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场激烈的争论


  多布里纳号迅速接近小岛,船上的标志英国人已看得一清二楚。
  岛的南面有一个很小的海湾,足可停泊四艘渔船。只要不到强劲的南风和西风,多布里纳号停在这里是万无一失的。多布里纳号徐徐开进港湾,抛下锚链,放下四只桨的小艇。铁马什夫伯爵和塞尔瓦达克上尉,登上小艇,向岸边驶来。
  莫尔菲准将和奥利方少校带着一副傲慢不逊的神情,直挺挺地立在岸边。
  一上岸,天性急躁的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马上大声嚷道:
  “先生们,谢天谢地,你们也同我们一样,总算避免了一场大难。见到你们实在高兴。”
  两位英国军官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连手也懒得掉过未同上尉握一握。
  “你们有没有关于法国、英国、俄国以及整个欧洲的消息?”塞尔瓦达克并未留意他们的脸上所显露的冷冰冰的表情,继续说道。“受害地区究竟到哪里为止?你们同本国联系上了吗?……”
  “我们还不知道阁下的尊姓大会。叫我们如何回答?”莫尔菲准将说,身子也挺得更直了。
  “可不是,”上尉微微耸了耸肩说,“我们还没有互相介绍呢!”
  他转向铁马什夫伯爵,伯爵一言不发地呆在一边,同两位英国军官的冷漠表情不相上下。
  “这位是瓦西里·铁马什夫伯爵。”塞尔瓦达克说。
  “这位是约翰·坦布尔·奥利方少校。”莫尔菲准将指着他的同伴说。
  伯爵和少校互相寒暄了一番。
  “这位是赫克托尔·塞尔瓦达克上尉参谋。”伯爵接着说。
  “这位是埃那热·芬奇·莫尔菲准将。”奥利方少校神情庄重地说。
  他们俩也互相客套了一阵。
  各人的头衔都分得异常明确;这样,谈起话来才不致有先身份。
  不消说,他们刚才的一席话是用法语说的,好在英国人和俄国人一般都懂法语——但这也造成了法国人不愿学俄语和英语的恶习。
  莫尔菲准将向两位客人打了个手势,把他们带到他和奥利方少校注的房间里。房间设在山洞里,但陈设相当讲究。大家坐定后,谈话便开始了。
  塞尔瓦达克被刚才那些繁文缛节弄得十分不快,懒得开口,便请伯爵先讲。伯爵心中很清楚,这些英国人对于塞尔瓦达克在双方互通姓名之前讲的那些话,压根儿就装作没有听见,只得又把事情从头至尾再说一遍。
  “先生们,他说,“你们想必也知道,去年12月31日夜间,地球上发生了一场特大的灾难。对于这场灾难发生的原因和规模,我们至今还没有弄清楚。你们呆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个孤岛,看来你们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两位英国军官点了点头。
  “塞尔瓦达克上尉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伯爵继续说。“他当时正在阿尔及利亚海岸执行任务……”
  “那是法国殖民地,我想。”奥利方少校眯缝着眼说道。
  “那里的一切比法国还要法国化。”塞尔瓦达克冷冷地答道。
  “在谢利夫河口附近,”铁马什夫伯爵仍旧带着冷淡的表倩说,“那天夜里,非洲大陆的一部分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岛,其它地区则不知哪里去了。”
  “啊!”莫尔菲准将只是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
  “伯爵先生,”奥利方少校问道,“那天夜里,你在哪里?”
