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茵席格那感到不安。由于西佛.葛拿坚持玛蕾奴本人也必须了解这回事。
  他说道,“你是她的母亲,尤吉妮亚,而你不自主地会以为她是还是个小孩。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让一位母亲体认到自己并不是绝对的主人,而她的女儿也不是一件财产。”
  尤吉妮亚.茵席格那避开他的目光。她说道,“不要对我说教,西佛。你自己没有小孩。对别人的孩子总是可以讲得冠冕堂皇。”
  “我听起来像是冠冕堂皇吗?我很抱歉。这么说好了,由于我没有你印象中的那个小婴孩,因此我不会被情绪所限。我非常喜欢这女孩,而在我印象中只存在着,一位成长中的聪慧小妇人。她非常重要,尤吉妮亚。我总感到她远比你或我预期中还重要得多。她必须知道”“她必须受到安全的保护,”茵席格那反击。
  “我同意,不过她必须知道怎样对她才是最安全的。她相当年轻,她缺乏经验,不过她可能比我们更知道怎么做最好。让我们以三个成年人的角色来谈论这件事。答应我,尤吉妮亚,你不会施用母亲的权威。”
  茵席格那坚硬地说道,“我怎能做这种承诺?不过我们会好好地谈一谈。”
  于是他们三个人聚在葛拿的办公室里,而房间已做过隔离,玛蕾奴目光迅速地看过四周,噘起嘴很不高兴地说道,“我不喜欢这样。”
  茵席格那说,“我恐怕有件坏消息要告诉你。关于……我就坦白地说吧。我们正考虑要回到罗特。”
  玛蕾奴看来十分惊讶。“但是你还有重要的工作,妈妈。你不可以就这样子放弃。不过我看出你并不想这么做。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玛蕾奴,”茵席格那慎重地缓缓说道。“我们正考虑要送你回罗特。只有你一个人。”
  接着是一段沈静的气息,玛蕾奴从他们两人的脸上寻找迹象。然后她几乎是低声地自言自语,“你们是认真的。我不相信。我不会回罗特。我不要回去。永远不要。艾利斯罗是我的世界。我想要待在这儿。”“玛蕾奴”茵席格那尖声地说道。
  葛拿举起手掌,摇着头对她示意。她闭口不言,听任葛拿说道,“为什么你这么想留在这里,玛蕾奴?”
  玛蕾奴断然地回答,“因为我想要留在这儿。有时候你会特别想要吃某种食品,你就是想吃。你无法说明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就是想要。我就是这样地想要待在艾利斯罗。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要。我不需要说明原因。”
  葛拿说道,“就让你母亲告诉你,我们知道了什么东西。”
  茵席格那握起玛蕾奴冰冷无回应的手说道,“你还记得吗,玛蕾奴,在我们来艾利斯罗之前,你告诉过我有关于你和皮特委员长的会谈”“是的?”
  “当时你告诉我说,当他提起艾利斯罗时,他似乎隐藏了什么事情。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你说那是令人不愉快的、一种邪恶的事情。”“是的,我还记得。”
  茵席格那停顿下来,而玛蕾奴的一双大眼正穿透她的内心。她喃喃自语,仿佛她完全不自觉地说出她心中的话。“眨动眼睛。抚按太阳穴。转过头去。”声音并未真的传出来,不过她的嘴唇已因此摆动。
  然后,她很不悦地大声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已经精神异常?”
  “不,”茵席格那立即回答。“完全相反,亲爱的。我们知道你的心智十分杰出,而我们希望你永远能够如此。在这儿有段故事……”
  玛蕾奴似乎是半信半疑地听完这段艾利斯罗瘟疫的童话故事,最后说道,“我看出你完全相信这回事,妈妈,不过这可能是有人对你说谎。”
  “她是从我这儿听到的,”葛拿说道,“而我要告诉你,出于我的个人经验,这是件事实。现在由你来告诉我,我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玛蕾奴显然接受这件事,并接下去说道。“那么,为什么我会特别受到威胁?为什么我就会比你或是妈妈来得危险?”
  “就如你母亲所说的,玛蕾奴,这瘟疫被认为是特别容易攻击那些富有想像力,特别不凡的人。因此令人相信拥有特别心智的人,对瘟疫的抵抗力较弱,至于你,则是我所遇过最特别的人,我觉得你最有可能受到感染。委员长传达一项指示,说你可以在艾利斯罗上自由行动,我们必须提供你所想要看的,所想要经历的,甚至我们必须准许你离开圆顶观测站,到外头做探勘活动,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听来十分慷慨,不过是否他就是故意要你曝露在外,好让你增加感染瘟疫的机会呢?”玛蕾奴面无表情地仔细考虑。
  茵席格那说道,“你看不出来吗,玛蕾奴?委员长并不是想要杀你。我们不会这么指控他。他只是要让你的心智错乱。你可以轻而易举地了解他内心里真正的意图,而他不想要这样。他是个喜欢隐密的人。”
  “如果皮特委员长想要伤害我,”玛蕾奴拉长语气,“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将我送回去?”葛拿扬起眉毛。“我们已经说过了。你待在这里相当危险。”
  “我在那里,和他在一起,也同样会有危险。接下来会怎样?如果他真的想要毁掉我?如果他认为我会在这儿发狂,那么他就会忘掉我。他就不会再来烦我了,不是吗?只要我待在这里的话?”
