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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在商业投机上遭到了丢人的失败,我把它归咎于我的运气,而不是我的能力。 但一个债权人拼命逼我还债,最后,我认为除了写剧本出售外,没别的出路了。于是我来到利姆,租了间小平房,置备了几件家具,便开始舞文弄墨。 毫无疑问,如果谁需要清静,那么利姆正是这样一个地方。这地方在海边,附近还有一大片沼泽。从我工作时挨着的窗户望去,可以看见一片山峰。也正是从这扇窗子,我第一次看见卡沃尔。当时我正苦思剧情。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空是黄绿色的,就在这个背景下,出现了他的黑影——一个最奇特的小小身影。 他是个体胖腿细的小个子,动作有些痉挛。他头戴板球帽,身穿大衣、灯笼裤和长袜。他的手和胳膊不时做些手势,脑袋抽筋似地晃动,嘴里嗡嗡作响,而且经常发出清嗓子的怪声。 他一走到正对太阳的地方便停下来,掏出一只表看了一下,接着抽筋似地打了个手势,便转过身去,显得十分忽忙地往回赶。 这件事发生在我创作精力达到最高峰的时刻,他的嗡嗡声和讨厌的举止浪费了我5分钟。他走后,我才定下心来继续思考我的剧情。但第二天傍晚这个幽灵又准时出现,第三天依旧。这使我的思考变得十分吃力。 “这个该死的家伙,别人会以为他在学演木偶戏呢!”一连好几个傍晚,我都恶狠狠地暗中咒骂他。 后来,我的烦恼被惊异和好奇代替了。第十四个傍晚,我再也忍不住了。当他一出现时,我便朝他惯常要站住的地方走去。 我走到他跟前时,他已掏出表来了。 “请等一下,先生。”他转身时我说。“我想你是在锻炼身体吧?” “是的,我到这儿来欣赏日落。” “你不是来欣赏日落的。” “先生?” “对了。你每天傍晚都发出一种声音,就象这样。”我模仿他的嗡嗡声。 他望着我,显然这声音引起了他的厌恶。 “我当真这么做了?”他问道。 “每个倒霉的傍晚你都这样。” 他呆呆地停下来,凝视着我。 “可能,”他说,“我已经形成这种习惯了吧?” “嗯,好象是的。”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向下拉着嘴唇,眼睛盯着脚下的泥坑。 “我脑子里的事挤得满满的,”他说,“可你……那么,我这样做打扰了你吗?” 不知何故,我可怜起他来了。 “说不上打扰,”我说,“不过,你设想一下——一个人在写剧本时……” “啊!”他说,“当然。”接着便沉思起来。他的神情显得十分苦恼,使我更怜悯他。是啊,在大道上拦住一个陌生人追问他为什么嗡嗡作响,毕竟是一种冒犯。 “我非常感谢你。事实上,我知道自己已经变得可笑地心不在焉了。你做得对,先生。” “我希望我的鲁莽……” “没关系,先生,没关系。” 我向他道了晚安,他痉挛地答了礼,我们便分手了。 一连3天,我没再见到他,但他总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把这个喜剧人物写进我的剧本倒不坏。第四天,他找上门来了。 “我一点也不怨你,”他说,“但你破坏了一个习惯,打乱了我的生活。我在这儿走了好几年了。毫无疑问,我是在嗡嗡响……但你使这一切都不可能啦!” 我建议他另找个去处散步。 “不行,没别的地方,只能在这儿。现在,每天下午4点钟,我就走投无路。” “先生,假如这件事对你那么重要……” “必不可少。我正在从事一项科研。我住在……”他停下来,好象是在思索。“就在那边,”他伸手猛地一指,差点儿碰上我的眼睛。“就在树林那边那座有白烟囱的房子里。我正要完成一项重要实验,这是史无前例的实验。这需要持续不断的思考,持续不断的脑力活动。下午是我最宝贵的时间!会涌现出新的思想,新的观点。” “那你照常来好了。” “不行。我会心里不安。我一想到你在写剧本,“我就思考不下去了。不行!我得买下你的房子。” 做买卖当然对我有吸引力。但是,这不是我的房子,他出多少钱我也不敢卖。其次,他的发明可能会很有价值,这我也挺感兴趣。我想对他的研究多做点了解,这倒不是心存什么坏主意,不过想在艰苦的写作之余轻松一下罢了。我开始试探。 他倒十分愿意提供情况,谈起来就象被憋了多久似的,一说就是一个钟头。我得承认我听得很吃力,他的话里有一半是我根本不懂的术语,让我假装明白都办不到。 他给我介绍了一两个论点,讲了他的工作室,还说他的成果从实验室到专利局只差一步之遥了。他请我去参观那些东西,我欣然同意了。至于小平房的买卖问题,自然没了下文。 最后他说,谈工作是种难得的享受,但并不是总能找到象我这么聪明的听众,他与科学家也很少往来。 第二天他来了,第三天也来了。他向我作了两次物理学讲演。他讲的都深奥难懂,但我相信他从未怀疑我的理解力。有时我怀疑自己是否在认真听,不管怎样,我总算丢下那倒霉的剧本得到了休息。 我找个机会,去了他家一次。