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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里哀兵


溃途中,程潜谆谆告诫薛岳

  1938年六七月间的一个傍晚,燃烧了一天的太阳垂挂在西边的地平线上,落日的余晖烧红了辽阔的豫西大地。静谧的原野、青翠的山岗、宁静的河流,构成了一幅秀美的田园风光景色。
  转眼间,一阵车鸣马嘶、轰轰隆隆,这一中原美景被打破了。公路上、田野里、山坡上,到处是一队队、一坨坨黄呼呼、灰扑扑的军队,蜿蜒地迎着太阳,向西退去。这是一支一眼望去恒知吃了败仗的队伍,没了队形,没了生气,搭拉胸前的脑袋像是沉重得抬不起来,往日那种纠纠威武的劲头早已没了踪影。枪在他们手中似乎也成了一种多余的负担,背着的、扛着的、挎着的,姿态各异。褴褛不整的军装上满是泥土、血渍,使沉闷中更显出万般疲惫。往来车辆卷起的尘土吞没了三三两两的兵士。却没人躲闪,只是麻木地向前挪动着。整个队伍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沮丧的沉沉死气。豫西广袤的大平原上,到处都涌动着这股溃败的潮水。
  一辆沾满泥土的德制吉普车,在简易的土质公路上颠簸着。车后座上,国民党第一战区一兵团总司令薛岳将军蜷缩在车的一侧,呆呆地望着车外潮水般滚动的溃兵,心里苦涩,颇不是滋味。初夏的夕阳下,被落日染成一片片金黄的平原在他眼底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背景,并未给他那颗伤痛的心以多少慰藉。
  车子缓缓地行进着,薛岳仍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一旁的副官有些坐不住了。今天一上路,薛岳情绪就极低,副官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一时也找不到适当的话来排解他那颗被痛苦、愤懑紧紧缠绕着的心。现在,见薛岳还是打不起精神,副官憋不住了。
  “司令,豫西的千里平原也是蛮美的啊。这儿虽比不上咱们广东山水秀丽,可平坦开阔,一眼望不到头,倒是很有一些壮美的味道。”
  沉默。
  “常听人说河南十年九荒,真让人弄不明白,这么平坦肥沃的土地为什么不是一片富裕的粮仓?”
  还是沉默。
  副官有些着急起来。以往薛岳可不是这样。别看打起仗来他凶得像只恶虎,谁要是出丁点儿差错,他很不得吃了你。一可一旦闲下来,他总是谈笑风趣,甚至有时还操着他那口广东官话,捉弄起副官和身边的卫兵。广东元老陈济棠为此曾送给他一个恰如其份的绰号;“老虎仔”。既有虎之威猛,又有雏虎之欢快活泼。可今天他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副官知道这与他一天前拜会一战区长官程潜有关。
  当时薛岳正率部西撤,闻知程潜就在路旁2里外的李镇,薛岳一刻也没犹豫,当即吩咐司机拐了过去。
  薛岳和程潜平素交往不多。程潜是国民党军中元老,同盟会老会员,资历甚至在蒋介石之上。公开场合,蒋介石一口一个“颂公”(程潜字颂云),使程潜在国民党军中拥有特殊的地位。更绝的是,程潜这个前清的秀才不仅文采过人,而且在日本学过军事,任过孙中山的陆军次长,大本营军政部长等显职,是国民党军内赫赫有名的战将。这一切都深得薛岳仰重。而程潜也以开明人士自诩,很欣赏薛岳的年轻千练,尤其是他那股颇有雄心和胆略的虎劲。所以两人虽是初次合作,关系却十分融洽。
  见薛岳憎绪不高,门头走进长官邸,程潜心里明白了几分。看来薛伯陵还没从兰封会战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嗯,年轻人是该有这股认真劲。
  “这不是伯陵吗?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是不是又想来占一卦?”
  程潜轻松地跟薛岳打着哈哈。此刻薛岳却没这份心思,叹了口气,精神颓然地说道:“得了吧,颂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悠哉悠哉的。”
  “怎么,分开设几天就信不过我了。昨天我掐指一算,料定你今天要到这里,所以在这儿安下大营,恭候你的光临。”
  “颂公,你要真有这本事,当初早些把桂永清请走,我们何至于有今天。”
  一句话,使两人都陷入沉静中。侍卫兵放好茶碟退出后,程潜站起身踱了两步,开口说道:“说实话,伯陵,我还是有些放不下这些部队啊!长官部马上就要迁到洛阳去了,可你们今后的任务上面至今没明确。部队现在怎么样。”
  “部队倒没什么。估计一两个月就能进驻洛阳外围。只是我心里憋得慌。这口恶气出不来。一个老鼠坏一锅汤,你说委员长带什么人来不好,偏偏带了个桂永清来,提不起的软货。要不是他丢了兰封,我……”
  见薛岳又提起桂永清,程潜伸手止住了他,神情严肃地开口说道:“伯陵,我比你在军营里多滚了几年,你记住我一句话:桂永清的事儿今后绝不要再提。凡是碰到像桂永清这样的‘太保部队’,你自己多长个心眼就是。”
  见薛岳低头不语,程潜摇摇头。从心里说,他很怕薛岳被这次意外的打击压得抬不起头来。
  “算了吧,不谈这些,老弟,人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指挥老蒋的部队更要有这股劲,以后你会明白的。这次豫东会战的失利我也深感痛惜,错过这样的机会我一辈子都会觉得遗憾。”
  程潜想了想,从上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薛岳,说道:“你看看这个,来了有几天啦。当时你正忙着对付土肥原。我也没打搅你。”
  薛岳接过信,展开来一看,是蒋介石5月28日致程潜的一封密函。蒋介石龙飞凤舞的每个字在薛岳眼前掠过,像根皮鞭似地抽在他心里。薛岳的心一阵阵抽紧,仿佛看到了蒋介石怒气冲冲的面孔。连日来的郁闷不乐转而成了一阵痛苦,一种耻辱,一腔因屈辱不乎升腾而起的怒火。信尾的那句话更是激得他周身热血沸腾:此次兰封会战,我15万精锐之师竟未能歼灭被围困之土肥原师团近2万人,在战争史上亦为一千古笑柄。
  而薛岳恰是这场会战的前敌总司令。
  薛岳脸上急骤变化的神情没逃过程潜的眼睛。他十分理解地走过来,再次拍拍薛岳的肩头,言辞恳切地说道:“伯陵,过去的事就像一阵风,刮过去也就算了。来日方长。记住:大辱安能忍,此仇永勿忘。你还年轻,你还有洗雪耻辱的那一天。”
  薛岳良久无言,心中充满苦涩。但一丝隐隐的冲动也似火山里的岩浆在不停地涌动。他站起身握着程潜的手,咬着牙,用劲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出了程潜简陋的长官部。
  “他妈的。这公平吗?”
  一直闷坐着的薛岳一声吼,把身旁的副官吓了一跳。
  “委员长怎么会看上桂永清这个混蛋。平日骄横跋扈,战时贪生伯死。要不是他临阵退缩,丢了兰封,土肥原岂能从刀板上溜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却一点儿事都没有,倒要我和程长官替他背黑锅,受人暗算。韩向方(复榘)这个白字粗人,也活该他倒霉。”
  薛岳一腔怨恨,骂人也骂得莫名其妙,骂桂永清却捎上了韩复榘。但他真正想骂的,只有他心里清楚。

蒋介石不吃硬,断言“日本危矣”

  1937年底,疯狂的日军挟连下上海、南京、北平、天津的余威,在战场上攻城掠地,所向披靡,陷华北、华东要地,赶走韩复榘占领了山东半岛,又从南北两面向中原压来。中国东半部丰硕的平原就像早春河道里融化的冰层,一块块地化裂开来,落入日本人手中。一连串军事上的胜利,使日军骄狂的气焰直冲云天。随着军旗上那面炙热的“太阳”疯狂地燃烧,中国大地一块块化作焦土。中国人心在颤抖、淌血。正义也在这淫威面前一时失去了光亮,中国大地上一时阴云笼罩,黯淡无光。
  又一个严酷的冬天早早地降临在中国大地上,每个中国人都感受到了一种裂人裂肺的寒冷。
  东瀛列岛。随着帝国皇军在遥远的中国战场上凯歌频奏,日本人狂热地沸腾起来。东京内阁、军部乃至普通百姓,到处都沉浸在一片欢呼、鼓噪声中。被官方左右的报纸、电台每天都重复着一个声音:天皇万岁!扩大皇军的胜利。蠢血沸腾的军国主义狂徒,更像肮脏的油污般浮了上来,环住日本海峡,拥住东瀛列岛。他们组织游行、集会、请愿,在日本列岛上窜来窜去,疯狂地鼓噪着。
  扩大战争的胜利!
  彻底消灭顽固的支那军队!
  征服支那!
  东瀛列岛尽管雪花飞舞,寒气逼人,但大和魂却激得矮小的日本人热血沸腾。
  1938年初,日本大本营贪婪的目光又投向古国中原重镇——徐州。徐州属于中国两大铁路动脉津浦线和陇海线的汇交点上,是中国铁路东西南北往来的枢纽,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日军瞄向徐州,意图相当明确,就是要打通津浦路,解除日后进军武汉的右侧威胁,再由陇海路西上,切断平汉线,一举拿下武汉,逼蒋介石摊牌。
  日本人的如意算盘拨弄的哗哗作响。此举成功,不啻趁热打铁,再给蒋介石以致命一击,彻底打垮蒋介石的抵抗意志,向日本人投降。日本人对几千年前中国兵学鼻祖孙子的一句话领悟得也相当深刻:不战而屈人之兵。退一步说,即使蒋介石不投降,失去武汉,也意味着他将被赶人西南大山中,国民政府也将随之降为中国的一个地方政权,那时蒋介石政权真正有多少权威?中国的半独立政权可多的是,蒋介石为各省军阀注目的焦点,让他下台,必能在各省得到热烈的拥护。到时,日本人再另起炉灶,扶植起构筑于日本人羽翼之下的新政权岂不易如反掌。
  1月16日,日本内阁首相近卫文磨发表声明,声称:“帝国政府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而期望真能与帝国合作的中国新政权的建立与发展。”全然不把蒋介石放在眼里的样子。唯恐份量不足,26日,近卫再次蛮不讲理地向全世界声明:一、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日本均不与国民政府交涉;二、日本为阻止外国军事援华,仍可对华宣战;三、日本对华之新政权,居于监护人之地位;四、绝对不容许第三者出面调停。
  日本人虽然急于结束中国战事,但自认对付蒋介石的国民政府游刃有余。近卫仓促间抛出这个日后被日本外交界、军界认为最愚蠢的声明。
  刚退人武汉的蒋介石如洞中观火,把日本人的这一企图看得个清清楚楚。日本人发表声明,偏偏忽略了一点,蒋介石本人正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倔头。一接到近卫的声明,蒋介石嘿嘿就是一阵冷笑,对中国外长王宠惠和军政部长何应钦等人说道:
  “日本人黔驴技穷。进退维谷之际竟敢出此狂言,日本危矣!”
  对蒋介石的这番话,王宠惠吃惊不小,何应钦则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老蒋不过是在硬充好汉。事实上,蒋介石被穷追猛打到这一刻,心境反倒清明了。他心里明白,日本人又是拿否认国民政府,又是拿宣战。继续军事行动威胁他,无非是要他停止抵抗,举手投降。但他明白,此刻投降,那他和他的国民政府,立刻就会被中国千百万民众和各党派愤怒的狂潮所淹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他是不会干这种蠢事的。降低投降条件,他试过,可日本人不答应。所以他所能选择的,只有继续抗战一条。要说抗战,蒋介石并不像他的副手汪精卫那么悲观。汪精卫总认为,中国再战必亡。可蒋介石向来把汪的话当作文人之言。他心里清楚日本人的底牌,他更清楚已无兵可派的日本人要把他的二百多万人歼灭,那不过是痴人说梦。只要能在这关键时刻顶住,随着日本人的消耗,国际社会的干预,甚至西方国家的参战,那失败的结局一定属于日本,而不是他蒋介石。
  蒋介石并没被日本人吓倒,但素有“干才”之称的国民党元老何应钦想的却并没蒋介石那么乐观。身为军政部长,军事上一连串的失利他了解得至为深刻,因而对今后的抗战前途也越觉茫然。但自“西安事变”他演出了“逼宫”那一出戏后,惊觉惹恼了蒋介石自己身后则再无退路,逆转向对蒋介石百般讨好。眼下见蒋介石有此豪迈之语,只觉蒋介石是在自我安慰,便忍不住问道:
  “委员长所言极是。只是眼下日本人从南北扑向徐州,这徐州守或撤还没定准。委员长以为李德邻(李宗仁宇)的33万杂牌部队能守住徐州吗?”
  蒋介石盯了何应钦一眼,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何应钦的话把他又拉回现实之中。
  从长远看,蒋介石并不怕现在奔窜在中国大地上的这些日军,可眼下这股日军还没有受到极大消耗,战斗力还很强,从战役上来说,他的国军尚不是对手。更何况在国民党军又新败于京、沪,损兵折将3O万人,元气大伤、但如果徐州不保,让日本人轻轻松松地拿下中原,再挥兵转向武汉,那他的残余部队就更没有喘息时间。想到这,他转向何应钦,语气坚决地说道:
  “徐州是要守的,而且一定要设法守得长久。须知,今日之津浦路防御,就是明日武汉之守卫。津浦路守得越久,武汉会战准备得就越充分。我相信日本人今年就会进攻武汉的。”
  这句话,更使刚才惊讶不已的王宠惠如坠入五里云中。尽管他对蒋介石一会儿一个论调的思考方式见的不少,可在这决定国家、民族的大事上他丝毫不敢懈怠。听着听着,他的汗珠子滚了下来,犹豫片刻,王外长上不住插言道:
  “委员长,据悉天皇已颁下圣诏,明言今后暂不扩大事态,难道……”
  蒋介石挥挥手,像是对“天皇”这两个字很不耐烦似的。
  “日本人言而无信,裕仁也是日本人。他们的‘不扩大’不过是休整部队而已,不值一信。”
  蒋介石说罢,沉思片刻,转向何应钦说道;
  “敬之(何应钦字),你要负责把津浦路会战计划抓紧催办一下。告诉李德邻,津浦路一定要死守,守得越久越好。那个,那个,就说至少要守上3个月。”
  何应钦频频点头。蒋介石想了想,咬咬牙,又郑重地补充道:
  “第5战区枪械弹药,军需物资可以提供一部分。告诉李德邻,川军裁并编制一案可暂缓。一定要他们把日军拖在津浦线上。”
  蒋介石今天对李宗仁可真够大度的,几乎有求必应,这也是他自己逼出来的。去年年底,蒋介石意气用事,在京沪战场与日本人拼一日之短长,结果把国民党军队,包括他的精锐嫡系中央军30万人扔在京沪城下,大江南北。为此,他心疼得半个多月茶饭不思,夜不能眠。其实说到底,他还是放不下大国领袖的架子。眼下,行兵布阵捉襟见肘,他能怨谁呢?他只能依靠李宗仁指挥的第5战区30万杂牌部队把日本人拖在中原,他的中央军好抽出来整补部队,扩充编制。他需要武汉的安定,他需要时间,他也只有干一件他最不愿干的事——扩大那些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地方部队。
  自今天被委员长召来,王宠惠很少能插上话。按说今天本来是研究如何应对近卫声明,可蒋介石里外里只顾糟塌日本人,却迟迟不在这件事上表态,他不摸底,可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想到这,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委员长,对近卫的这次声明,中央是个什么意思呢?”
  蒋介石这才想起今天讨论的是什么,沉思片刻,吩咐道:
  “王外长,你回去搞个声明,措辞要强硬些。日本人要开战,我只好应战。今天要通我摊牌,我也要摊给他们看看的。”
  1月19日,武汉国民党《中央日报》首先刊出了蒋介石对日本近卫首相声明的声明,措辞强烈地谴责道:

