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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胜利归队



  秦进荣手捧文件夹,向胡宗南报告:“据战报:兴县方面我军扑空!请示下一步行动。”
  胡宗南愣了一下,手里捏着的一支铅笔“啪”的一声折断了。稍顷,他站起来,拉开办公桌后的帐慢,盯着军事地图看了许久。
  “命令兴县方面所有部队全力以赴,扑向延安!”胡宗南的声调充满愤怒,“限五日内攻克,逾期,各将领提头来见!”
  “遵命!”
  秦进荣回到办公室,当即写好了电文,又送去让胡宗南签字,然后送报务室。
  他再回到办公室,就忙着将情报写成小纸条,仍然藏在钢笔中。现在他只有这一送出情报的办法,明知冒险,也只能这样做。
  中午,一个很精明的年轻士兵头戴钢盔,斜挎冲锋枪,来见秦进荣。他就是胡宗南的贴身卫士,现在负责传递公文的传令兵赵勇。
  赵勇将公文交给秦进荣。秦进荣签收后,又将准备好的公文袋递给对方。
  “你一天一个来回,够辛苦的了。”
  赵勇乐呵呵地说:“不累,骑摩托车来回不过三四个小时。”
  “路上可要当心啊!”
  赵勇说:“现在沿途都有哨兵,还有两个摩托骑兵护送,出不了错啊。”
  秦进荣取出钢笔递给赵勇:“你把它带回去交给宋洪——上次没修好,让他拿去还找那家店铺给修一修。”
  赵勇收好钢笔:“修不好别是店家耍手腕吧。回去我跟小宋说,叫他带几个弟兄去把那修笔的打一顿,他就老实了。”
  秦进荣笑道:“先生正在整顿军风纪,打老百姓可是犯纪律的呀。其实也别怪人修不好,我使得太狼虎了也有关系。反正不花钱,就是劳动了你哩。”
  赵勇忙说:“高参您太客气了,不说是顺便捎点东西,就是指派我去跑腿,不也是应该的吗?”
  “又不是公事,说什么应该!好了,你去休息休息,吃了饭再走吧。”
  赵勇行了军礼往外走。秦进荣发现赵勇脚下的一双布鞋后跟已裂口了,便叫住了他。
  “鞋都磨破了!”秦进荣说着掏出几张钞票递过去,“拿去买双鞋吧。”
  “这……”
  “拿着!”
  赵勇“嘿嘿”地笑着接了钞票:“谢谢高参了!谁不说高参您最体恤部下啊……”
  “得了,我可不为听你几句好话才赏你的。快去休息吧。”
  赵勇二次行军礼,走了出去。
  在胡宗南高压之下,各部队奋勇攻击,终于进入了延安。
  延安却是一座空城。
  胡宗南虽飞电报捷,心里却有数:再次扑空了!他只得指挥部队分兵四处追击。但是,没有准确的情报,各部队犹如苍蝇一般瞎撞。当部队拖得疲劳了,共军犹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打得各部队措手不及。
  各部队被各个击破的战报雪片般飞来:
  第三十一旅在延安东北七十里的青化砭附近遭围歼,旅长以下四千人被俘……
  第一三五旅在瓦窑堡南二十里羊马河中了共军埋伏,全部被歼……
  整编第一六七旅在蟠龙镇被共军围歼,旅长以下六千余人下落不明……
  这天,秦进荣来到胡宗南所住的窑洞,向他报告:“据情报,周恩来在真武洞公开露面,声称毛泽东一直在陕北!我们可以集结重兵将其包围,一举全歼!”