  “但是在这里有瘟疫,玛蕾奴。瘟疫。”她伸手抱住她。
  玛蕾奴脱开拥抱。“我一点也不担心瘟疫。”“但是我们说过了……”
  “无论你们说过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在这儿不会有危险。一点都不会。我心里头知道。我这一生都和它生活在一起。我了解它。一点危险都没有。”
  葛拿说道,“理性点,玛蕾奴。无论你心里觉得有多平稳,我们所谈论的是疾病和毁灭。你可能会感染脑膜炎,癫痫症状,脑肿瘤,或者是过度老化。你可以这么平静地面对这些病症,仅凭你一己现在的感觉吗?”
  “我不是说那些东西。我说的是瘟疫。这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你不能这样地确定事情,亲爱的。我们甚至都不清楚这瘟疫到底是什么。”
  “无论它是什么,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你怎么知道,玛蕾奴?”葛拿问道。
  “我就是知道。”
  茵席格那觉得她的耐性用尽。她双手抓住玛蕾奴。“玛蕾奴,你必需听话。”
  “不要,妈妈。你不了解。在罗特上,我感到一股拉向艾利斯罗的力量。它强烈地吸引我过来。现在我就在这里。我在这里很安全。我不想要回去罗特。在那里我更不安全。”
  葛拿举起手阻止茵席格那所要说的话。“我建议我们来做个妥协,玛蕾奴。你母亲要做一些必要的天文观测。这会花费她一段时间。答应我,当她在忙的时候,你必须好好地待在圆顶观测站内,并在我认为有需要的时候采取一些防范措施,并且你必须定期做心理测试。如果我们看不出你心智功能有异常的迹象,你就可以待在圆顶观测站中,直到你母亲完成工作。到时候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同意吗?”
  玛蕾奴慎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她说道,“好吧。但是妈妈,不要在还没做完就假装已经完成了工作。我会知道的。并且不要求快而随便工作。我也会知道的。”
  茵席格那皱眉说道,“我不会耍把戏,玛蕾奴,并且不要以为我会轻慢科学上的工作即使是为了你。”玛蕾奴说道,“我很抱歉,妈妈。我知道你觉得我很烦人。”
  茵席格那深深地叹息。“我不想否认,但是无论是不是烦人,玛蕾奴,你是我的女儿。我爱你,而且我希望你能够安全。就刚刚所说的,我有说谎吗?”
  “没有,妈妈,你没有说谎,不过请相信我是安全的。自从我来到艾利斯罗,我一直都很快乐。我在罗特上从来没有感到过快乐。”葛拿说道,“为什么你觉得快乐?”
  “我不知道,西佛叔叔。不过快乐就足够了,就算你不知道原因,不是吗?”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尤吉妮亚,”葛拿说道。
  “不是身体上的,西佛。只是经过两个月的计算后,让我感到精神十分疲惫。我实在无法想像太空时代开始之前,那些天文学家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在这一方面,刻卜勒(Kepler)只用了对数表就推算出行星运动定律,而他还提起那时候对数的发明,感到自己的幸运。”
  “原谅我不是天文学家,不过我以为现在的天文学家,只是将他们的仪器对准目标,然后就跑去睡觉了。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们醒来收拾桌上已经印好一切结果的报表。”
  “我也希望如此。但这件工作不同。你知道我必须要将涅米西斯对太阳的相对运动速度,计算到多么精确的程度吗?这样我才能够知道它们将在何时何处到达最近点。你知道只要有多么微小的计算误差,就会将涅米西摧毁地球的情况,误判成彼此无害的结果?反之亦然。
  茵席格那继续说道,“如果宇宙当中就只有涅米西斯和太阳,情况就已经相当麻烦了,更何况还有其它邻近的星球,所有东西都在移动。至少有十几个恒星质量大到足以影响涅米西斯或太阳。虽然非常地微弱,不过它们却已经大到足以造成数百万公里的误差。如果你要得到正确的结果,你就必须将每颗恒星的质量,位置,以及速度列入考虑。
  “这是十五个物体的动力学问题,西佛,极端复杂的问题。涅米西斯将会朝向太阳系移动,并会对几个行星产生某种影响。这完全视涅米西斯通过时,行星所在的轨道位置而定,当然,也视涅米西斯的重力对它们造成的效应而定。另一方面,美加斯的效应也同样必须列入计算。”葛拿严肃地听着。“那么底线在哪里,尤吉妮亚?”
