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华之剑



                  绿杨
  300年前,阿洛尼卡圣母堂落成的第一天,凯巴拉蒂神父便向全镇的一千多居民宣告了一场可怕的、无与伦比的灾难的降临。
  黄昏时分,教堂的钟声不祥地连续敲响,教堂里灯火雪亮,五扇沉重的橡木门全部敞开。惊慌的人们向教堂拥去。布道大厅很快挤得水泄不通,两三百人跪倒在教堂前的台阶上,更多的人匍匐在狭窄巷道的石板地上。
  夜幕低垂,星光暗淡,一条亮带发出邪恶的光辉投向大地,穿透彩色拼花玻璃射到布道大厅后墙的圣母像上。讲坛前披发垂髯、身披黑袍、胸悬十字架的神父高举双手,发出洪亮、庄严的声音:“世界末日就要降临了,罪孽深重的人们,忏悔吧!耶和华惩罚的利剑已经悬在你们的头上,你们喝山泉的水,吃树上摘下的果子都会中毒。忏悔吧,忏悔将得到拯救……”
  神父响亮的声音穿出教堂大门,有如雷鸣般震撼着阿洛尼卡镇的上空。余音尚未消散,远处响应般传来阵阵低沉的怒吼,大地开始颤抖了起来。伏地祈祷的人们抬起头,发出恐怖的尖声叫喊,仿佛已经看到了悬在高空的耶和华的利剑。一
  “手术非常成功,教授。现在你的心脏跳得像年轻人一样,但你半个月之后还得到雅典来复查。”外科医生收起听诊器,“这段时间你不妨去旅游一番,舒心惬意会使你恢复得更快。”鲁文基喜形于色地问:“去哪儿好呢?半个月,可以到帝谷作一次旧地重游。对,近距离的。”“啊,不。你只能到有阳光、海风的海湾之类地方去休养。我建议你去阿洛尼卡市,那儿气候宜人,还有许多有趣的古老传说。”
  阿洛尼卡坐落在奥林匹斯山东侧,面临浩瀚的爱琴海。城区不大,鲁文基和他的助手梅丽落脚在市中心美人鱼广场旁的皇冠饭店。晌午,教授不愿到嘈杂的餐厅就餐,便吩咐把饭送到房间里来。一个40多岁的矮个子侍者耶谷先生摆开了饭菜和刀叉,问:“两位是要马提尼呢还是威士忌?”梅丽谢绝道:“谢谢,不用了。”“我们还有上等的白葡萄酒。”
  “我和这位小姐都不喝酒。”教授向他不客气地挥挥手。耶谷视而不见:“两位来得正是时候,今天是阿洛尼卡重建纪念日,要热闹一个星期呢。”
  教授不搭理,自行入座铺起餐巾。耶谷继续说:“每年纪念日都有重大演出,今晚是雅典歌舞团的精彩表演,明晚巴黎歌剧院上演《哈姆雷特》,由名角戈特里斯演王子,这是不可不看的。我可以为两位订到个包厢……”
  鲁文基把已拿到的刀叉重重地一放:“我从来不看什么跳跳唱唱的东西!”“那么钓鱼!城北的花溪里鲑鱼可多了。”
  “有鲸鱼我也不去钓!”教授直起嗓门叫。耶谷顽固地连珠炮般数落起来:“美人鱼广场上的圣母堂遗址是每位游客必去看的。教堂建于18世纪,建成之日即毁于地震……”
  一直愣着的梅丽突然醒悟过来,忙在他托盘上放上20德拉克马的小费:“你可以走了,有事要帮忙时我会找你的。”耶谷立刻住口,鞠躬退出。
  耶谷才走,电话又响起来,这是隔壁的客人庞巴先生打过来的。他问,他可不可以到他们房间的阳台上呆几分钟:“我只要在那儿瞧一瞧下面的广场,我房间的视角不合适。”“教授先生正在用餐。”梅丽为难地说。“你们尽管用餐好了。我只要看看,现在的阳光投射角正好,迟了就太斜了。”庞巴在阳台上支起一具安在三脚架上的仪器,探头直指下面广场里的教堂遗迹——实际上只是一堵十来米
  长的残壁,壁上还刻有圣母玛利亚怀抱婴儿的浮雕。庞巴忙乎了20分钟,若有所悟地点着头。教授也吃完了饭:“你在研究那浮雕?”