  胡宗南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容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而且反应显得迟钝了。
  “不……不……当务之急是赶紧收缩兵力,保住既得的延安。如果我们一旦被迫撤退,那就……”只能承认……彻底失败了……”
  “先生,兵家胜败乃是常事……”
  胡宗南苦笑摇头:“虽是常事,也要看败得如何哩。我们败得太惨了,而且没有取胜的转机啊!”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撤退呢?兵法三十六计——走为上。意思是说:和为半败,降为全败,走乃胜之转机……”
  “是的,现在撤退,保存了实力,经整顿后还可以卷土重来。”胡宗南叹息道,“但是,我们一撤退,舆论哗然,朝野震动,校长也不会谅解的。所以,宁可拼光了……啊,不谈这些了。”停了停,他问道,“张倩怎么好些日子没有信息了?”
  秦进荣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能忙吧。”
  胡宗南长叹一声:“进荣,有句话或者不该说……我很后悔让你和李晚霞结婚而没有促成你和张倩结合!”
  秦进荣颇感惊讶:“先生何出此言——须知部下跟张倩并没有培养起可以共同生活的感情啊!”
  胡宗南却答非所问:“张倩人才出众,也不像一般女人那样少识短见……啊,你问问刘处长,了解了解她的近况……”
  秦进荣打电话给刘横波。
  刘横波回答:“这个娘们成天不露面,鬼知道她在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张倩现在成天坐镇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神经紧张地守着电话机。
  电话铃响了。几乎只刚一响,她就抓起了听筒:“我是张倩!”
  “报告处长,特别行动小组的人今天集中在皇后影院对面的商场活动;另据报告,秦进荣的勤务兵出了司令部,特别行动小组四五个人跟踪哩。”
  张倩急切地说:“好,我马上来!”
  她搁下电话,按动了警铃。
  外面突击部队应铃声紧急集合。
  三分钟后,从警备司令部大门内,开出一串三轮摩托车和几辆吉普车,风驰电掣般的朝商场扑去。
  车队在商场门前停住。
  李增跑到张倩车前,紧张地低语一阵。张倩跳下车,朝突击部队一挥手:
  “包围!”
  她带着一个班的士兵闯入商场。
  阮超群迎上来,对她耳语几句,然后用手往前一指。
  前面不远处宋洪在前,三个特务在后尾随,相距约四五米。
  她向士兵吩咐:“把那几个不三不四的家伙抓起来!”
  几个士兵扑上前去,老鹰抓小鸡似的揪住了三个特务的脖领。
  三个特务忙解释:“误会!误会!我们是保密局的……张站长认识我们……”
  张倩不搭理他们,带着阮超群、侯连元、李增等人追上去尾随宋洪。
  宋洪并未发觉身后已有人跟踪,他直奔修笔店。
  宋洪进店走到柜台前,乐呵呵地掏出钢笔:“老板,我又来修笔了。”
  李增、阮超群扑入,按倒了宋洪和修笔的老头。张倩随人,伸手抓住了钢笔,拿在眼前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与此同时,范秀珍带着几个特务在商场转着。突然,她的眼睛注意到一个“目标”,定住了。在她脑子里闪现了两年前的一天清晨,她和秦进荣在司令部对门的饭馆里吃早点时,因为去取醋壶,发现一位“老太太”独坐就餐。当时她就盯了这位“老太太”一眼,因秦进荣唤他,她没有再注意。现在这位眼前的“老太太”与那位“老太太”对上了号!
  范秀珍的眼睛一亮,朝身后的两个特务一摆手,便迎着“老太太”走了过去。
  范秀珍拦住了“老太太”的去路。
  老太太一愣,正转身要走,范秀珍伸手往老太太头上的银发上一抓,假发被揪掉,一头油黑的秀发披散下来。
  李晚霞露出了真面目。
  范秀珍狂喜:“啊!李小姐……啊不,不,秦太太……啊不,不,秦进荣已晋级为将,应该称您为秦夫人了!”
  李晚霞怒斥:“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请您跟我们去保密局谈谈!”范秀珍说着一摆手。
  两个特务上前要逮捕李晚霞。
  此时在近处,两个彪壮大汉吵起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老子见过!”
  “你说干什么!老子今天让你开开眼!”