  “当事情发生时,我相信所有的效应总和,将让地球轨道的离心率略微增加,并且半长轴将比现在还要短。”“那是什么意思?”
  “这意谓着地球将会变得更热而无法住人。”
  “而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美加斯与艾利斯罗?”
  “不会有任何感觉。涅米西斯星系比太阳系小,因此相互吸引力较太阳系强。在这儿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是地球就不同了。”“这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在五千零廿四年后,加减十五年间的误差,涅米西斯会到达距太阳的最近点。当涅米西斯从靠近到分离这段期间,其效应将持续廿到卅年。”
  “会不会有类似碰撞或什么之类的事情发生?”
  “这机率几乎是零。没有任何主要天体会有碰撞的情形。当然,太阳系的小行星可能会撞上艾利斯罗,或者是涅米西斯星系的小行星会撞上地球。这种机率很小,虽然说真的发生的话,也会对地球造成灾害。然而,我们没有办法计算出这些事情出来,一直要到它们足够接近后才有可能。”“无论如何,地球还是要被撤离。不是吗?”“噢,没错。”
  “不过他们还有五千年的时间。”
  “对于安排撤离八十亿人口来说,五千年一点都不算多。他们应该收到警告。”
  “他们会不会自己发现这回事,即使我们没有警告他们?”
  “谁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而且就算他们现在就发现了,我们也该提供他们超空间辅助推进的技术。他们到时候会需要的。”
  “我相信他们自己也会拥有这项技术,或许就在不久之后。”“要是他们没有呢?”
  “我自己也相信在不到一个世纪之间,罗特和地球就能够建立通讯连系。毕竟,如果我们有超空间辅助的运输,最后也会有这种通讯系统。或者我们可以派遣一座殖民地回到地球,到时候还会有时间。”“你说话的方式就跟皮特一模一样。”
  葛拿清清喉咙。“他也不会总是错误的,你知道。”
  “他不会想要通讯系统的。你也知道。”
  “事情总不会如他所愿。我们在艾利斯罗这里建立圆顶观测站,虽然他极力反对。而即使我们现在不反击他,他最后也会死去。我说真的,尤吉妮亚,现在不要太过于为地球忧心。我们有更近的事情要做。玛蕾奴知道你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吗?”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很明显地,我工作进展已经表露在我甩动袖口或是梳理头发上了。”
  “她愈来愈敏觉了,不是吗?”“是的。你也注意到了吗?”
  “我确实有发现到。即使在我认识她这段不算长的时间内。”
  “我想一部分原因是她长大了。她变得更敏锐,或许就跟她的心绪开始成长一样。以前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试着隐藏她的能力,因为她不知所措,也因为这总是让她陷入麻烦。现在她一点都不怕了。”
  “或者是因为,就如她所说的,她喜欢待在艾利斯罗,并且这股喜悦增长了她的敏锐。”
  茵席格那说道,“我自己也曾考虑过这件事,西佛。我不想用傻话来增加你的烦恼。我的确是为了玛蕾奴,为了地球,为了所有的事情而累积太多的忧虑--你认为艾利斯罗是否已经使她感染?我是指,反方向地?你认为瘟疫稍微一碰触到,就会使她变得更敏锐?”
  “我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尤吉妮亚,不过要是她敏锐感的提升与瘟疫有关,那么这似乎不会对她的心智平衡造成不良影响。而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待在这儿受到感染的那些病患当中,没有人显出如玛蕾奴天赋的症状。”
  茵席格那深深地叹息。“谢谢你。你很会安慰人。并且也为了你对玛蕾奴这么好而感谢你。”葛拿斜嘴一角露出笑容。“很简单。因为我喜欢她。”
  “你好像十分自然地这么说道。她不是个令人喜爱的女孩。我知道,即使我是她的母亲。”
  “我觉得她很令人喜爱。我总是欣赏一个女人的头脑更甚于她外表上的美丽--除非我两者都能得到,就像是你,尤吉妮亚--”
  “或许,是廿年前的事了,”尤吉妮亚说再度叹气。
  “我的双眼一直看着你,尤吉妮亚。在我眼中你一点都没变。不过对我来说玛蕾奴是否漂亮一点都无所谓。她相当聪明,而且她的感觉敏锐。”
  “是的,就是这样。即使我对她感到烦恼时,一想到这里就令我宽慰许多。”
  “至于这点,我担心玛蕾奴可能要再开始令你操心了,尤吉妮亚。”
  茵席格那抬头看着他。“哪一方面?”
  “她很明白地表示,她觉得待在圆顶观测站里是不够的。她想要到外面去,就在你完成工作后,她要踏上这个世界的土地上。她相当坚持!”茵席格那恐慌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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