  “不,那只是平庸之作。我在测量那堵墙,这墙看起来很平直,实际上当中是向里凹的,像口锅似的。”庞巴为自己的发现大为高兴。“这是工匠砌墙时粗心大意罢了。”“不是,这是有意的。你看那圣母浮雕是刻意安排的,使得凹面不容易看出来。”“测量这个有什么意义么?”
  “这原是教堂大厅的后壁,教堂早就在一场地震中倒塌了,仅留下这堵残墙。现在市长为了吸引游客,准备拨款把它重建起来。市政厅里有教堂的原设计图样,但绘制不很精细。我是建筑师,这件事市长交给了我。我按原图重新计算了尺寸,画出工程图。但是,”庞巴搔搔后脑勺,“画出来有问题了:原来在讲坛外侧的厕所,变成在讲坛的前面。那怎么行呢?”教授不禁大笑:“尺寸计算错了。”
  “我反复算了多次,尺寸不错啊!现在我明白了,原来这后墙是弧形的。原图是以它为基准标画的尺寸,它不呈直线所以都不对了。”“古代设计师干吗要这样干呢?”“不知道,我也没必要追究原因。”二
  傍晚,教授和梅丽在街上溜达观光。走了半晌,都是些娱乐场所和卖纪念工艺品的商店,鲁文基不感兴趣想回去了。梅丽游兴正浓不想过早回旅馆,便说:“教授,你很久没看星星了。我们租条游艇到海上乘乘凉,看看星座吧。”果然,星座这个词对老头儿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他犹豫一下便同意了。游艇平稳地划开海水,向黑暗的远方滑行。阿洛尼卡的灯光渐渐远去,最终看不见了。除了璀璨的群星外,一切都沉浸在凉爽的浓黑之中。教授以手作枕躺在甲板上默默仰视上空的星宿,不胜感慨。武仙座、天琴座、牧夫座……漫天星斗无一不是他追逐探求了数十年的十分熟悉的星球,有的还是他亲身迫近过的。打退休之后,这些星星似乎离他那么遥远,属于其他天文学家所有了。
  “教授,你看,大角星左边好像有颗彗星。”梅丽将望远镜递给鲁文基。教授用镜观察片刻:“大概是,有条尾巴,亮度大约是4等。”
  “到底是什么彗星?”梅丽又拿过镜子看起来。教授摇摇头,他多时不再关心这些信息了,不过著名彗星的参数表仍然在他的头脑里:“现在是什么时候?”“6月10号,23点1分。”
  教授重新估量星的位置,默想了一会儿:“德伯罗彗星,60年一回归。现在正接近近地点。”鲁文基不再说话,心中嗟叹人也像彗星一般,几十年中只有一回的光华灿烂,放射出短暂的耀眼光辉后便瞬间退去,无声无息了。正感慨间,不知哪里飘来一阵轻柔的歌声,隐约飘忽,却又仿佛不胜凄凉哀怨。教授四顾,四周海上没有船,也没有信号灯。梅丽也听到了:“多甜的女高音。谁在唱呢,连船灯也不开,不怕撞上?”歌声渐近,估计唱的人在他们右侧不出100米外。“开过去看看。”梅丽转舵顺着愈来愈近的歌声钻进愈发浓重的黑暗,用手电四处照射,但除了浓雾之外什么也没有。梅丽不禁毛骨悚然,便大声呼唤起来。叫了几声,歌声忽然消失了,海面上除了轻微的波涛声外只有阵阵西南风的低吟。教授说:“不找它了。天时不早,回去吧。”梅丽嗯了一声便转过头开回去。“方向不对,应朝这边嘛。不用用脑子!”“没错,这边是西北。”“抬头望望嘛,大熊座跑到左边去了。”
  “你看仙后座都升上来了,大熊座自然——噢,别急了,那边有灯,阿洛尼卡的灯光。”游艇开足马力朝灯光飞驰过去,灯光愈来愈近,教授忽然叫起来:“我说不对嘛!就是孤零零一只灯,又一明一灭,哪是城市?”果然,这只是单独一只很亮的灯,周围什么也没有。梅丽也知道不对头了:“有灯就有人或船,去问个路吧。”原来那是座灯塔,建在一块很大的岩石上。三
