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情绝不寻常


  有一则不是很为世人注意的消息:一批苏联太空专家,首次应邀,往美国太空总署的火箭发射控制室,和美国专家一起工作,发射了升向太空的火箭。
  消息被低调处理,没有大肆宣扬,那是由于事情发生在美国,在自由国家之中,没有任何消息可以对公众有所隐瞒,最多只能以低调处理。若是在苏联,公众可能根本不知道有这种事发生过!
  事实上,若干日子之前,确然有一批美国太空专家,在苏联中亚细亚的太空探索中心之中,和苏联专家一起工作,发射了一枚巨型的火箭。
  事情绝不寻常,虽然说东方集团和西方阵营的关系正在缓和,可是,也没可能好到这种程度。太空探索一直被列为绝对的机密(那多半和军事发展有关),怎么忽然之间,竟可以到了互相交流,互相委派专家参加对方工作的程度了呢?
  当然,东西方不可能在所有大空探索的项目上都合作,但是那两枚火箭,双方都采取了合作的方式,当然这其中有十分秘密的原因存在。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两枚火箭,一定有着共同的目标——妙的是,在双方的公布上,对这两枚火箭所负责的任务,都含糊其词,说是什么具有对大气层之外殒石的散布作进一步的研究云云。各种殒石不断在“侵袭”着地球,而地球表面有大气层保护。
  当殒石在降落的时候,经过大气层,磨擦产生的高热,可以把它消减得十之八九,落在地球上的,也就不足为患了。到如今为止,地球上发现的最大颗殒石,只有一万公斤左右。
  可是,在大气层之外,殒石却对各种飞行体造成极大的祸害,人类也一直在研究如何防止祸害的发生,所以公布的理由,倒可算是堂皇。
  可是,各位相信吗?
  从一开始起,到“各位相信吗”,是一段讲话。讲这段话的人,半秃头,面色红润,年纪约莫五十出头。
  他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所说的内容又十分有吸引力,所以,听他说话的人约有十个,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到他问出了那一句话之后,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所以,有了大约半分钟左右的沉默。
  连讲那一番话的人在内;数一数,一共是十一个人。绝大多数,都已届中年,只有两个,年纪较轻。全部是男性,而且看得出,全是在事业上取得了相当程度成功的人物——男人的面貌,有的可能天生十分配陋,可是当他们在自己的事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之后,就自然而然会有一种气度,表示出他们的成就来,丝毫也不需要造作。
  那些人,确然都是成功人物,包括了世界知名的医生、物理学家。跨国商业机构的主席等等,每个专业人士,都至少有好几个博士的衔头。
  这是一个私人性质的会所,参加者来自世界各地,聚会并不定期举行,也没有什么限制,随意聚合。会所的总部,在纽约的一幢摩天大厦的第六十二层——是一个跨国商业集团所有,借出来供会所会员作聚会之用,理由是纽约是世界航空交通的中心。
  当然,在世界各地都有分会的会所,会员也可以自由自在地聚会。
  会员资格也没有严格的限制,十分有趣的一项规定是:不能有会员反对。如果,即使只有一个会员,反对一个新人的加入,这个新人就不能成为会员。这条规定听来不算什么,但实行起来,才知道新人要加入这个聚会,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事。
  聚会甚至完全没有固定的目的,上一次可能讨论类固醇对人体肌肉的发展影响,这一次可能讨论中国元代的青花瓷何以制作如此精良,下一次就可能讨论到最近升空的一枚美国火箭,担任的是什么任务。
  就像这时一样。
  十分舒适的起居室中,全是古老形式的巨大真皮沙发,美酒任意品尝。喜欢抽烟的,在有着强力抽气设备的一角吞云吐雾;爱喝酒的,自然聚集在酒柜之前。
  所有的人,都是自然而然出现,事先绝未有任何形式的约定。
  这样的一个会所——对了,它的名称是“宇宙会所”,很多人渴望成为会员。
  会员和会员之间,可能大家全认识,所以,若是有什么人,要作比较深入的或是有目的的发现,就必须自己介绍自己。
  那个面色红润的半秃头中年男子,在说那一番话之前,就这样自我介绍:“杜良博士,天体生物学家,主持一个由基金会赞助的研究所,从事一般的研究工作,但是对一切奇异的现象,都十分有兴趣。”
  在他作了这样的自我介绍之后,所有人都一定以为他肯定会讲些和天体生物有关的话——所谓天体生物,主要是研究宇宙之中,亿亿万万的星体之中,是否另有生物发展的可能的一门科学。
  可是,结果,他却讲出了有关美苏火箭合作的那番话来,而且还向各人问了一个问题。
  听的人多少感到意外,这或许也是沉默竟然维持了半分钟之久的原因。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他的语调有着不满:“博士,你刚才的话,属于高级情报人员的工作范围,和阁下的研究,好像没有多大的关连?”