  “在海上,在我的双桅机帆船上,先生,遭此大难而能幸免一死,我总觉得,这真是奇迹。”
  “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伯爵先生。”莫尔菲准将说。
  “我的船在海上随风漂流了多日,后来到达原阿尔及利亚海岸。”铁马什夫伯爵继续说。“在那个不久前才形成的岛上见到了塞尔瓦达克上尉和他的勤务兵本一佐夫。”
  “本……?”奥利方少校问。
  “佐夫!”塞尔瓦达克不耐烦地叫道。
  “塞尔瓦达克上尉同我交换了一下情况。”伯爵又说道,“便登上了我的多布里纳号。我们把船往东开,想看着阿尔及利亚这个法国殖民地是否会有什么地方幸存下来,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莫尔准的嘴唇微微一动,作了一个较慢的表示。那意思是说,法国的殖民地哪能经受得住这样大的灾难?一见他这种傲慢不逊的神态,塞尔瓦达克上尉真想站起来回敬他几句,但终于还是克制住了。
  “先生们,”铁马什夫伯爵说,“这次灾难实在太大了。整个地中海东部,一块土地也没有幸存下来。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都是这样。我们只是在也太基附近发现一个乱石磷峋的小岛,岛上有法国王的陵墓。”
  “大概是路易九世吧?”准将说。
  “大家都叫他圣路易,先生。”塞尔瓦达克上尉说。准将只得点点头,莞尔一笑。
  伯爵接着说,多布里纳号一直航行到加贝斯湾一带。撒哈拉湖已不复存在——两位英国军官觉得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那是法国人挖的。的黎波里附近出现了一条新的海岸。海岸上到处是参天巨石,沿着东经十二度向北而去,直到马耳他岛附近。
  “你们英国的这个岛屿,”塞尔瓦达克急忙补充道,“也和阿尔及利亚一样,陷入大海深处了。首府瓦莱特城以及岛上的全体官兵无一幸存。”
  两个英国人的脸上顿然出现一片愁云,但转而又流露出满腹狐疑。
  “这不大可能。”准将莫尔菲说。
  “为什么?”塞尔瓦达克问。
  “马耳他是英国的岛屿,”奥利方少校说,“因此……”
  “不管这个岛屿属于哪个国家,反正它已经不存在了。”塞尔瓦达克说。
  “你们可能弄错了。”
  “不,先生们,”铁马什夫伯爵说,“丝毫没有错。这是确确凿凿的事实。这次天灾给英国造成的损失相当大。不仅马耳他岛已经不复存在,而且地中海东边又出现了一块新的陆地。要不是这块陆地上有一条狭窄的水道,我们是永远也不会到你们这儿来的。因此,不幸的是,不仅马耳他岛已经荡然无存,而且爱奥尼亚群岛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幸存下来。这个群岛前些年才成为英国的保护领地。”
  “我不认为,昔日派驻爱奥尼亚群岛的高级专员,也就是你们的上司,会对此感到高兴。”塞尔瓦达克上尉接着说。
  “我们的上司是高级专员……?”莫尔菲准将不解地问。
  “是的,而且也不会对科罕岛的消失感到高兴。”塞尔瓦达克说。
  “科孚岛?……”奥利方少校问。“上尉先生说的是科孚岛吗?”
  “对。科——孪。”塞尔瓦达克一字一句地大声说。
  两位英国军官瞠目以对,不知道这位法国军官把他们当成什么人了。铁马什夫伯爵问他们最近是否通过海上交通或海底电缆同英国取得联系。一听到这个问题,他们就更加感到莫名其妙了。
  “没有,伯爵先生,我们的海底电缆被地震震坏了。”莫尔菲准将答道。
  “那么,先生们,你们也没有通过意大利的电信部门和本国取得联系吗?”
  “意大利?”奥利方少校说。“你说的是西班牙吧?”
  “管它是意大利还是西班牙,”塞尔瓦达克上尉说,“这无关紧要。先生们,你们是否得到了有关英国本土的消息?”
  “到目前为止,尚未收到任何消息。”莫尔菲准将说。“不过我们并不着急,消息很快就会……”
  “英国本土或许也不存在了。”塞尔瓦达克一本正经地说。
  “英国本土不存在了!”
  “既然没有消息,那就可能是不存在了!”
  “英国不存在了!”
  莫尔菲准将和奥利方少校勃然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想,”莫尔菲准将说,“英国要是不存在的话,法国早就……”
  “法国在大陆上,她的基础要更为牢固!”塞尔瓦达克寸步不让,他巴克制不住自己。
  “比英国还牢固?……”
  “不管怎么说,英国只是一个岛屿,而且是一个支离破辟的岛屿,很容易陷入地下。”
  一场角斗眼看即将发生。两位英国军官已经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塞尔瓦达克也毫不示弱。
  铁马什夫伯爵竭力排解,但未能成功。
  “先生们,”塞尔瓦达克说,语气十分沉着。“我想,我们这场争论,如果到屋外进行,很快便可见分晓。因此,不必呆在你们的房间里,请出来吧!”