  这座灯塔以前是爱琴海的商船作为航标的,自从全球电脑定位系统诞生后就不再使用它了。近年阿洛尼卡的游艇公司为了使那些租用没有定位系统电脑的游客不致迷航起见,重新修复了它,还雇用了一个年老的渔民作为守塔人。
  老渔民莫尔泰看见教授和梅丽一步一滑爬上湿漉滑溜的踏级时毫不惊奇,迷航游客不时可见,只是今晚特别多就是了。
  “是问路吧?有人受伤么?”莫尔泰把他们让进屋,坐在条长凳子上。梅丽说:“哦,没有。我们只是迷航了,想回阿洛尼卡去。”
  莫尔泰把食指在嘴里吮吸一下再举起来:“这样做你们就知道风向,现在吹西南风,迎着风走30海里便能看见阿洛尼卡的亮光。”“老人家,我们刚才在海上听到有人唱歌,却看不到有人。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莫尔泰移开目光不答话,拿出烟斗点燃起来。梅丽记起耶谷的经验,便塞给他一把银币。老头在胸前划个十字,说:“海妖。”“海妖?”梅丽大吃一惊,“海妖在唱歌?”
  “小姐,海妖是半人半鱼的仙女,喜欢在海湾、岛屿上用婉转的歌声诱惑过往的水手和渔民,使他们的船触礁沉没。你们刚才好险哪,那片海面暗礁很多,今天潮特别大,礁石都在水面下,一不小心就会撞上。”梅丽不信:“你听见过海妖唱歌?”
  “当然,大约60年了。我16岁那年出海打鱼,记得是西北风,潮特别大,直到黄昏也没打到多少鱼。我决定换个地方再试试,就来到刚才你们航行的地方下了几网,就在午夜前听到海妖的歌声。”莫尔泰吸了几口烟,“我迷了路,触礁了。我在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上趴了三天,才遇到一条过路的渔船。”四
  鲁文基没料到昨夜出现海妖歌声的事会传得那么快。一清早,全城的人都纷纷拥向海边,以期有幸一睹那半人半鱼、金发披肩的美女。
  这个新闻是耶谷给他们带来的。早上,耶谷把早饭摆好后照例不急于退出:“阿洛尼卡爆出大新闻了呢,昨天晚间海妖出现了。城里一半人现在都在海边上。”鲁文基板起了脸:“什么海妖,你见到过?”
  “没有,她五六十年才出现一次,我昨晚又没出海。但这回有不少人听到她的歌声,*渲校刺跤*艇到今晨还没开回来。市长正着急哩。”
  梅丽付了小费后说:“教授,我记得书上说过所谓海妖实际上是一种叫儒艮的动物。耶谷先生,你能替我接通巴黎的法国图书馆网络吗?我来查查看这东西是什么样儿?”耶谷将钱装入口袋,然后挺起胸脯咳嗽一声:“不必查了。儒艮是哺乳纲动物,平均身长2米,后肢退化,尾呈扁圆形。哺乳时头胸部直立于水面上,以一前肢抱幼仔于胸前。儒艮栖于浅海,以藻类为食。偶为海员所见,故讹传为半人半鱼之海妖。”
  这番学术性阐述令教授和梅丽大为惊异。耶谷继续说:“传说中的海妖原型其实不止一种,除儒艮外常见者为海牛。海牛生活习性与儒艮相似,身长4—6米,哺乳时亦头胸露出水外,其不同处为海牛以胸朝天呈仰泳状,一肢抱仔,一肢划水。两者在基因角度上显示出可能有共同远祖。”梅丽止住他:“你是什么人,耶谷先生?”“皇冠饭店的侍者,小姐。”“你的知识面真广,耶谷先生。”“谈不上。我写过一本叫《海妖之谜》的书。”“一位学者干吗要做侍者这种苦活呢。”
  “钱,小姐,包括你给的小费。”耶谷微微一笑,“我是国际神秘事件协会的会员。这是个业余组织,需要会员来筹措经费。”“哦,你是为研究海妖来阿洛尼卡的了。”
  “海妖已经不再列为神秘事件了,我来这里主要是研究一桩古教堂的未解之谜。过去这里有座圣母教堂,它在建成之日便毁于地震。”“这你昨天说过了,地震有什么神秘呢?”
