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声音的来源




  蓝丝喝道:“带我们一起去!”
  店主人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知道蓝丝会来,但却绝未料到她会如此这般,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突然出现。而且,她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像是胸有成竹一样,这更令我大惑不解。
  我心中充满了疑问,想要问时,也不知千头万绪从何问起。蓝丝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又向正在向内走去的店主人,指了一指。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说详情等一会再说,如今且小心监视这店主人,提防他捣鬼。
  老实说,到那时为止,我只知道整件事有两个人神秘失踪,失踪事件和一只盒子有关,如此而已,没有别的资料。
  看来,蓝丝比我知道得更多,难道她所会的不可思议的降头术,还包括了掐指一算,就知道来龙去脉的异能在内?
  当下,我看出蓝丝的神情很是紧张,显然是温宝裕的处境不是很好,我也不敢节外生枝,等蓝丝去进行,再随机应变。
  店主人走向内,蓝丝和我跟了进去。别看那店的店堂甚小,进了内堂,却是一个很宽敞的厅,从厅左首的一扇门走出去,是一个天井,那天井,通向另一幢仓库式的建筑物。
  那仓库相当大,店主人带着我们,自一扇小门走了进去,我看到许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堆积如山,竟全是这家旧货店的货物!
  这店外表并不惊人,但内在如此丰富,实在出人意表之外。
  店主人向仓库一角一指:“那八只祖传木箱,就堆在那里……仙姑……那些古旧物件之中……你说有……阴魂附在上面?”
  蓝丝点头:“为数不少──你要是害怕,不宜接近。”
  店主人居然立时道:“是!是!”
  我看到这种情形,更觉怪异,蓝丝一伸手:“拿锁匙来。”
  店主人服贴之至,撩起衣襟,取下一串锁匙来,那是旧式铜锁的锁匙,蓝丝向我望来,示意我和她一起走近那八只大木箱。
  那八只大木箱十分巨大,乌沉沉的,每一只足有一公尺高、一公尺深和两公尺阔,每两只一排,放在铁架子之上。
  木箱上用红漆漆着老大的字,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
  蓝丝和我走到木箱面前,我仍对蓝丝所说“有阴魂附在物件上”的说法,感到很模糊。却见蓝丝深吸了一口气,也就在此际,我陡然又感到有人在喝问:“来者是敌是友,速速表明!”
  蓝丝一扬眉,看来她有了回答,但是我却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这时,我思绪紊乱之至,竭力想要理出一个头绪来,可是却又一无头绪可寻。
  我正忍不住想问,蓝丝又向我作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看她的神情,像是正极其专注地在进行什么事,可是表面上,却又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知道,她在“进行”着的事,一定是通过她的思想在进行,是她思想的行动,不是她身体的行动。自然,也可以说,那是她灵魂的行动。
  一想到了这点,我心中陡地一亮,我有点明白现在的情形了。
  蓝丝如今的行动,既然是她思想(灵魂)的行动,那么,她行动的对象,自然也是一些思想(灵魂)。蓝丝的灵魂虽然未曾离体,但此际,她正和别的灵魂进行着交流沟通。
  至于那“别的灵魂”是什么来由,蓝丝刚才也说得很明白了。她说,在那些木箱中的古物上,颇有阴魂不散,附在物件上。
  那么,此际和她在打交道的,自然是那些附在古物上的阴魂了。
  蓝丝的感受力特别敏锐,所以她一到,就能和古物上的阴魂作交流沟通。
  事实上,许多人都可以和阴魂作交流沟通,我自己也有完整的经历。如今,由于我的感受力不如蓝丝,所以只能感到一些片断──我也感到了若干声音,可是无法取得阴魂传递过来的完整信息,也无法与之交流。
