不到,就连我的爹爹也看不到,他们都以为我的脑子有毛病,还说我是不是在娘胎中待得太久,才会做事、想法都和人家不一样。”
  “娘胎中待太久?”无欢在水中载沉载浮,诧异地笑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娘说,当年她怀我时怀了三年又六个月,出生时像个肉球,还得我爹爹用宝剑切开,我才迸出来的。”
  无欢听了这样玄奇的说法,乍听之下觉得有点荒谬,但是随着那红丝巾在水中清洗,“电”的感觉却让他的思考陡地清明起来。因此,他突地想到了狄师在洞窟中的一段记载。
  自从石窟中出现巨大变故,无欢流落江湖以来,他整日有点魂不守舍,只是茫然地行走在天地之间。
  然后,又在陈塘关这儿遇见了狐儿,初尝情爱滋味,那是天地间最奇妙的一帖迷魂灵药,因此便几乎忘了当年在石窟中钻研的狄师奇学。
  但是十余年的用功毕竟不同凡响,此刻他听着那少年的叙述,狄师曾经记载过的内容便又出现在脑海之中。
  “……神话世界残留下来的力量能源,虽然经过分散,仍然残存许多在天地之间,这些力量能源,有的以浑沌状态存在,有的依附在鸟兽虫鱼之上,成为精怪,有的存在人身,让人成为地仙、奇人。而当年的‘天帝’,其实是一具能力无法估算的器械,分散开来,有心人持之,就成了所谓的‘法宝’……
  ……当年经‘天帝’重造过的生物,视本身能量强弱,仍在天地间不停幻化,有的自然生成,有的则是经过有心人的帮助或催化……
  ……有‘催化’能力者在天地间为数不少,我推论这些人和当年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人‘吉引’有关(后来无欢在狄师的记载中发现,‘吉引’的另一个名称叫‘基因’,从此之后,他便比较习惯用这个名称来称呼符号字GENE。),但是因为接触机会不多,无法得到证明。
  ……这类有生化人‘基因’的奇人能力虽强,本性却良莠不齐,后人或有遇见,必须特别小心……”
  说到此处,狄孟魂还在后面列出了几个他当年亲见的例子。
  “……握曾于渭水之滨助人接生,该孕妇怀胎六年七个月,生下小儿宛若精怪,见风即长,出生时全身里覆肉膜,满布血管,似一青色大肉球。该胎儿出身后本性凶残,却聪慧过人,父母惊吓之余,弃之于山林……”
  在这条记载后,又加上几个批注。
  “……这个龙首小儿后经山野奇人收留,不知所终……”
  “……数百年后,曾于泰山之巅听旅人提及,西方黎民有祖神称为‘神农’,人面龙颜,出生三日会言语,五日能行走,七日牙齿俱备,三年后尽知稼穑耕种之事,为人聪慧,尝百草利天下之万民……”
  “……此神农或为当年龙首小儿……”
  想着想着,无欢便在河水中有点出神,那少年见他这样,笑着大声说道:“那位大哥,你可是在发呆发楞吗?”
  无欢从冥想中惊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笑好笑,”那少年爽朗地说道:“我说我怀胎三年零六个月之事,大哥相信吗?”
  无欢点点头,由衷地说道:“相信。”
  那少年更是高兴,跃下水来,握住无欢的手:“你是第一个仔细听我说话而不把我当成怪物的人,我喜欢你这样的兄长!”他笑道:“不知大哥姓啥名谁?”
  这样的口音,无欢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不过此刻也不去细想,只是笑了一笑。
  “无欢,”他说道:“我叫桑羊无欢。”
  那少年点点头,欢喜地跳上跳下。他的形貌清秀,眼神却极为锐利明亮,不过和清雅的相貌不符的是,他那两道浓眉笔直如剑,斜飞入鬓。
  “我叫哪咤,是陈塘关守将李靖的第三个儿子。”
  无欢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因为他前一日才见过陈塘守将李靖,想不到却在这条河中见着他的儿子。
  “你便是将军的儿子?”无欢奇道:“我前一日才见过将军,他还要我到陈塘关来当兵呢!”