房子倒挺宽敞,布置却马马虎虎。除了3个工作助手,他没有仆人。他生活得很简朴。他热情地领我参观了放在各处的仪器和机器。 如果让我谈谈他研究的性质,不幸得很,太困难了。如果用术语来说明,不仅会把读者搞得莫名其妙,恐怕连我自己也会被搞糊涂。因此,我想还是不要楞充行家,还是用自己的语言来说明吧。 卡沃尔研究的是制造一种各种辐射能都“透不过”的物质。他使我理解了“辐射能”就是象光和热那样的东西,或是伦琴射线、电波、万有引力一类东西。现在已经知道,物质可能允许某种辐射能透过,也可能挡住某种辐射能。如玻璃透光,但不大透热;明矾透光,却完全隔热。碘溶解于二硫化碳所形成的溶液完全不透光,却透热;它能让你完全看不到火,却能感觉到全部热量。诸如此类,等等。 而万有引力则可以“透过”任何物质。可以用不同物质隔绝阳光、热能、射线、电波,但没有一种物质能隔绝万有引力。而卡沃尔想发明的就是这样一种能隔绝万有引力的物质。他认为他能利用一种复杂的合金和一种新元素提炼出这种物质。 只要稍具想象力,就会理解这种物质非同小可。自打去过他家,我没在剧本上连续用过一个钟头的工夫。我的想象力用在这物质上了,我想到了许多奇迹。例如,要举起一件物体,无论它有多重,只消在它下面放上这样一片物质后,用一根稻草便可把它挑起来。要是用在枪、炮、战舰上……由此我又推广到航运、陆地运输、建筑……及一切工业方面。一幅灿烂前景展现在我面前,我发现自己重新当上了商人。我看见一家母公司和许多子公司,订单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来,垄断、托拉斯、专利……最后成了一个庞大的“卡沃尔素”(我已给这种物质用发明者的名字命名了)公司,并且统治全世界! 这里不能没我! 我当时便下定决心,跳起来说道:“我们正在从事一项空前的伟大发明。”我把重音放到了“我们”两字上。“要是你不答应让我参加,你就得用手枪。我明天就来给你当助手。” 他倒不反对,只是问:“那你的剧本怎么办?” “去它的吧!”我叫道。“亲爱的先生,你难道不知道你得到了什么,你在干着什么吗?这样的物质,”我喊道,“没有一个家庭、一个要塞、一条轮船能缺了它。哪怕它万分之一的用途,也会使我们大发其财!卡沃尔先生!” “这倒是,”他说,“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大笔财富。可是……” 他停顿了一下,我一动不动地站着。 “很有可能,我们最终不能把它制造出来!也许,它只在理论中存在,而实际上是荒唐的;也许,我们在制造中会遇到挫折……” “遇到挫折我们就想办法对付!”我说。 但卡沃尔先生的忧虑是没根据的。1899年10月4日,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物质造出来了! 卡沃尔把好几种金属和其他东西放在熔炉中加热有一星期了,如果他的计算没错,现在该让它冷却,当温度降低到华氏60度时,最后的化合反应便会发生。胜利在望,卡沃尔已经在考虑一种飞行机了。 我记得十分清楚:他的嘴里又发出嗡嗡声,他那灵活的小身影在落日下显得黑糊糊的,他右边的树丛后露出他房子的几个烟囱、突然,那些烟囱飞向天空,在上升时碎成一串串砖块,屋顶和一些家具也随之而上,然后一大股白色的火焰追上了它们。屋子周围的树木在摇晃、旋转、裂成碎片。我的耳朵听到一声巨响,窗子上的玻璃全被震得粉碎。 一团烟雾卷着灰烬和一块发蓝光的物质向天空冲去,就在这瞬间,世界的面貌改观了。安静的落日已消失,天空乌云奔腾,万物在风景中摇摆。卡沃尔消失在树丛中,透过树丛可以看到他的房子闪着火光。 我走进树丛,在一堆树枝和篱笆碎片中发现有东西在动。好一会儿工夫,我才认出这团泥团就是卡沃尔先生。 他站起来,向我伸出一双泥手,激动得面孔直抽搐,小泥块不断从上面掉下来。 “祝贺我吧!”他喘息着说,“祝贺吧!” “天哪!为什么?” “我已把它制造出来了!” “那爆炸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爆炸。这又是我的一次粗心大意。我把这种卡沃尔素做成又薄又宽的一片……”他停顿了一下,“你十分清楚,它能隔绝物体之间的引力,所以,一旦制造过程完成,它上面的空气、屋顶全失去重量了。这样一来,卡沃尔素上面的空气受到四周空气的巨大压力,开始飞速上升;而周围的空气立即挤进来,又马上失重、上升……这就掀掉了屋顶……”突然,他喊道:“就是这样!解决了!一种卷帘。” “什么解决了?”我问。 “太空——哪儿去都行!月球。它必须是个球体!” 我简直摸不着头脑,只好听他自顾说下去。 “这一次我把这种卡沃尔素放在一个平槽里,制造过程一完,骚动就发生了,要不是它自己也喷了上去,真不知会出什么事呢!想想看,它能自由上升!” “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设想一个能装人的球体,”他解释说,“用钢制造,里面镶一个厚玻璃胆,外面涂一层卡沃尔素。” “那你怎么进去呢?” “那容易,只消开个人孔就行了。