  杜良博士略有窘态,可是并不生气,他只是反问:“各位不觉得这件事很值得注意吗?不觉得应该对这件事,感到兴趣吗?”
  又是十来秒钟的沉默,显然,大家对这件“美苏合作”事件,并不是很有兴趣。那当然不能怪在这里的人兴趣不广,像这种事,甚至连专业人员自己,也不能作主。譬如说,没有苏共中央委员会的批准,苏联专家能到美国去吗?自然,未经美国最高领导层的同意,美国专家也不可能踏上苏联的国上。
  那是两个超级大国最高层所决定的事,在这里的所有人,虽然各有不同的身分,可是也绝无法参与到这种决策层去,有没有兴趣,都无法了解事情的真相,这是不感兴趣的主要原因。
  看到杜良博士望向各人的眼光,仍在等着各人的答案时,那个瘦高个子又道:“我们有必要对这件事感到兴趣吗?”
  杜良博士叹了一声,忽然道:“我有一个侄女,三个月之前,在沙漠中失了踪——美国阿利桑纳州的沙漠,她是研究沙漠生物的……”
  杜良博士忽然又讲出了这一番话来,不禁令得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虽然说在宇宙会所之中的话题,一向是天马行空,不受限制的。可是忽然由美苏合作发射的火箭,转到了他的一个侄女在沙漠失踪,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所以,虽然看见杜良的神情十分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还是有好几个人,作出了“你在开玩笑”的神情。那瘦高个子闷哼一声:“那一带的沙漠不会太荒凉,不会为了迷路而失踪吧?”
  杜良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又答非所问地道:“她失踪了三天——不但是她本人失踪,还有她的一辆车子,嗯,那车子有着相当多的研究设备,可以搜集很多的生物标本,那是一辆中型的客货车。”
  杜良博士讲到这里,至少已经有五个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来,有两个人叫了起来:“天!你究意想表达什么?”
  杜良提高了声音:“我想说明,她是连同那辆车子一起失踪的!”
  那人又叫:“天!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杜良涨红了脸,吸了一口气,才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各位对我的话,竟然会如此不感兴趣,我以为万事都互相照应……眼下看来没有关系,迟早总会有关系的!”
  他引用了基督教圣经中的一句话,来解释他自己的话,听来有点不伦不类,但是也没有人再争议下去。只见他涨红了脸,一时之间,下不了台,有点手足无措。
  这时候,一个身形高大俊美的东方人,拿着酒杯,站了起来,朗声道:“博士,我对你的话很有兴趣,令侄女的名字是杜妮小姐吧!”
  杜良博士“啊”地一声:“你注意过这段新闻?”
  那高大俊美的东方人——他自然就是年轻人,他如何会在这里出现,以后再说,这时,他朗声所说的活,倒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注意。
  年轻人道:“是,我留意过这段新闻,她连人带车,失踪了三天,又再出现!”
  有几个人的神情,对他的话,表示了相当的关注,但那瘦高个子却又用冷冰冰的声音道:“对了,我也读过这段新闻,这位社妮小姐向她遇到的一个警长说,这三天之中,她被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掳了去,那些人极有可能是外星人!”