  两个推搡扭打起来,其势凶猛,直朝李晚霞这里冲撞而来,把两个欲逮捕李晚霞的特务冲撞开去。
  范秀珍喝骂:“他妈的!我们是保密局的,在执行任务!快躲开!”她掏出了手枪挥舞着。
  又有几个彪壮大汉过来“劝架”。
  “别打了!别打了!自己人!自己人!”
  劝架的冲过来,把范秀珍撞开,并将两个特务拽扯住。
  李晚霞趁机闪身而去。
  几个大汉一哄而散。
  范秀珍跺脚叫骂:“他妈的!追!”
  范秀珍和特务们分头追赶。当她路过修笔店门前时,张倩突然出来拦住了去路。
  “范秀珍!我抓住了秦进荣!”张倩将钢笔伸到范秀珍眼前。
  范秀珍一愣:“你……你敢摘桃……”
  张倩哈哈大笑:“你在侦察,我也在侦察。这就叫做‘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范秀珍跺跺脚:“好!我先不跟你争论,躲开——我要抓住李晚霞!”
  张倩并不让路:“刚才李晚霞就从这儿过去的……”
  “你为什么不抓住她?”
  “‘长线放远鹞’!”
  “要赶快逮捕秦进荣……”
  “如果秦进荣真是共党派到胡先生身边的坐探,在他的周围,必有层层保护网。我们这儿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警觉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知道我们在这儿干的事了。”
  “那……该怎么办……”
  “你——带着你的人回家睡觉吧!”张倩伸手拧了拧范秀珍的脸蛋,“在办案方面,你还嫩得很哩!”
  张倩果然料得很准确,在稍晚些时候,秦进荣从一沓送来的文件中,发现一张字条:“移地为良!”
  他知道这是地下党在紧急情况下通知他立即转移的指示。
  他正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忽然接到刘横波打来的电话。
  “老弟,据便衣侦察员报告:张倩在商场大闹了一场,还抓了你的勤务兵小宋!老弟,好自为之啊!”
  秦进荣强作镇定:“啊,不过是旧调重弹而已!”
  “啊,我想也是!不过老弟呀,这一回她再演砸了,你可不能再手软啊!”
  秦进荣哈哈一笑:“那是当然——事不过三嘛!”
  “好!我已下令按兵不动,看这娘们怎么折腾吧!”
  彼此打了一阵哈哈。
  在此同时,胡宗南在另一个窑洞里接到了张倩的电话。
  张倩在电话里说:“部下要向先生报告一件很不幸的事。部下破获了中共地下组织一个联络站,当场缴获一部电台。秦进荣利用钢笔传出情报,部下当场抓获了宋洪。现在证据确凿,部下要求逮捕秦进荣归案。”
  胡宗南似乎已经麻木了,听了这个报告竟无动于衷。他以极其平静的声调回答:“好……好……我确信你的报告,并替你向毛人凤请功。秦进荣不能逮捕,我已派他另有公干,沿途任何人不能阻拦。宋洪是无辜的,应予释放。”
  “先生……”
  “倩倩,这的确是很不幸的报告,难道你不希望将不幸限制在一定程度内吗?”
  “……先生,部下的心情……只是先生若不挥泪斩马谡,下面……”
  “西北王一言九鼎,逆我者亡!”胡宗南挂断了电话,愣了片刻,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窑洞。
  秦进荣正在整理文件,突然发现胡宗南走了进来,他忙蹦起敬礼:“先生!”
  胡宗南微笑点点头:“在忙什么?”