     日本不顾一切,调遣大批陆海空军,攻击中国领
   土,屠杀中国人民,中国迫不得已起而自卫,抵抗暴
   力,抵抗侵略。数月以来,中国未有一兵一卒侵入日
   本领土之内……

  谴责之余,蒋介石挺直了腰杆,向全中国、全世界声明了继续抗日的立场。

     中国政府于任何情形之下,必用全力以维护中国主
   权与行政之完整。任何恢复和平办法,如不以此原则为
   基础,绝非中国所能接受、同时,在日本占领区域内,
   如有任何非法组织攒窃政权者,不论对内对外,当然绝
   对无效。

  1月20日,蒋介石召回驻日大使许世英。

杂牌军也能创造奇迹。

  蒋介石要与日本人在战场上见。这时,他真正为自己当初没有听从左右将领的意见,及早从京、沪战场撤兵而懊悔起来,可这时再后悔也于事无补。无奈,只有继续把川军、东北军旧部、西北军和山东军这些杂牌部队投入中原战场,只当是死马垱作活马医。
  眼见部队无望,蒋介石只能寄希望于这支部队的统帅了。拨拉来拨拉去,蒋介石最后把第5战区司令长官的“乌纱帽”套在了自己的多年政敌、军事上却颇有办法的桂系台柱子李宗仁头上。他要李宗仁统帅桂系部队,统帅这一色的杂牌部队创造奇迹。
  刚刚进驻徐州的李宗仁当然明白蒋介石的用心。蒋介石真是太精明了,即使被日本人穷追猛打到这一步,也没放过李宗仁这个与他争斗了十数年的地方实力人物。自张学良和他的东北军被蒋介石消耗掉后,李宗仁的桂系便成了蒋介石一统中国的最大障碍,打打和和十来年没有解决。直到李宗仁赴京抗日前,广西实际上还是游离于南京之外的半独立王国。更令蒋介石头疼的是,李宗仁在广西闹自治,引得四川的刘湘、云南的龙云也颇不安分,对南京中央总是阳奉阴违,这曾让蒋介石伤透了脑筋。如今让李宗仁统帅这数十万杂牌部队,一旦创造了奇迹,蒋介石脸上有光,武汉扩编、整补部队也有了着落,就是创造不了奇迹,川、桂军受到削弱,一李宗仁的声誉受到打击,这也是蒋介石束之不得的。再说,这些杂牌部队就是再不济,好赖在津浦路上撑三五个月,还是完全有可能的。
  精明的蒋介石绝不做亏本的买卖,对这个一石二鸟的妙着,他不无得意。
  李宗仁却像是被推上了滋滋作响的热锅。
  李宗仁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委员长很器重他,把他放在日本人的枪口上,可给他的都是些什么部队呢?就说川军,当初就是被像处理蹩脚货一般塞到了第5战区。
  蛰居巴山蜀水几十年的川军要出川抗战,别说外人,就是川军自己都觉得很新鲜。几十年来,他们真正打出四川的机会太少了,世外桃源般的四川盆地养得这些川军留土恋地,老死不愿出川。尤其是军官,只顾拥兵自重,尽情享乐。巴山蜀水勤劳百姓的血汗赋税都变成了他们手中的良田沃地、妻妾别墅,真正用于购置枪械、整训部队的极其有限。他们手中的枪械相当落后,甚至很多都是当地土造的“单打一”。打个山鸡、野兔还对付,可在现代化日军的铁甲、重炮面前,这样的枪械与一堆烧火棍无异。常年拱卫四川,又使这支部队极少参战,因此纪律废弛,士气不振。说到底,川军不过是刘湘统治四川的卫队,一个与蒋介石讨价还价的筹码。
  但川军官兵杀虏挞寇的心却是火热的。当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全国各地的部队都奔向抗日战场时,驻扎在遥远而宁静的四川的川军也被胸中一腔中国人的豪情鼓荡得热血沸腾。四川省主席刘湘虽以图谋自保、拥兵自重闻名全国,但也绝不愿在抗日这件事上给蒋介石一个收拾川军的借口。1937年9月,刘湘一声令下,10万川军脚穿草鞋,身穿单衣地迈出川外。很快,他们便进入北国的严冬之中。川军还没上战场,却首先碰到了大自然的考验。寒冷、饥饿中,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喊苦。谁要是嚷着要回四川,便立刻会招来无数双白眼,一大堆奚落:没出息的东西,滚回去吧,别给四川人丢脸。
  10万川军在晋绥军和中央军的溃潮中逆流而上,来到了山西抗日前线。大自然的严酷没能折服这些精明矮小的四川汉子,但世间人心却使他们寒透了心。川军出川,比不上蒋介石的骄子中央军,又是卡车,又是人力地运送军需物品。他们的军需补给都得自己就地解决,枪械弹药的更换、补充更无人问津。10万大军得首先给自己找口饭吃,找件衣穿。当面对天之骄子中央军和地方上皇帝晋绥军那一双双鄙夷的目光,他们觉得自己像是个乞丐。在遭着冷眼向面前的富翁伸手乞讨。这令自我为王数十年的川军忍无可忍。
  川军终于被激怒了。只要能弄到粮食、衣物,他们便顾不得那么许多戒律,连买带抢。溃退时,遇到军械库也砸开大锁,擅自补给。一时间,山西一是连溃败带自扰,乌烟瘴气。
  二战区司令长官、山西真正的土皇帝阎锡山急了眼了。一个电话打到武汉军委会,控告川军抗日不足,扰民有余,简直是一群土匪。请军委会令川军立刻走人,二战区养活不起。
  武昌,国民党统帅部最高军事会议上,蒋介石闻报脖子上青筋直跳,呼呼地喘着粗气。想当初刘湘几次请缨抗战,要求出川,又是发誓,又是保证。可今天仗没怎么的打,状倒先告来了。以他的本意,他真想好好收拾收拾这支地方杂牌。可眼下国民党军新败于京、沪,正值用人之际,川军这么大股力量不用确实不妥。再说让他们继续回川称王称霸,那更不能容忍。思前想后,蒋介石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吩咐侍从室主任林蔚道:
  “第二战区不肯要,把他们调到一战区去,问问程长官看要不要。”
  谁知一听是川军,程潜就像是遇到洪水猛兽一般,不待林蔚说完,就在电话里一口回绝道:
  “不要,不要。连阎老西都不要,你们还往我这儿推,我不要这种烂部队。”
  蒋介石因为南京初陷,这几天正设好气,听林蔚这么一说,不禁勃然大怒,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急走两步,挥着手大声嚷道:
  “把他们调回去,统统调回去。娘希匹,让他们在四川继续称王称帝好了。这些误国误民的军阀。”
  坐在一旁的白崇禧这时倒是多长个心眼,想起了自家桂系兄弟李宗仁,便向蒋介石进言道:
  “我打个电话给李长官,问问五战区要不要。”
  就这样,开入北方的川军来到了第五战区。
  邓锡侯、庞炳勋、壬铭章等川军高级将领事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对李宗仁的知遇之恩感激不尽。内心深处,他们也绝不愿就这么落魄地回去,那岂不是丢尽四川人的脸面。李宗仁正急需要兵,更何况他历来坚信,世间无不可用之兵,只有不可为之将。只要长官遇事公正,体贴部下,将土是会用命杀敌的。因此,李宗仁对川军这个远离故土的孤儿非常尽心,一再向军委会请求,为川军补充枪械弹药,战时暂缓撤并川军编制。这更使出川以来一直饱受歧视的川军将领感激涕零。李宗仁终于从川军将领那里得到了一个统帅最为期待的一句话:川军保证听从长官指挥,奋勇杀敌,以报答知遇之恩。
  川军开始稳定下来,整训部队、改善装备,慢慢进入最佳状态。也悄然迈出了创造奇迹的第一步。
  1938年3月下旬,临沂、腾县一役,川军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牺牲震惊中外,写下了川军战争史上最为辉煌壮丽的一页。122师师长玉铭章将军前言必践,率自己的3000川军子弟兵用生命为李宗仁赢得了4天宝贵的时间,为台儿庄大捷铺平了道路。
  蒋介石大为惊讶、不解,曾酸溜溜地对李宗仁说出了一句颇耐人寻味的话:
  “你还能指挥地方部队?”
  李宗仁极其欣慰、自豪。那一刻,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信条:世间无不可用之兵,只有不可为之将。
  李宗仁就这样把一支装备低劣、东拼西凑的杂牌部队整肃为一支颇具战斗力的勇猛之师。他已经创造了奇迹,就像是一夜间把一群游离散乱的绵羊变成了一队队透着凶悍的威猛无比的恶虎。但他追求的并不只是这些,他是战区司令官,他要用这一切去创造更大、更多的奇迹。
  徐州会战的隆隆炮声已使这些猛虎亢奋、咆哮起来,就待李宗仁放开缰绾,一冲而上了,李宗仁胸有成竹地搜寻着创造奇迹的最佳时机。