  “地震前夕,教堂的神父便预知灾难将临,并向全体居民发出了警报,这是一本旧手稿上详细记叙的。手稿的主人是当年神学院的见习神父,他可能也遇难了,但手稿却完好地保存了下来。现在它落到我的手里。”
  教授摇了摇头:“这算不上什么先知和预报。神父老是声称每个人都有原罪,一有机会便要劝人忏悔罪行。一年到头要说多少遍的话能算是预报吗?无非是地震前刚巧说过罢了。”
  “是的,教授。我说的神秘之处不是指预报。当时这小镇有近二千居民,能挤在大厅聆听神父告诫的只占一小部分——我从一位庞巴先生那里了解到,那布道大厅最多只能挤进400个人,余下的一千多人都是在教堂外面几百米范围内的街道和市场上,但他们都清晰地听到神父在讲坛上讲话的声音。不但听见,而且声音那么洪亮甚至如同雷声那样震撼耳膜。神学院学生的手稿上写道:这是上帝在说话,是上帝借神父的形体在讲话。我计算过,要使这大范围复杂地形上的人都听得见,大约需要400瓦的功率。而那个时代,既没有电力,更没有扩音机。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么?”
  “单凭一本古代手稿记录,便肯定确有其事,未免太玄虚了。”教授说,“要说神秘事件,昨夜所谓海妖的歌声倒是值得探究一番的。那歌声是真的——当然不是什么海妖在唱,我们也亲自听到了。”“据我所知昨夜听到歌声的至少有20个人,显然不是讹传。但是探究原因谈何容易,从哪里着手呢?”梅丽巴不得有点新鲜事干,赶忙说:“今晚我们再到海面上去转转,也许能发现一点昨天没注意到的东西。”
  教授沉吟了一会儿:“未必会有什么结果,但也不费什么事,可以试试。这回要带上罗盘、录音机等必需用品。如果耶谷先生有兴趣,不妨和我们一起出海。”“非常愿意。我有副夜视镜,或许用得上。”五
  海面上依然群星灿烂,万里无云。天象和昨夜没有什么不同,德伯罗彗星仍在牧夫座里,只是和大角星稍微远了一点而已。风向也仍然是西南,但只是一阵阵地断续吹着。
  “小心点,今天仍是涨潮,水面上暗礁很多。”鲁文基叮嘱梅丽。梅丽一边驾着游艇,一边用临时安设的聚光灯向前后左右探巡。耶谷坐在顶篷上面用他的夜视镜四处观察,不时吆喝一声:“留神!30米外有礁石。”
  时已近午夜,他们这样搜索已近两个小时了,却一无所获。教授有点不耐烦了:“我们目的不明确,这样盲目地找……”“注意!”上面耶谷又吆喝开了,“100米以外……”“有礁石。”梅丽故意学他的腔调。茫茫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绝叫:“痛苦啊——”接着是一阵低声的饮泣。三个人都大吃一惊,毛骨悚然。耶谷滚落下来:“是个男人在悲泣!”教授比较镇定,指了指前头:“声音是从那边来的。开过去,快。”
  耶谷爬起来,用夜视镜左右扫描着:“就是从那100米外的礁石处传来的!这石头很大,有七八米高,像个小岛似的。”
  梅丽把聚光灯对准前方,快速驶去。声音没再出现,那小岛已渐渐进入光照的范围。这只是一块普通岩石,宽有十多米,潮湿光滑,寸草不生。梅丽打转舵绕岩石转了一圈,找个凹进去的地方把艇泊过去,用缆绳系在一块角状的突起处。
  “上去看看。”耶谷先爬了上去,教授也在梅丽扶持下登上了岩石。没花多少时间他们便搜遍了全“岛”,既没见人迹,也没有丝毫可疑之处。总之,只是一块凹凸不平的岩石——仅此而已。