  秦进荣答道:“报告先生,部下正在整理经手的文件……”
  胡宗南一笑:“挂印封金吗?不必了。因为我们终究会被迫撤退,在撤退前所有文件只能付之一炬……进荣,我没有实践保送你去美国深造的诺言,一直感到很内疚。现在仗打输了,你留下也帮不了我……你走吧……走吧……我已下令放行……你放心走吧……”
  “先生……”
  胡宗南背转身去,声调凄凉地说了句:“前途珍重!”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秦进荣向胡宗南行军礼,直至胡宗南的身影完全消逝。
  此时此刻他虽感慨万千,却没有时间多想了。匆匆整理了简单的行装,他驾驶一辆吉普车出城。
  城门外设了路障,几个特务带着一群宪兵把守,拦住了去路。
  秦进荣停了车,特务们蜂拥而上。
  一特务组长上前,保持礼貌地对秦进荣说:“秦高参,我们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已。请你随我们去西安见张站长,有什么话,你们两位当面说吧。”
  秦进荣很爽快地下了车:“好吧。”
  此时从城门内飞驰出一辆吉普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载满武装士兵的卡车。两辆车冲过来,在特务们跟前停住。
  卡车上的士兵纷纷跳下,持枪对特务和宪兵们采取包围态势;吉普车上下来的是胡宗南的侍从副官尤德礼。
  特务和宪兵们都愣住了。
  尤德礼来到秦进荣跟前,行了军礼:“报告秦高参,部下奉先生之命,追赶前来的。”说着将一只公文皮包递给秦进荣,“先生说打了两三个月的仗,也没关切,叫我把薪饷送来;另外先生还送高参一笔川资,这是先生的一点心意,先生要求高参一定要收下!”
  秦进荣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尤德礼又转身对特务们说:“胡长官命我来传达命令:秦高参因公外出,沿途任何人不得留难,违者按军法严惩不贷!把路障撤了!”
  特务们慌忙去撤路障。
  尤德礼又拿了一支汤姆式冲锋枪和一条弹带交给秦进荣,并朗声说:“这也是胡长官赠送的,好比上方宝剑,沿途若有人阻拦,格杀勿论!”他又搬了一箱铁柄手榴弹放在秦进荣的吉普车上,“这箱手榴弹,是部下们一点心意,路上也许用得着的。”说罢朝秦进荣行军礼。
  秦进荣还了军礼,然后握着尤德礼的手说:“拜托老兄多多照顾先生……”
  尤德礼摇摇秦进荣的手说:“老弟放心去吧!”并推着秦进荣上车。
  秦进荣明白尤德礼是要目送他离去,便上了车,开车急驰而去。
  尤德礼见秦进荣的车走远,才上了自己的吉普车,率领着一卡车士兵回城。
  特务们眼看秦进荣和尤德礼都走了,这才赶紧去发电报向张倩报告。
  其实张倩也不过是摆出姿态而已。收到了特务们发来的电报,便顺水推舟,下令撤销关卡扣留秦进荣的命令。
  不料范秀珍闻知,怒气冲天地质问张倩为什么撤销扣押秦进荣的命令。
  张倩将特务们发回的电报递给范秀珍看。
  范秀珍看罢电报反倒指着张倩大骂:“我真不知你是旧情难忘,还是真的是个白痴!胡宗南是什么人——西北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他愿意让人从他眼皮下将他重用多年的人抓走吗?如果秦进荣不被追究,那么,进攻延安的失败,可以用一句‘兵家胜败乃常事’来解释;秦进荣如被追究,胡宗南就有用人不当的责任,朝野都会耻笑他将共产党的间谍当成心腹!
  “想当年曹孟德义释关云长做得何等漂亮!他放关羽千里走单骑,是料想关羽过不了五关,才送了个空人情。结果关云长力斩六将,马到黄河又力斩秦祺。曹孟德这才派张辽送文聘——通行证。这不都说明问题吗?
  “胡宗南不过是效曹孟德义释关云长的故事而已,也明知我们会层层阻拦,是假手我们除掉这个隐藏几年,使国军蒙受重大损失的共军坐探!
  “你连这点道理都悟不透,真太辜负戴老板的栽培了!”