台儿庄的欢呼震动武汉

  1938年1月,一条惊人的消息像春雷在空中炸响,隆隆地滚过中国大地,世界也感受到它的震颤。这一声春雷,划破了中国上空厚重的阴霾,把一丝希望之光洒向大地。
  4月7日,当台儿在最后一声枪响沉寂下来后,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上将骄傲地向外界宣布:中国军队于台儿庄地区重创日军精锐第5、第10师团,歼敌2万余众。
  当台儿庄大捷的电波传向四面八方时,中国人一扫压抑了太久的沉闷,人人欣喜若狂,举国上下也陷入一片欢呼沸腾之中。这一天,中国人心中的那种消极颓丧、恨铁不成钢的悲观气氛一扫而光,一口压抑已久的恶气长长地吐了出来。其实就这场战役本身来看,中国军队虽歼敌2万,自身伤亡也在2万上下,实是一场歼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消耗战。但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就在中国军队从华北、京沪仓惶溃逃的情势下,在日军所向披靡的声威中,李宗仁竟以哀兵兜头打出一棒,就像拳台上被一个巨汉逼入角落的小个儿,眼看已无力招架时,却突然一拳把巨汉放翻在地,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也无怪乎这一拳能令观众群情沸腾,喝彩声震天。观众向来同情弱者,而这场较量中的绝大多数观众又恰似那个小个儿的拥趸,自然都盼望着他能把那骄狂无羁、疯狂无义的巨汉彻底打翻在地。因此小个的这一拳,比巨汉打倒小个十次赢来的喝彩声还要多上十倍、百倍。
  4月8日,国民党军委会所在地,中国战时的实际首都武汉三镇,陷入一片沸沸扬扬的狂欢之中。自1938年新年后,日军的飞机便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光顾这座长江中游的美丽城市。但每次带来的都是摧毁安定、美丽的死亡恐怖和悲观压抑。但今天不同了,“中国军队痛歼东洋鬼子”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即传遍武汉的大街小巷。当中共的《新华日报》、国民党的《大公报》、《中央日报》等各大报纸的号外铺天盖地撒向汉江南北时,一颗颗激动的心达到了沸腾的顶点。武汉城,连同穿流其间的长江水被民众疯狂的热情搅得沸腾难抑。年轻人再也呆不住了,奔出家中,去抢购各报近乎相同、但在他们看来却极不相同的号外,与同样兴奋但素不相识为路人欢呼拥抱,享受这难得的欢畅、喜悦;长者则以东方人特有的含蓄、深沉,闭门家中,细细地咀嚼字里行间的甜蜜和喜悦,任痛快的泪水满面横流,嘀嘀哒哒地湿透手中的报纸;孩子们也被大人们颠喜若狂的情绪所感染,像一只只欢快的小鸟,随着大人们注入大街上人头攒动的欢快洪流中。
  入夜,武汉、广州、重庆等尚未沦陷的中国各大都市都有数十万欢乐的人海提灯挚火,把城市燃得通明,纵贯武汉的长江两岸更是人声鼎沸,火龙翻飞。人人眉飞色舞,喜气盈盈地说着、笑着、喊着。一条条夸张的,甚至令人发噱的新闻以最原始的方式,但速度极快地传播着。这时,人们似乎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知道吗,李长官的部队已经把日本人赶到连云港了,小鬼子这次不跳江也得被消灭。”
  “听说委员长已经准备率部队大举反攻了,看来中国人打败日本人的这一天到了。”
  “哎呀,那可太好了,武汉平安了。”
  “武汉当然平安了,听说南京、上海的日本人也忙着准备跑哪。你们看吧,中国全面光复的这一天远不了啦。”
  这时,长江两岸突然一阵骚动,但见江里上百只大小船只突然张起彩灯,在一阵阵锣鼓声中穿梭游戈子江面上。江水的反射更使彩灯布满江面,犹如群星闪烁天际。呼啦啦的喊叫声,震天动地的锣鼓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使武汉像一口沸腾的大锅。
  武汉人心醉了!中国人心醉了!
  台儿庄这个过去极不起眼的小村庄,一夜间竟成了中国人心中的圣殿,散发着民族光复的希望之光。心灵趋于麻木的中国人,似乎也在这一在惊醒了。堂堂五千年的华夏古国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尊中国为师数千年的弹丸小国日本?!可就在数天前,有这般豪情的人却少得可怜。
  台儿庄大捷同样令西方各国振奋,却又大惑不解。连日来,各国驻华武官、军事观察家、新闻记者涌向徐州,涌向武汉,都想一睹让日本人大吃苦头的李宗仁的风采,当然他们更想知道中国军队的实际战斗力。也难怪,国民党中央军精锐部队连遭败绩,失地千里。可台儿庄中国装备低劣的杂牌部队却能创造出奇迹,而且歼灭的偏偏又是日军最为精锐、凶悍的机械化师团,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中国军队的实际战斗力如同中国这个千年古国一般,神秘莫恻。但有一点却是众口一辞:中国人同样能击败日本人。
  沸腾之夜,汉口一间二楼的窗口里亮着灯光。灯下,美国驻华使馆武官史迪威上校正奋笔写着将发往国内的一份报告。报告中有他奔波多日得出的一条结论:中国有最好的土兵。从长远看,中国人一定能击败日本人。这位日后成为美国陆军名将的“尖刻的乔”这时并不知道,他作为军人的辉煌时期正是日后在中国、在远东战场,但有一点他胜过了其它许多军人,那就是对中国的判断。
  沉沉暗夜里,中国抗战终于见出了上线新的曙光。

薛岳受命出黄山

  远在安徽黄山脚下的薛岳闻悉台儿庄战况时,欣喜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李宗仁台儿庄大捷他并不感到十分意外。数日来,骄狂的日本人已没有了什么兵家之忌,一任部队在中国土地上乱窜,有时一个支队竟敢脱离主力跑出数百公里。如果碰到一个头脑冷静的猎手,那么这头野兽必定落入猎人精心设计的陷阱无疑。
  薛岳就是一个觉得自己能捕捉到这头野兽的猎人。可他知道自己手中缺样东西,没有它,一切的一切都是扯谈。这就是权,兵权,他有这种念头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早在1937年9月,薛岳奉蒋介石命令,亲率第14集团军投入淞沪战场,担任左翼中央区防御,这是一场什么仗啊!天上日机、炸弹呼啸,地上敌重炮狂轰,坦克横冲,可他的数万将士只能猫在被炮火掀翻的掩体里死顶着,只能用一个个血肉之躯来阻挡日本人的进攻,这哪里叫打仗,纯粹是送死。尽管薛岳昼夜不敢合眼,沉着地指挥着,将士也是拼命死撑着,但最后还是败了,而且败得极惨。退下来清点部队,生还者竟只有十之二三。也就是说,他把百分之七八十的弟兄都扔在了淞沪前线的阵地上。这一结果使他一时发呆,头“嗡”地就大了。
  思来想去,他得出了结论。战略上的失误足以毁了部队,死守防御只有等着挨打,等着死亡。必须出击,积极地扑向对手才能保护自己。可他说了算吗?
  这时他更感到兵权对他来说,还有一般军人所追求的那种兵权以外的东西。
  台儿庄大捷使他深受刺激。李宗仁的桂系终于创造了奇迹,而李宗仁所用的战法,竟与他所设想的相差无二。他敬佩李宗仁,羡慕李宗仁,但更为自己没有得到机运的垂顾而悲哀。那一刻,他自怨自怜,情绪低落,心中好像有百爪在挠腾。
  然而,机运并没有抛弃他。
  1938年6月初,薛岳终于迎来了加盖着国民党军委会大印的委任状,走马上任一战区第一兵团总司令。此时,津浦路会战已进入尾声,而陇海线却像开了锅一般。
  蒋介石关键时刻没有忘记薛岳这员虎将。抗战10个月,国民党损兵折将数十万。高级将领却没怎么损失,仍是一堆堆拿簸箕撮。但蒋介石拨拉来、拨拉去,发现手里资历相当可资适用的将军们,不是平日唯唯喏喏临阵发怵的庸才,就是圆滑有余、勇猛不足的老军痞。而薛岳年轻气盛,指挥若定,关键是有一种抓住机会就敢一口吃掉对手的过人胆识。而蒋介石要的就是他这股虎劲,他这股胆识。一个台儿庄大捷在蒋介石看来仅仅是个开场,他需要第二、第三个甚至更多的大捷。他太需要这种鼓舞了。
  蒋介石这次没看错人。薛岳为人机警干练,又有着深厚的作战功底,这使他一跃成为国民党军中年轻有为的名将。19O7年,刚满10岁,还是个顽皮幼童的薛岳便进了黄埔陆军小学。当同龄的孩子们还在野地里撒欢嘻闹时,他就在陆军小学的操场上、课堂里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对整个世界尚是一片混沌的薛岳却首先了解了孙子的思想和军事理论,弄懂了枪炮性能和战术常识。这以后的8年,他更是步步登高,先武汉陆军预校,再保定军官学校,还穿插着走上战场,用血和火来加深自己在军校里学到的东西人。十七八岁时,这个眉清目秀的美少年便成了一名优秀的上尉参谋军官,投身到年内战的中国各战场上。
  1924年,年仪27岁的薛岳便成了粤军主力第八师的少将参谋长。但胸怀鸿鹄之志的薛岳并不满足自己幕僚的地位,他更渴望自己手中有权,在战场上去实现自己一个又一个大胆的设想。他就是这么个永不会满足自我的人。为了使自己的梦想得到实现,他甚至常常冲到战斗的最前线。无论他在哪个战斗序列里,前敌总指挥常常非他莫属,这实际上就是对他能征惯战的最好褒奖。
  京沪会战后,他名为第3战区前敌总指挥,驻节皖南屯溪山区,但实际上这里远离前线,并不是他这个平时闲不住的人的理想处所。不几日,徐州战场隆隆的枪炮声就搅得他心绪不宁了。恰在这时,军委会的任命到了。
  皖南山区的宁静早使他厌倦了,此刻他更向往夹着隆隆的枪炮声和略有些刺鼻的硝烟的战场,他渴望刺激,尤其是一种企盼已久的大胆尝试的刺激。
  5月上旬,他匆匆交接完军务,便北上开封,奔向了硝烟弥漫的中原大地。
  看来机运是真正瞄上了薛岳,频频降临在他身上。
  台儿庄受挫,天皇裕仁大为震惊,匆忙在皇宫召见了陆相杉山元大将、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等人,他想知道台儿庄一战究竟是怎么回事。军部的将帅、高参们这回也都傻了眼,自感颜面无光,只能在天皇面前坚持说台儿庄失败并非华军有什么两样,只是皇军的一次协调失误造成的,事实上,他们也一直坚持这种观点。在他们看来,华军不可能一夜间就由一群绵羊变成一群猛虎。但不管怎样,台儿庄惨败已成了事实,日本陆军为此丢尽了脸,再加上蒋介石夸张的宣传,更使日本军部陷入一股复仇的冲动中。他们认为,如不在军事上给华军以致命一击,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甚至越解释越难堪。关键是要让中国军队以10倍、20倍的代价来偿还这笔债。恰在此时,日军统帅部发现徐州地区集结着数十万华军,而且越来越多的国民党军精锐正源源不断地涌向那里。天赐良机。日本人就像是牌桌上的高手,在经过一次闪失后,急不可待地要找补回这笔损失来。
  在日本天皇的授意下,东京大本营于4日下午传达了大陆命第84号命令。同日,参谋本部也下达了陆指第106号指示,核心只有一个,拿下徐州,聚歼徐州地区的国民党军主力。唯恐再有闪失,大本营还指定以作战部长桥本群少将为首,组成“大本营派遣班”亲赴徐州指导前线作战。天皇不久前才颁下的“大扩大”方针转眼间便又被他自己皇军的飞机、坦克碾成粉齑。当然,这一切本身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5月中旬,日军10余个师团30万人,兵分五路,像一只张开的巨掌,向徐州扑来。其中四路已接近徐州外围,即将形成合围之势。另一路土肥原第14师团则脱离主力急速南下,欲切断陇海路,阻止郑州、开封一线国民党军东进增援。小小的徐州地区一时集结了中日双方上百万军队,浓厚的战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蒋介石万没想到局势会演变到这一步。本来他希望李宗仁能再歼灭日军个把师团,再创造一个奇迹。为此,他咬着牙把他的20多方中央军从各地调入徐州战场。眼下倒好,这20多万人也要成了日军的饺子馅儿。这时的蒋介石已从南京的悲剧中吸取了教训,他不会再让这幕悲剧重演。5月15日,当日军的包围圈就要形成时,他给李宗仁发去了撤退令,令第5战区立刻放弃徐州,向西南突围。
  日本人并未从台儿庄惨败中清醒过来。日本东京军部的高参们眼睛盯着地图上由汤山向西的十来个要点,10多万中国军队的配置地域,却丝毫没觉得把土肥原2万多的军队插入10多万中国大军中有什么不妥。看来,他们还是没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
  5月15日。就在李宗仁接到撤退令的同一刻,土肥原师团也南渡黄河,攻占菏泽,并挥师南下陇海线。土肥原师团就像东京围棋高手们投下的一颗孤子,重重地闯入敌方的厚势之中。
  薛岳闻讯,惊讶地张大了嘴,激动得犹如心中一头小鹿乱撞。
  蒋介石闻报,急步走到军委会那张最大的挂图前,算计着,琢磨着,干瘦的布满乌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机会又在向他招手了,日本人把土肥原这块肥肉送了上来,就看他有没有胆量一口狠狠地咬下去。蒋介石前思后想,终于打定主意:就是诱饵,我也先咬一口再说。对不起了李德邻,今后突围就看你自己的了。我先把土肥原收拾了再说。