  塞尔瓦达克于是走出房间,后面跟着铁马什夫伯爵和两位英国军官。大家来到一块地势较高的平台上,上尉心想,这里同你们的房间不一样,是一块比较中立的地方。
  “先生们,”塞尔瓦达克对两位英国人说。“法国虽已失去阿尔及利亚,但她无论多穷,总也有能力对付任何挑衅,不管这种挑衅来自何方!我是一个法国军官。我感到荣幸的是,在这个小岛上,能够代表我的国家说话,正象你们代表英国一样。”
  “对极了。”莫尔菲准将说。
  “我问心无愧……”
  “我也问心无愧!”奥利方少校说。
  “对我们两人来说,这是一个中立的地方……”
  “中立?”莫尔菲准将叫道。“你弄错了,先生。你是站在英国的土地上。”
  “英国的土地?”
  “是的。你看这里挂的是英国国旗。”准将指着小岛上空飘扬的联合王国国旗说道。
  “那有什么?”上尉讥讽地说道,“你们反正可以趁火打劫,在灾害之后把国旗插到这儿来。”
  “胡说!我们的国旗在灾害发生前就挂在这里的。”
  “那也不过是你们的保护领地,而不是你们的领土,先生们!”
  “保护领地?”两位英国军官不约而同地叫道。
  “先生们,请听我说。”塞尔瓦达克踩着脚大声说道。“这个小岛不过是一个代议制共和国在这次灾害后唯一幸存的地方,贵国在这里从来只行使保护权。”
  “共和国?”莫尔菲准将说,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而且,”上尉又说道,“这种保护权,你们几易其手才在爱奥尼亚群岛上取得的。”
  “爱奥尼亚群岛?”奥利方少校叫道。
  “是的,这里就是科孚岛!”
  “科孚岛?”
  两个英国人惊讶得张口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心里向着塞尔瓦达克的铁马什夫伯爵,觉得自己应该出来说几句话了。但他正要说话,莫尔菲准将却以比较缓和的语气向塞尔瓦达克说道:
  “先生,你开错了。我觉得不应该再让你这样错下去。至于你为什么会如此张冠李戴,我也始终猜不透。你现在呆的地方,确实是英国的领土,这是1704年乌得勒支条约规定的。当然,法国和西班牙曾于1727年,1779年,1782.年几次提出争议,但都未能改变英国对该岛的所有权,这个岛诚然很小,不过只有伦敦的特拉法加广场那么大,但也是英国的领土。”
  “那么这里不是爱奥尼亚群岛的首府所在地科伊岛?铁马什夫伯爵不胜惊讶地问道。
  “不是,先生们,”莫尔菲准将说。“这里是宣布罗陀。”
  直布罗陀!铁马什夫伯爵和塞尔瓦达克上尉觉得,这简直是一声晴天霹雷。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到了地中海最东头的科孚岛、结果却到了最西头的直布罗陀。但多布里纳号从来也没有掉转头来,向西行驶。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奥妙。铁马什夫伯爵王想说话,下面忽然传来吵闹声。他回转身未,发现多布里纳号上的水手同岛上的英国士兵打起来了。
  动武的原因纯粹是由于水手帕诺夫卡和下士皮姆发生的一场争吵引起的。皮姆刚才射出的炮弹不仅炸坏了多布里纳号上的桅杆,而且飞出的弹片还打坏了帕诺夫卡的烟斗,并在他的鼻子上碰破了一点皮——对于一个俄国人来说,他的鼻梁也实在长得高了一点。
  所以,当铁马什夫伯爵和上尉塞尔瓦达克同两位英国军官争执不下时,这边竟电动起武来了。
  塞尔瓦达克当然站在帕诺夫卡一边,奥刊方少校大为光火,声称他们对炮弹造成的损失不负任何责任,帕诺夫卡受伤是咎由自取,他本来就不应当站在炮弹经过的地方。而且,他的鼻子要是扁一点,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一听此言,向来以文静著称的铁马什夫伯爵不禁大怒,同两位英国军官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随后,他命令自己的人立即上部启航。
  “咱们后会有期,先生们。”塞尔瓦达克向两位英国人说。
  “随你们的便。”奥利方少校说。
  在目前情况下,既然他们现在是在直布罗陀而不是在科孚岛,铁马什夫伯爵和塞尔瓦达克上尉便一心想回到俄国和法国去了。
  多布里纳号立即起锚开航。两小时后,直布罗陀所残存的那个唯一的小岛,便消失在茫茫暮蔼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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