  张倩承认范秀珍所言有一定道理,但对方那嚣张的气焰刺激了她,使她产生逆反心理:“你这样讲是曲解胡先生的高雅之情!胡先生曾在电话中明确向我指示:派秦进荣另有公干;宋洪是无辜者,应予释放。”
  “我真是对牛弹琴了!”范秀珍愤然取出一份电报,“毛先生电谕:有关秦进荣一案,着范秀珍全权负责侦缉,西京站全体人员必须听命积极行动,违者按军法严惩不贷!”念罢,她将电报扔在张倩面前。
  张倩很平静地说:“好,我尊重毛先生的指示。从现在起,我离开西京站,你可以以副站长身份,全权代理站长职权。我去稽查处,若有需要,请通知我配合。”
  张倩离开了西京站。
  范秀珍并不细想张倩敢于撒手西京站是必有所恃,却急于行使权利,当即召集西京站的全体特务,下令重新布网拦截秦进荣。特务们当面唯唯喏喏,她因此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终于靠与毛人凤的肮脏关系赢得了权势,却不知尽管这些特务都是酒色之徒,但对于风骚淫浪的女人同样是很鄙视的。更何况她的资历太嫩了,又无“业绩”,无人能服,实际上连“特别行动小组”,也是受张倩暗中操纵的。
  刚撤销的中途拦截、逮捕秦进荣的命令迅速恢复,一道道关卡狙击着强行通过的秦进荣驾驶的吉普车。
  地下党组织也早已准备好了营救工作,游击队与一群群特务武装展开了激烈的枪战。秦进荣在游击队掩护下,穿过枪雨弹林,驾车疾驰。从午后至黄昏,通过了七道拦截,吉普车的前挡风玻璃被打碎了,车顶的帆布篷被烧毁了,但他并没有受伤。
  这条公路是当年“青年战地服务团”所经过的路程。
  漫长的黑夜并不平静,一道道拦截的关卡,经过时都要发生激烈的战斗。他驾驶的吉普车曾经翻入公路旁的排水沟,游击队从敌特车队中夺了一辆吉普车,让他继续驾驶前进。
  黑夜总是有尽头的。
  黎明时候,在公路旁出现了李晚霞和徐飞虎。
  秦进荣冲出了特务设置的重重关卡,摆脱了特务的追踪,与李晚霞、徐飞虎会合了。
  秦进荣下了车,紧紧握着徐飞虎的手:“大哥!谢谢!谢谢!”他知道徐飞虎能把李晚霞护送到这里,必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兄弟何出此言!”徐飞虎满不在乎地说,“你我情同手足,为兄弟做点事还不应该吗?”
  “可是,这样一来大哥在西京……”
  “嗨——!愚兄是江湖人,四海为家,给草鞋磕个头,道声辛苦,没过不去的路!兄弟放心,这一道上都布置好了人,河边也有人,只要上了船,就万事大吉了。”
  三人上车,秦进荣驾车继续前进。
  秦进荣对坐在一旁的李晚霞说。“我一直担心你在城里的处境,没想到竟能在这儿相遇。”
  李晚霞说:“造成如此局面,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我们只注意了张倩领导的西京站和稽查处的行动,忽略了范秀珍领导的特别行动小组的活动——这个女人竟如此狡猾、狠毒,是出乎意料的。在城里,如不是大哥的人掩护,我几次险遭不测哩!”
  徐飞虎接碴说:“你还别说——得亏张倩始终没跟着起哄,范秀珍的人手有限,否则……”秦进荣顺口说:“范秀珍怎么能与张倩相比……”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犯忌”了,于是偷眼看看一旁的李晚霞,惶惶住口。
  李晚霞一笑:“进荣,怎么不说下去——范秀珍怎么与张倩不能相比?张倩有哪点特殊啊?”
  秦进荣正不知所对,徐飞虎接碴解了他的窘困:“兄弟说得对——张倩虽也凶狠,到底还有点人性;那个娘们儿一出面就跟疯狗似的乱咬,真不是玩艺!”