蒋介石亲自部署兰封会战

  5月中下旬,蒋介石亲临郑州第一战区长官部。程潜不敢怠慢,匆忙召集部下,召开第一战区军事会议。战区师以上军官20多人环桌就座于宽敞的长官部作战室。
  听着战区参谋长最新态势报告,蒋介石的眼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大挂图上直指陇海路的大红箭头。这粗大的红箭头在前后左右中国军队蓝色防御线的衬托下是那么刺眼,那么的骄狂不羁,仿佛是满脸横肉的土肥原骄傲地昂着硕大的脑袋在向他招手挑战。
  这时参谋长的一个新的消息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据沈发藻报告,攻击考城的丰鸣房太郎的右纵队在受到87师的阻击后,已放弃了越过考城,直攻兰封的计划,而是向仪封转进,企图与土肥原师团主力合兵一处。看来敌对我攻击企图有所察觉,因而收缩正面,向主力靠拢。”
  蒋介石听罢,眉头微蹙,发问道:“该路敌军的确切情况清楚吗?”
  “已查明,该路是丰鸣房太郎少将率领的步兵第27旅团,另附14师团的第28骑兵联队及炮兵一部,约8千余人。”
  蒋介石“嗯、嗯”两声,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众将军的目光这时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屋里一时空气沉闷。
  少顷,蒋介石站定身,扶椅而立,目光灼灼地扫视着环桌而坐的将军们。最后落在了程潜身上,语气缓缓地问道:
  “颁公,你怎么看?谈谈,谈谈吧。”
  程潜并未急着表态。蒋介石—到郑州,他就明白委员长这次又要亲自挂帅了。他太熟悉老蒋的这个习惯了,一到节骨眼上,他就碍手碍脚地出在最高长官部里,而且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把你手下的一支部队弄得不知去向。哎,用兵不疑,老蒋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一点。这时程潜倒是很羡慕起李宗仁来。
  想当初李宗仁率部进驻徐州。临行前,深知蒋介石有此习惯的李宗仁没忘了叮问蒋介石:
  “委员长这次让我守徐州,能不能让我放开手脚打一仗,不插手五战区指挥?”
  蒋介石这时是有求于李宗仁,再加上徐州这个烂摊子不好收拾,所以红着脸讪笑着说道:
  “不插手,不插手,你就自己千吧!”
  可今天局势已不似当初那么恶劣了,委员长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次插手的机会,更何况他带来了配有两个战车营的桂永清27军。仗还没打,程潜就有种不祥之感。
  这时,见蒋介石盯着自己问,程潜略一思索,转问蒋介石说道:
  “土肥原先是两路进攻,现在又有合兵一处的意图。但以此断言日军发觉我军攻击企图,似为时过早。也许肥原更看重从陇海线南面迂回,而不是北面。但不管怎样,从大的方面讲情况并未有太多的变化,土肥原两万人缩在兰封、内黄、民权、考城之间,仍处在我包围态势之中,可以考虑发起攻击,包围歼灭。”
  蒋介石频频点头,众将军这时放开了许多,嘁嘁嚓嚓议论起来。这时,蒋介石才想起了这场戏的主角,薛岳。
  “伯陵,你身处前方,你怎么看?”
  薛岳噌地立起身,蒋介石忙开口:“坐下说,坐下说。”
  “委员长,我同意程长官意见。土肥原既然敢强渡黄河,劳师远征送上门来,我也敢张开罗网,全部收下。这次日本人既然敢摆下这么个战史上罕见的阵式,显然没有把我国军放在眼里。如不还以颜色,怎能压住其嚣张之气焰。我一兵团连日准备充分,就待委员长裁定。”薛岳操着带点儿广东味的官话,激昂地说道。
  “好的,好的。”蒋介石扫扫众人,字句坚定地说道,“现在,徐州我国军主力分头突围,已基本摆脱日寇。中原战局,渐次明朗。军委会已决定发起兰封会战,把突出冒进之骄敌14师团一举消灭于兰封地区。李长官能弄出个台儿庄大捷,我相信一战区也能有今日之辉煌一举,全歼土肥原这个甲种师团。”
  蒋介石红光满面,情绪激昂,笔挺的戎装上金星闪烁。每当参加军事会议,他极重视言谈举止,仪表军容,他知道这是给部下做表率的一个良机。
  见会场众将军情绪高昂,他也颇受感染,这时他更想点起一把火,把诸将军消灭土肥原的劲头燃得更旺些。
  想到这,他话锋一转,问道:
  “在座的了解这个土肥原吗?”
  众将军一时愕然。其实土肥原在中国臭名远扬,在座的众人多少都了解一些。只是蒋介石这时突然发问,众人不解其意,没人愿贸然开口。
  见无人开口,蒋介石便挥着手,恶狠狠地说道;
  “土肥原乃中国战场上劣迹最大的日本军人,他甚至比松井石根还要可恶。东北、华北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和他有关的。“九·一八”事变他是主谋;把溥仪挟持到东北是他干的;闹华北自治也是他的主意。说他是军人,倒不如说他是阴谋家,政治小丑。这样的家伙今天不除掉,日后他还是要搞出个什么花样来。听说有的西方人把他叫做‘东方的劳伦斯’,我不管他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今日要你们把他这个‘劳伦斯’消灭掉。”
  蒋介石咬牙切齿,桌子拍得嘭嘭响,一心要消灭土肥一原。他这次亲赴郑州也有这层意思。他李宗仁能扬威台儿庄,我蒋某人为什么不能在兰封抖抖威风。为此,他甚至把他用精贵的美元装备起来的战车部队也带了来。他要亲自指挥部队,消灭日本人一个整师团。
  5月的郑州正是春意盎然,蒋介石除略有些紧张、激动外,心情格外的好。他相信他一定能取得这次胜利。
  20日夜,开封城第一战区前敌司令部里,薛岳渐渐冷静下来。连续几天紧张的部署、准备,他没敢合眼,连轴转了几天。第一次指挥6个军进行一次大的歼灭战,偏又碰上委员长亲自坐镇指挥,难免有些紧张。可随着各项准备的陆续落实,他也渐渐地乎静下来。他对自己的这次围歼部署还是满意的。东路有李汉魂指挥的3个加强师,拿下野鸡岗、贺村几个不大的据点,他认为有绝对的把握;西路是桂永清指挥的4个多师,都是蒋介石的嫡系中央军,还配有邱清泉的两个战车营,攻击仪封、内黄、马兰寨,也是胜算极大,北路有孙桐萱、商震的9个师,断敌退路并向南攻击,应该说没什么负担。这样,被压缩在兰封、内黄、民权、考城之间仅数百平方公里的土肥原师团岂不成了瓮中之鳖。薛岳一遍遍在脑子里过着筛子,他要的是绝对把握,他等这一天都快等疯了。
  21日天刚破晓,陇海路清晨的宁静便被惊天动地的炮击震醒。薛岳指挥10余万中国军队向日军第14师团发起攻击。
  然而攻击并没有薛岳想象的那么顺利。一直处于攻击状态的日军被炮声惊醒后,突然发现四周都是中国军队,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仪封西南小李村的一户大院落里,土肥原从一封封告急报告中窥出了薛岳的意图。中国军队终于反击了,他对这点并未感到惊讶。
  当初受领任务时,军司令官西尾寿造中将眯起细小的眼睛,在他脸上瞟了足有一分钟,才指着地图对他说:“土肥原君,你将率你的师团从璞城渡过黄河,先下菏泽,再直取陇海线。阻止开封、郑州的支那军东进增援徐州。”
  说罢,西尾抬起头。这时,他从土肥原脸上分明看出了一些疑惑。丢下铅笔,西尾慢慢在屋里踱了几步。土肥原腰杆挺得笔直,宽厚的胸脯挺得老高,双目随着西尾移动着。
  “你要知道,这次华北、华中两军南北对进,目的是要把徐州的60万华军主力加以聚歼。兵力不足啊!所以断陇海线的任务只能由你师团单独承担。只要你们能把程潜的10万支那军队拖住,中岛的16师团快速纵队会及时援助你们的。你们这次行动事关徐州会战全局,虽有风险,但意义不可估量,拜托了。”西尾言辞恳切,临了看着土肥原,甚至还低头行了个礼。
  “嗨!我师团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请司令官放心。”土肥原忙不迭地回答道。语毕,也忙向西尾低头还礼。
  回到师团部,土肥原的感觉并不像受领任务时那般豪迈。有什么法子,当时是给西尾逼的。他心里清楚,他的2万人马冲进10多万华军时,必定会遭到攻击无疑。虽然他从未看上华军的战斗力,可他知道今天的华军绝不是7年前的东北军,否则矾谷师团怎能在台儿庄遭此大难。土肥原可不像有的日军将住那样不可一世,他更像只反应极灵敏的狡猾的狐狸,即使成功一百次,他也是谨小慎微。他心思清楚,失败一次就能毁掉一切。几天前,他便已深入华军重地,便令丰鸣旅团长向他的师团靠拢,他也怕被各个击破。
  土肥原贤二确实不是凡夫俗子。这个被日本军界誉为“三大中国通”之首的土肥原贤二不仅能说一口比蒋介石还要地道的普通话,而且对中国国民党军各部队的底细清清楚楚。他是个天才,不仅仅在语言方面,他更懂得怎样与周围的人相处,更懂得从蛛丝马迹的细小端倪中找到突破口,去实现一个又一个大胆的阴谋。他那颗硕大的脑袋没有白长,只要他眯起细小而臃肿的双眼,皱起那两撇凶恶的眉毛,一个个诡计便会源源不断地涌出。他抓住了日本急于实现帝国梦想的好时机,捕捉到中国这个实现梦想的好目标,便开始了其阴谋诡计的间谍的辉煌生涯。
  “九·一八”事变导致了东四省的沦陷,有他的影子。
  挟持溥仪成立“满洲国”,是他的杰作。
  1935年软硬兼施,强逼察哈尔省主席秦德纯签订《秦土协定》,随后策动华北自治的还是他。
  他就像一个驱不散的幽灵般索绕在中国大地上。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了令蒋介石惴惴不宁的地区,蒋介石恨他恨得牙关咬得格格响。但土肥原却成了天皇的宠儿,从1932年到1936年仅仅4年,他就由一名普通的间谍大佐窜至陆军中将。他的狡诈、他的视野、他的机敏,连西方反间谍机关也不能不叹服,给他送了一个恰如其份的绰号,“东方劳伦斯”(劳伦斯系闻名西方的间谍)。
  军事上土肥原也不外行,陆军士官学校、陆军大学,他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再加上他灵敏的反应,发达的大脑,步入中国战场他也是所向披靡。因此,当惊觉薛岳发起攻击后,土肥原不敢怠慢,一声令下,各路日军转攻为守,占据村落据点,凭着强大的火力拼死抵抗。他要先试试中国人的攻击力再说。
  21日,中国军队猛攻一天,进展不大,伤亡却不小。
  开封城里,薛岳急红了眼。他真正领教了眼前这块硬骨斗不啃。他心里太清楚了,眼下中国军队是处在内线中之外线,如果土肥原师团久不能决,那么徐州地区日军抽出身来大军西上,那围歼土肥原的一切努力,所有牺牲都将付诸东流。他可不想第一次就错过这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薛岳连电各军、师,不得稍懈,连夜加紧攻击。
  23日,僵势打破了。东路李汉魂的64军在填进2个团的兵力后,突破日军外围阵地,已与西路宋希濂的71军合兵一处,并攻下内黄、野鸡岗要地,土肥原师团已全部陷入重围。
  薛岳那颗焦躁的心这才安定一些,紧绷绷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眼下,徐州日军尚无动静,而土肥原师团已被逼入几个大村集中,看来解决土肥原已有了八成的把握。这时的薛岳,似乎感到全歼日军一个整师团的骄人战果已沉甸甸地落入他的口袋中,他连夜向郑州的蒋介石、程潜发去了战况报告。
  程潜接报甚感欣慰。“好样的,伯陵!”
  蒋介石接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又走到地图前指指划划了一阵,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吩咐机要官道:“电告薛伯陵。前线的所有部队,包括桂永清的27军都交给他。限日消灭土肥原定。”
  机要官正待出屋,蒋伸手止住他,“慢点儿走,慢点儿走。告诉桂永清,战车营之威力正发挥时,该用的要舍得用,”不要落在后面,我在郑州看着他。”