  此际,蓝丝正在与附在古物之上,不知是何年何日何人的阴魂,正在交流沟通。
  我想通了这一点,也就不再去打扰蓝丝。同时,我自己集中精神,希望多感受一些来自阴魂的讯息,可是却一无所得。
  这时,我又想到,易琳感到的声音,那呼唤,以及她会知道在这店中有一只这样的盒子,大有可能也是由于感受到了阴魂在传达信息的结果。
  假设她的感受能力有异常人,很是强烈,那么,她就易于和阴魂发出的信息,发生感应,听到阴魂的说话,和我刚才的情形一样。
  她不断地听到有人在向她提及玄字号箱、六十七号、一只盒子、古物店,终于好奇心起,登门来求证,这才发生了一连串的事。
  虽然,她得到了那盒子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仍然不得而知,但是整件事,从一无头绪到想通了这一点,可以说有了极大的进展。
  我不由自主挥了一下手,蓝丝在这时向我投以鼓励的目光,显然她也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这时,她已来到了“玄”字号木箱之前,拣出了铸着“玄”字号的钥匙,把锁打开。
  那大木箱,是制造很巧妙的木柜,自两边打开一半箱子,内里全是大小不同的间格,每一格中,可放置一件物事。
  有一半左右的间格是空的,其中的物品,自然早已不存在了,其余格子中的物品,一律都以深紫色的缎子包裹着。我立即在编号上看到了“六十七号”,其中只有一幅缎子在,别无他物。
  紧挨着的六十八号,却是一件看来扁平的长方形的物事,像是一只盘子,也用紫缎包着,但显而易见,最近才打开过。
  我闷哼一声,瞪了店主人一眼,店主人神情难堪,不敢和我对视──事情再明显不过,易琳取走那盒子后,店主人觉得事有出奇,就再查看放在附近的物品,在六十八号物品中,找到了有关那盒子的资料,所以,他正设法想取回那盒子来。
  我伸手略指,蓝丝已取下了那物件来,抖开缎子,那不是一只盘子,只是一块长约五十公分,宽约三十公分,厚约一公分的板──不知是什么板,其色黝黑,当中有一个长方形的凹良,甚浅,不到半公分。
  我一看到那凹良,就立即想到,若是那盒子放在上面,堪称天衣无缝──如果是那样,那么,这块板可以说是那盒子的一块垫板,那盒子本来是放在这块板上的。
  也就是说,那盒子和这块板,是联成一体的一个组合。
  一想到这一点,我大是兴奋,忙凑过去看。只见蓝丝看着那板,看来像是相当沉重,板是黑色的,但板上有着金光闪闪的字迹,一看便知道写的是汉字。
  这种闪耀的金色,也一看就知道是用黄金的粉末书写的──用这种方法留下来的字迹,可以历几千年而不变,最能长久保存。
  这时,只听得店主人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他一开口说话,声音也十分刺耳,他道:“要是有什么阴魂不散的话,一定是附在这块板上!”
  蓝丝把那块板交给我,我一接过来,果然很是沉重,比铁板还要重。我掂了一掂,把它放在一个木箱之上,去看上面用金粉写的字。
  却听蓝丝这时在问店主人:“何以见得?”
  店主人喘着气:“自从我见了它……就觉得有阴魂……缠身!”
  店主人的话,十分值得注意,而且,也骇人听闻地,但这时,我却无暇兼顾,因为我被板上的那些文字所吸引住了。
  在我专注着那些文字之际,我实在心无旁鹜,所以只隐约听到店主人和蓝丝正在交谈,但是他们在说些什么,却无法听得清楚了。
  用金粉写在板上的字,可能是把金粉调在漆中书写的,所以一个一个字,清清楚楚留在板上,时隔数百年,仍然清清楚楚。
  那是一篇短短的记述──这记述,在我看来,格外令我心跳加剧,是因为它和我若干年前的一段经历,有一定的送连。
  若干年前的那段经历,我记述在题为《聚宝盆》这个故事之中,经过并不曲折,但却很是实在──一个科学家断言,明朝时,传说归沈万三所有的那只“聚宝盆”,是一具小型太阳能金属复制仪。
  这金属复制仪,有复制金属的能力,就像人类已普遍使用的复印机,可以把文字无限次复印一样。
  放一只元宝下去,它会复制出无数元宝来,所以成了聚宝盆,
  照这样的假设,那聚宝盆当然不是地球科学文明的产物了。我的补充分析是,这金属复制仪,不知是何年何日,由哪一个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东西──许多地球上的异宝,来历大抵类此。
  那科学家得到了两片聚宝盆的碎片,想重制复制仪。