  那人说到这里,略停一停,就笑了几声:“这种所谓遇到外星人掳劫的新闻,每年在世界各地,至少也有好几百宗!”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站了起来,耸了耸肩,一副不屑的神态。他个子又高又瘦,耸起肩来,看来就十分怪异。杜良博士的脸涨得更红,看来他想辩说什么,可是那瘦高个子却故意转过头去,连看也不去看他。
  其他的人,本来都被年轻人的话吸引住的,但给瘦高个子那样一说,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的确,所谓“遇到外星人掳劫”的新闻,每年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生,真伪莫辨,有的说被外星人带上了宇宙飞船,有的还说被外星人作了实验,甚至有的女性投诉被外星人性侵犯。
  至于那些人遇到的外星人形状,不是绿色的小人,就是头大耳尖的怪物,一般都和电影小说漫画中的情形差不多。
  各地对这种新闻的处理方式不同,大多数地区都置之一笑,根本不作处理;一些先进国家,会设立一个特别的部门,专门处理这种事。可是几乎所有的个案,都不了了之,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最后的处理方法,自然是根据当事人的叙述,归入档案算数,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下文。
  年轻人也明白这种情形,所以,对于众人的不感兴趣,他也大可理解。
  这时,他看到杜良博士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却没有人愿意听,他的神情显得相当尴尬,年轻人就向他走了过去,准备和他闲谈几句。
  事实上,年轻人对“沙漠失踪”那件事,也不是有太大的兴趣。他的看法,也和各人一样,不认为那有什么神秘,在酷热的沙漠之中,人的思想方法会不正常,可能在观念上造成时间飞逝的错觉。他只不过出于同情杜良博士遭受冷淡对待的遇遇,所以才想和他交谈几句的。
  在社交活动之中,这种情形十分普通,本来不值得特别提出来的。
  可是接下来,事情却有十分不寻常的发展。
  年轻人向着杜良博士走去,一面喝着酒,当然动作十分悠闲,不会急急忙忙。
  就在年轻人走出了两步时,那瘦高个子却大踏步跨过来,一下子就拦在年轻人的身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这种行动,当然是粗鲁和不礼貌的,绝不应该在这种高级社交场合出现。年轻人立时站住,他保持着风度,并不发怒,只是略略抬起头来,冷冷地望向那瘦高个子,他的眼神,也充分表现了对对方的谴责。
  可是,当他接触到瘦高个子的神情时,不禁怔了一怔。那瘦高个子也正向他望来,目光十分诚恳:年轻人有丰富的人生经历,固然善于作伪的人,可以装出十分真诚的眼神来,但年轻人根本不认识这瘦高个子,他又何必来欺骗他。
  那瘦高个子的神情,在诚恳中,还带着几分焦切,他一开口,焦切的情状更甚。他一望向年轻人,立时压低了声音,急匆匆道:“先生,不要再和杜良博士去讨论他侄女的事!”
  年轻人陡然怔了一怔,他绝想不到那瘦高个子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为什么”,可是那瘦高个子反应极快——他T不但刚才观察到年轻人准备和杜良博士闲谈,而且这时,也猜到了年轻人的第一个反应,所以他立即道:“求求你,看老天的分上,现在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一定会找时间和你继续解释!”
  他讲得又急又快,年轻人要聚精会神,才能听明白他的话。瘦高个子的要求,可说古怪之极,一时之间,年轻人除了冷冷地望着他之外,没有法子有第二个反应。
  瘦高个子的话一说完,又装着若无其事地走了开去,可是他一直望着年轻人,也一直现出恳求的神情来。
  年轻人在那一刹间,心念电转:接受这瘦高个子的要求呢,还是拒绝?
  他考虑了两三秒钟,就有了决定:接受这瘦高个子的要求。因杜良博士这时,看来已从最尴尬的情形中走了出来,正和另外两个人在交谈。
  听起来,他仍然在说着美苏合作发射火箭的事。那瘦高个子,则走向大厅一角,推开了一扇门,走了出去。
  年轻人一举杯,喝干了杯中的酒,放下了酒杯,跟了出去。
  他才一走出那扇门,就看到那瘦高个子站在不远处的一根柱子旁边,像是正在等他出来。
  年轻人和他相隔三公尺,互相望着对方,瘦高个子沉声道:“我知道阁下对于一切怪异的事,都有探索的兴趣,所以才请你别和杜良交谈的。”
  年轻人慢慢地向前走去:“我认为探索一切怪异的事,正是人类进步的动力!”
  瘦高个子叹了一声:“可是这件事,我认为任何人都不适宜作进一步的调查,让它过去就算了,反正这种事,每年都有发生……”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年轻人正想对他所说的话,大肆驳斥,他忽然又长叹了一声:“反正杜妮小姐在精神病院得到很好的照顾,大家都可以把整件事忘记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年轻人本来有许多话,可以表示自己的反对意见,可是一听得瘦高个子又说的这一番话,他恍然大悟,几乎当场就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起来!