“中国通”土肥原拿桂永清开了刀

  土肥原像是专与蒋介石过不去,绝境上不但猛击薛岳一拳,也把蒋介石闪得下不来台。
  23日下午,正当薛岳指挥各军,准备给土肥源最后一击时,来自第一线的一个消息差点儿把他击倒:西路攻击部队桂永清丢了兰封城。兰封一丢,薛岳扎得深深的大网就像是被撞开一面,别说鱼,就是虾都跑光了。
  薛岳闻讯,气得将手中的水杯“叭”地砸碎在地上,暴跳如雷咆哮道:“桂永清啊桂永清,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让你攻击你攻不动,如今又丢了兰封城,你搅了我的全盘计划。”
  薛岳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直跳,眼珠子瞪得像是要吃了人,大声问道:
  “桂永清现在哪里?”
  “已退过罗王车站。”
  “兔崽子,跑得倒快。这种无耻的胆小鬼如不惩戒,这仗还怎么打。”
  想了想,薛岳站定,吩咐道:“给武昌军委会发电,发急电。近查27军军长桂永清食生怕死,临阵畏缩,拒不执行守城命令,致兰封城不战而陷日酋土肥原之手,扰乱我一战区整个计划。此种卑劣之表现如不惩戒,必扰前线将土之军心,于抗战大局贻害甚大。望军委会酌查。职薛岳叩。正午。印。”
  述完,薛岳瘫坐在椅子上。土肥原已溜进兰封城,背靠黄河,这一下就能从北岸获得补给,再要歼灭他就得花大力气了。这时,他感到一阵恶心,直想吐。几天几夜没敢合眼,这一会儿,随着精神防线的崩溃,疲劳一古儿向他袭来。他倒在椅子上沉沉睡去。睡梦中,他看见一挺日军的机枪喷着火,一队队中国士兵倒在寨墙下。墙头上,土肥原狞笑着。不知不觉间,一滴浑浊的泪珠涌出了他的眼角。
  第一回合的较量,薛岳先胜后败,极其遗憾地输给了老奸巨滑的土肥原。
  原来,22日夜当李汉魂与宋希濂两军会合,开始向仪封猛攻时,土肥原有些吃不住劲了。继续固守,华军的包围圈将越缩越小,那他的整个师团将陷入绝境。粮秣、弹药可以空投,可汽油怎么办?断了汽油,他的数百辆坦克、战车、卡车、牵引车岂不成了一堆堆废铁。要是车全丢了,军力大打折扣不说,师团全部机械化的梦想岂不也付诸东流。再说,要是中国军队拼死围攻这几个要点,谁能保证徐州方面的援军能及时赶到。真到了那一步,那他岂不是第一个把整个师团都扔在中国战场上的将军,那岂不成了大日本国的千古罪人,毁了一世英名?!
  思前想后,狐狸般狡诘的土肥原贤二觉得还是靠自己稳妥。
  那么往哪个方面突围呢?土肥原东瞄瞄,西瞅瞅,突然脑瓜一亮。他的那种阴谋家孤注一掷的冒险感使他产生了一个惊人的设想。兰封,对,中国人前进我也前进,攻下兰封。
  土肥原不仅是个玩弄阴谋的天才,行兵布阵也不外行。向东突围,虽有利于跳出包围圈,向主力靠拢,但支那的将军们也并非蠢才,会让他轻轻松松地去与主力会合。再说向东突围,自己是解脱了,可支那军队也解脱了,他回去可怎么向西尾司令官交待,难道就是让他进来被支那军队痛打一通吗?!他已认识到,只要改善一下态势,那么再挺一阵他还是有把握的。支那士兵虽然比过去勇敢多了,但他们没有重武器,坚持一周、十天他还是有把握的。此刻他已知道,东边的皇军主力3天前就已拿下徐州了,中岛君可能已在西援的路上了。只要拿下兰封,一切就有办法。打仗尢如赌博,焉有不冒风险之理。拿下兰封,主力就能相机转向黄河边上的三义寨、罗王寨、曲兴集这三个据点。那时就能从对岸柳园口获得接济,尤其是汽油。有了汽油,中国军队其奈我何。
  主意拿定,土肥原满是赘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要拿兰封、拿桂永清开刀。
  桂永清没再发起攻击后,状态一直不是太好。本来,蒋介石挺看重这个既留过洋,又门出黄埔的“德国将军”,专门把他从武汉战干团抽出,带来豫东战场。更令桂永清受宠的是,蒋介石还令当年曾同他一起留学德国的把兄弟邱清泉率200师的2个战车营加强他的27军。自1937年中日开战来,中国官兵最怵的就是战车,这个钢铁的庞然大物令他们吃尽了苦头。今天,委员长咬着牙,把用精贵的美元买来的战车投入战场,哪个部队不眼红。可一战区各军、师长又有谁能与桂永清争风吃醋。
  桂永清受宠若惊,得意洋洋。又深感这一仗对他意味着什么。校长此刻就在郑州,盯着一战区,更盯着桂永清。
  他心里空荡荡得没个抓,没个挠,他知道能有令天靠的是什么,论作战,他没有别的黄埔将领那辉煌的战绩,上海、南京、华北大小数百仗,他并没显出什么做为。他所以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铁靠山何应钦和他与蒋介石的那层师生关系。眼下蒋介石把他放在眼皮底下,要看着他给委员长、给他本人争气,不紧张才怪。
  日本人也像是专与他过不去,玩命抵抗,就是不撤。而其它部队攻击所向,日本人顶个差不多就撤向核心。所以攻击发起2天来,各部队都有进展,唯独他这支配备有战车的精锐部队战果最小。
  23日,接到蒋介石的电报,桂永清脸涨得通红,浑身燥热。他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时占据他整个头脑的似乎只是如何突破日军防线,如何取得战果,如何挽回面子。谁知日本人偏偏要他大丢面子,没等他再动手,日本人倒先下手了。
  同一天,土肥原命令丰鸣房太郎率27旅团兵分两路,向西攻击。一路2千余人直攻桂永清守区马道府、马集;另一路3千余人向后伊五突进。桂永清措不及防,部队伤亡惨重,阵地连连被突破,战车也被击毁了七八辆。桂部溃了下来。马集失陷。
  23日,土肥原毫不放松。调来主力猛攻孟效集,桂军钟松的61师死项也不能奏效。阵地被突破。桂永清见状,深恐兰封有个闪失交不了差,便急令蒋伏生率36师驰援。出城不远,36师数千援兵突遭日军。日军在战车的协同下大施淫威,左突右杀如入无人之境。36师无心恋战,顷刻间便溃散。溃兵三五成群的东奔西跑,无法控制。桂永清的一个整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解决了。正午,日军逼进兰封城下,兰封重镇发发可危。
  这时就全看桂永清的了。此刻,外围要地虽失,但他仍控制着—个师又一个旅。如能利用城垣固守,把日军滞留住,那么全歼土肥原师团桂永清将立下头功。而且这时的土肥原师团数千人已不像往日,大都成了惊弓之鸟,毕竟四周有10来万中国军队的枪口都对着他们。如果攻城受阻,他的部队又脱离了据点依托,随时都可能被里外杀出的中国军队吃掉。土肥原根本就不敢恋战兰封城下。土肥原像个赌徒,把宝压在了一支中国军队的溃败上。
  桂永清原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建功良机,可他就像个优柔寡断的赌场新手,被对手虚着胆下入的一个大码吓怵了头,缩了回去。
  兰封城里,桂永清一见蒋伏生的36师被冲散,钟松的61师阵地被冲垮,心中固守兰封的那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这时,兰封城外激烈的枪炮声已清晰可闻,搅得他的心像一锅滚开的粥似的无法平静。再在兰封呆下去就有被封在城内的可能。可他明白丢了兰封对他意味着什么。韩复榘为此掉了脑袋。他能好到哪儿去?就是死罪能免,活罪也是难逃。那他的一生岂不就毁掉了。
  桂永清进不得、退不得,愁肠百结。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更使他的心直往下沉。眼见罗兰车站、曲兴集、罗兰寨一个个丢掉了,桂永清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此刻再迟疑不决,就是想跑也跑不出去了。桂永清咬着牙,关键时候把龙慕韩推进了油锅。
  龙慕韩是何许人?他原是宋希濂71军88师师长。兰封会战即将打响之际,桂永清在委员长耳边不知吹了什么风,蒋介石一点头,便把88师配属给桂永清的东路攻击部队。在这支部队里都是成军的建制。唯88师例外,龙慕韩见状自然不悦。有率部归返本军之意。跟着桂永清算什么事,出力送死,是他们的,得胜论赏88师什么也捞不着。而且龙慕韩最怕的就是关键时刻有人会牺牲他这支“外家兄弟。”如果跟着本军,他绝不会有这种顾虑。
  真是越怕鬼越见鬼。23日下午,当龙慕韩率一个旅正在兰封西南城垣上拼死挣扎时,突然收到了桂永清派人送来的一张纸条,命令他率部固守兰封。而此刻桂永清却率领他的106师向西去了。这不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气得龙慕韩破口大骂:“桂永清这个五八蛋,关键时刻釜底抽薪,给老子来这一手。老子守得住守,守不住我也撤。我倒霉你也好不了。”
  龙慕韩就是想守也守不住了。本来与日军激战了一中午,他已感到难以支撑。眼下106师一走,偌大个兰封城漏洞百出,让他这三五千人守哪儿?龙慕韩一咬牙,撤!咱不给他姓桂的当管死鬼。
  当日下午,龙慕韩率部向兰封西南韩陵退去。兰封陷落。土肥原乘势控制兰封及黄河南岸的罗兰寨、三义赛、曲兴集、陈留口一线,构成犄角之势,并与黄河北岸贯合附近的20师团取得了联系。“
  土肥原转危为安,惊出一身冷汗。