  李晚霞看着秦进荣问:“进荣,是大哥说的这样吗?”。
  秦进荣已摆脱了窘困,想好了措词:“啊,我说她们不能相比,一个是功成名就,居功自做了,另一个是初出道,邀功心切……”
  李晚霞抿嘴一笑:“恐怕她们的不同还在于你内心感情方面的差异吧。进荣,不必回避,我能理解的。大哥说得也对,她们俩在品质上有所不同。我倒挺喜欢张倩的气质——不管她穿上军装还是换上便装,都显得风度不凡,令人一见陡生爱慕。你说呢?”
  秦进荣讪讪地说:“噢,我可没注意……”
  “进荣,进荣,你可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啊……”
  徐飞虎又接碴了:“要说聪明,看怎么说了。男人有男人的聪明,女人有女人的聪明。拿我兄弟来说吧,不聪明能在西北王身边糊弄这么多年?再拿你们大嫂来说吧,我在外面有点啥事,一进门她就看得出来!这,你不服还真不行哩!”
  秦进荣和李晚霞听得哈哈大笑。
  吉普车开到码头。
  三人下车后观察周围,似乎很平静。
  秦进荣看看对岸,很感慨地说:“当年服务团途经这里,就在对岸码头,宋洪出现了……现在宋洪还不知在受什么罪哩。”
  李晚霞安慰道:“地下党组织会设法营救的。”
  徐飞虎四下看看,有点疑惑:“我派了十来个人在这儿守着的,怎么都没露面啊!”
  李晚霞有点紧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秦进荣耸耸肩:“到了这儿,我们无可选择了。”他拿了车上的简单行李——一只皮箱,一只尤德礼送给他的公文皮包,“走吧。”
  徐飞虎看看放在车上的冲锋枪:“怎么,‘家伙’不带上?”
  秦进荣苦笑道:“如果你的人出了问题,我们抵抗也没有用的。”他当先向趸船走去。
  李晚霞和徐飞虎跟上。
  他们一行人刚走上跳板,范秀珍迎面从趸船上走出来。她穿着佩戴上校军衔的军装,手里拎着一支手枪。
  徐飞虎赶紧拔出手枪准备抵抗。四下看看,只见周围荷枪实弹的军、宪、警和特务已将他们包围了,他这才意识到抵抗的确是无效的,于是将手枪扔进河里。
  范秀珍很得意地冷笑道:“秦高参,我们终于坦诚相见了。不过你也别紧张——你毕竟是我第一个爱过的男人,只要你听话,我保证你个人的生命安全;我也会像张倩那样,找个地方把你养起来,跟你过小日子。”
  徐飞虎冷笑道:“嗬——!窑姐也当上校了!难怪我兄弟弃官不当了,这国民党的官也太不值钱了,太下贱了!”
  范秀珍用手枪指着徐飞虎:“姓徐的,你他妈的把我小组的好几个人搞到哪儿去了?”
  徐飞虎“哼”了一声:“那哪是人啦——是废物,而且到处散臭味。老子把他们当肥料给埋地里了!”
  “几个?”
  “不多,一共才七个!”
  “押回去老娘扒你的皮!”
  “别介!你让我上刀山、下油锅都成,你可千万别动手——我怕传染上梅毒那活罪就受大了!”
  范秀珍扳开机头:“老娘毙了你!”她将枪伸到徐飞虎面前。
  徐飞虎伸脑袋相迎:“朝这儿来一下比什么都痛快!”
  范秀珍却缩回了枪:“押走!”
  秦进荣等三人被押下跳板,沿着河边走着。范秀珍在前领路,十来个武装特务将他们三人夹在中间。
  大约走出两三里路,看见岸边停着一只帆船,范秀珍和特务们将三人押上帆船。
  “把这个女的和那个大个子反铐上押进舱里去!”范秀珍吩咐特务们。
  特务们将李晚霞和徐飞虎反铐上,押进舱里去。
  范秀珍又吩咐剩下的两个特务:“你们到后舱那儿去,命令开船!”