  瘦高个子的每一句话,都在劝年轻人不要去理会这件事。可是他的话,却又极尽挑逗之能事,又说事情怪异,又透露杜妮小姐在精神病院,叫人的好奇心到达爆炸的程度,而且,他也知道年轻人性好探索一切怪异的事件。这一切,说明了什么?说明瘦高个子在玩狡狯,他明明想要年轻人参加这件事,可是又怕年轻人拒绝,所以才反其道而行之,想激得年轻人自告奋勇!
  年轻人这时,当然不知道瘦高个子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所谓“沙漠失踪”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识穿了瘦高个子的手段。
  他“哈哈”一笑,连连点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也不会再对这件事感到任何兴趣——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海豚和航海者的关系,这个话题有趣多了。”
  他说着,迳自转过身去,还作了一个再也不理会的手势。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的瘦高个子,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
  年轻人才踏出一步,就听得那瘦高个子叫道:“年轻人先生,我就是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你的那个人。”
  年轻人直了直身子,慢慢转过身来,瘦高个子的神情看来更焦虑——他虽然玩弄了一些狡狯,但是他那诚恳和焦急的神情,倒不是伪装出来的。
  年轻人直视着他,瘦高个子的神情有些忸怩,趋前一步,向年轻人伸出手来:“我的名字是居比,生物学家,和杜妮在同一间研究机构工作。对不起,我听人说,你是个大忙人,一定邀请不到你,所以我才弄了一些狡狯,想不到一下子就被你识穿了,请接受我的道歉。”
  居比讲得十分诚恳,而且在他简单的自我介绍之中,年轻人可以听出,他和那个“失踪”事件的主角人物杜妮小姐,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他作了一个原谅他的手势,问了一句:“杜良博士他也早知道——”
  居比忙道:“不!不!博士根本不认识我。”
  年轻人“嗯”地一声:“今早你在电话之中,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居比急急道:“那是真的,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认识了一个朋友,那朋友认识这个人,我曾想请他来解决我……遇到的难题,但是那位先生在电话中说他无论如何没有空来帮助我,是他……指导我,说可以在纽约找到你……这是真的!”
  年轻人之所以会出现在纽约宇宙会所之中,就是由于“早上的那个电话”。年轻人和公主到纽约来,是专程来参加一个现代艺术的展览的——有关这个规模庞大之极的展览,当然不必多看了。
  在纽约,他们的寓所是一座豪华之极的顶楼——年轻人和公主的生活,十分多姿多采,他们可以在芬兰北部,静僻的湖边别墅中生活很久,享受美丽的大自然,也可以在纽约最繁华的地区,享受丰富的物质生活。年轻人的行踪虽不是什么秘密,因为那个艺术展是世界性的,公主作为揭幕贵宾,传播媒介自然要大肆宣扬一番,而有着来自幽灵星座身体的黑纱公主,那种人间罕有的美丽,立刻疯魔了美国人,艺术界更把她当作了主要的话题。
  这种情形下,要知道年轻人在纽约,不是难事。但要知道他在纽约住所的电话,却不是简单之至,知道这电话者极少,如果能打这个电话来,那么一定有点关系。所以,年轻人一拿起电话来,听到一把相当焦急的声音,他就道:“请慢慢说。”
  电话那边的声音,显然相当造作:“年轻人先生,原振侠医生请你今天中午,无论如何要到宇宙会所一次,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聚会,你一定要去!”
  年轻人怔了一怔,他和原振侠医生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自从从幽灵星座回来之后,他们曾有一个共同叙述其间经过的约定,可是由于双方都忙,这个约会到现在还没有实行。
  原振侠医生自然是可以知道这里的电话的,年轻人把一个固定的联络电话,给了几个亲密的朋友,不论他身在何处;都可以有确切的消息。
  年轻人一面转念,一面反问:“原医生为什么要通过阁下来联络我?”
  电话那边的回答是:“你来了就知道,务必请你一定来,不会有任何害处。”
  既然对方打的是原振侠医生的名头,年轻人就答应了下来,又问了宇宙会所的地址。当他放下电话之后,望向公主,公主摇头:“我要见许多艺术家,不能奉陪了。”
  年轻人于是一个人前去,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见到那瘦高个子把他引出大厅为止。
  这时,居比摇着手:“我苦苦哀求原医生帮助,但原医生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所以才要我来求你,他说你十之八九也不会答应,所以我才自作聪明,想引得你自己感到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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