  “哈哈哈……”突然,一阵狂笑从身边响起,震得人耳膜嗡嗡发响,随后,笑声又忽地消失了。三人惊悸之余面面相觑。教授说:“这阵笑声肯定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但是辨不清来源方向,就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梅丽两手还掩住耳朵:“声音强度真大,骨头都要震散架了。”耶谷再次搜寻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先别离开,再等一回,也许还会再次发生的。”他们脱下上衣垫在石上坐下。梅丽不安地四处张望,不时用手电到处瞧瞧。教授却默默沉思,一言不发。一直等到凌晨两点仍没再出现什么声音,他们才离开岩礁返回。登上游艇前鲁文基学着莫尔泰教的法子,用啜湿的手指试了试风向。
  归途中,由于谜未揭开,大家都默默无语。一会儿,耶谷喃喃自语道:“奇怪,那男人的呼叫、悲泣和狂笑,好像是《哈姆雷特》中王子的表演,我以前看过这出戏。”教授听了眉头倏地跳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梅丽没理会,她问耶谷:“那神父告诫居民的故事,你研究出什么结果没有?”
  耶谷摇头:“我到阿洛尼卡才3个月。但我已查证了一下,手稿的记叙大体是真实的——我是说神父的语音确实传遍全城大街小巷这一点。现在有几个人确实深信这点,因为他们的祖上也有这样的记载或遗训。”“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听说市政厅的一份圣母堂建造图样在庞巴先生手里,我准备借来研究一下。如果也找不出头绪,我还不知该怎么着手。”
  一直在沉思的教授插话了:“也许你能在庞巴先生那里得到一些启示,但我认为不需要这么拐弯抹角地追踪。这个问题比你想象的要简单,假如你能把其它有关迹象联系起来的话。”
  耶谷吃了一惊:“联系起来?把什么联系起来?哦,是了,神父告诫和海妖之歌这两件神秘事件,剔去种种无稽传闻之后实际上都是发生了某种神秘声音的问题。的确,它们很可能是同一种现象,应该联系在一起寻求解释。”“还有,那场地震是哪年发生的?”“距今有300年了。”“有位看灯塔的76岁老人说,他16岁时听到海妖的歌声。这和300年有什么联系吗?”耶谷飞快地想了想:“老人的说法和民间传说海妖60年出现一次是吻合的。按此往前推算教堂倒塌那年恰好也是海妖出现的时间,这提示两者可能是性质相同的一回事。”“很好,离谜底又近一步了。”教授转向梅丽,“来这里两天还没让你去玩玩,明天补你如何?”“玩什么好呢?本来倒是想看《哈姆雷特》的,但这是今晚演出的节目,现在已经迟了。”“那好办。”教授问耶谷,“我想请歌剧院明天下午专门为我们再演一次,行吗?”“你爱看蹦蹦跳跳的东西?别开玩笑了。”“不是开玩笑。梅丽小姐喜欢看,我理当奉陪。这件事就拜托你去交涉了。”耶谷不知所措:“那得花上一大笔钱啊!”“谈判权在你手里,你看着办吧。耶谷先生,我邀请你明天一起观看这场精彩的演出。”六
  游艇泊上码头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多了,鲁文基走到一块贴着本月天气预报的告示牌前摸出眼镜仔细看了一番。游艇公司的管理员跑过来:“谢天谢地,都回来了。你们要是再不进港我又得把经理从床上拖起来啦!”鲁文基在他手里塞了一把银币:“那么,请你现在去把他拖起来。”“为什么?”管理员数着掌心上的银币,“勃朗先生会大光其火的,他昨晚根本没睡觉。”“他不会光火的,也许还会给你加薪。”勃朗先生一路打着呵欠来到办公室。教授说:“勃朗先生,一夜的游艇租金是多少钱?”“他们多收你了吗?小游艇起价是按6小时算的,每小时30德拉克马,豪华型加倍。”“你有多少游艇?”“80多条小游艇,豪华型的有30多条。”“你一个晚上可以收入25,200德拉克马。”
  “你是税务局的吗?游艇平时不会全租出去,你算的数字只有节假日才行。我们员工多,游艇保养费也高,燃料又不断涨价。”“我不是来查帐的。你愿意收入翻一番吗?”“那还用说?你准备投资扩大业务?”