煮熟的鸭子飞了,薛岳首遭奇耻大辱

  23日夜,武昌军委会里,空气的燥热似乎更甚于郑州前线,5月下旬的武汉,天已热得令人难耐了。
  何应钦接到薛岳控告桂永清临阵贪生怕死,致丢了兰封,请求严办的电文心里吃了一惊。他了解桂永清的为人,别看长得气宇轩昂,可实际上并非一个临阵不乱的将才。他给自己着实惹了不少麻烦。
  何应钦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看上他。难道是气度不凡的长相?他摇了摇头,他也弄不清当初是什么缘故,在人才济济的黄埔学生中他这个总教官竟会看上挂永清,还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他。眼下兰封会战委员长都惊动了,他却偏偏现了这么个大眼。薛岳可不是好应付的,他向军委会告状,肯定也忘不了向郑州的老蒋叫苦,这事越压越被动,不如索性推给委员长,他请桂永清这个学生去,如今出了事他得兜着。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政部长何应钦连忙给郑州的蒋介石电,报告了薛岳的控告内容,最后当然少不了替桂永清讲讲情。当然何应钦明白这个情不能直说,只有在夸大龙慕韩失职上做文章。
  其实郑州的蒋介石已知道事情的前前后后。当程潜吩咐参谋长向他报告兰封失陷的消息时,蒋介石大惊失色。脸上一时布满乌云,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薛怕陵是怎么指挥的,10余万国军竟对付不了土肥原的2方人,兰封居然也丢了,实在不可理解。军心、士气何在?”
  蒋介石焦灼不安地在屋里来回住着,脸色阴沉得难看。兰封一丢,战局立刻变得微妙起来。这时占据主封的土肥原,就像一根卡入他喉管的刺,吞不下去,吐不出来。现在10余万中国大军实际上已被截作两断。更令他不安的是,兰封一丢,开封、郑州失去屏障,立刻暴露在日军的攻击之下。如果徐州地区的日军这时到来,那么土肥原这枚棋子的作用就太大了。
  几天前,蒋介石就收到了徐永昌、何应钦发来的电文,称徐州日军已开始西上,另外安庆一带日军也有沿江西攻武汉的迹象。蒋介石咬着假牙硬是顶着没动,实指望先结果了土把原再说。可现在倒好。部队不仅没能消灭土肥原,把个兰封要点也丢了。他越想越气,操着尖厉的奉化口音骂道:“娘希匹,平日不思整训部队,关键时刻指挥乏术,精神不振,丢尽了国军的脸。”
  24日,蒋介石一脸怒气叫来了程潜的参谋长,吩咐道:
  “你告诉程长官,我要到开封前线去指挥作战。我总在郑州等着,怕是等不到什么消息吧。”
  他的话可把参谋长惊得不得了。委员长要去开封,那程长官在郑州呆着算什么事。再说要是委员长有个三长两短,程长官可怎么向全国交待。他相信程潜决不会同意蒋介石去开封的。想到这,参谋长谨慎地回复道:“委员长不必着急,程长官这两日也在督促各军。再说日机活动猖狂,委员长身负一国重任,还是不去开封的好。”
  蒋介石仍是怒气冲冲,说道:“我并不怕死。我也并不想干涉程长官指挥?可攻击迟迟不见进展,我在郑州坐得住吗?”
  见蒋介石动了气,参谋长不敢多说,便答道:“委员长的指示,我立刻转告程长官。”
  程潜一听蒋介石要去开封,知道有一半是冲着他来的。他心想,战局所以拖至今日,还不是你蒋某带来个草包将军桂永清。今天薛伯陵在前线指挥得好好的,你去了重新布置,那不是添乱。再说日本人的飞机邪乎的厉害,子弹可不长眼睛。要是你蒋某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不是损失几个将领,几十万军队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我一个大国的国格、军威、军心、民心、士气的大事。我程某可不想因为你而成了国人的靶子。他拿定了主意:决不能让老蒋去开封,大不了我去。也好,离开郑州,我倒落得个清静。想到这,他吩咐参谋长:“你再去一趟,回复委员长。土肥原一个小丑,值不得委员长亲自前在。就说我下午就去开封。请委员长放心好了”
  蒋介石要去开封,一半是气话。几天来,李品仙、李宗仁和武昌军委会连电告急,说日军除急于拿下陇海线,进窥武汉外,长江下游的日军也在频繁调遣,沿江蠢动,大有朔江进窥武汉之势,请他速归武汉。今日眼见歼灭土肥原无望,程潜又给他顺了个台阶,他也就势下坡,25日离开郑州返回武汉。临行前,他还一再叮嘱程潜的参谋长:“告诉颂公,兰封地区我军9倍于敌,只要大胆进攻,一定能消灭这股敌人。唯敢于有大的牺牲,方可有大的战果,我回武汉会随时来电的。”
  就在蒋介石离开郑州的同一天,薛岳调整部署后,重新发起攻击。程潜也时常到薛岳的前敌指挥部了解战况,给薛岳打气。
  几天鏖战,薛岳终于重新挽回胜机。27日,宋希濂71军攻下兰封城,守敌3千余人逃向三义寨。一度危机的陇海路再次被打通,已回到武汉的蒋介石急令程潜把被困在商丘附近的42列满载军用物资的专列撤回郑州。同时催促程潜加紧对土肥原的攻击。
  北面,李汉魂指挥的2个师进展也较大。血战3天与日军反复争夺后,27日拿下罗玉车站,随即转兵罗玉寨。28日凌晨,已尝到64军厉害的日军不敢久留,放弃罗王寨退向曲兴集。
  土肥原再次被薛岳逼上绝路,这时,他仅仅控制着处在中国军队包围中的三义寨、曲兴集等大村落,眼看有被全部歼灭的危险。土肥原到这一步才真正领教了薛岳的厉害,他更感到不安的是对面前这个后起的南方将领竟知之甚少。到了这一步他已没了退路,没了选择余地,只能率部拼死抵抗,同时连电西尾司令官和中岛师团长,急呼救兵。
  薛岳这时不敢再怠慢。严令所部猛攻土肥原主力的据点村落。土肥原也红了眼,提着战刀走出司令部亲自督战。中国军队打入城内,他马上组织战车、骑兵发起反击。中国军队不支退出。旋即再次攻击,日军再次反击,直杀得天昏地暗,双方气喘吁吁。寨墙下,沟坎旁,村寨里布满了灰色、黄色的尸体,鲜血殷红了这片干涸的土地。战至月底,双方都精疲力竭,战局成胶着状。中国军队死伤团长纪鸿儒、刘沣水以下3千余人,土肥原师团也付出了几乎相同的代价。
  武汉的蒋介石暴躁不已,给一战区送下手令,训斥各军长“指挥无方,行动复懦,以致土气不振,畏缩不前”。指责“各军师旅团长等此次作战奋勇争先者极居少数。大部缺乏勇气,鲜自振作,遂致战局迁延”。蒋介石这时恨不能一口吞了土肥原,焦躁中不免怨天尤人。
  薛岳看过手令气愤地扔在一旁,咬着牙调上了最后一点儿预备队,要和土肥原见出个分晓。
  土肥原似乎命不该绝。薛岳冥冥中似乎总是与胜利无缘。就在他欲最后解决土肥原之际,蒋介石的中央嫡系黄杰第8军再次把他的一切努力出卖了。
  5月底,被薛岳配置在商丘一线阻敌西援的第8军,与日军中岛师团先头部队仓促交手后,便擅自向西南撤去。中岛师团如恶虎扑羊,急趋兰封。中国军队有陷入敌内外夹击之势。
  蒋介石致电程潜:日军主力已突破归德(商丘),我军有陷入包围之险境。放弃对土肥原师团之围,全军撤至平汉城以西。
  程潜痛苦万端,把电报递给薛岳,遥向东天,喟然长叹道:“大辱安能忍,兹仇永勿忘”
  薛岳看毕,嘴唇颤抖却又无言,呆呆地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抱住了头,他知道他已永远失去这次机会了。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一片朦胧的青灰色罩住了大地,也罩住了行进了一天的疲惫不堪的部队。
  “咳,撤退,撤退。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薛岳长吁短叹,心烦意乱。
  这时,兵团参谋长从后面赶了上来。报告道:“司令,前面就是府店了。这儿距洛阳只有五六十里地,明天兵团部即可到白马寺。”
  薛岳从长长的沉思中醒来,望望渐渐变黑的车外,吩咐道:“今晚暂住府店。明天务必赶到白马寺。

武汉,蒋介石大骂程潜“滑头”

  6月初,有“火炉”之称的武汉已让人大汗淋漓,闷热难耐了。公馆里,蒋介石已感到他平日挺爱穿的桔绸大褂今天不那么舒服,全身热得厉害,连他那光光的头顶上也渗满了细密的汗珠。
  武汉是不能再失了,自去年7月中日开战以后,尚不到一年时间,中国的半壁河山便已沦入日本人之手,他不得已一退再退,如今他能呆得住的中心都市,也就这武汉一隅。如果武汉再失,那他就只能退入四川的绵绵群山之中。他不甘心,更不服气,想想去岁金陵城车如游龙,人如流水的盛世繁华,他心中一阵抽紧,眼角竟涌上两朵晶莹的泪花。
  他的情绪从没像今天这么低落过。从推翻清廷到建立起今天的大业,他虽然经受过不少次挫折,有几次甚至不得不一个人亡命日本,但那时的情绪似乎要比今天高。当时在他心里,清廷已成枯木,再无回春之力了,推翻它只是早早晚晚的事。那时的他似乎已眼望光明,尽管有时也摔倒,但信心却极强。可今天,作为一国的领袖,国民党的总裁,他想问题,看事情却有些患得患失,反倒没当初那么洒脱了,他不愿中国亡在国民党手中,更不愿中国亡在他蒋介石手中。千世功名可无,千秋罪名却决不可有。他甚至怀疑全面对日开战是不是仓促了一点。
  门被轻轻地推开,姣小典雅的宋美龄款款地走了进来,一句话,把在思绪里沉浮的蒋介石拉回现实中来。
  “大铃,你这样陷入沉思……”
  蒋介石抬头望望眼前风姿秀逸的夫人,一时伤感,竞抓过细嫩的纤手摩掌着,思绪又飞向了另一端。
  “大铃,退到武汉,也没能给你过好生日。”
  宋美龄嫣然一笑,玉齿微露,开口道;“你忘了,我们信徒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蒋介石砸着瘪瘪的、装满假牙的嘴,嗯嗯了两声竟一时无语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手而立。蒋夫人轻轻地移至窗前。远处东湖湖面黑沉沉一片,一阵凉风徐徐吹来,令两人颇感惬意。宋美龄看出蒋介石今天心事颇重,开始想等他自己说,见蒋介石半晌无语,这才问道;“大铃,还在为前线的战事烦心吗?”
  蒋介石答非所问,盯着远方缓缓说道:“日本人不想放过我蒋某,可本党内也有不少人与日本人一个调子。我身在其中竟不知然,难免困惑啊!”
  说罢,踱回沙发前沉沉落座。
  宋美龄知其所指,含笑而立,点拨道;“大铃,你忘了前些日子焕章(冯玉祥字)讲的故事吗?”
  蒋介石侧过头若有所思,并未开口,只是仄着耳朵听着。
  “我觉得焕章说得有道理。三国时鲁子敬劝孙权,众人皆可言和,唯主公不可。众人降曹,仍可为臣称侯,而孙权降曹,则只能轻车简从,永居人下而无出头之日。今天的情形就像是历史又转回来了,日本人能容得下你周围的所有人,甚至汪兆铭(汪精卫时任国民党副总裁),但绝容不下你。年初近卫的声明不就再清楚不过了吗?所以你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不定了。”
  宋美龄绝不仅仅是蒋介石的生活伴侣,更是其政治风浪的同舟共济者。一通句句入理的话使蒋介石大彻大悟,头脑清醒了许多,那股越挫越奋的劲头又慢慢地回到了他身上。
  蒋介石按下按钮,吩咐进来的侍卫官道:“请林主任马上来。”
  少顷,林蔚急急忙忙进得屋来。蒋介石站起身,郑重地交待说:“你马上跟一战区程长官联系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守住郑州。”
  蒋介石轻松了不少,宋美龄更是欣慰,脸上绽开了花朵,柔声道:“大铃,别总闷在屋里,出去走走。”说着挽起蒋的手臂走出屋来。蒋介石这一刻心里像打翻了蜜罐,甜丝丝的。
  一战区长官部。程潜外出未归。这两天他很少呆在这里,也许根本就不想呆在这里,参谋长只能代他与林蔚通话,这位参谋长看来倒满有主意,当林蔚问有无拒敌西进,守住郑州的良策时,竟满口应承道:“有啊!就看你们上头有没有胆量放‘龙’了。”
  参谋长玄玄乎乎卖个关子,却让林蔚一阵心跳,忙催道;“老兄,放什么‘龙’,你快说,别兜圈子啦。”
  “放‘黄龙’!现在日本人迂回郑州,不日即抵中牟、尉氏、太康一线。眼下正值伏汛,河水涨满,放出黄河水,不仅能挡住日本人,还能把突出的一部分小鬼子冲进淮河。”
  林蔚一听傻了眼。又是放水!连委员长对这事都挠头,谁敢做这个主,想着,他继续问道:“你这想法程长官知道吗?”
  “程长官不知道我敢跟你说这些!?现在日本人也瞄上了黄河,要是他们先动手,那喂鱼的就不是小鬼子,而是我们啦。”
  林蔚见事关重大,自己不便再多说什么,便答应即刻上报委座,扣了电话_
  一战区田事不含糊,随后又是一封特急电报,要求掘堤放水,请委员长下命令。
  蒋介石像被逼上了绝路。几天了,掘堤放水的报告一份份压在他桌上,像一块块热得烫手的生铁,哪个他也不敢动一下。要是一份待他签字的作战命令,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签上字。仗嘛,可胜可败,哪个圣人也不敢保证一定打胜仗。可要掘堤放水,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黄河这条巨龙,一旦放出来,谁又能收得住呢?那时,活着的人饶不过你,死了的冤魂也不会放过你,历史最终也将给你记上一笔。这个决心难下啊!
  他这时甚至有些怨恨起手中的这些将领来。平日里管都管不住,到处胡来,谁跟他请示过?可眼下怎么突然安份起来了、电话里通知都不行,还非要下个正正规规的命令,岂不是明摆着要让他来当这千古罪人。他越想越气,恨恨地骂道;“娘希匹,到了关键时刻都往回缩,一群没有责任感的滑头。”
  蒋介石望着桌上成沓的文件,心烦意乱,火气大得吓人。
  想当初程潜督率第6军,直搅得他寝食难安,花了几年时间才把程潜手下的兵都消耗掉。那时的程潜倚仗资历老,不把蒋介石这个新贵放在眼里,转眼10年过去了,江山大变,程潜倒是老老实实地居蒋之下为臣,可蒋介石此刻对他的这一点似乎也不满意。
  想当年你程颂云天不怕,地不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今天怎么这般安份。明知日本人也打起黄河的主意,可你倒还稳得住劲儿,你也知道这历史罪人不好当!真是个地地道道的滑头,大难临头先留自保,这遭人唾骂的角色最终还得我来演。
  这时的蒋介石突然感到,他苦苦追求了这么多年的大权也不都是诱人的甜果。
  蒋介石徘徊瞻顾,举棋不定,最后还是日本人促使他下了决心。6月3日,日军拿下兰封后,直逼开封城下,陇海线、平汉城风雨飘摇,郑州城岌岌可危。
  这时,蒋介石手中能打的牌都打了,能用的部队基本上都用了。武汉会战,拨拉来,拨拉去,还不是要靠徐州退下来的这50多个师、60万人。可眼下这支部队士气低落不说,残缺不全更令他心焦。有的一个师的番号,兵力不过千把人,还抵不上一个团。这样的部队不重新整训,补充兵员,一上战场就会垮掉,南京之战教训太深了。可休整、补充,需要时间。
  时间,蒋介石太需要时间了。武汉会战布防需要时间,军队整训需要时间,中央机关向四川疏散需要时间,工厂、学校的迁移还需要时间,此刻,时间在蒋介石眼里成了比什么都精贵的东西。
  6月3日,日军逼向开封时,蒋介石终于走投无路,无可奈何地在掘堤命令上签了字。同时致电程潜指定由20集团军总司令商震负责此任务,限令4日夜12时放水。