  两个特务向后舱而去。
  甲板上就剩下秦进荣和范秀珍,还有个戴着斗笠的船夫,他在解着缆绳。
  帆船离岸,扬起了帆篷,漂向江中心去。
  范秀珍一手提枪,一扭一扭地走到秦进荣跟前:“进荣,当年我们带着许多幻想,渡过了这条河,结果那一切幻想都化为乌有。现在想想,那时也未免太天真了,你不觉得吗?”
  秦进荣鄙弃地说:“我只可怜你的堕落!”
  “堕落!”范秀珍狂笑了一阵,“你知道一个女人掉进那样的环境,失去了贞操后有多么绝望!我醒过来时多么希望那个男人能是你呀!”在这一瞬间她似乎真的很痛苦,“但是现实太残酷了!我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求生或求死。也许我应该求死,因为那样做容易得多。我承认缺乏勇气……既然要活下去,我就必须忍辱偷生了。我也经受过了痛苦的感情煎熬,但我后来终于明白,要想活下去,一切自我折磨都是白废的;既然要活下去,那就只能追求活得好一些,潇洒一些!于是我横下一条心,去追求新的目标!”
  秦进荣“哼”了一声:“于是你就寡廉鲜耻地这样活过来了!”
  范秀珍也哼了一声:“进荣,你别硬充好汉。等你进去了,尝到了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你就会承认换个活法是惟一的出路!”
  秦进荣大义凛然:“人活百年固有一死,与其在肮脏的阴沟里苟延残喘,不如光明磊落地一死!”
  “漂亮话我也会说——当年我喊起口号来比你声音高多了!等你进去了,就会明白的。”
  秦进荣说:“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南京保密局总部!”范秀珍很得意地说,?‘不过你别怕,毛人凤听我的。你只要交出你的组织,你的联络人,那么,我会让毛人凤赦你无罪……”
  “如果我不说出组织和联络人,你也能让毛人凤放了我吗?”
  “不能——你必须付出代价!”
  “那么,我的联络人会被捕、会处以极刑吗?”
  “当然!使国军遭受那么重大的损失,其罪决不能宽贷!”
  “好,我马上就交出联络人……”
  “是…”
  “是你!”
  “我?”
  “难道替我两次送出情报的人,还不能算是我的联络人吗?”
  范秀珍倒抽一口冷气,愣住了。此时在她脑子里,一幕幕画面闪现,有两个画面在她脑子里反复出现:其一是在饭馆里,她去取醋壶时,一转身,她感到腰间武装带处有触动,正要转身看,秦进荣在叫她;其二是她在司令部门前,将一本杂志交给送报人。
  “啊——!”
  秦进荣冷笑道:“范秀珍,到了南京,我决不会求生,试问,你能求死吗?”
  范秀珍歇斯底里大发作:“不!不!我没替你送过情报!谁也不会证明你的谎言……”
  “我会证明!”船夫突然搭碴,把秦进荣和范秀珍都吓了一跳。
  范秀珍厉声问:“你是谁?”
  “船夫”从容地摘下斗笠,一头鬈鬈秀发飘洒下来,“我是张倩!”
  范秀珍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枪,对准了张倩:“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倩冷笑道:“我不是说过,你还嫩得很哩!”
  范秀珍喝问:“又来摘桃?”
  “不!”张倩冷冷地回答,“我来抓叛徒!”
  “不!”范秀珍举枪的手颤抖起来了,“他……含血喷人……”
  “到了总部,经过审讯就会真相大白!”
  范秀珍慌了神,一边退一边叫嚷:“来……来人!把她……把她抓起来……”
  张猝碎不及防地挥起撑船的竿子,将范秀珍的手枪打掉了。
  “至今你还没悟到,你那特别行动小组的人都已归顺了我,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了的!”
  “你……你要怎么样……”
  张倩冷笑道:“我从来不喜欢在我面前逞能的人!”
  范秀珍吓软了,“扑通”跪倒在甲板上:“张……处长……请看在毛先生份上……”
  张倩哈哈大笑:“你真以为男人只要跟你上过床,尝过你的浪味就离不开你了吗?可是你忘了,又有哪个男人能容忍你跟婊子一样在外面胡搞呢?更何况今天毛先生已是保密局的领导人,能受你的挟制吗?范秀珍,让你死个明白!我奉毛先生之命,替他卸掉一个沉重的包袱!”