  我可以断定他已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因为我发现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金属粉末,可能就是他复制出来的。
  但是,这科学家毕竟由于资料太少,所以无法进一步研究下去,他出发去找更多的聚宝盆碎片,从此一去无踪,再无音讯。
  我也曾多方面打听他的下落,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这时,忽然发现那板上的记述,竟和这件事有一定的联系。或者说,若是那科学家在,他必然可以有进一步的好解释,这就使我很是激动。
  这篇记述,用第一人称写成,文末并无署名,但是有时间:洪武元年──朱元璋帝号的第一年,也就是传说中沈万三的聚宝盆被皇帝夺走,敲碎了埋在城墙下的那一年。我立即推测,留下这篇记述的,不是别人,正是沈万三本人。
  正确的时间,应该是在聚宝盆被夺走之前,他也意料到聚宝盆有被夺的危机,这一点,在文意之中,也可以推断出来。
  这记述的文字不是很有文采,字迹也并不工整,可以看出商人的本色,由此也可以推断,那是沈万三亲自调了金漆写上去的──自然,记述之中,涉及了一个大秘密,所以沈万三不会放心让别人来记述,分享这个秘密。
  这秘密,就和那盒子有关。
  记述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信然信然。余自得宝盆以来,富甲天下,然福兮祸所倚,亦大于人君之嫉,不知何人,雷霆之震怒,降于己身,终日惴惴,苦不堪言。尚幸余在得宝盆同时,又得宝盒一,即使死路在前,亦有生机,能通活路。此事,舍余一人之外,再无人知,人看之威,亦难以相加也。宝盆宝盒,纵余活路,则余虽死而犹生也。”
  这一段记述,并不难懂,可是,却又令人迷惑之至。蓝丝阅读汉字的能力并不很高,她和店主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来到我身边,问:“这上头,说了些什么?”
  我先照读了一遍,再解说了一下──我当然不可能解释得完全明白,因为记述之中的一些句子,连我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蓝丝立时提出了最难明白的几个字:“什么宝盆宝盒?什么叫死路变活路?怎么虽死犹生?这记述究竟想说明什么?”
  蓝丝连聚宝盆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自然更是莫名其妙。
  我先把聚宝盆的来龙去脉,对蓝丝说了,然后望向店主人:“这记述,我推测是沈万三亲自写上去的,你以为怎样?”
  店主人立时同意:“正是──这是古物行业中的一大发现,可惜我竟然没有早发现,唉,店中的货物实在太多了,无法一一过目。唉,我真不明白,那小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他还在念念不忘那宝盒落到了易琳手中,恨声不绝。蓝丝冷冷地道:“有人告诉那小姑娘的──你现在知道这宝盒有什么用?”
  店主人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祖上就开旧货店,对古物的知识一定极其丰富,所以鼓励他:“以你的专业知识来看,这盒子有什么功用?”
  店主人道:“这一篇文字,记述得很明白了。”
  我闷哼一声:“可是我却不明白!”
  店主人道:“宝盆和宝盒本属一体,已知宝盆可以无中生有,聚天下之宝──”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不能说是无中生有,要先有了东西,才能复制的。”
  店主人对聚宝盆的认识,显然和我的理解不同,所以他大不以为然,瞪了我一眼:“仙家妙物,自然可以无中生有!”
  我也不知他争,只想听他对宝盒的理解。
  他道:“宝盆从无到有,这宝盒则从死到活。所以宝盒比宝盆更珍贵得多,试问,若人死了,虽天下财宝皆归于你,又有何用?”
  我皱着眉:“你的话,我还是不明白,这宝盒……能令人死而复活?”
  店主人道:“若根本无死,何必复活?”
  我有点恼怒:“你说得实在一些,别每句话都像打哑谜好不好?”
  店主人却傲然道:“仙家妙物,本来要有一定灵性慧根才能领悟,不是凡夫俗子,人人都能得知精义的!”