  哪咤笑道:“你别理他,我父亲本来就是这样硬梆梆的军人,总以为天下人都喜欢打仗,都喜欢当兵。”
  “三公子不喜欢当兵吗?”无欢笑道:“我总以为将门子弟应该也喜欢行军部阵之事呢!”
  “我喜不喜欢打仗是一回事,”哪咤脸一沉,像是想到了什么恨事:“但是我死也不会到我父亲的军中去打仗的。”
  无欢看见他这样的神情,隐隐觉得这个将门之子虽然年幼,却仿佛有什么忿恨难消之事,但是也不好去问他,只好笑笑将话题带过。
  “你这红丝巾是什么宝贝,为什么你说别人看不见?”
  哪咤将红丝巾拿在手中,不住地把玩。
  “这件宝贝叫做浑天绫,和我手上这乾坤圈是一对的,”哪咤说着说着,将手上的一个金镯一翻,也不晓得他使了什么手法,一个小小的手镯一离手,就成了一个两尺大小的钢圈:“是我师傅送我的宝贝。”
  “你师父?你有师父?”
  哪咤点点头,将乾坤圈俐落地物个几回,一翻手,又变成了小小的腕镯。
  “可不是吗?我师父的名字叫做‘太乙’,是干元山上的修道人。我妈妈说,我出生后不久,师父就来了,说他和我有缘,还说我命中犯有一千七百个杀戒,所以要我拜他为师。”
  “你就这样拜了?”
  “我那时候不过才出生哪!”哪咤仿佛怪无欢插嘴插得不是时候,笑骂似地拍了他一记肩头:“那时候,就是要我拜你做师父,我也得拜啊!”
  “你师父本领一定很高强的了?”
  “高不高强,我可不知道,因为他收了我做徒弟之后,他就回去山上,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哪咤笑道:“他除了留下浑天绫、乾坤圈两样宝贝,让人家天天取笑我之外,我是什么功夫也没学过。八年来,就是这样,我也不曾见过他。”
  无欢点点头,随即眼睛一瞪,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八年?”他惊讶地说道:“你是说八年?”
  “你耳朵没毛病吧?干么一脸不信的样儿?”
  无欢惊疑地打量着哪咤,发现他身量极高,虽然比无欢要矮上一些,却仍然和成人差不多高矮,身子骨有点瘦,却非常精壮。最重要的是,从外表看来,哪咤分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是,他现在却说八年前,刚出生的时候拜的师父。
  “你是说,你才八岁?”
  哪咤不耐烦的道:“你们这些人烦不烦哪?不就是八岁小孩长得高一些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说着说着,眼睛骨碌一转:“再说,我又在娘胎里多待了三年,长得老成一些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无欢想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也就释然了。
  “我不是说这两样宝贝什么用处也没有吗?浑天绫,除了会让河水一片红光之外,什么用也没有,反正也没有人看到。”
  “我看得到。”无欢更正道。
  “好好好,就算你也看得到,这样又有啥用处?”他手腕一翻,又将乾坤圈翻在手上:“除了变戏法好玩之外,也没有什么搞头。我这师父啊!跟我父亲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无欢奇道:“你父亲,你父亲对你没有什么用处?”
  “这么说,好象也不太对,”哪咤苦笑道:“只能说我和他八字不合,他一直当我是妖怪出世,成天担心我害死他全家,这样两父子当然就合不来啦!要不,我干么成天跑出来玩,不回家里?”
  无欢默然,他从小失去父亲,也从来不曾经历过这种父子不合的处境,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哪咤见他沉默不语,笑骂道:“怎么变小姑娘啦?我又……”
  一言未尽,突然间,河水中央出现大浪,天地突地阴云密布起来。
  两人所在之处是陈塘关外的九湾河,是直通东海口的河海交界,两人在大浪中愕然地往浪头来处看,却看见一幅罕见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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