  范秀珍似乎意识到厄运难逃,恐怖地嚎叫着爬起来猛奔,似乎企图跳水逃生,当她扑到船沿,一声枪响,她的疯狂举动顿了一下,她便一头栽了下去。
  船下的黄水溅起的浪花平复后,泛起了一股殷红色,但很快就变淡、消失了。
  张倩脱去了船夫服,露出了一身白色的裙装。秦进荣看了这套衣服,想起当初送她衣服时她说的话,不禁一惊,不祥之兆油然而生。
  “进荣,我曾经对你说过,既不希望你是我的同志,也不希望你是我的敌人,因为两者都是很不堪设想的。现在虽然很遗憾地证实了你是我的敌人,但这也绝非不能改变的——我们都退出政治舞台吧,我还比较富有,可以和你到国外去过另一种生活。”
  “不能!”秦进荣很坚决地回答。
  “为什么——是因为顾虑家人受牵连?你放心,我会安排好,而且胡先生也会照顾。至于说李小姐和其他人,我也保证他们的安全和人身自由。”
  “不!”
  “那么,是因为你并不爱我?”
  “是因为信仰——信仰高于一切!”
  “难道不能为我——为爱情而舍弃?”
  “不能!”
  张倩绝望了,她拔出了手枪:“如果我把你押到南京交给总部,你将受到人间最残酷的刑法!爱你一场,不忍你去受苦,还是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秦进荣挺起胸,从容地面对张倩。
  张倩举起了枪:“进荣,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想说什么?”
  秦进荣朗声说:“当年日本鬼子在我身上穿了七个窟窿,我还是顽强地活到今天。你真想结束这一切,那么,请你瞄准我的脑袋,不要费事!”
  张倩转过身去走了几步,突然猛地转过身来,一抬手“当!当!当!”打了三枪。带着呼啸的子弹,从秦进荣的头顶掠过,似乎拂动了他的头发。
  秦进荣仍旧挺胸面对,毫不动摇。
  张倩颓然垂下了举枪的手臂。过了半晌,她以异样的声调问:“进荣,我只求你说一句实话:撇开政治原因,你究竟爱不爱我?”
  秦进荣肯定地回答:“我一向都很欣赏你的自信!”
  张倩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但她咬着嘴唇强自忍住了。
  “好,这就足够了!”张倩抹去了泪水,转身向船舱嚷,“侯连元!快把人带出来!”
  被反铐着的李晚霞、徐飞虎和宋洪被推出舱来,同时候连元、李增、阮超群等一些特务也出了舱。
  张倩向侯连元说:“命令落帆靠岸!”
  侯连元答了个“是”字,飞跑向船尾。
  张倩向李增要过手铐钥匙,递给秦进荣,“我奉西安行辕主任胡长官命令,释放你们!”说罢,她背转身去。
  秦进荣去开了众人的手持。
  帆船靠了岸。
  张倩始终背着身,一动不动。
  众特务垂手而立。
  秦进荣走过去,站在张倩的身后,希望她能回转身来,但她没有。
  李晚霞过来拽了拽秦进荣的衣袖,秦进荣没有理睬。她多少有点赌气地转身对徐飞虎和宋洪说:“我们下船吧!”他们三人下了船。
  秦进荣忍不住叫一声:“倩倩……”
  她虽没有转过身来,却看得出她的双肩在颤抖着。
  秦进荣等不到回答,只得说:“请你代为谢谢胡先生……请多自珍重……”
  张倩没有反应。
  秦进荣转身下船。
  帆船再次离岸,驶向河心,扬起了帆。
  秦进荣一行人沿着河岸东行。
  他们走出不远,听见一声枪响,众人举目朝帆船望去,只见从帆船上掉下一个身穿白色服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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