花园口掘堤曝光

  6月4日黎明。东天刚露出一抹谈谈的微明,青白色的曙光和蒙蒙的晨雾笼罩着长长的黄河大堤。郑州以东中牟县赵口清晨的宁静却被一阵铁锹、镐头的砍挖声,和夹杂其间的一片吆喝、咒骂声敲碎。国民党第20集团军56师汤邦桢旅2个团5千多人堤上坝下地忙活开来。
  中午时分,56师师长刘尚志有些急眼了。前一天到商震的司令部受领任务时,他拍着胸脯向商震保证,这么点儿事我一旅有几个时辰就能完工,请总司令把心放在肚子里。可今天一上阵,他这个对水利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傻了眼了。
  官兵们知道这活儿上面催得紧,干起来不敢懈怠。再说一听说淹日本人,谁个不玩命。战场上不是小鬼子的对手,担土挖沙这些庄稼人出身的年轻人可不怵。可赵口这一带土质差,多是流沙。好像是专跟这些兵过不去似的,随挖随塌,这坑道死活挖不成。有几个好容易成那么个形了,再动两下呼啦啦又塌了下来,连人带家伙埋在里面,又是一通忙着救人,半天转眼过去了,工程毫无进展。
  刘尚志急得直跺脚,汤邦桢更是破口大骂,可谁拿这山一样的沙土堆也无奈。
  下午,师工兵营也投入了。午夜前,好赖终于扒开两道口子,可水没冲多远,掘口又被冲塌的泥沙填满,干瞪眼就是不见水再流了。
  第一天掘口失败。
  午夜,蒋介石在武汉还没睡,等着掘堤的消息。当闻知掘口失败的消息时,急得他在屋里来回走动,坐卧不宁。日本人已逼进开封,顶到平汉线大门口了,可掘堤到现在还稀里糊涂地连个眉目都没有,这怎不能让他一阵阵急火攻心。为堵住日本人,他当即指示程潜;1、守住开封的部队要加强,开封守得越久越好。多守一天就多一分成功的把握;2、嘱商震继续催督部队,并悬赏千元限日完工。
  见蒋介石、程潜催得急,6月5日天一亮,商震也亲赴赵口掘堤现场。这一日56师干得更卖命,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用的家伙都用上了。成堆的炸药被抬上了堤坝。成箱的地雷被埋在了沙土中。可一声声巨响并没带来什么惊人的效果,大堤仍像个倔强的老人傲立在那里,护卫着黄河。
  至6月6日夜,赵口掘堤还是没能成功。刘尚志垂头丧气地被商震大骂了一通。也怪他牛皮吹得早了点。
  入夜,武汉蒋介石的电话直接拨到了商震的司令部。几天来,蒋介石每天必有两三个电话打来,催问掘堤进展情况。焦灼的询问,严厉的斥责。使商震明白委员长比他更急,弄得他日夜未敢合眼亲自催督、检查,可他在流沙面前也像是碰上了软钉子,有劲使不上。任蒋介石万般心焦,他也毫无办法。
  今天又是这样,当蒋介石得知掘堤又失败后,忍不住大声斥责起来。电话里一阵嗡嗡声,杂着蒋介石尖厉的奉化口音,搅得他一阵阵心惊肉跳。“商总司令,掘口屡屡失败,是何道理?须知此次掘口事关国家、民族命运,没有小的牺牲,那有大的成就。你是革命军人,在这紧要关头,切成妇人之仁。必须打破一切顾虑,坚决去干,克竟全功。”
  商震满腹委曲。听起来,蒋介石似乎在怀疑他怕担责任而在暗里顶着。放下电话,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几天没睡了,他的头胀得老大,嗡嗡作响,眼皮也像是坠了铅似的,沉重地抬不起来。但他没法休息,在蒋介石的斥骂声中他是睡不着觉的。
  再说土肥原师团,自5月底在兰封被解围,经20师团在大量人员、装备的整补后,就像一只曾被打伤的恶狼,缓过劲来,怀着一股深切的复仇感疯狂地反扑过来。此时他比往日似乎又凶悍了十倍。
  6月6日,14师团先下开封,当晚便向中牟转进。次日再克中牟,郑州已是遥遥在望。
  蒋介石大惊失色。
  程潜大叫不好。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商震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之际,驻兵花园口京水镇的新8师师长蒋在珍毛遂自荐,走进了商震的司令部。
  蒋在珍自率新8军进驻京水镇后,在花园口一带构筑了不少工事,对那一带情况颇了解。当得知整个战区,甚至武汉的委员长都被掘堤的事惊动了,便认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斗着胆子向商震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将掘堤工程放在花园口,由新8师承担,设法从大堤斜面爆破,凿穿大堤。
  商震病急乱投医,无奈之际也顾不得他的话是真是假,便上报了战区。
  程潜闻报,立即招来了郑州的水利专家十多人,论证结果:行。程潜毫不怠慢,急报武汉委员长核准。
  武汉,蒋介石收到电报,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立即签发了命令。临了,还专门加上两句:着新8师即刻开工;悬赏银洋2千元,尽早掘堤放水。
  蒋介石这时把宝都压在了蒋在珍身上。
  6月7日夜,月明星疏,花园口关帝庙西侧数百米处,马嘶人叫,火把林立。蒋在珍踌躇满志地上阵了。可没多久,干活的喧沸声就变成了一片激烈的冲突、咒骂。
  原来,新8师的一个团长为加快进度,抢下头功,从附近征来了几百名民工。可民工一发现原来国军要掘堤放水,立刻炸了窝。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农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上地上,每一块土坷垃上都留下过祖辈的血汗和泪水。如今让他们放水冲掉祖辈多少代人创下的基业,那他们能不急眼。一时间,老者扔下手中的工具,又是哭闹,又是央求,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则与当兵的争吵起来,脾气急躁的甚至与前来制止的宪兵推搡起来,工地乱成一片。
  恰巧蒋在珍来到这里。一见这情形,对着前来报告的团长就是一巴掌,怒骂道:“他妈的,什么时候还在这里穷折腾,误了工期你兜得起吗?”
  宪兵见状大叫住手,可呼喊声淹没在愤怒的斥骂声中。见大堤上百来名民工在砸着已挖成的坑洞,蒋在珍火气更大了,冲着身边的宪兵吼道:“眼都瞎了,那帮混蛋破坏国防施工,该当何罪?”
  宪兵会意,提起手中的冲锋枪照准大堤上的人群一阵猛扫。几支黑森森的枪口喷着火舌,堤上的民工像是被割倒的麦子,一片片倒下,咕碌碌顺着斜坡滚了下来。这时整个工地突然安静下来,人们呆呆地望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幕。
  蒋在珍急着要放水,也怕把事情闹大,转身把负责的旅长叫到一边,斥责道:“你怎么也这么糊涂,这种事也能把民工拉来?!误了事你掉脑袋我也得赔着。现在连委员长都惊动了,到时完不了工咱们怎么交差。”
  旅长垂头听着,没敢吱声。
  “你现在回去把民工遣散回家,死伤的人给补点儿钱,另外你们旅再抽出一个团担任警戒,方圆10里不准老百姓进来。”
  蒋在珍顿了顿,补充道:“从现在这个团里抽出800名精壮士兵,编成突击组,轮番上,一定要快。我把师工兵营也拨给你们,一定要按时完工,再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放心吧,师座,决不会再出岔子。”
  旅长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8日,工程进度加快了不少。尤其是炸药爆破,在花园口坚硬的大坝上更见效果。一声声巨响,卷起冲天的烟尘,漫长的大堤像被啃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新8师工兵营更不含糊,跑上大堤内坡,又挖又凿,装炸药炸。里外几层人,一个波次累垮了,一声吆喝:换人。另一波次身强力壮的士兵又冲上去。缺口在不断扩大着,降低着……
  9日凌晨,掘口基本成形。蒋在珍一面急不可耐地向商震、程潜报捷。一面请求战区调几门平射炮。他要万无一失,利利索索地在商震、程潜,也在蒋介石面前露好这一手。
  上午8时,随着最后几十捆炸药惊天动地的巨响,高出地平面,像是悬挂在空中的黄河水终于越过掘口,缓缓地溢流出来。蒋在珍眼巴巴地盯着缺口,心里急得恨不能整个堤内的河水都能奔涌出来。
  近午,从战区调来的四门平射炮运到。蒋在珍急令支起大炮,猛轰掘口。炮兵顾不得喘口气,架炮平射,一气就是60多发,缺口一下被打宽了6、7米。顿时,黄河像是一条被激怒的巨龙,翻滚着,咆哮着从缺口奔涌而出,巨大的撞击力拍打着堤岸,使掘口两侧的泥沙土块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不住地向两侧坍塌、崩溃开来。冲口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
  第二天,天公震怒,电闪雷鸣。一整天,中原大地暴雨倾盆,如瀑布飞泻,百里内外,一片烟波。黄河水像是被关在宝瓶里数万年的妖魔,一被放出来,则更加凶猛异常,难以控制。中原百里,河道涨满,水势连天。狂风呼啸不已,浊浪铺天盖地。丈余高的溢洪浪头,更像一头无情的野兽,吞人冲屋,荡村毁寨,无所顾忌地肆虐着,发着淫威,巨大的轰鸣声数里可闻。
  黄河掘口转眼使中原千里沃野化作人间地狱。从中牟经安徽涡河直至江苏洪泽湖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哭声震天盈野,卒不忍闻。洪水过后,田地成了黄汤,房屋村寨没了踪影。污浊的黄汤上,到处漂浮着家俱什物和泡得胀鼓鼓的死尸。一片片露出水面的高地上,挤满了面黄肌瘦、死里逃生的难民。豫、皖、苏三省呻吟着、哭泣着,咒诅这空前的人间浩劫。据事后统计,黄河掘口使豫、皖、苏三省44个县5.4万平方公里土地陆沉水底,淹死民众89万之众,1200万民众流离失所,沦为难民。
  蒋在珍却没看见这许多。10日正午,他冒着倾盆大雨,兴冲冲地奔向商震的司令部。这样恶劣的天气也没有扫去他那股志得意满的神气劲。可商震却与他不同。几天来,他一面在矛盾的心境中苦苦挣扎着,不停地回着蒋介石、程潜一天数次的催问,一面还要昧着心催督花园口的蒋在珍,早已烦躁至极,心力交瘁。今日掘堤大功告成,他却没感到有多盛,反应也快。心想,这有什么为难的,肯定往日本人身上推呗。这事想找个像张汉卿那样的替死鬼可不容易,更何况一战区是颂公的地盘。想着,他站起身,挺起了矮短精悍的身板,先开了口:“委员长,以学生之见,这账还得找日本人算。他逼得我们掘堤放水,我们何不顺水推舟,把这事安在他们头上。不但我们解脱了,还能让日本人在道义上丢上一分,这岂不两全其美。”
  蒋介石频频点头,嘴里嗯嗯着。这时,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停在了何应钦的脸上,“敬之,你有什么好办法?”
  何应钦沉思片刻,莫测高深,似乎在琢磨更为惊人的见解。末了,摇摇头,开口道:“这办法不错。只是人多嘴杂,非常时期要考虑得周全些,把事情圆得更像些。”