当然这个人孔得有个阀门,以便必要时可能把东西抛出去而不透空气。” “就象儒勒·凡尔纳在《从地球到月球》中写的那样。” 但卡沃尔从来不读小说。 “我有点明白了,”我慢吞吞地说,“你可以趁卡沃尔素还热的时候钻进去,等它一冷却,球体便飞起来。但你会直线上升,你不可能到达什么地方,即使到达了,你又怎么回来呢?” “我刚才说问题解决了就是指这个。钢球是由几部分合并而成,每一部分仿照卷帘式样,可以用开关控制收放。这你明白了吧?当这种卷帘或者叫窗户关上时,球体将直线上升;当打开一扇窗子,而那个方向碰巧又有什么物体,我们就会被吸引过去。”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不过是离开这个世界又回来罢了。” “想想看,你能去月球!” “这倒是个不坏的主意,”我说,“可是仍象一枚大勋章那样很难使我动心。” “我毫不怀疑那儿有矿产。”卡沃尔说。 “能举个例子吗?” “硫磺、矿石,也许还有黄金,可能还有新元素呢。” “运费呢?”我说,“要知道月球远在25万英里之外呢。” “依我看,如果用卡沃尔素涂箱子,随便你把多重的东西运到哪儿也花不了多少钱。” 这我倒没想到。 “还有火星……” 我的想象力又活跃起来。突然间,我好象看到卡沃尔素制成的飞船把整个太阳系串连起来,优先权,占领行星的优先权!我想起古代西班牙对美洲黄金的垄断。 “我开始懂了,懂了。”从冷淡到热衷的过渡简直没花什么工夫。“这可是惊人的设想啊!我从来没梦到过这等事!” “我们会解决一切问题!”他说。“可以很快解决!今天晚上就开始……” “我们现在就开始于!”我回答道。 我们急忙赶到实验室,开始工作,绘图……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球体在成长。1月份,马队运来一只大货箱,我们准备把一个厚厚的空心玻璃球装进钢壳。钢壳其实不是球体,而是一个多面体,每个小平面上都是一个卷帘。卡沃尔素在3月份制成半成品,涂到了卷帘上。安放球体的实验室屋顶已拆去,球体周围盖了一座熔炉。只剩最后一道工序了——把金属涂料在氮气中加热到发出暗红色的光泽。 我们的给养和设备——压缩食品、氧气筒、空气净化器等等,在屋角堆成一小堆。 熔炉点着了火,最后一道工序开始了。 “进去吧。”卡沃尔说。现场只有我们两个,太阳已经落山,四周一片寂静。 我顺着光滑的玻璃滑到球体底部,开始接过卡沃尔递来的食物、行李。温度表指示球内现在温度是华氏80度,我们只穿着薄薄的衣服。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我们带上了厚衣服和几条毛毯。卡沃尔在球体周围转了一会儿,看看是否忘带了什么,接着,他也钻了进来。 我帮他把入孔上的玻璃盖子拧紧,接着他按了一下按钮,卷帘关上了,球体里一片漆黑。 我默不作声地呆坐着,突然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呆在球体里简直是个大傻瓜,可是外面的世界对我又如此冷漠——几个星期来我全靠卡沃尔的津贴度日……我犹豫、焦虑、愤怒……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突然球体轻轻一震,外面传来微弱的呼啸声。我感到万分紧张,觉得被无数吨重量往下压…… “卡沃尔,”我在黑暗中说,“我的神经受不了了……该死!”我叫道,“我是个傻瓜,我不去了,这事儿太冒险,卡沃尔,我要出去。” “你出不去,”他说,“现在已经迟了,柏福德,刚才的震动就是起飞。我们现在正象子弹一样飞入太空呢。” 我目瞪口呆,无话可说。接着,我发现感觉起了变化。这是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头部的感觉就象中风一样,耳朵里的血管咚咚作响。 “别动,”卡沃尔见我要挣扎,说道。“你要完全保持松弛。我们正处在我们自己的一个小天地里。看看那些东西!” 原先放在球体底部的箱子和包袱全漂浮起来。随后我看到卡沃尔也离开了玻璃,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也是漂着的。 这样无拘无束地在空间飘荡,是人所能感受到的最奇特的感觉。起初觉得可怕,但恐惧过后,就完全没什么不愉快的感觉,反而感觉特别安逸。就我的经验来说,地球上与这最相近的事就是躺在软软的厚羽绒床上! 这不象一次旅行的开始,倒象一个梦境的开始。 ------------------ 文学殿堂 雪人扫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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