  “比这容易多了。我告诉你一个日期,这天夜里海妖将会在海上唱歌。你事先把消息公布出去,让整个希腊都知道这个消息。”“那么不但是希腊,整个欧洲的有钱人都会跑到阿洛尼卡来了。”“你的游艇不会闲着,租金也可以提高。”
  “提高一倍。我还会增添30条船,还可以包下全部旅馆,再开些快餐店、纪念品店。不过那天海妖真会出来唱歌吗?”梅丽说:“这位是鲁文基教授。”“哦,这个名字抵得上一座金矿。我可以宣称这是教授的预言吗?”“可以,我还要呆到那一天之后才离开阿洛尼卡,你不必担心。”“那太好了。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交换条件了,你希望拆帐呢还是提成?”“不,我老是搞错阿拉伯数字和小数点。你承担三笔费用就行了:第一是支付明天的一场歌剧院演出费;
  第二是事后你通过这位耶谷先生向国际神秘事件协会捐赠一笔基金;此外,你还要雇用一位女高音歌星——比如昨晚在广场上演唱的那位,她是雅典歌舞团的独唱歌手。”“我可以终生雇用她。”
  “不必,她只要在海妖到来那天站在广场那堵残墙跟前引吭高歌就可以了。她一唱,海妖也会跟着施展她美妙的歌喉的。”勃朗喜笑颜开,伸出手来:“一言为定。”
  “那么听着,那个日期就是下一次涨潮的那天。从现在算起还有14天,也就是25号。从24到26号海妖都有可能出现。”七
  26日上午,定期航班奥林匹斯号豪华邮轮驶离了阿洛尼卡港口,向雅典方向平稳地驶去,许多乘客在甲板上观看蓝天和海鸥。教授和梅丽在左舷的栏杆旁占用了张小桌,要了咖啡。
  梅丽通过望远镜凝视着水天连接处:“教授,那边就是昨晚出现海妖歌声的地方。勃朗先生希望今晚能再来一次。”“没指望,已经开始退潮了。”“教授,我还不大清楚潮水有什么关系。”“这说明你还没把几个关键问题串连成一条线,耶谷先生就比你强多了。”“哼。”梅丽噘起了嘴。“不服气?好,我们一样样来。首先,我们在海上听到的歌声真是海妖在唱么?”
  “当然不是,哪有什么海妖,是广场上传过来的嘛。”梅丽笑道,“说真的,我是在看巴黎歌剧院演出时,听到王子痛苦的悲泣和装疯的狂笑才想到这一点的。你要勃朗先生雇个歌手站在那堵墙前面唱歌时,我还没领会到呢。”“歌手的声音怎会传播得那么远?广场到大岩礁的海面足有40公里。”
  “这有什么难解释的?那回你说可以把圣母堂和海妖歌声联系在一起,我就明白了。不就是那堵墙作怪么?那墙实际上是一面凹镜,讲坛又恰在凹镜的焦点上,神父的声音便被聚成平行线向前反射出去,否则外面街道上的人怎么听得见,而且那么响?庞巴先生说过那墙的凹面是刻意设计的,原因也简单,目的是要在以后的弥撒之类宗教仪式上故弄玄虚,骗骗教徒罢了。教授你看,我没串漏了什么吧?”
  “啧,看你这得意劲儿。别急,问题还没完呢。声音传送得愈远就愈不易听见,但是海妖的歌声却是在大岩礁附近的海面上出现,近一点偏一点都听不到,这是为什么?”“这个嘛,”梅丽睁大了双眼,“我还没想过。近处听不到,远处反而那么响……”“我早说了,这个你没串起来吧?”