  满屋人嘁嘁喳喳,多是首肯。蒋介石最后点点头,开口道:“程颂云来电也是这个意思,这个办法不是不行,只是处理上要慎之又慎。日本人很可能要污我自行炸堤。因此一定要有个全面之应付计划,以正视听。”
  蒋介石煞有介事,好像他是个受害人。最后,转向何应钦说道:“敬之,你跟程颂云通通气,让一战区做些准备。另外,中宣部也要抓紧宣传,控制住舆论。”
  回到公馆,蒋介石觉得轻松了不少。他终于决定把这盆脏水泼到日本人头上去,反正你日本人是不仁不义之师,什么坏事没干过。现在我说什么都是理,都有人信。可你日本人说话就不一定那么灵了,谁会相信一群在南京丧失人性的禽兽的话呢?想到这,他脸上竟现出一丝笑容,仿佛在与日本人的论战中他已片拿下了这一分。
  6月11日,蒋介石致电程潜,明确指令:“须向民众宣传敌飞机炸毁了黄河大堤。”
  几乎与此同时,国民政府庞大的宣传机器在蒋的遥控下运转起来。这时蒋介石觉得仅仅混淆视听嫁祸日本人远不够劲,他还要借机再敲一敲日本人。他自觉在这番较量上他已稳操胜券。况且越是这样,人们越是相信他的谎言。
  6月11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在采访一战区后,从郑州发出专电,称:敌军于9日猛轰中牟附近我军阵地,因我军左翼依据黄河坚强抵抗,敌遂不断以飞机大地猛烈轰炸,将该处黄河堤垣轰毁一段,致成决口,形甚严重……现我军民正努力抢修,因水势汹涌,恐难堵塞……
  中央社发出的消息,通栏大标题更是咄咄逼人:“日本飞机违反国际公法,炸毁黄河堤岸。”
  6月12日,中央社更是添油加醋地发出最新消息。报道:“敌机30余架,今晨飞抵黄河南岸赵口一带大肆轰炸,共投弹数十枚,炸毁村庄数座,死伤难民无数,更在黄河决口处扩大轰炸,致水猛涨,无法挽救。”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电台、报纸纷纷转发、报道,谴责日军的凶狠、卑鄙。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更是组织了一帮文武官员,频频举行记者招待会,抗议日本人违反公法,滥杀中国无辜,比南京大屠杀时似乎还要愤慨。一时间,到处响起谴责日军的风潮
  蒋介石一计得逞,表演得维妙维肖,比真的还要像。
  日本人岂肯甘吃哑巴亏,更令他们窝火的是他们历来为自己的攻击力骄傲,何用掘堤放水。醒过神来,他们也同样利用广播电台大肆鼓噪,一口咬定是国民党军自行决口放水,并反污日军所为。而且不仅在日本本土广播,还在南京、上海、北平等沦陷区大肆宣传。一时间,中、日双方似乎都忘了战场上的较量,而把力气都花在了这一场道义的论战中。
  中外记者夹在其间,一时是非难辨。一方满嘴假牙,满口假话的蒋介石,一方是文明衰返、毫无道义的日本人,到底该信谁的?还是美国记者反应快,听这种官方的相互攻击,一辈子也听不出个名堂来。自己长着腿、长着眼,何不到花园口看看去,这一倡议立刻迎来了一片同声附和。
  蒋介石不慌不忙,进退自如,看就看吧!反正是在我中国军队控制的土地上看,我总归主动些。要是不让这些记者去,捂着盖着,反而被动。其实他对这一刻早有安排,他与程潜往来的信函、密电可不是闲聊叙旧的。
  自收到蒋介石的指示后,程潜确实一刻也没闲着,对商震、刘尚志、蒋在珍等参与掘堤的各部团以上军官都亲自做了安排。尤其是对蒋在珍,他更是重点关照。
  蒋在珍自掘堤后,一夜间像是攀龙附凤,身价倍增。商震那儿去的少了,而是更多地进出程潜的战区长官部,大事小事都是直接对程潜负责。想想当初程潜的祝贺和蒋介石遥远的夸奖,他心中颇有些妙不可言之感。掘堤成功,他虽然没得到什么勋章奖状什么的,也没能加官晋职,但他心里清楚;这个风头上他不能图这些,只要委员长心中有数就行。他可不想眼下捅出个漏子,前功尽弃不说,还要落得个千世骂名。所以当初从郑州回来,他并没有沉睡在大梦中,而是率部分人直奔花园口又忙活起来。
  造成飞机轰炸的现场并不难,这场面他见得多了。一声令下,工兵便将决口附近的小龙王庙及部分房屋用炸药炸塌。他觉得不放心,又一会儿冲上大堤,一会儿走下上坡,左瞅瞅,右看看,觉得还不够协调,便又拣了几颗老树炸倒,再在地上炸出些“弹坑”。直到外表看不出什么破绽他才回到部。
  外表成了,他又在内部作起了文章。他令报务员伪造了几份数天前发往战区的关于敌机前来轰炸、致成决口的假电文。一切收拾停当,他仍觉不放心,又在脑子里把“日机轰炸”的整个过程过了遍筛子,这才放下心来,坐到桌前开始瞎编“日机轰炸”的详细经过。
  蒋在珍作战不行,这一手却干得有板有眼,这使他一时成了蒋介石、成了一战区不可或无的人物,而他企盼的就是这一幕。
  6月下旬的一天,数十名肤色各异的中外记者,在国民党中宣部官员和一战区随行官员的陪同下,来到花园口决堤现场,实地采访、拍照。太阳炽烈地直射在大地上,仿佛要照透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花园口再次沸沸扬扬,热闹起来。
  花园口热火朝天的景象确实让记者们大为惊讶。2千多民工和新8师数千士兵正在紧张地忙活着抢堵决口。工地上人山人海,士兵、民工往返穿梭,忙个不停,也许这场面感动了前来的记者们,一时间,机头漫天地撒向士兵、民工和附近实地。
  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女记者来到几个士兵面前,快门卡卡地按个不停,引得士兵得更起劲地干了起来。一个大个子士兵一时得意,也许是想在这异国女郎面前显见中国人的威风,一个人咬着牙,拎起一个大沙包,“嗨”地一声扔进坡下的缺口。女郎眼疾手快,抢下了这精彩的一幕画面,挑起大拇指连声夸道:“Good,Strong,Verystrong!”
  女郎扭头款款而去,风撩起了她的衣摆和满头的金发,看得这几个兵张着嘴,直着眼。这时,瘦小的班长从后面走过来,在大个子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坍塌的小龙王庙旁,记者们把一战区及新8师部分军官团团围住。在记者眼里,这些军官们的话比中央社的那些报道更有权威性。开始,蒋在珍煞有介事、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日机轰炸”的情景,这些他太熟悉了,几天几夜熬出来这么点儿东西,闭着眼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可随着记者穷追不舍的发问,他有些招架不住了。细密的汗珠从那已显稀疏的头顶渗出,不一会,便滑下脸来。
  刚才一直在一旁细细观察地上弹坑一个法国人开了口:“请问将军,日军当时尚在兰封,怎么会跑来轰炸这百里之外的花园口?”
  蒋在珍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一个肩缀少将金星的战区随行官开了口:“先生,关于战区事宜我来作答。说日军当时尚在百里之外有失准确。事实是,日军在7日就占领了我中牟县城。所谓当时日军尚在兰封,那不过是日本人企图开脱罪责的一种谣言,不值一驳。”
  谁知这位法国佬并不放松,进一步反问道:“谢谢,将军。退一步说,就算日军已到了中牟,可他们历来视其攻击力为骄傲,即使不放水也能攻下郑州。徐州、开封他们不是都做到了吗?”
  “先生,中国有句名言叫攻城为下。简单说,就是只要交战,部队就会有伤亡,而放水却能不费吹灰之力淹毙我中国大军,这也许对精明的日本人太有诱惑力了吧。”
  该少将自认能言善辩,又欺对手不懂军事。可他单单忽略了一点:高明的记者顶半个专家。更何况记者的反应之快无人能比。他的话立刻被一旁的其他记者抓住了漏洞。
  “那么请问,中国军队为什么不能放水淹日本人呢?你们不是更懂你刚才说的‘攻城为下’吗?”
  问题越来越难缠。这会儿,刚才颇为得意的少将只能装聋作哑,像是没听懂对方的问话。少顷,记者们越来越多的问题便如连珠炮般砸了过来。
  “刚才蒋师长介绍说有6架日机轰炸造成决口。可这堤岸有20米厚,每个炸弹只能炸出1米深。即使6架轰炸机把所有的炸弹都投到一点上,似乎也难以炸垮河堤?对这个问题怎么解释。”
  “就算日本人想淹中国军队,难道他们不知道炸垮大堤。岂不也堵死了他们自己的前进道路?”
  蒋在珍这时早已缩进人群中,那位少将也情知碰到高手,东张张,西望望,装出一副应接不暇的模样。
  陪同记者前来的国民党中宣部官员眼见问题越来越切入核心,唯恐露出马脚,回武汉没法向蒋介石交差,便出来解围道:“各位女士、先生们,战区的长官们还要忙于公务,今天的提问就先到此吧。诸位如果还有问题,回武汉后我们还要召开记者招待会,那时再问不迟。今天各位远道而来,还是先四处看看吧,明天回到武汉,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这位官员的解围,使蒋在珍松了口气。这要再问下去,还不得捅出漏子来,这儿不能再呆。想着,他把工地这一摊子扔给副师长。自己驱车回京水镇师部去了。
  实地采访草草收场。一些记者带着满腹狐疑回了武汉。在国民党官员手下,他们很难了解到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
  漫山遍野的洪水给程潜带来一线胜机。
  中牟一带,土肥原师团的一个混成联队、一个炮兵大队和一个骑兵中队约2千人,最先听到了洪水惊天动地般的咆哮声。骑兵中队和10余辆坦克到底腿长些,忙掉头向东南退去。剩下的约1500名步兵、炮兵刚跑出县城不远,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掉头退回县城内。满街的拆门板,调沙包,把县城的四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水是堵住了,可日本人也走不掉了。程潜抓住战机,急令刘和鼎39军向中牟孤敌发起攻击。战至22日,日军被歼数百,淹死近百名,其余乘抢到的船支向韩庄退去。公秉藩的34师乘机收复中牟县城。
  尉氏一带,16师团3千余人被汹涌的洪水从梦中惊醒。这些小鬼子在战场上自认有办法,可在这铺天盖地的洪水面前也一时慌了神儿。退入尉氏的这3000日军在接到草场旅团长的撤退令的,四处搜抢船只、门板、水缸,一切能用的泅渡工具都不放过,人人争先恐后,急于摆脱这令人恐怖的“黄龙”。处在外线的中国军队抓住战机,四面出击。25师,张浏尼的第20师,李英的24师猛攻尉氏,毙敌近千名,收复尉氏。
  已挺进到新郑的日军骑兵一部约500人,在后路被断的情况下仍拼死抵抗,中国军队不慌不忙调来重炮,一阵密集的猛轰,将该敌连人带马送上了天。
  黄河大水使一战区新挫之余,取得了一次有限的胜利。
  随着北方军情的安定,随着长江流域日军“嗵、嗵”脚步声的日益逼近,蒋介石似乎慢慢忘记了黄河决口这一幕。武汉这时似乎更加闷热,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入夜,蒋介石在柔和的灯光下,细细地审阅着成沓成摞的文件报告,在这些报告中,最多提到的两个字是: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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