  我心中骂了他一句,明知他也无法知道那宝盒究竟有什么用,懒得再理他。
  我只是向蓝丝道:“从死路到活路,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人先不见。”
  蓝丝眉心打结,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我叫了她两声,她才如梦初醒。
  她沉声道:“我们回去再说。”
  她转向店主人:“这东西,先存在我处!”
  店主人大是不舍得,可是没有反对,只是道:“你……已作法驱散了……那些……阴魂?”
  蓝丝很是权威地道:“既然你如此合作,我自然会保你平安。”
  店主人长长吁了一口所,喃喃自语:“得了聚宝盆,惹了杀身祸,可知仙家宝物,不是凡人可以随便承受的!”
  这店主人,我一直对他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是他一直把聚宝盆称为“仙家宝物”,这倒是很有意思,也和我的看法相同。
  他自言自语的这一句,也很有意思,沈万三得了聚宝盆,虽然能够富甲天下,但却也替他惹了祸。只是他庆幸自己幸而还有“宝盒”,却叫人参不透是什么意思──只是从那篇记述来看,他应该知道这宝盒究竟有什么用的。
  蓝丝沉声道:“我们走吧!”
  她先向外走去,店主人和我跟在后面,到了店门口,店主人欲言又止,蓝丝道:“你且别心急,我不会令你吃亏的。”
  店主人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
  我不知道蓝丝和店主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一出店堂,蓝丝就道:“我们到易家去!”
  我有许多问题要问她,这时,先问了第一个:“你到过易家?”
  蓝丝点了点头,我紧接着又问:“小宝在哪里?他到哪里去了?”
  蓝丝的神情本就阴冷,经这一问,更是沉了脸,过了一会,才道:“不知道。”
  我吓了一跳,心知事情严重──连蓝丝如此神通广大,她和小宝又是心灵相连的,竟也无法感知到他的下落,问题之严重,可想而知。
  这时,蓝丝上了我的车,我等她再开口,她却一直不出声,直到快到易家的时候,她才道:“我一接到消息就来,一来到,表姐就把发生的事详细告诉了我,她带我到易家去。本来,不论小宝身在何处,就算不确切知道,至少也可以知道一个方向。可是到了易家,任由我用尽方法,却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用处。”
  蓝丝说到此外,声音有点发颤,而且现出了很是害怕的神情来。
  蓝丝,这个超级降头师,竟然会感到害怕。单是这种现象,已令我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出话来。
  蓝丝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一切全是那盒子在作怪。”
  我失声道:“那盒子也不见了!”
  蓝丝道:“怪就怪在这里,这只想立刻见你,表姐说你到旧货店去了,所以我就赶来了。”
  蓝丝赶到之后,发生的事,照说我都在场,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却又说不上来。
  我道:“在店里,你像是颇有发现。”
  蓝丝又吸了一口气:“上去再说,表姐在上面。”
  已经到了易家的门口,我看到白素站在大厦的入口,神情看来很是紧张──要令白素由心底感到紧张,又在神情之中显露出来,那不是容易的事。我自然知道,那也是由于她感到了温宝裕的处境,大是不妙之故。
  我们还未下车,白素就迎了上来。蓝丝不对她开口,只摇了摇头。
  我忍不住道:“你别只是摇头,究竟情形怎么样,你先说一说。”
  蓝丝仍然摇头,我道:“或者你说,事情坏到了什么程度。”
  蓝丝长叹一声:“坏到了我一无所知的地步!”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心中尽皆骇然。蓝丝伸出双手来,一边一个,握住了我和白素的手,她的手其冷如冰,由此也可知,她心中的感觉是何等恐惧。
  我也不由自主摇头:“你是关心则乱,我看事情并不……严重。”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语气很是迟疑。
  白素沉声道:“何以见得?”
  我已经想到了理由:“事情一直和‘死路’、‘活路’、有关,那盒子……看来和‘活路’有关,既然能导人入活路,自然也和凶险无关。”
  当我说完这番话时,已经进入了易家,只见易琳父母挤在一角的一张安乐椅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见了我们,弹起来,我忙道:“事情还不是很有头绪,你们别急着发问。”
  两人一听,神情失望沮丧之至,重又颓然坐下,易母且饮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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