  “别那么急呀!让我想想,你不也是好几天才弄清楚的?”梅丽皱起双眉,啜了口咖啡,“是呀,听到过海妖歌声的人都说是在那片海面上听到的。我们也是。”梅丽回想起在海面上听到歌声的情景,歌声好像在100米之外。第二回在大岩礁上就不同了,王子的狂笑似乎就是从脚底下发出来的,强度也大得多,几乎把她的骨架也震散了。原因就在这儿!梅丽笑开了嘴:“教授,是共振作的怪!广场的声音传到海上虽已很弱,但如果它和大岩礁发生共振,声音便会重新扩大,所以只有礁石附近的海面能听到歌声。这不很简单么,还拿这来考我。”“依你说应该天天都听得到海妖唱歌啦?为什么总是发生在涨潮的时候?”
  梅丽兴高采烈:“这个好解释。涨潮时海平面高,岩石大部分没入水里。露出水面的半截岩石在高度、体积和形状上恰好构成了一个与声波频率一致的共振体,于是它就成为一只巨大的共鸣箱。潮一退,造成共振的条件就不再存在。”这时,一辆卖早餐的推车在梅丽身边推过,车上放着一盘盘小牛排和刀叉。梅丽灵机一动就要了两份,她拿起一支叉子笑吟吟地说:“教授,拿起你那把叉子,手指要捏在柄的下端。”教授不解:“干什么?牛排我咬不动。”梅丽更乐了:“谁叫你吃了?我敲我这把叉子,你的叉也会响。但若你捏在中间就不响了。”教授生气道:“我还当你是好心哩。这种中学生做的音叉共振实验,要你来开导我?”
  梅丽笑出声来,引得几个观海景的乘客回过头来看。教授脸红了起来:“别胡闹!听着,潮汐每个月都涨落两次——”梅丽抢着说:“所以你对勃朗作出半个月后会再次出现海妖歌声的预测,不就是这点子窍门么?”“谁问你这个?我是说潮汐每月都涨落两次,为什么不是每月出现两次歌声,而要60年才有一回?”
  梅丽愣住了,半晌才开口:“这个嘛,嗯,怎么说呢?大概是,除了涨潮海平面高之外,引起共振还需要一个别的条件。这个条件每60年出现一次。至于这个条件是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什么话!”“什么话?嗳,看我这记性,西南风嘛!我们几次出海刮的都是西南风。”“哼,60年当中,只有一回涨潮时候刮西南风?”
  “唉,忙中有错。”梅丽心想,老头儿一个劲追问,得想法开溜才是,便若无其事地拿起刀叉拨弄那小牛排,“我真饿了,教授你也先吃吧。”“我牙痛,”鲁文基随意摸了摸腮帮子,“你也等一等。说话的时候血液集中在大脑里,吃饭不消化。”
  “你这边是假牙,随它痛去。”梅丽叉起牛排,“我说,教授,吃东西时血液集中在胃肠里,最好不要多讲话。劳驾,去替我要点番茄酱来好不好?”“别忙,先把话讲完再吃。”教授伸手拿起她的叉子,“把刀也给我。”
  梅丽无奈地拿起那刀,刀在阳光中一闪,有如寒光四射的短剑。梅丽猛然醒悟:“耶和华之剑!德伯罗彗星!它是60年出现一次的。”
  教授把叉子仍还给她:“这才明白?潮汐是月球引力造成的,其它天体因为太远影响不大。德伯罗彗星的临近加大了引力因素,使海平面进一步升高,这才达到符合共振频率的高度。”
  梅丽咬了一口小牛排。教授不满地说:“人家在说话你却顾着吃。其实你不算很笨,只是不用心思想正事,光想着吃呀、玩呀。”梅丽不耐烦他的噜嗦,故意摸出个小梳子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还有吗?”“多哩,一天换两件衣服。看看周围那么多人,就数你穿得最妖气。”
  “看你说的,就数我最朴素了。”梅丽笑道,“我怎么不想正事?有件事你从没想过,我却想过一百遍了。”“什么事?”“如果我不梳洗,衣着邋遢,你准会又说女孩子像叫化一样成何体统。反正好歹都是你有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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